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02.com)的用户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神洲狂澜》 作者:圣者晨雷   钟胡子继续施用道教土系法术中的迟缓术让李坦的步伐变得不灵活,手中的巨剑再三同李坦的刀相撞,一来发出向声巨响,李坦口中鲜血狂涌,对方不仅用法术牵制了自己的行动,而且在巨剑的攻击中还夹入了增强力量的释教法术——也有可能这柄巨剑本身就是一柄被施与法术的剑,这一连几次对击将他的内脏已经震破了,原来护着身体的蓝光也消失了。   钟胡子停止了攻击,向依然没有倒下的李坦施了个战士礼,命令手下道:“烧!”   刹那烈焰在李坦的屋子周围腾起,孩子们纷纷冲了出来,但立刻被钟胡子的手下无情地杀死,李均眼见着这惨烈的一幕,却无法哭出声来,他既不敢冲出去,也不敢继续呆在被火烧得摇摇欲坠的屋子里,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这样,李均,他的童年从九岁起就结束了。 第一卷 序章 蔓延的火!   初冬的天气,暗夜之神早早地将他宽大的黑袍罩住大地,三两颗调皮的星星立刻爬在天上眨起了眼,也不管西方山顶还挂着一丝黄晕。几缕炊烟袅袅升起,好事的狗儿从山村的这一家窜到那一家,不时惊得归巢的鸡发出“咯咯”的抗议声,这反而将狗吓了一大跳,对着它们想象中的入侵者狂吠。   与其他山村在这个时侯会被呼唤小孩回来吃饭的声音充斥不同,这个处于中平神洲苏国边境上的偏僻山村,每一家大人都清楚这个时侯他们的孩子会在哪里。村正(苏国一村之长的尊称)李坦此时一定正在用他的木尺教训那些不用功的孩子,并准备将他们留下来背诵儒教的经典文章。   虽然绝大多数村民都不指望自家老母鸡孵出金凤凰,也不相信这个从外面“浪荡”归来的村正李坦能将自己的孩子育成栋梁之材,但在繁忙的农活之外,他们也确实是没有更多的时间来照顾好这些孩子,更别提教育他们,因此千百年来这里的孩子们就是山里生山里长,直到现在的村正李坦回到村里。   李坦虽然也是这村子里的人,但他家据说是苏国王室的一支,因此算上个皇亲国戚,家里有着几十亩田地,世世代代担任这个小村的村正之职。到李坦父亲时有意让独子李坦在外面建立功业,送他去城里念书,但不久李坦父母就因为毒蛇之吻而先后去世,李坦回来守了三年孝便又外出,直到前年才回来。村人去城里办事的听说他在外曾当兵打仗,但因为李坦自己对这十多年的经历守口如瓶,也就没有什么证据。   军人在小村里是不太受欢迎的,虽然外界战争已经持续多年,但对于这个闭塞的小村来说那几乎是另一个世界的事情。这个村庄是如此偏僻,以至于征召壮丁的军吏们没有谁愿意到这来,所以比之于其他地方几乎家家有战死者来说,这个村子的人是生活在天堂里。   李均一面大声背诵着李坦讲授的儒教经典,一面偷偷向着坐在他旁边的石泉做着鬼脸,将他逗笑出声。   一个孩子带头笑,很快全部的孩子们都笑了起来,原本闭着眼摇头晃脑地听着背诵的李坦发现不对,睁开眼看时,全部孩子们的脸色又恢复了平静,十多双大小不一的眼睛盯在他的脸上,看他会如何处理。   “开始说话是谁?”   李坦想当然地问,他以为是因为有人说笑话才会将全部孩子们引笑。但没有一个孩子回答,自从在他手中接受儒教经典的启蒙教育,孩子们就把同他作对当作一种乐事,虽然孩子们都喜欢他,但也无一例外讨厌他讲的那些枯燥的课。   巡视了一会儿,李坦只能从孩子们紧崩的脸上看到狡猾的笑意,却看不出其他的东西,于是他在脸上挤出怒意,大声道:“开始说话的是哪个小混蛋?”   李均站起来大声回答:“先生,开始说话的是你这个小混蛋!”   李坦一愕,紧接着醒悟开始确实只有自己一个人在问说话的是谁,他背过身去不让孩子们看到他脸上绽出的笑容,口中用一种异常严厉的声音道:“李均,在圣人的牌位前,你胆敢对我如此无礼?”   李均向周围的孩子们伸了伸舌头,道:“圣人说过,要知无不言,我既然知道开始说话的是先生这个小混蛋,先生问起来我当然要说了。”   李坦几乎抓狂。自己教会了这九岁的孩子几句圣人之语,却被他用来拐弯抹角骂自己,他将脸上的笑意勉强收住,在贡着圣人之位的小桌上拿起一支木尺,转过身来大声说:“李均,伸出你的手来!”   孩子们都有些畏惧地看着李坦手中的尺,李均也开始觉得有些害怕了,正这时,一阵不谐调的脚步伴随着铁器轻轻撞击发出的声音传了过来,李均欢呼一声,以为是父母们终于来叫孩子吃饭,如果是这样他就可以躲过这一顿板子了,于是也不等李坦说可以走就冲向门外。   刚冲到门口,李均就看到一个人影,他想让开已经来不及,眼看就要撞着,一只有力的手抓住他的肩膀,将他从门口又拉了回来。   李均回头一看,李坦已经站在他的身后,露出谄媚的笑容:“军爷,这是私塾,不知军爷来此有何贵干?”   来的是一群士兵,混乱的服饰证明他们并非正规的军人,很有可能是群散兵游勇,在这个小村庄是从来没有过的。   被李坦阻住的士兵将头伸进屋里看了看,果然看到是十多个大小不一的孩子,不由哈哈笑了起来:“没想到这样偏僻的地方也有酸人(神洲中对学习儒家经典的人的一种污辱性称呼),你就是村民说的村正?”   李坦行了个儒教的拱手礼,道:“小人正是村正,不知军爷有何吩咐?”   士兵猛地一拳击在李坦胃部,巨痛之下李坦扔了木尺缩成一团,口中不断向外吐着,那士兵看着李坦的痛苦状,哈哈又笑了起来:“酸人,把村子里的财宝粮食全交出来,大爷会给你们一个痛快!”   李坦心中一凛,还没等他答话,院子外面又走进两个头目模样的人,一人道:“不用多说,全部杀光了吧,等会儿我们自己来找。”   旁边之人吹响一只牛角,倾刻间,小村里哭喊声惨叫声便响了起来,原来这群军人已经将每家每户都制住了。几乎在片刻间整个村庄都化作了修罗屠场。   孩子们都嚎淘大哭起来,如果不是畏惧站在门口的士兵,他们立刻便会冲回家去。李坦又惊又怒,那个开始打他的士兵狞笑着拔出了刀,李坦只得向后退了两步避开他的刀。   那个士兵进一步迫上来,李坦左手捻了个决,那士兵眼睛同李坦一对视,只觉得李坦眼中射出逼人的光芒,令他不敢正视,就在他神智一怔之时,李坦夺过他手中的刀,架在他的脖子上。   “这个酸才是个儒教法师!”一个士兵叫了起来,“叫弓箭手来射死他!”   “等等!”站在门口的头目忽然道,“李胆小,原来是你!”   李坦听到这个已经有多年无人叫起的绰号,心中吃了一惊,举目向那个头目看去,只见这个独眼的头目很眼熟,但急切间却想不起是谁。   那头目笑着道:“不认得我了?我丢了一只眼睛还认出了你,你两只眼都在却认不得我,我是钟胡子。”   李坦猛然想起,这人是他在外当兵时的同伴,外号叫钟胡子。记忆深处被他掩藏的当年事又一齐涌向他的脑海,但村子里接二连三的惨叫声提醒他,此时他面对的,已经不是当年的同伴了。   “钟胡子,你们这是做什么?”李坦大声道,“叫外面人住手!”   钟胡子独眼射出狂热的光芒:“晚了,既然开了头,就不会那么容易停止。李胆小,你虽然胆子不大,但脑子却很好使,如果你愿意帮我,我饶你一命,如何?”   李坦吃到外面的惨叫声已经逐渐消失,心中如刀绞一般,但他知道如今不是意气用事的时侯,他略一盘算道:“我可以帮你,但你也得饶了这些孩子。”   钟胡子脸上露出冷酷的笑容:“不行,斩草除根,这是我们乱世生存的不二法则,我不会留下将来找我报仇的人,也不能留下为我的敌人指路的人。”   李坦回头看了看孩子们,又看了看手中被他制住的士兵,心中叹息了一声:“钟胡子,你来和我单挑吧,你赢了,什么条件我都答应,我赢了,你便放了孩子们我跟你走,如何?”   钟胡子狂笑道:“咦,李胆小你怎么胆子大了起来?当初如果不是你在隘口上贪生怕死逃走,我们守的独狼堡就不会丢,我的左眼就不会瞎,我也用不着作这四处流窜的佣兵,当初你胆子若有这么大,你就不会有现在。”他顿了顿,又轻蔑地道:“现在,你再想胆子大,那已经晚了。”   李坦脸上露出羞意,钟胡子所说虽然并不完全正确,但大致都是事实,在这群孩子面前被揭露自己胆小鬼的真面目,他不由长叹一声,道:“废话少说,你敢不敢与我单挑?”象钟胡子这样的佣兵首领,是无法拒绝他的单挑要求的,否则,便会失去部下的信任。   钟胡子的狂笑变成了冷笑:“你真地要同我单挑吗?你不逃跑?”   李坦道:“我曾经逃跑过一次,现在,我想当一回英雄。”   钟胡子点头道:“我答应你,我会让你象个英雄那样死的!”   李坦将那个被制住的士兵一脚踢开,举刀行了个军礼,脸上的神情肃穆起来,他从刚才钟胡子的口气中听出,钟胡子的这支散兵是被人追赶过来的,只要能拖住他们直到追兵赶到,那么孩子们便能得救了。虽然他明知这只不过是他的奢望,但事已至此,他只能寄希望于奇迹出现了。   钟胡子拔剑大步走了过来,李坦心中默诵着“正气诀”,一个淡蓝色的法术护罩护住了他的周身,这个护罩能一定程度上减轻对手攻击的杀伤力量。   钟胡子只是轻蔑地笑了下,一个贤者级别的儒教法师的法术是非常可怕的,但李坦只不过是个初级的处士,能够使用的儒教法术与威力都有限,对于他这样经验丰富的战士来说,构不成太大的威胁。   于是,孩子们惊恐地发现,在钟胡子巨剑暴风般的攻击下,李坦周身浴血,虽然护身法罩让他不至于立刻丧命,但也只是时间问题,即使是对战斗一窍不通的孩子,也看出这一点。   但钟胡子确急躁起来,他没有太多的时间同李坦纠缠,要命的追兵离他们并不远,必须尽快解决这个胆小鬼,于是他发出一声大喝,手中巨剑挟着风声狠狠斩向李坦,李坦刚要回避,却觉得脚下似乎被什么拉住一样,不得不硬接了这一重击。   钟胡子继续施用道教土系法术中的迟缓术让李坦的步伐变得不灵活,手中的巨剑再三同李坦的刀相撞,一来发出向声巨响,李坦口中鲜血狂涌,对方不仅用法术牵制了自己的行动,而且在巨剑的攻击中还夹入了增强力量的释教法术——也有可能这柄巨剑本身就是一柄被施与法术的剑,这一连几次对击将他的内脏已经震破了,原来护着身体的蓝光也消失了。   钟胡子停止了攻击,向依然没有倒下的李坦施了个战士礼,命令手下道:“烧!”   刹那烈焰在李坦的屋子周围腾起,孩子们纷纷冲了出来,但立刻被钟胡子的手下无情地杀死,李均眼见着这惨烈的一幕,却无法哭出声来,他既不敢冲出去,也不敢继续呆在被火烧得摇摇欲坠的屋子里,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屋里越来越热,也越来越呛人,李均再也无法忍耐,宁愿冲出去被一刀杀死,也比在这里被慢慢烧死要强,他也冲向门口,但这时,李坦的身体正好倒下,将他压在下面,鲜血从李坦的伤口中流出,将他也浸得浑身是血。   惊惧之下,李均晕了过去,什么也不知道了。   当他醒过来时,看见周围围着一群士兵,他又哭了起来,一个军官模样的人指着地上已经半焦的尺体,道:“这个人救了你,你想不想为他报仇?”   李均认出这具尺体正是李坦,许多年后他才想通,是李坦用身体将他护住免去了被火烧着的厄运,而李坦的血将他浸湿又让他耐住了火的高温,但他永远也无法知道,李坦倒下将他压住时是死是活。   他点了点头,擦着眼泪,那个军官又问:“那群人去了哪里?”   李均依稀想起晕迷前听到钟胡子在下命令准备向西行进,于是他伸手指向西方,这时他才发现,天气已经亮了,他已经晕迷了整整一夜。   军官默默向李坦的遗体行了个军礼,向士兵们发出前进的命令,片刻后,一片废墟中只剩下李均孤零零的立着。   李均没有回自己家去看,到处都是一片狼藉,没有回去看的必要了。过了片刻,他从李坦的尺体边拾起那柄刀,向着西方追了过去。   这样,李均,他的童年从九岁起就结束了。 第二卷 第一章 少年佣兵的烦恼   “你没有事吗?”   鲁格关心地看着少年,缓慢地问道,这并非他对少年有什么特别的好感,而是他作为一个羌人的本能,他善意地关问这个身材仅自己一半的少年。   疲倦地摇了摇头,李均避开了鲁格的关心,自从家乡的大屠杀之后,李均便跟随着追踪钟胡子的佣兵团四处流浪。佣兵团的首领不会考虑他是不是个孩子,考虑的只有他是不是个合格的战士——当他展现出在搜集情报和刺杀岗哨时大人所无法比拟的优势时,这个才九岁的男孩就完成了从孩子向战士的过渡。时间一转眼就是七年,无数次血与火中,李均都顽强地活了下来,这应该算是不大不小的奇迹,战火中他眼睁睁看着战友们纷纷倒下,今天付出的任何感情在明天都有可能变成一捧黄土,所以,他几乎忘了正常人的感情,以至于他们这个小小佣兵团的首领,有着“肖双刀”的绰号的老佣兵肖林,曾经半是骄傲半是担忧地对人说:“我们那个小子,天生是一个战士,我想他根本不适合和平。”   李均离开鲁格,爬上一棵树闭住了眼,刚刚经过了数十里的山路,即使是惯于翻山的越人也会有骨头散架的感觉,他很快就进入梦乡,这是五年来他所练出的绝招之一,任何情况下他都能立刻睡着。   鲁格则虔诚地跪在地上,将自己的额头贴近泥土,低声向地母女婧祈祷着,这是羌人的一种习惯。   外围的两个岗哨为了抵抗睡神的诱惑,相互开着下流的玩笑,山泉与夏虫的合鸣,掩住了远方的声息。肖林绕着营地转了一圈,觉得没有什么异样,便放心地找了个草窝躺了下来,身为替金钱奔走的佣兵,这一次他卖命的陈国军队在洪国内吃了一个大败仗,主力军团几乎被洪国全歼,他们不得不拼命逃走,越快离开洪国国境就越安全,对于佣兵,既没有人肯为之付出赎金,也没有人愿白养着这些危险人物,他们被捕往往意味着死路一条。   晚风在林木间掠过,枝叶的沙沙声开始盖过了山泉的呜咽,也让哨兵听不见逐渐逼近的危险的声音。   月光从枝节间渗在地面上,凭借此,偷袭者缓缓逼近了哨兵,他们手中的武器闪着寒意,最前的一个人作了个噤声的手式。   离哨兵越来越近,最前的那个人开始举起匕首。   “噗……”一声闷响,哨兵立刻将视线投了过来,发出警告的啸声。两枝箭从林间射了过来,当前的偷袭者狼狈地躲到树后去,回头大骂:“哪个混蛋在这个时侯放屁?”   “我。”一个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谁?”没有想到竟然真有人回答自己的问题,当前的偷袭者忘记了自己是来做什么的,用愤怒地目光向躲在树后的同伴扫视,同伴们露出头来面面相窥,个个摇头。   “是你吧,臭屁王?”当前的偷袭者充满威胁的目光落在一个有些臃肿的人,那人连忙摇着手中的刀说:“不是我,不是我……”   但他一紧张之下,“噗……”又是一声,这下众人都听得分明,十几双要杀人的眼睛盯在他身上,让他几乎哭了出来:“真的不是我……开始不是我,现在是我……但……”   没有等他说完,当前的偷袭者说:“不要多说,给你将功补过的机会,冲上去!”   臭屁王缩着脖子道:“冲过去会被射死的……”   当前的偷袭者挥着匕首说:“不冲过去,现在你就会被杀死!”   臭屁王畏惧地看着他手中的匕首,嘟哝着:“可是开始真不是我……”   “不是你是谁?”当前的偷袭者首领愤怒地问。   “我,我说了是我。”   众人这时听出来,这个声音是从偷袭者首领倚为屏障的树上传来。偷袭者首领摇头望去,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带着讥诮盯着他。   偷袭者首领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树上人手中的弓箭上,这么近的距离,对方只要一松弦立刻会射穿他的身体。他双腿一软,跪在地上哭了起来:“饶命,饶命……”   没料到这个偷袭者竟然如此不济,李均微怔了下,原来他也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年轻人,原本有些威风的脸上此时却充满着惊恐,李均说:“叫你手下的人全放下武器。”   偷袭者首领大声说:“快放下武器,快放下武器!”   十多个偷袭者相互看了看,迟疑着扔下了手中的武器,其他佣兵将他们赶到了一起,肖林向李均伸了伸大拇指。   李均则象没事一样又闭起双眼,正这时,凄厉的惨叫声划破了夜空。   李均一翻身蹲在树上,箭在林间穿梭,不时有佣兵被射中时的惨叫,紧接着是各种光芒的道教魔法,蓝黑色的水系、暗黄的土系与绿色的木系魔法将佣兵们击得抬不起头。   李均将身体藏在枝叶中,以免被在远处袭击的敌人看见。伙伴和开始的那群偷袭者都伏在地上,要想扭转这不利的局面,要么得等对方法力用尽,要么得先下手杀了对方的施法者。   “为什么对方会如此不珍惜法力?”李均急速地转动着脑子,一个法师,即使是儒教的圣贤、道教的仙长、释教的活佛这样的终极法师,拥有的法力也是有限的,用尽之后必须恢复,对方如此不吝法力做并没有太大作用的攻击,应该另有目的。   肖林昂起头,向李均作了个手势,李均立刻明白了对方的意图。对方原想乘夜暗袭,却没料到开始十多个偷袭者将佣兵惊醒,他们定然以为已经被发现,还没有来得及完成包围就开始攻击了,为了给迂回合围的同伴争取时间,对方队伍中的法师才会不惜耗损地使用法术。   李均如蛇般贴着树枝移向另一棵树,凭借着暗夜的掩护,他顺利地来到这棵更高大的树上,这时他已经看出了对方法师大致的方位,可能是三到四个道教法师,对于小队的佣兵来说,这是非常危险的组合。李均瞄准法术的来处射出一箭,随着弓弦响起,那里传来一声闷哼,李均发出箭后立刻缩到树干后面,果然,几道光芒和箭影从他开始立着的地方掠了过去,击下一些碎叶。   为防止李均再次用箭袭击,大多数箭枝都飞向李均藏身之所,伏在地面的肖林发现压力有所减轻,向鲁格点了点头,鲁格庞大的身躯忽然立了起来,缩在他巨大的护盾之后向前突击,剩余的弓箭与魔法果然被这个庞大的目标吸引,肖林一翻身,与其他佣兵都匍匐向前。   “是羌人!”对方阵营中有人认出鲁格的身份,他们更不敢让鲁格接近,如果让力大无穷的羌人靠近,即使是浑身盔甲的战士也可能一击便成一团碎肉。鲁格挥舞着巨盾左右格挡魔法,对方的弓箭即使射透他的盔甲也只能伤害他的皮毛,但除土系以外的五行魔法则不是他能抵抗的。   肖林与几个动作敏捷的佣兵已经大大拉近了与对手间的距离,正这时,他们身后传来了搏斗的声音,敌人的合围已经形成,没有必要再使用弓箭与魔法了。   当肖林发现周围足有几倍于己的一大片士兵时,心中知道这一次绝无幸免,他大吼道:“突围!”猛然从地上跃起,他面前的敌人没有想到他已经离得这么近,吓了一大跳,肖林的右手刀这时已经划破他的喉咙。   杀声立刻大作,被佣兵们俘虏的第一批偷袭者一开始茫然,那个臭屁王甚至坐在地上从怀里摸出了零食边吃边看,一面还在为双方加油。   第一批偷袭者的首领在地上拾起一柄刀,左盼右顾,正好一个佣兵与另一个士兵在他身边血战,他挥舞着刀在两人中间大叫:“加油!加油!再加油!”   正在生死拼杀的两人被他的大叫吓得一怔,相互望了眼,二人都以为这是对方的帮手,打定主意先解决这个看起来好收拾的家伙。于是两样武器同时向他攻了过来,第一批偷袭者首领吓得屁滚尿流,连滚带爬地逃开,还没有喘口气,屁股上被不知哪方踹了一脚,丢了个狗啃泥,哀哀叫了起来:“完了,我被杀了……妈妈,快来呀……”   这人嗓门不小,他的哭声倒盖过了其他人拼杀的声音。双方战士都觉得既好气又好笑,战乱时代里流血亡命是平常的事,这些战士们也都习惯了掉头不皱眉的勇士,象这样无赖的人反而少见。   李均也不禁哑然,但这时不是他发笑的时侯,现在对方的弓箭手已经集中起来向他射击,树上已经成了最危险的地方,他从树上跳下来,扔掉了弓箭拔出了短箭。   七年的少年佣兵身涯,他虽然没有受什么正规的训练,但在这群玩命的佣兵身上,他还是学到了相当多实用的搏斗技巧,已经是个非常出色的战士了。   短剑在他手中几乎没有任何花哨的动作,他一伸手便刺进一个背对他的敌人后心,紧接着他又拉过这个敌人的尸体,用力一推撞向挥剑冲向他的另一个敌人,那个敌人还没来得及把同伴的尸体挪开,李均的身体已经冲动他身前,肋下一冷,短剑从锁甲缝隙刺入,那个敌人最后看见的只是李均冰冷的眼神。   混战中敌人无法随意使用杀伤性魔法,肖林的双刀象疾风般从一个又一个敌人喉间掠过,一口气斩杀了六个敌人后,对方发现这个佣兵首领的可怕,一个举着圆盾的军官阻住了他突围的脚步。   “冲!”肖林再次向佣兵们发出指令,左手刀向军官劈了过去,那军官挥盾架住这一刀,在肖林右手刀切出之前,他的剑悄然刺了出来。   肖林觉得左手巨震,刀几乎都无法拿住了,不得不后退闪身避过对手的剑,他喘了口气,右手刀全力砍向对手执剑的手,但又是一下巨震,对方的盾仿佛早在那儿等着一样。   暗自惊叹对方的力量,肖林挥了挥被震麻的右手,连连后退避让对方的猛攻。那个军官得势不饶人攻击向风一样一阵接着一阵,虽然肖林可以看到对方也在喘气,但攻势却没有丝毫减缓的样子。   “砰!”的声巨响,一只巨盾架住那个军官的圆盾,鲁格发出含糊的笑声,那个军官则哼了声向后连退,肖林蹲下身体,双刀左右同时攻向那军官的双脚,军官抢先出剑想阻住肖林的攻势,却又被鲁格的巨盾挡住。   但对方人更多,一拥便上来几个将肖林与鲁格分开,肖林回头一看己方的佣兵仍在作战的已经不多,只得发出第三个命令:“分散!”   李均与另两个佣兵组成小组,一起冲向肖林的相反方向。对方认定肖林是头目,对于这一边也没有太注意,但对方人多,很快李均与同伴便被分开了。李均听着同伴们一个个死前的惨叫,心中知道这次已经陷入了绝境。   鲁格意识到己方的危险,愤怒与绝望同时涌向他的心头,他的神志慢慢消失,双眼变成了恐怖的红色,围攻着他的士兵意识到他的变化,惊恐得不敢靠近他。鲁格忽然扔掉手中的盾与斧,用手捶打着自己的胸甲发出可怖的嚎叫声。   “发狂了……羌人发狂了!”士兵们开始混乱起来,第一批偷袭者的首领也停止了哭喊,看着鲁格挥动着双臂扑向士兵们,士兵本能地用武器去阻挡他,但击在鲁格身上仿佛没有任何效果,甚至连延迟一下鲁格的行动都不可能,两个倒楣的士兵的脖子被鲁格巨大的手掌卡住提了起来,才叫了两声颈骨便成了碎粉,鲁格挥舞着这两具尸体,愤怒地冲进了士兵群中。   几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这个发狂的羌人吸引,为了阻止他,军官们催促士兵将鲁格围住。第一批偷袭者的首领是最先意识到机会来临的人,悄悄往灌木丛中一钻,便不见了踪影,那个臭屁王也连滚带爬地脱离了这危险的地方。   大多数士兵都被派到肖林与鲁格那儿去了。李均发现敌人薄弱之处,这时不是讲义气的时侯,身为佣兵就应能跑就跑,只有在保证自己的前提下才能去救人,这是肖林多次的教诲。他连接刺死两个敌人后也消失在黑暗中。   总算脱离了战场,李均又敲敲绕了回来,他找到了一个上风向的地方,一口气连接点着了十几处火,片刻,山风夹着火焰扑向战场。   山里的风向是变化不定的,火焰也被这变化不定的风时而带向东,时而扑向西。   天色近午的时侯,被自己放的火象熏兔子一样熏得晕头转向的李均,总算跌跌撞撞寻到了条山路,有了走出这无边林海的希望。   来到路旁的一条小溪边牛饮之后,李均苦恼地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且不谈破烂的衣衫与几乎看不出样式的盔甲,也不谈脸上黑一块白一块的灰垢,单是他的头发与眉毛,就让他觉得难以见人。   虽说佣兵没有那么多讲究,但无论是谁,头发烧掉了一大半,眉毛只剩下一条,走到哪儿都会觉得不自在。李均用溪水洗尽脸上的灰烬后叹了口气,对着自己的尊容发了片刻呆。   暂时是与肖林他们联系不上了,如果他们还活着的话。那么,自己就必须一个人面对这世界了,以前也有过单独行动的时侯,但那时他知道身后有肖林等佣兵的支援,如今李均有些不知所措了。   一阵乱七八糟的脚步声传了过来,李均警觉地拔出短剑,只见一个臃肿的身影连滚带爬地冲了过来,一头栽进小溪中,大口大口地喝着溪水,紧跟着又滚过来一个人,将头埋进溪水中狂饮。   灌足了水后,那个后来的人这才看到李均似的,发出惊叫:“啊……是你……”   李均早就认出这正是第一批偷袭他们的人,那个臭屁王和首领。他冷冷一瞥,摆出一副冷酷的样子,对付这两个人就是要吓唬他们。   但李均很快发现自己的错误,一个人如果头发半边长半边短,眉毛只有一根,无论他想装得多威严,结果只能是更让人捧腹,眼前这两个人便是一阵狂笑。   “笑什么?”李均抑制住自己心中的笑意,“你们自己相互看一看吧。”   首领和臭屁王相互看了看,先是笑得更响,但马上醒悟,在溪水中照了照,原来二人自己也同李均相差无几。   看着二人又转为愁眉苦脸,李均咳了声,心中拿定一个主意,他说:“你们两个,给我跪下!”   首领跳了起来:“凭什么?你一个人,我们有两个人,该你跪下!”   臭屁王眼中露出崇拜的神情:“老大说得对,我们两个还怕他一个吗?老大真是英勇无比!”仿佛是为了加强他话语的说服力,他身后还非常响地“噗”了一声。   李均与首领不约而同走向上风处,但这时风向突变,奇臭无比的气味在二人鼻端盘绕,如果不是早上没吃东西,二人肯定会立刻吐了出来。   在同臭屁王拉开足有三丈的距离后,李均开始晃动着手中的短剑,说:“给你们两个选择的余地,要么跪下,要么去死。”首领立刻想起夜晚中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心中开始迟疑起来。   臭屁王反应却没有那么快:“不怕,老大,你先上,我掩护。男子汉大丈夫,宁死也不下跪。”   首领向前冲了两步,看到李均眼中注意力开始收缩,首领大吼一声,卟地跪在地上哀求起来:“饶命!不要杀我,您大人大量,饶命啊!”   臭屁王先是怔了怔,马上也跪了下来:“老大,他是谁?”   首领谄媚地说:“这位就是名满天下英俊潇洒勇猛无敌的……的……”的了半晌,他才想起还不知道李均的名字,于是改口说:“英雄,请把您的大名告诉我们,好让我们以后到处去宣扬您的英雄事迹。”   臭屁王省悟到首领的意思,既然要留他们去宣扬,现在李均便不会杀他们。于是他也连声应和:“对,对,我一看英雄您就知道不是一般人物,瞧您……瞧您……”想了半天他也无法从自己那有限的脑袋中找出修饰的字句,只得变了个花样,“总之,如果我是女的,一定要献身于您。”   那个首领生怕落在臭屁王的后面,紧跟着说:“不过,虽然小人是男的,但如果英雄您感兴趣的话,小人也愿意献身……”一面说,一面还挤眉弄眼,向李均抛出个极具“魅力”的媚眼。   李均几乎吐了一地,他连忙向后又移了一段距离,确信这两个人不能碰着他,说:“哪个再胡扯就杀了他!反正留下一个就够了。”   首领瞪着臭屁王说:“听见没有,你还是自己去死吧,不要打扰我们的好事!是不是,英雄……”说后一句时,他“深情款款”的向李均望了过来,声音也变得“柔媚”无比。   一阵鸡皮疙瘩从脚跟一直传上李均的后脊,李均开始打定的主意无论如何也无法对这两个无赖用上。他冷冷哼了声,说:“都给我闭嘴!你们为什么偷袭我们?”   这两个怪人相互望了一眼,都没有回答。李均挥起短剑向前一个突击,马上又退了回去,两个怪人只觉得头上一凉,短剑贴着他们的头皮划过,两蓬断发从他们本就被烧掉了大半的头上落了下来。   臭屁王吓得忙指着首领说:“和我无关,不要杀我,是他的主意。”   首领眼珠乱转,但又无法反驳,只得解释说:“是我瞎了眼,把英雄你们当作强盗,想偷袭你们为民除害。”他故意将“为民除害”四字说得很响,脸上也露出一副“楚楚可怜”的神色。   李均仔细盘问,原来这个首领叫赵显,臭屁王倒真姓王,叫王尔雷,两人都是附近一个小城林州人,因为连年战乱,虽然属于洪国的林州没有直接遭受兵火,但也留下了许多无父无母的孤儿,赵显一伙都是如此,他们一直在林州城中乞讨偷摸为生,但最近和一个富商的儿子争地盘被赶出了林州,于是结伴在山野间抢掠,哪知道第一次出手就遇上了李均所属的佣兵团。   李均知道这附近有个小城,心里立刻踏实了些,象他这样单个的流浪者在乱世是不会受到怀疑的,他可以在城里打听肖林他们的消息。   “带我去林州。”李均以不容抗拒的口气命令。   赵显与王尔雷对望了一眼,赵显害怕地说:“这可麻烦,我们回林州会被姓原的杀死的。”   李均知道他所说的姓原的就是同他们抢地盘的原士海,淡淡地道:“不要紧,有我在,谁也不能杀你们。”   赵显心中忽然涌上一条妙计,连忙点头说:“是,是。”   ……   林州虽然是个群山中的小城,但因为其他比较好走的交通线大多被战火所阻,这里就成了洪国首都海平城通往内地各国的一条要道,往来的商贾不少,也就带动了城市的经济。   走了足有半天,空着肚子的三人总算来到了林州,赵显一面带路一面盘算,不知怎么样才能利用李均去教训原士海。远远地看着城墙,他有了主意。   由于天色近晚了,到城外讨生活的人们纷纷回城,往来的客商也赶着进城投宿。李均一行人倒不显得孤单,但他们的狼狈模样,却让周围的人指指点点。   赵显对李均说:“这个……李英雄,进城的时侯卫兵如果盘问起来,该怎么回答?”   李均微微怔了一下,这个他真没有考虑,如果直说自己是佣兵,只怕立刻会被猜出是打败了的陈国佣兵,立刻就会有大队人来捕捉,不直说,自己这副狼狈模样却是无论如何瞒不过的。   赵显见他一时没法回答,嘿嘿笑了起来:“不要紧,我有办法,但是这样的话,我说什么你可都得承认,否则就会被揭穿了。”   王尔雷颇有点担心地说:“老大,每次你说不要紧,我就觉得一定会要紧……”   赵显一脚踢在他屁股上,说:“闭上你的大嘴,否则有你好看!”   王尔雷果真闭上了嘴,但却抗议似的放了个响屁,很非常陶醉似地用力吸了口气。李均和赵显立刻远远躲开。   来到了城门口,哨兵果然对这三个奇形怪状的人特别注意,哨兵甲大声道:“你们三个,过来!”   赵显笑嘻嘻地来到他身前,说:“咦,原来是哨兵甲大叔啊,几天不见不认得我了?”   哨兵甲听了就来气:“什么?大叔就大叔,还哨兵甲大叔,那是作者偷懒给我取的名字,我的真名应该叫……应该叫……美男子!”   哨兵乙摇了摇头:“他名字那么土,太难听了,不如我的名字好。”   正狂吐的赵显惊讶地问:“你不是哨兵乙大叔吗,还有其他名字?”   哨兵乙骄傲地道:“那当然,作者那个笨蛋没办法想出名字,本天才当然能想出。”   赵显颇感兴趣了:“说来听听。”   “本天才已经说过了。”哨兵乙不太耐烦地说。   赵显还要说什么,哨兵美男子道:“他就叫本天才,一听就知道是个自大狂,不要理他。咦,你不是那个叫赵显的小流氓吗,怎么又跑回来了?”   哨兵本天才也奇怪地问:“看你们三个,怎么这个怪样子?”   王尔雷张开嘴准备回答,赵显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又闭上嘴。赵显傲然说:“这个样了不好吗?”   两个哨兵狂笑起来:“好啊,头发焦了大半,眉毛只剩半边,衣服可当鱼网,样子好得很啊。”周围围观的人听了,也都捧腹大笑起来。   赵显等他们笑够了,奋起他的大嗓门说:“所以你们都是土包子!我们这打扮是现在京城里最流行的模式,发型叫野火头,眉毛叫单月眉,衣服叫迎风衣!现在京城里的公子哥儿就流行这个!如果没有全套这样的装备,京城里的女孩子连正眼都不会瞧你一下!”   众人听了半信半疑,赵显又说:“有了这套装备,姑娘们就象飞蛾扑火,让你忙都忙不过来,你懂吗?谅你们也不懂,所以虽然你们一个是美男子一个是本天才,到现在还是光棍呢!”   两个哨兵听了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本天才脑子转得快些,瞧见李均脸上带着不屑的笑意,忙岔开了话题:“你看起来很眼生,怎么会同赵显一伙?”   赵显一挺胸:“你不知道我是老大吗?这是我新收的小兄弟,带他到城里来看看,让他见见世面。”   美男子这时想的却是另外的事,与本天才嘀咕了几句,把赵显拉到了一边低声说:“赵显,告诉我你这野火头、单月眉和迎风衣哪来的,我立刻就让你进城,否则你今天就别想过去。”   极力忍着心中的笑意,赵显开动脑筋告诉了两个哨兵方法,哨兵果然真放三人进了城去。   第二天这两位哨兵美男子和本天才果然全套野火头、单月眉和迎风衣站了出来,而且大力宣扬在京城中这种打扮是如何流行,正好有远洋商人路过,把这全套行头都带到了另一个世界,从此那个世界中出了类叫“嬉皮士”的人,这是文外话,放过不提。   当三人来到一条小巷后,赵显与王尔雷开始捧腹狂笑,半天才缓过气来,赵显拍了拍李均的肩膀:“怎么样,我说了没问题就没问题吧。”   李均冷冷哼了声,虽然他年龄比这两人还要小上一些,虽然童年时他也是个喜欢搞笑的人物,但七年的佣兵生活,让他已经愉淡忘这些普通人的情感。赵显看到他阴沉着脸,恐惧又爬上了心间,不知为什么,他觉得眼前这个少年给他一种非常恐怖的感觉。   李均缓缓说:“你开始说我是你新收的小弟?”   赵显心中一凛,赔笑着说:“为了骗过哨兵,只有如此了,其实您才是老大,臭屁王,你说是不是?”   王尔雷眼光在两人脸上扫了扫,赶紧跪下说:“是,是,李大哥,你是我们的老大。”   赵显见这臭屁王又抢先了一步,也慌忙跪下来:“大哥,从今以后我们听你的,只要你一句话,火里火里去,水里水里去。”   李均开始觉得让这两个人带路是自己最大的不幸了。他愤怒地呸了声,转身便走,赵显与王尔雷立刻爬起来紧跟在他身后。   “再跟我,我就杀了你们。”李均被跟了片刻后回头恐吓道。   赵显却愁眉苦脸地指着自己身后:“不跟着你,他们马上就会杀了我们。”   李均早看到在赵显与王尔雷身后也跟着一批人,他说:“那我不管,我说了不许跟着我就不许跟!”   眼看着那群人围上来,赵显又开始利用他声音大的长处了:“原士海,你胆子不小啊,我们老大在这里,你还敢来!”   十多个人将三人围了起来,一个白白胖胖的少年躲得远远地道:“什么破老大,牛皮赵,那个看起来象只兔子的小子就是你新认的老大?”   原来三人进城的时侯,有小混混看到后通知了原士海,他听说只有三个人便带着这士多个打手来找赵显的麻烦,他蛮横惯了的,也不弄清楚李均是不是真的和赵显一伙的,一声令下:“打,打那个兔子。”   李均也不想对这些混混解释什么,他虽然没有系统地学习搏击,但在实战中得来的技巧是一般人难以抵挡的,更何况佣兵团的伙伴们平常相互交流技巧时他也学到不少,因此这十来个人他还没看在眼里。   得到原士海命令的混混们一拥而上,反而将赵显和王尔雷扔在一边,二人悄悄挪到一个便于逃跑的拐角,开始齐声喊起来:“一……加油,一……加油,老大老大,我们永远支持你!”   李均在一拥而上的混混们围住他的时侯开始出手。   他用的是徒手搏斗术,释教僧侣最善于此。他不愿意惹太大的事情出来,默默念了从鲁格那里学来的“石盾诀”,身体抗打击能力在短时间内可以增加一倍。混混们打在他身上对他伤害不大,但他的反击,却不是混混们能够忍受的。   对手中没有真正学过搏斗技巧或者各派法术的人,李均的身影在他们中闪挪,偶尔落在他身上的拳脚也被石盾术消去了大半力量,这些辅助性的法术几乎无需什么准备时间就可以施放,虽然没有其他深奥法术那么大的危力,但也相当实用。在发现对手只是一般乌合之众后,李均拳打脚踢,开始予以回击了。   短暂的搏斗以李均击倒六个对手,其余的人都被吓跑为终点,当发现李均占了绝对优势时,原士海早就先一步溜走,赵显与王尔雷躲得太远,根本无法阻拦,他们只来得及向还在地上呻吟的几个混混踢上一脚。   带着令李均毛骨悚然的崇拜目光,赵显以甜得发腻的声音向李均说:“老大真是英勇无敌,天下第一英雄非老大你莫属。我真的好崇拜好崇拜你,老大,我发誓这一辈子都要紧紧跟随着你,作你的不贰之臣。”   王尔雷也来凑趣:“我也是我也是,我要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李均差点没气死,一脚将王尔雷踢了个跟头,但这二人无论他如保驱赶就是跟着他,他也不可能真地把二人杀了,时间一长,他也只有听之任之了。   “哪里有投宿的客栈?”眼看天色暗了下来,小巷两旁人家纷纷亮起了灯火,李均终于想到现在最要紧的不是甩开这两个无赖。   “前面就有,前面就有。”赵显与王尔雷争先恐后地回答,在他们带领下,李均转出了小巷,进了专门的商业区“街市”。林州城虽然不大,但街市却很繁华。长街的两边,高高低低的招牌挤得满满的,有不少三层以上的建筑;小商贩们的摊点也到处都是,虽然太阳已经落下,仍有不少商贩在叫卖。   李均对这样的景象非常陌生。自从当上佣兵后,他便淡忘了和平的生活,与佣兵团所经之地,虽然也有比林州要大的城市,但大多因兵火而衰败不堪。此时林州的平和繁荣,简直可以让居住在这里的人忘掉外面的世界的战争。不知为什么,李均却觉得不太适应这种没有杀机的环境。   “我们那个小子,天生是一个战士,我想他根本不适合和平。”肖林对他的评价浮现在他心中,他不由得苦笑了一下,又将这个想法甩开来,但对于佣兵团同伴们的下落不由得担心起来。   “就这家吧,老大。”赵显一连重复了几遍,李均才意识到他是在问自己,心中又浮起自嘲的笑意,原来自己真不太适应和平生活,才在街市上走了几步,反应就变得迟钝起来。   快步走进了这家挂着“林州第一楼”的招牌,实际上不过两层木结构楼房的客栈,招待一眼便看到三人的狼狈样子,拦住了他们。   “让开!”赵显的街头混混本色开始露了出来,“不认识我了?叫你们老板娘出来!”   身强力壮的招待伸手“挽”住赵显的胳膊,但很快就认出这个怪模怪样的家伙是谁,想来以前他们也没少吃过赵显的苦头,连忙松开了手。“牛皮赵,你怎么回来了?”   赵显并没有因为对方叫他绰号而觉得羞恼,相反他倒向李均笑了笑,显然对自己的“知名度”有些得意。那个招待很快将脸转向王尔雷,脸上的神色立刻变了:“臭屁王,你快些出去,如果你敢在这里放屁,我们马上把你扔出去。”   赵显伸手拦住他们:“别急别急,我们是来住店的,给我们三间最好的屋子,再炒几个菜。”   招待脸上露出古怪的神色,显然是怕赵显住霸王店,李均冷冷哼了声,伸手从怀中摸出一枚金币扔向他:“这是预先付的饭钱。”   招待的脸立刻堆满了笑容,热情地问:“客人是在楼上用餐还是去房间里?”   “当然是楼上!”眼见李均掏出了金币,赵显几乎立刻后悔没有带他到林州最豪华的客栈。既然有个“财主”撑腰,怎么能不在大庭广众下显显。   对于此李均并不反对,在人多的地方吃饭可以听到更多的消息。   上了二楼,李均随意点了几个菜,赵显还要了坛酒,很快饭菜上桌,三人也是饿急了,狼吞虎咽般将食物一扫而光,酒反而没有喝什么。且不谈他们的狼狈装束,三人的饿鬼模样立刻引起了有心人的注意。   喧乱的酒楼里食客不少,在摇曳的烛光下,食客们的脸都显得有些阴暗不定。李均肚子里略有些饱,警惕性便恢复过来,立刻注意到靠着窗的那一桌人在注意自己。   借着吃东西的动作,李均悄悄向赵显问:“认识那边的人吗?”   赵显顺着他的示意侧望了一眼,点点头:“认识,是城里的巡检,他们和原士海是一伙的。”   李均逐渐对林州城感起兴趣了,战乱时期这个城仍能保持繁荣,恐怕有更深层的原因。他一面思考一面问:“听你说原士海是个富商之子,他为什么要同你们这些小混混抢地盘?”   赵显略有些尴尬,王尔雷闷声闷气地代他回答:“还不是老大吹牛说他是林州王,林州的什么事情他都知道,原士海不服气,就把我们赶走了。”   赵显干咳了两声,说:“我没有吹牛,林州城到处都有我们的兄弟,任何事情都瞒不过我。对了,现在我是老二了,老大是李大哥,哈哈。”   李均冷冷盯着他,很明显王尔雷的解释并不能说明问题,他又问:“原士海的父亲是什么人?”   赵显听到问起林州的人来,精神立刻振奋了:“原滑头啊,他是林州最有钱的商人,这里街市上的店铺,有五分之一是他开的,就是林州城城主,也要让他三分。”最后他还没有忘记给自己吹上一下,“因此,整个林州,敢同他们父子作对的,只有我一个。”   王尔雷不满地哼了声,小声嘀咕着“还有我”,李均没有理他,凭借佣兵伙伴们教他的经验,他知道问题可能出在哪,“那么,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不该你知道的事情,关于原滑头的。”   赵显的脸色开始变化了,这一半是因为李均问到了要害,另一半是因为那四个巡检走了过来。   “你好啊,牛皮赵。”一个留着八字胡的巡检笑嘻嘻地对赵显说,“好几天不见,你躲哪去了?”   对于小流氓来说,地方的巡检是他们的天敌,赵显用最快的速度在脸上堆起了笑容:“巡检大哥,来来,一起吃吧。招待,再炒几个菜。”   挥手止住招待走过来,八字胡反复看了看李均这张生面孔,见他还只不过十六七岁的样子,就又转向赵显:“你是不是刚从老头岭过来?”   赵显眼珠不断转动,他们偷袭佣兵的地方确实叫老头岭,他习惯性地摇头要否认,八字胡脸上的笑意在他头摇起来的一瞬间凝固了:“不要否认,老头岭发了大火,你们又是被火烧了屁股的样子,否认也没有用。”   赵显偷瞄了李均一眼,见他仍是一脸若无其事的样子,于是又挤出了笑容:“是啊,老头岭一把火,我险些就被烧死了。”   八字胡按住桌子凑近过来低声说:“那么,你在那里看到打仗了吗?”   “打仗?不知道啊。”赵显呆了一呆,就是李显也几乎相信他全然不知,但八字胡的手却搭上了赵显的肩头,脸上的笑容变成了狞笑:“真的不知道?”   随着八字胡五指上青筋凸现,赵显发出凄惨的叫声:“放开我放开我……我说……”   楼里的食客们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李均仍旧不动声色,但心中开始飞快地转动,巡检对老头岭的战事关心得太过了。   “我们十几个兄弟在那打猎,后来听到杀声,刚想凑近去看,就被大火烧得四散奔逃,所以没有看到打仗……”   赵显说了三分实话七分假话,八字胡对此没有怀疑,他继续问:“那么有没有看到可疑的人?”   “没有,我们逃命都来不及,巡检大哥,我知道的就这些了。”   八字胡回头向同伴笑了笑:“我说过不会有人混进来,那群佣兵完全完蛋。他们被陈国的狗子卖了,哈哈……”   他的最后一句话深深敲击在李均的心上,在陈国主力部队初战失利时,主帅下令各部分散突围,李均他们按指示翻山越岭退进苏国境内,但一路上总有人伏击,仿佛对方早知道他们的撤退路线似的。   强烈的悲哀感涌上李均的心头,很明显是陈国主帅出卖了他们,让他们作为诱饵吸引洪国的追兵。佣兵是为金钱而战,因此在交战国看来,他们不过是无关紧要的棋子。生当乱世,佣兵能相信和效忠的,只有金钱。   紧接着八字胡身后另一个巡检的笑语,使李均心中又升起新的疑惑,“把这个消息告诉原老板吧。”   李均看这四人走下了楼,低低地问:“这个原老板是不是你说的原滑头?”   赵显点头说:“就是原士海的老子。”   “你到底知道了他们什么?”李均的双眼放着亮亮的光芒,狠狠地盯着赵显,“如果你不说,我离开林州之后,他们还会来找你麻烦,到那时,你想死都难了。”   被李均齿缝间传来的阴冷寒意所惊,赵显打了个哆嗦,有些结巴地说:“我无意中发现,发现原滑头同陈国的人往来,他可能是陈国的奸细。”   “如果是这样,原滑头只不过怀疑你知道他的秘密吧,否则他一定会尽全力来杀你。”李均眼中的光芒开始消失,他没有再向赵显求证什么,倒是王尔雷问了句:“你为什么不早说?早说的话我们可以到城主大人去告密,还可以拿到奖金!”   赵显苦笑了:“我没有证据,城主大人会相信我们吗,我们只是小混混,在这乱世里,我们有什么值得信任的?”   李均心微抽动了一下,他已经基本猜出个大概了,这原滑头可能是很早就打进洪国的陈国奸细,陈国主帅恐怕也正是通过他将佣兵出卖的。陈国的奸细竟然在洪国埋藏得这样深,当初定下这一步计划的人一定是个老谋深算的角色。   在一瞬间一种前所未有的情感冲击了李均的心,这情感之强烈,让他不由得有些颤抖。刹那间他认识到,在这乱世中要想生存,仅仅作一个优秀的战士是不够的。他也可以用一些不是战场上的手段,为自己打出属于自己的一片世界。   少年的心,总是容易被新的主意所激励,而且总是急不可待地将自己的新想法付诸实践。李均深深吸了口气,酒楼上的空气有些浑浊,又带有些烧酒的烈性,这在某种程度上也助长了少年心中腾腾燃起的野心。   “老大,你一定要帮我想个办法。”仿佛看出了李均心中的动荡,赵显的主意进一步促成了李均的计划,“最好是干掉原滑头一家人。”   “需要有人手。”李均心中在一瞬间作出决定,他将把这小小的林州城作为他试验的场所,但也同时意识到自己现在最缺的是什么。他看了看眼前这两个略大于自己的少年,微微叹息了声。   “你们对我不是洪国人在意吗?”李均对这两个目前可以找到的人进行最后测试。   “国家只对那些有财有势的大人物才有用吧。”王尔雷简单的一句话,却将千万年来神洲世界的一个事实揭露出来,“对于我们这样的人,国家有什么好处?”   李均几乎用不敢置信的眼光看着这个有些胖的人,微微一笑说:“现在的国家,只对有财有势的大人物有用……”他又咽下剩余的半句话,转过头对赵显说:“你还能找到多少人?”   赵显怔了一下,问:“怎么?”   李均面无表情地说:“解决你们的烦恼。”   赵显欣喜若狂,他已经对李均的实力深信不疑,甚至以为传奇小说中的屠龙英雄也不会比李均更强,他与王尔雷相互击了下掌,然后回答说:“林州城里的大小流浪汉都是我们的人,我们自有一套联系方法。”   心里微吃了一惊,在这瞬间李均体会道城市中流浪者的能力。李均一面盘算着一面露出冰冷的笑意:“记住,你们一切要听我的,否则就只有死路一条。”   赵显身上冒出了冷汗,他知道这个外表童稚的少年,绝对是说到做到的,但现在,他已经别无选择。 第二章 海平奇赌   第二天,一个消息开始在林州城里传播起来。   “陈国的士兵全部被活捉了,据说连陈国主帅也被捕,从他身上收到一份陈国奸细的名单。”   原滑头被这个消息所惊动,虽然他立刻判断这是个讹传的假消息,但也还是有些不放心,因此尽其所能派出人员来查寻消息来源,短时间内只能把赵显回来的事情放在脑后了。   但紧接着第二条相关消息又传来:“陈国士兵已经突围,有一部分残兵向林州城方向奔来。”   既然第一条消息是假的,那么与之相反的第二条消息就应该是真的。人思维的本能将原滑头引入误区,他正准备派人出去证实这个消息时,林州城主下令,关闭林州城门,严禁任何人出入。因为这时第三条消息已经让整个林州城惶惑不安:“林州城中有内奸,他们要同陈国败兵内外色结劫掠林州。”   对于林州城上上下下来说,外界持续千年之久的混战,除了造成大批的孤儿与流浪者涌入外,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的事情。他们根本没有面对战争的思想准备,因此,利用流浪汉无孔不入的优势,李均已经在心理上给了林州城一个沉重打击,首当其冲者,就是原滑头了,他这时已经无法分辨消息的真伪。   一面命令军民赶快准备死守林州,一面偷偷收拾细软准备逃走的林州城主,可能是最为惶恐的人,正当他急得不知如何是好的时侯,一个幕僚却连夜来到他家里。   “恭喜城主大人。”幕僚第一句话几乎让城主气死,但随后一句话又让他喜从天降,“据可靠消息,接近我城的只是前几天被中央军消灭的佣兵残余,他们也只是经过这里。”   城主肥胖的身体停止了哆嗦,长长吁了口气:“啊,太好了,赶快下令安民吧。”   幕僚脸上露出奸诈的笑容:“且慢,我有个妙计。”   城主从幕僚的笑容后面看到了更多的东西,每当幕僚露出这种笑意,就意味着他已经沉甸甸的钱袋又要增加些。   让周围的仆人们出去后,幕僚窃窃地凑到城主耳边:“城里确实有陈国的奸细,只有抓到这个奸细才能让民心安定。”   城主呆了呆,很快就明白了幕僚的意思,也露出了嗳昧的笑容:“那么,这个奸细是谁呢?”   暗自骂了城主一声,幕僚挑明了说:“原滑头,他最象奸细了。”   两人都开怀笑了起来,虽然原滑头经常孝敬,但怎比得上将他的全部财产弄来。当然,笑的同时,城主心中在暗暗称赞出这个主意的幕僚,而幕僚则暗暗感谢那个请他吃饭的陌生商人。   他们当然不知道,他们的所谓阴谋,不过是在李均事先布置好的舞台上演出。一切,正如李均所料的;一切,对李均来说只不过是小试牛刀。从这一刻开始,李均意识到世界上有些烦恼,不是用武力才能解决的。   当城主连夜领着士兵包围原家时,原滑头父子已经得到了消息,慌乱中他们只能带着亲信弃家而逃。虽然原家在林州也有些势力,但尚不足以同城主对抗,更何况平时他们所勾结的那些人,也不过是想他们的钱。   原滑头从后门悄悄溜走不久,城主在半路上就遇上了一个告密的,于是城主领着士兵赶向南门去拦截,在这一段时间内,原家暂时没有任何主人。   一场小规模的搏杀之后,“拒捕”的原家人全部身亡,接收原家财产时城主也没有发现原家少了数量颇大的现金。   次日晨,原家是陈国内奸的消息传遍了林州,少不得有那么些聪明人说自己早就看出这一点。但紧接着麻烦就出来了,原家的店铺占了林州城的五分之一,全部被查封后林州城的日常生活就受到了影响。   对于城主来说,这些店铺没有什么用处,他的身份不允许他自己去从事商业,幕僚又出了主意,将原家的全部店铺卖给市民,既可以解决日常生活的问题,又可以把不能贪污的不动产转为可以揩油的金币。   赵显和他找来的流浪汉们成了最大的受益者。   ……   半个多月后,当林州城在李均身后变得越来越小时,他自己也不会想到,有朝一日他还会见到赵显与王尔雷,而且到那时,这两个人会为他带来多少帮助。   他是带着一种比较轻松的心情踏上新的路程的。金钱攻势下他已经知道肖林与鲁格安全突围,他放的那场火阻止了那场混战。但李均并不急于回到佣兵团去,那里,能教给他的东西不多了,为了他在林州燃起的野心,他必须要学更多的东西。   因此,他把自己的目标放在洪国的都城海平城。那是神洲世界中最好的海港之一,能够有之并论的只有苏国的第一大港玉泉。听说那里有不少奇人奇事,在那儿,也许会有他想找的东西。   “我究竟想找什么?”李均心中升起了新的烦恼,象其他早熟的少年一样,他为自己的目标而困惑,“什么方法才能帮助我实现自己的目标?”   坐在运送过往旅客的马车上,李均来到赶车人身边,将目光投向两边无垠的山,山与山相连,山与山相伴,看着山,李均不由得轻叹了声,他觉得与这不动的山比,活动的自己却是寂寞的。   与他同车的一个小商人颇有些倚老卖老地说:“年青人,第一次出门吧,就想家了?”   李均轻轻摇头:“不是。”   商人从他短短回答中读出他不愿与自己聊天,讪讪笑了:“年青人,你这个年纪,还是不要在外面乱跑的好,到处兵荒马乱……”   李均没有理会他,但这个商人似乎非常爱说话,自顾自地说:“不过,去海平城长长见识也好。你要小心,不要被官老爷抓去当兵。”   车中一个老头冷冷笑了起来:“呵呵,小心有什么用处?官老爷要抓人当兵去,你小心就会不被抓了?”看到商人与李均都注视着他,老头向车外吐了口唾沫,继续说:“我有四个儿子,一个接着一个被官老爷抓去当兵了,这些事情哪是我们老百姓小心能防止的?”   赶车的没有回头,悠悠然地声音从他口中传出来:“别说了,虽然山没有耳朵,但传出去还是会惹祸的。”   车中人都沉默了,李均仔细打量着老头,满脸的皱纹与乱须看不出他的实际年龄,但可以肯定他的外表比他的岁数更显苍老,枯干的膀子坦在外面,手臂上的青筋说明了他的职业。李均心中没有泛起任何怜悯的波纹,乱世中没有怜悯二字可讲,也许这老头的儿子,正是曾与自己交战的敌兵。   赶车人用力甩着马鞭,指着远方最高的那座山说:“看见没有,那就是越人岭,山岭过去就是越人的地盘。”   李均将目光投向那座有半截在云中的山岭,问:“看起来不很远,这附近常有越人活动吗?”   赶走人摇头说:“不常有,越人有越人一套规矩,而且那山看起来近,实际上远着。”   李均对于越人兴趣不大,他的目光被在前方长坡下的一些黑点所吸引。   “咦。”赶车人惊讶地呼了声,车速慢了下来。   随着距离的接近,李均已经可以看到这些黑点手中兵刃上闪的寒光,他心中产生了有大事将要发生的感觉,但同时他也觉得有些不对劲。   赶车人又加快了车速,李均有些奇怪他怎么会这样大胆,很快他意识到自己为什么会觉得不对劲了。   那群黑点大多数是身材娇小的越人,在远方看不太清楚,近了就容易分辨了。也难怪赶车人不怕是劫匪,越人的骄傲让他们绝不会选择劫匪这职业。而且,很明显的是,这些人分成两边正对峙着。由于他们占住了路中间,马车只得停了下来。   唯一一个不是越人的,是个穿着儒教长衫的人,暗蓝色的长衫没有镶边,证明他还只是个儒士,他双手背在身后正好面对着李均他们。他身材瘦长,站在越人中尤其显得高,清瘦的脸上挂着若有若无的讥笑——这讥笑可以让每一个第一眼见到他的人都讨厌他。看起来他不过是二十五六的样子,李均却隐隐觉得这人身上有股危险的气息。   站在这个儒士身前伸开双手拦住越人的,是一个越人少女,从脸上的神情来看应该有二十一二了吧,但不注意的人看到她那娇小的身躯,会以为她只是个十三四岁的孩子。长长的发辫梳成一个马尾,倔强地悬在她脑后,整齐的刘海掩住了她扬起的眉,愤怒睁着的双眸充满灵气。她皮肤依常人的标准来看略有点黑,但在越人中应该算比较白的了。被她拦住的越人虽然挥舞着斧头,但并没有立刻杀过去的打算。   “蓉蓉你让开!”一个相对较高的年轻越人大声说,他用的是越人的语言,李均是完全听不懂的。   少女也用越人语言坚决地说:“不!”   “你真地要护着这个拐走你的骗子?”一个年长些的越人开始训斥了,“我早就告诉过你父亲,女孩子只要能烧饭操持家务就行,偏偏他发疯要教你铸造,有那样蠢的父亲,才会有象你这样不知好歹的女儿!”   少女双眼睁得更大了:“不许说我爹坏话!他是越人中最好的工匠,他的女儿也是越人中最好的工匠!”   越人都讪笑起来,虽然不懂他们在争执什么,李均也听得出这是讥嘲的意思。又一个越人大声说:“女人也能当最好的工匠?当最好的工匠他妈还差不多。”   “可惜啊,你父亲生前是我们部落第一巧匠,他女儿却是个不守妇道的女子。”又有人冷冰冰地说了一句,一开始那个较高的年轻越人涨红了脸,开始为这少女辩解:“蓉蓉是好女孩子,都是这个常人骗子不好!”   “如果今天不是月圆之日,”一直冷笑的儒士缓缓发言,他的声音短促而尖锐,象金属磨击般刺耳,“你们现在就全部是一堆烤肉了。”他说话用的是常人的通用语,李均倒是听明白了。   年青的越人想向前冲,到来到少女面前便退缩了,少女锐利的眼光象箭一样扫过这些越人的脸,缓缓而坚定地说:“我同这位先生出去,就是要向你们证明,我父亲的女儿,伟大的第一巧匠墨修的女儿,也一样是第一巧匠。我以大神公输盘和我父亲的名字起誓,我不成为第一巧匠绝不回去!”   在少女无畏的目光面前,越人都退缩了。越人以大神公输盘和自己亡父的名字发誓,证明他的决心是不容改变的,如果要强迫他收回,那就是对大神与死者的不敬。众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在那个年青越人脸上,他神情复杂而慌乱,忽然下了决心似的说:“好,我也跟你一起去!”   儒士又冷笑了:“我要的是第一巧匠,而不是你!”   愤怒的血一下子冲上了年表越人的头,在少女的惊呼声中,他冲到儒士面前,用力揪住他胸前的长衫。儒士却一动不动,冰冷的目光看也不看这年青越人一下,年青越人急促呼吸了几下,一字一句地说:“我、不、会、放、过、你、的!”用力撕开了儒士的长衫,扭头跑了开来,其余的越人相互望了望,也散入了树林中。   儒士掩住长衫,但就是这片刻,李均发现了一个奇怪的事,在儒士胸口的肌肤上,左边刻着一个道教的太极图,右边刻着一个释教的卍字符,这一发现让李均大吃一惊了。   在与赶车人简短交涉后,儒士与那越人少女也上了这辆两匹马拉的马车。上车时他冰冷的目光在李均身上扫了一下,李均觉得全身象浸入了冰窑里。   越人少女独自坐在一角,而那个儒士却理也不理她,李均看到她呼吸越来越急,终于忍不住捂住自己的脸痛哭起来。   海平城是洪国之都,又是洪国第一大港,虽然连年混战不断,但论起繁华,就不是林州山中小城可以比拟的了。城东是大海,由此可以通往东海南洋,夷人商船往来不绝。向南是广阔的冲积平原,大河洪河浩浩汤汤为两岸农业带来福祗,由于气侯适宜,主要粮食作物一年可以两熟,因此有“粮仓”的美称。北方和西方则是有着万云山脉之称的森林和高山,无数奇珍异宝飞禽走兽徜徉于中,唯一美中不足就是山里没有金银等贵重金属矿脉。由于物产丰饶,洪国也成为周围各国垂涎的对象,延继千年的内外战争,将森林化作了焦炭,将大河染成血红,将平原踏成荒漠。尽管如此,凭借上天赐给的优越条件,洪国都城海平仍旧是神洲世界最大的都市之一。   李均来到海平,见时间还比较早,就决定四处搜集一些情报。但另他吃惊的是,街道上的人们都拥向一个地方,找了个小贩问了才知道,今天是每月一度的海平竞技会公布结果的日子。   “海平竞技会?”李均讶然地随着人流赶往街市广场。这时能容纳上万人的广场已经水泄不通,人声鼎沸中,李均只能远远地看着广场中央有座高台,几个人在台上不知做什么。   片刻后人群象炸开了锅一样沸腾起来,李均听到有人在大笑,也有人痛哭失声,更多的人的议论纷纷。这万余人好象疯了一样,让李均无法控制自己的惊讶。   当他拼命挤到广场中间,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一只手拉住了他。   李均向那人望去,原来就是同路来的儒士,还没有等李均说什么,儒士淡淡地说:“你是个佣兵吧?我雇你了。”   他的口气很平淡,但李均却听出有不容拒绝的坚决。少年逆反的天性开始刺激李均,他用力挣动被儒士拉住的胳膊,但那儒士枯瘦的指尖传来强大的力量,让他无法挣脱。   “我可以付给你对你最有用的东西。”儒士眸子里闪着固执的光芒,“比如说,让你的能力增长一倍!”   李均突然意识到,在周围的人声鼎沸之中,儒士并没有怎么用力,但声音仍非常清楚地传进了他的耳朵。对方开出的奇怪价码也是他无法拒绝的,虽然李均不知儒士怎样能令自己能力增长一倍,但他相信这人陌生的儒士。于是,李均放弃了挣扎,在儒士牵引下,从人群中挤到了台上。   “我们的人来齐了。”儒士对坐在台上的一个师爷模样的人说,“比赛什么时侯开始?”   李均向那个已经在台上的越人少女点点头,发现在她身旁还有个憨笑着的少年。还没来得及打招呼,那个师爷开口道:“姓名,种族,籍贯,特长。”   “雷魂,常人,苏国人,法师。”儒士几乎没有多讲一个字,将问题全回答了。紧接着越人少女回答道:“我叫墨蓉,洞越人,家在洪国越人岭,特长嘛……我是未来的神洲第一巧匠。”   对这个越人少女几近自夸的回答,师爷禁不住笑了一下,放缓声音道:“你真要参加这次比赛吗?看你这模样不象是能受这种罪的人啊。”   墨蓉坚定地点点头:“没问题,我爹爹对我说过,要成为第一巧匠,就必需要有第一等的胆量。大神公输盘也会与我同在的!”   师爷摇了摇头,对自己的多管闲事也有些无奈。他将目光投向李均,没被他正视不觉得什么,但当正对着他的目光时,李均觉得在他的目光中渗着一种强大的压力,令人无法说谎。很显然,这个师爷是个精神系法术的高手。李均心中本能地戒备起来:“怎么?”   师爷感觉到李均精神上的反抗,微微一笑,那种强大的压力立刻化为无形,他问道:“你的姓名、种族、籍贯和特长,我要为你登记。”   与儒士雷魂对视了一眼,李均回答了:“李均,常人,苏国,杀人。”   师爷一面飞快地记录一面重复着李均的话,他在最后一个词上停了下来:“特长是什么?”   “杀人,”李均觉得自己似乎被人捉弄了,带着明显的威胁语气对儒士雷魂说,“我是个佣兵,特长就是杀人。”   “怪事年年有,今天特别多啊。”师爷再次摇了摇头,记下了李均的“特长”。   那个憨笑的少年知道轮到了自己,开口道:“屠龙子云,种族常人,岚国人氏,特长是屠龙。”   他的声音同他脸上迟钝的笑容完全相反,又快又清朗,台下的人听到他的特长时先是一愕,紧接着都大笑起来。   师爷第三次摇头,脸上不禁也笑了:“岚国屠龙氏原来还有传人……你杀过几条龙?”   被师爷口气中的嘲意弄得脸上绯红,屠龙子云讷讷地说:“……没有……没有找到龙……”   师爷似乎想多逗逗他:“几千年前龙就都消失了,你当然找不着龙。你这辈子都没办法使用你的特长了。”   冷冷哼了声,雷魂打断了师爷的嘲笑:“废话少说,手续办完了没有?”   师爷看了看天色,说:“好了,只要你们再自己名下按个手印就可以了。”   轮到李均按手印时,他这才发现,师爷开始填的,是一张“生死状”。   看到李均有些迟疑,雷魂催促道:“怕死吗?”   李均飞快地按下自己的指头,昂然说:“乱世佣兵,怎么会怕死?”   笑意在雷魂脸上一闪而过,这是李均第一次看到这个奇怪的儒士笑。他有太多问题想问雷魂,但还没来得及问,师爷示意旁边一个人领着四人下了高台。   从人群中穿过,两边人都自动为他们让开道路。走了没多远,李均又听到人群中发出雷鸣般的狂呼,他回头望去,那个师爷已经站了起来,在台上大声说着什么。   “……此次比赛,共有十二组四十八人。他们的资料将在明日贴出,欢迎大家……”李均隐约听到这样半句,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参加了洪国海平城着名的“亡命之徒”赌赛。   “亡命之徒”赌赛有好几年的时间了,这是海平城官方组织的一项活动。参加比赛者被随意放逐到一个充满危险的岛上,一个月后才会有船来接。参赛者每人仅允许携带三日口粮,要想生存,就必须抢夺别人的粮食,饿极了还会出现人吃人的现象,到最后往往只剩余极少数幸存者。正因为这个比赛的血腥与残忍,充满不可预知的刺激性,因此海平城中无数人为之投注,甚至有从千里之外的异国他乡来投赌的赌徒。总赌金收入的三分之一归最后幸存者所有,其余则归组织者。因为奖金数目极为可观,往往达数十万金币之巨,所以每次开赌总有人冒死报名。李均曾听佣兵谈过这个,但到现在才记起。   四人被领到一个叫“亡命之徒”的客栈里。为四人分别安排好房间后那人就离开了。而雷魂也不知跑到哪去了,直到晚饭时他回来将众人叫到自己屋里,李均才得以向雷魂提出疑问:“你为何骗我来参加这个比赛?”   “无所谓骗你。”雷魂仍旧是毫无感情的口气,“因为这次比赛是小组参赛,我们少一个人,正巧看到你,又正巧知道你是个佣兵。”   “正巧?”李均苦笑了,“为了你的正巧,我们可能会被人当粮食吃掉!”   “不会!”   “不会才怪!”李均不顾墨蓉惊异的眼神,大声嚷道:“我出去看了参赛者的资料,我们这组的赔率是一比三千……在十二组中倒数第一!”   屠龙子云先是愕了下,接着笑了起来:“那我也该去下注,买我们这组赢,这样就可以小发一笔。”   李均几乎哭笑不得了:“凭我们能活着回来吗?特别是你们两个。”他指了指墨蓉与屠龙子云,“我是佣兵,话先说在前面,这次生意我没有收定金,所以可以随时取消。危险的时侯我不会管你们死活的。”   “哼!”雷魂的哼声充满不屑,“我们本来就不指望你,雇你不过是凑足四个人的参赛要求。”   李均腾地跳了起来,手搭住了腰间的短剑,冷冷的目光夹着杀气逼向雷魂:“是吗?”   “本来就是。”雷魂半死不活的样子让李均迟疑起来,从第一眼看到这个怪儒士起,李均便可以感觉到他有种奇异的力量。就连他那短促的呼吸,仿佛都有种邪异的气息在流动——李均又想起他胸口的两个奇怪纹身。   “我现在就可以解除我们之间的协定。”李均努力控制住自己的呼吸,在儒士诡异的目光下他呼吸急促起来。   “你不会的。”雷魂盯着年轻的佣兵,佣兵精神上强烈的反击意识让他也不得不集中精神,默诵着“斗志诀”以加强自己的气势,雷魂知道佣兵开始认真起来。只要李均说正式解除双方协定,也就意味着“佣兵不得反噬雇主”的佣兵法则对他不再具有约束力。   墨蓉担心地看着这两人精神上的对决,她同屠龙子云一样,对两人间即将燃起的战火无计可施。李均这时缓缓说:“我要见定金,然后判断是否值得去冒这个险。”   墨蓉与屠龙子云都长出了口气,雷魂知道自己在精神上占了上风,他并不想把李均彻底击垮,眼中的光芒黯淡下去——当他眼中没有这奇异的光时,他整个人给人一种病态的美感。他说:“我已经知道你的实力了,你的特长,确实是杀人。”   李均明白他指的是自己刚才显露出的杀意。李均的杀意是在佣兵生涯中无师自通的一种精神力量,与儒教法师使用的精神系法术有异曲同工之处,而且不需要默诵任何口诀,精神力差的人很容易在他的杀意前屈服。没有等他回答,雷魂双说:“你虽然天资过人,又学会了不少实用性的杀人绝技,但只怕没有系统性地学过真正的武学。”   如果说开始无法在精神上压倒雷魂让李均不快的话,现在李均则有被剥光了般的恐惧感觉。只不过在精神上的短短交锋,雷魂便已经看穿了自己的虚实,这个儒士,并不仅仅奇怪两个字可以形容。李均决心挽回些气势,说:“是又怎么样?”   “我可以让你学真正的武学之道,而不仅仅是杀人的技巧。”雷魂微弱地说,李均注意到他这时闭上了眼睛,似乎在回忆着什么。   “同你学?”李均问。   “不是向我学,而是别人。”雷魂又睁开了眼,“你也是苏国人吧。”   对于他跳跃式的提问有些不适应,李均停了下才说:“是,怎么?”   “那么,你一定知道陆元帅……我可以推荐你去见他。”   “陆元帅!”李均心开始跳了起来,屠龙子云也忍不住插嘴问:“陆元帅……陆无敌?”   “还有其他的陆元帅吗?”雷魂重新闭上眼,最后说了一句,“好好休息,到了蛟龙岛再说吧。”   在明白这个奇怪的儒士确实拥有强大的力量后,李均开始相信他的承诺,这种相信,与其说起始于少年心中对增强自己实力的渴望,还不如说是起始于冥冥中的注定,三教称之为缘份。正是这一步,使得刚刚被点燃了野心之火的少年踏上一条令整个神洲世界掀起狂澜。   第二天一早,满载着一船赌徒和监视者的大海船驶离了海平港。这条海船是如此之大,让从未有过海上航行经历的李均惊叹不已。但很快他便尝了苦头,患上几乎所有初次乘海船者的不治之症——晕船。   赌局的组织者为了防止在比赛正式开始前就发生争斗,将参赛者远远隔开,因此尽管李均在自己舱里吐得一塌糊涂,也没有惊动得其他的人。屠龙子云倒象个没事人一样,他看到雷魂的脸色比之平时更加难看,不由得伸了伸舌头,倒是从未见过大海的墨蓉,看起来面不改色。   “还是姐姐你厉害。”屠龙子云开口就叫墨蓉姐姐,也不管她是否真的比他大,“这两个男的还不如姐姐你呢。”   眼光转向屠龙子云,墨蓉勉强笑了一下,嘴唇嚅动了几下,屠龙子云没听清她说什么,凑近身体大声问:“姐姐你说什么?”   墨蓉张开嘴“哇”一声吐了出来,屠龙子云靠得太近,虽然避过了头脸,衣服上却被呕吐物弄脏了,墨蓉吐了个痛快,才喘息着说:“我说……我也受不了了……”   一边用纸将身上掸干净,屠龙子云一边有些怀疑地看着此起彼伏呕吐中的二人,又转眼去看看靠在船壁面如白纸的雷魂,他开始后悔买了自己的赌注。这样的组合,能够活着抵达蛟龙岛就是个奇迹了,更别提活着回来。   “但愿那个岛上,没有比乘船更可怕的事情等着我们。”将肚子里所有存货都吐尽,连胃液都无法吐出的李均奄奄一息地说,但这个已经吞噬掉数不清赌徒性命的岛,上面会有什么样的奇遇等着这群人呢?雷魂、墨蓉和屠龙子云,这三个人又是为了什么理由而踏上通往死亡的冒险之路呢?   也许真的只有祈求众神的佐佑了。   “诸位可以下船了。”   按序号用小船将参赛小组送上了蛟龙岛,自然是由他们自愿选择登陆的地点。从上岛开始,比赛就正式展开,为了生存,参赛者们不得不互相残杀,从别人身上抢夺粮食。能够让参赛者如此疯狂的,就是对获取后奖金的憧憬了。   一踏上陆地,李均觉得精神好多了,这个登陆点是屠龙子云选的,四人中也只有他比较熟悉海。他们是最后一批登陆者,当送他们的小船划回了大海船后,李均忽然感觉到强烈的波动,这是他在战场中培养出的一种对危险的本能感应。   “哼!”雷魂眯起眼盯着大船消失的方向,“用了禁咒……他们怕有人用五行遁术离开这个岛吧?”   屠龙子云仔细地开始打量着这个岛,而一直闷在船舱里的墨蓉开始恢复活力了,好奇地看着岛上的植物,惊讶地道:“这些树都好怪啊,和我们越人岭的树不一样呢。”   李均警惕地望着茂密的丛林。在距他们站着的浅滩大约三百尺的地方,就被这些奇形怪状的植物占据了。挺拔的树干宽大的叶子将人的视线完全掩盖住了,在这样的丛林中穿行,一定是看不见太阳的。   根本没有太阳可看。几滴雨点淅淅沥沥落了下来,浓浓的水气从密林中蒸腾而起,天不知何时被低云所笼罩,四人意识到大雨即将来临了。   “躲到林子里去,林子里可以躲雨。”根据在山里生活的经验,墨蓉提议说。   “不行,这样很危险。别忘了,我们根本不知道其他的小组在哪里,他们随时有可能借着密林的掩护刺杀我们。”李均冷静地判断,“现在反而是这里最安全,任何人想攻击我们,都必须进入我们视线内。”   “这里也不安全。”屠龙子云带着笑说,“根据我的判断,海水正在涨潮,很快整个浅滩都将被水淹没。”   三人将视线全投向雷魂,这个将三人召来的儒士正盯着被水汽云烟所笼罩的岛上的山峰,眼中透着渴望与热切的光芒。三人都是第一次看到他感情如此外露,不由得怔了一下。   “走。”雷魂尖锐地下达了命令,带头向丛林中走去。李均瞥了屠龙子云扛着的盾一眼,说:“你断后,墨蓉在中间。”便急忙跟在雷魂的身边。短剑已经握在他的手中,此时他心异常渴望一个象鲁格那样的羌人来掩护雷魂,而不是更善于攻击技巧的自己。   明白四人中最有作战经验的,恐怕还真要数这个娃娃脸的少年佣兵,屠龙子云磨磨蹭蹭地接受了李均的指令。用盾遮住自己,以掩护的资式走在了队伍的最后。   丛林中根本没有路,到处都是巨大的树木,大的足有几个人合抱,高大的树木下面被喜荫的蕨类灌木所占据。四人的身影刚没入丛林中,天空传来了闷雷声。在树林里的四人抬头望天,看到的却只是遮天蔽日的树叶。但从头顶上发出的沙沙声,他们知道,雨,已经下下来了。   雷魂领着三人向前走了一段路程,这时雨水已经顺着枝叶将众人淋湿了。光线也越来越暗,雷魂这时才意识到该找个地方休息一下。   “停一下,在这里休息,等雨停了再走吧。”雷魂说。   李均心中升起强烈的不安感,从进林子的那一刹那,他就觉得似乎有人在盯着他们,一路上他也想过用各种方法来对付这些跟踪者,但根本没有时间。   对方跟踪得并不急,在这丛林中只要找准人的痕迹就很容易追上来,现在关键是对方会选择什么样的时机下手了。   “我来设置几个陷阱。”李均示意屠龙子云来帮他,但屠龙子云没动,倒是墨蓉听到“陷阱”两个字跳了起来。   “是机关吗?我早想知道你们常人能设置什么样的机关了,教教我吧?”一边问一边跟随着李均向来路走去。她走起路来一蹦一跳以避开脚下的树根与灌木,让屠龙子云不禁莞尔。   “我差点忘了,你是越人,机关陷阱正是你的长处。”李均颇有些不好意思,他虽然同佣兵们学过一些设置埋伏的方法,但都很简单,当然不敢在越人面前卖弄。   “我是洞越,可不是树越。”墨蓉有些不满地纠正李均的误会,对于越人来说,把洞越当作树越,或者把树越误认为洞越,简直比把他们当作羌人还要可笑。虽然这两个外面一样的种族同为越人,而且都承认双方的祖先有血亲关系,但由于长期生活习惯的差异,使得他们间产生了难以弥补的裂痕。   脑子里飞快地分析有关洞越与树越的资料,李均用剑砍下一根树枝并削尖。墨蓉毫不客气地接过这个然后命令说:“弄一根长绳子来。”   李均扯来一根长长的藤条后,墨蓉压弯一棵小村,将那根尖树树缚在上面,李均只看见她令人眼花缭乱地东转一下西转一下,然后拍了拍手满意地说:“可以了。”   意尤不足的墨蓉一连布下五个小机关,正当她要布置第六个的时侯,风雨声中透出一声惨叫。   受惊的墨蓉立刻蹦到李均身边,全没有了开始设置机关时镇定自若的样子。李均立刻判断她从来未有过杀人的经验,不由得再次苦笑。一个有些懒惰的屠龙氏传人,一个没有杀人经验的洞越,再加上那个半死不活的深沉儒士,自己所属的小组也太次了些。   “没有事,死了个人罢了。”李均的安慰还不如不说,墨蓉牙齿都开始打颤起来:“不……不是雷……雷魂大哥……他们吧?”   这时拔开枝叶的声音开始传来,雷魂短促的声音响起:“墨蓉,墨蓉,你在哪里?”   “我在这,我们没事。”墨蓉又蹦离了李均的身旁,向声音来处奔去。   看到墨蓉出现在自己面前,雷魂紧张的脸上露出轻松的神情:“以后不要离开我的视线范围。”   跟来的李均与屠龙子云对望了一眼,没料到这个看来毫无感情的儒士也能说出如此深情款款的话语,只不过对一个身材只到他胸部的越人少女说这话,未免有些不协调。   但紧跟着下一句又让二人怀疑起自己的推断来。“在完成和我的约定后,你爱怎么死就怎么死吧。”   刚刚被雷魂言语中透出的感情所激动的墨蓉,脸色立刻起了变化。感觉到可能会有比外面的雷雨更强烈的风暴来临,屠龙子云咳了两声岔开了话题:“这个……我们该吃些东西吧?我早饿了。”   提到这个饿字,李均立刻想到开始的惨叫。显然,争夺粮食的争斗已经开始,有人已经成为了牺牲品。   风雨声中听不到其他声音,但李均的寒毛本能地竖了起来,有危险正在逼近。   雷魂闭上眼睛,作为一个儒士法师,他可以感觉到杀意。而且作为一个特殊的儒士法师,他还可以听到林中无形的精灵在发出警告。这种警告以一种奇怪的波的形式传递,只有天生具有灵觉的人才能发现。   注意到李均与雷魂神色有异,墨蓉与屠龙子云也惊觉到危机,两人四处张望,映入眼中的阴森加深了心中的恐惧,屠龙子云已经握住自己的刀,墨蓉也将背上的小斧牢牢抓紧。   “砰”一声响,紧接着是兵器撞击的声音,片刻后随着两声惨叫,又恢复了平静。李均脸色开始变了,从风雨中传来的声音看,来者离他们不足一百五十步,如果对手再靠近突袭的话,恐怕只有两轮箭雨就可以将四人消灭。但可能是跟踪者自己也成了别人的猎物,他们先起一冲突,让李均四人逃过一劫。但那先后发现的惨叫,证明已经分出了胜负,片刻后就会轮到他们了。   “用盾护住雷魂,给他施法的时间。”李均见屠龙子云有些茫然,知道他缺少实战经验,低声下了命令。紧接着他又转向墨蓉说:“你沿着来路将敌人引进陷阱,眼睛要放亮一些。”   伸手拉住有些迟疑的墨蓉,雷魂冰冷地说:“为什么让她去?”   几乎是同样冰冷的口气回答他:“她身材小,目标就小,而且她最灵活。”   “你为什么不去?”屠龙子云对于李均的分配也很反感,虽然他承认李均说得有理,但让一个娇小的女子去冒险,而三个男子汉刚在旁边观看,他的荣誉感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这样的事情。   “我能够隐蔽起来给敌人致命一击。”李均冷漠地解释,但他从雷魂与屠龙子云脸上的表情中看出自己的解释不能通过,于是又补上了一句:“谁有更好的方法,谁来指挥吧。”   雷魂与屠龙子云想了想也不得不承认就目前来看,这是四人配合的最佳战术,但二人出于不同的理由都不愿支持李均。墨蓉的眼光在三人的脸上滑过,淡淡地说:“我去吧,大神会保佑我的。”   “记住,我们只有相互信任,才能生存。”李均转向雷魂,他最不放心的就是雷魂,“不管你是出于什么原因让我们来这个岛,但既然一起来了,你就得信任我。”   脸上露出不屑的冷笑,雷魂眼中跳跃着火焰:“无所谓,我说过,叫你来只是凑足四个人。”   避开他的眼光,李均按捺住怒火,这个时侯不是内讧的时侯,他只得说:“好,我去作诱饵。”   墨蓉心中颇为过意不去,但要她主动为这些还算不上熟悉的伙伴去冒生命危险,也确实让她很勉强。按照李均示意三人埋伏在隐藏的地方后,李均才弯腰向回走去。   他非常小心地绕过了陷阱,心中开始默祷“石盾诀”,雷魂开始用手指在他甲上画了个什么符号,微微的青光从他身上升起。他知道可能是一种防御加持,但却不知效果如何,因此他根本不敢大意。   “咚咚”的脚步声大约距离一百步左右,证明来者的体重相当可观,也证明来者根本不怕有人偷袭,这要么是来者非常自信,要么就是过于自大。李均飞快地判断形势,然后决定采取最直接的办法。   “是哪个混蛋在那?”他挺起身子开口骂人,对方既然如此自信,就不会用偷袭的手段,那么挑得对方愤怒,己方偷袭的人就有空子可钻。   “果然有人。”闷雷般的声音在风雨声中也震得李均耳朵发麻,“你们是第四组,只要献出食物,饶你们不死。”   上岛还不到半天就至少有三组人完蛋了,李均暗自吃惊。总共不过十二组人罢了,这个岛虽然不大,也不会那么容易碰上,但大家似乎都挤在一起了,这其中看来有些怪异。   “只要献出食物,饶你们不死。”将对方的话原封送回后,李均已经可以看到第一个对手,一个身材巨胖的光头大汉,虽然不是羌人,但足有中等个儿的羌人那么高。寒意从李均心底生起,他可以感觉到必死的杀机,但这杀意却不是直接从巨汉身上传来。   本能地向后一倒,一束红光击在他身后的巨树上,四散溅开,李均又是一连几个翻滚避开随着射来的箭,这里他吃惊的发现,那巨汉以他那体型几乎不可能的速度冲到了自己身前。   “死吧!”寒光四射的大砍刀劈向仍在地上翻滚的李均,此时李均已经知道自己上当了,在看似光明正大的巨汉身后,躲着至少一个法师与一个弓箭手,他所能倚仗的只有不能完全信任的同伴们了。他不敢硬挡巨汉的砍刀,顺着地势再次滚了几滚,一柄飞刀从他袖中飞出,匆忙中他不指望这一飞刀能击中对方,只要能给他争取到转身逃跑的机会,那就足够了。   巨汉对这柄飞刀视若无物,飞刀击在你肚腹上时发出耀眼的光弧,“金刚护体!”没想到这个巨汉竟然懂得释教中的护身法术,并非全力掷出的飞刀当然不会有任何作用,李均只能双手握剑封挡巨汉迅如奔雷的砍刀。   “铮!”两臂间传来的感觉,使得李均几乎认为手臂不是自己的了,心爱的短剑上也被迸出了个深深的缺口。巨汉又抬起右脚踹向李均的小腹,被镇麻木了的李均无法在大砍刀的压力下抽身后退,只能咬牙作好内脏被踢烂的准备来拼个同归于尽!   “嘭”一声,巨汉的脚踹在李均小腹上,发出了怪异的声音,仿佛击中的不是人的肉体,而是一棵枯木。   忍着巨烈的疼痛,李均借这一脚之势倒飞了出去,空中折过身子,一落地便用力冲刺,在树丛中飞快跳纵,他这一生中还从来没有逃得这么快过。   他清楚的感觉到,自己的石盾诀刚接触巨汉的脚便被震散了,之所以没有震碎他的内脏,一定是雷魂的防御法术起了作用,但现在他身上的绿芒也消失不见了,那巨汉的能力,远不是他这个佣兵所能抵挡的,同他组队的法师和弓箭手肯定也不是软货。   强烈的败北意识让他在倾力逃窜中仍想起雷魂对自己的评价,没有正规学习过的自己,在强者面前的确没有什么用处,李均心中第一次涌起了强烈的拜求明师的念头。   巨汉狂笑着在背后追袭,一个阴柔的声音在提醒巨汉小心暗算,风声在耳边呼啸,不那是弓箭破空的声音!李均跑得几乎无法喘过气来,但仍作出了正确的判断,人向被绊倒一样平着扑向前,一枝箭穿入他的衣甲中,在他背上划出血槽又从衣甲中穿出。   仆倒在地的李均听到巨汉的笑声就在身后,转身迎击已经是来不及了,他发现这里已经是墨蓉布置陷阱的地方,心中闪起一线希望之光。 第三章 荒岛求生   巨汉脸上露出了狰狞的笑容,他知道自己这一刀下去可以将李均的脊梁劈成两片,除了惨叫与飞溅的血花,李均无法做出任何反应,而这两个反应,对于噬血的他来说,能够增加他心中的成就感。   大砍刀重重斩下去,但这同时,李均已经抓住了墨蓉设置的机关——那根藤条。被压弯的树枝立刻弹了起来,李均被这一弹之力从巨汉大砍刀下拖走,紧接着,削尖了的树枝刺中了巨汉的右腿。   凭借机关的弹力,树枝穿透了巨汉的“金刚护体”,虽然没有造成大的伤害,但已足以让巨汉的动作迟缓下来,李均急促地吸了口气,拼命向前突击,开始拉开与巨汉的距离。   巨汉发出狂暴的怒吼,到手的猎物又逃脱使他异常愤怒,而腿上的疼痛又让这愤怒冲越了理智之堤。挥舞着大砍刀向周围的树枝劈开,他怪叫连连的紧追不舍。   只不过是片刻之间,李均已经数次从死亡中逃走,他几乎感到所部的力量都已经用尽了,不得不发出求助的信号。   逃命中的李均没有感觉到,但蹲在雷魂身前以盾掩着他的屠龙子云却感觉到周围的空气仿佛被雷魂伸出的手掌吸了过去,随着雷魂喃喃的咒语声,他的左手中红光滴溜溜乱转,逐渐凝聚成一个火团,然后雷魂摒住右手二指,向正在接近李均的巨汉一指。   火团腾空化作了一道红影,巨汉只听到身后的法师叫了声“小心”,就觉得红光将他整个视线都遮住,紧接着强大的魔法冲击在他头上产生,他前冲的身子被逆击飞出,还未落地,被被魔法火焰包围。巨汉的狂吼变成了凄惨的叫喊,在地上不住翻滚徒劳地想熄灭身上的火焰,虽然雨水将他表面的火浇灭了,但被灌输进他体内的魔火仍在燃烧,片刻之后他的内脏便被烧坏,临死的惨叫在这深寂的林中分外刺耳。   雷魂大口大口喘着气,看起来比刚从死亡线上挣回来的李均还要疲劳,屠龙子云举起圆盾挡住一枝射来的箭,李均也跌跌撞撞地冲到了他们身前。   应该还有三个敌人。那个弓箭手目前给众人的威胁最大,要想办法解决掉他。李均借着树的掩护,伏在地上寻找弓箭手。但灌木非常繁茂,他无法看到对手的身影。李均心中飞快地转动念头,决心再冒一次险。   弓箭手与自己的法师同伴交换了一下眼色,他们配合很久了,知道对方的想法。法师给自己加上了所有防护法术后站了起来,口中念念有辞,从他青色的长袍来看,他是个善于五行法术的道教法师,胸口的阴阳鱼图案,证明他已经通过了测试,是“真人”级别的法师了。   真人一面默祷,他可以感觉随着自己的咒语,森林中的木系精灵将强大无比的灵力传入他体内,这个阴森的树林里的灵力远远超过他的想象,只要积聚到足够的力量,就可以释放出强大的木系震荡魔法,将敌人震死在隐藏处。真人的精神力全都集中于此,而弓箭手则全神贯注防止对手袭击。   灵力的气流以战场为中心开始神奇地流动,真人觉得自己天灵聚集的灵力已经足够发出一个巨大的震荡波,但为了保险起见,他决心再增强一步灵力,于是,更为强大的灵力向他聚集过来,旁人甚至可以看到他头顶上青色的光辉了。   李均伏在地上惊恐地看着真人身上的奇异变化,他距离真人还有二十余步,只要一起身,弓箭手便会一箭将他射死,而且这样的距离他也无法保证自己能够一击致真人于死地。   雷魂的喘息又急促起来,他闭上眼感觉到周围的树木的灵力在迅速减弱,对方的目的对他来说召然若示。但如何才能阴止对手呢?目前看来,似乎并没有什么好的办法。   “通过咒文借来构成这个世界的五行元素的力量,这是道教法术的基础,记住,人的身体便是一个容器,你可以多大限度地存储借来的灵力,关键就在于平时的锻炼。”那个老法师曾如此告诫自己,没想到对方中的法师尽能使用道教法术的基础攻击术来消灭自己。雷魂一面冷冷地嘲笑着自己,一面迅速想着对策。   灵感在一瞬间击中了他的心。他开始飞快的念着祷文,为了增加祷文的力量,他咬破食指临空划着谁也看不懂的符咒。   真人感觉到聚集的灵力越来越大,但他觉得仍旧不满,他要施放出也许是这一生的最完美的一个法术,要让敌人的生命成为他强大的法力的祭品,于是,他开始第三遍祷文。   但巨变就在这时产生了,雷魂虽然无法看到真人所处的位置,但他施展了增强法术,让作用范围内的魔法能力增强数倍。真人就处在这个范围内,他的祷文的作用也被增强了数倍,原来如涓涓细流般注入他天灵的灵力变成了一泻千里的惊涛骇浪,他的身体无法承受突然而来的巨大灵力,就象一个气球无法容纳超过自己限度的空气一样,存储灵力的经络完全爆开,巨大的木系魔法在他自己体内发生大爆发,整个人都化作了血雨,连大一点的碎片都没有留下。   被自己身边的巨大变化惊得失魂落魄,弓箭手在血雾中无法控制住自己的理智,尖叫着回头就跑,李均却没有丧失反应能力,人象弹簧一样跳起,短剑狠狠掷了出去,完全没有抵抗力量的弓箭手只觉得后心冰冷的一片,意识便开始丧失了。   长长出了口气的李均回过身来向雷魂竖了竖大拇指,他能感觉到造成局势根本性转变的原因。但同时他猛然想起,敌人应该也是四个人!   “小心!”墨蓉的叫声让李均本能的侧身,但风一般的黑影仍从一棵大树上扑向他。李均所能做的似乎只有闭目等死,墨蓉奋力掷出了短斧!   “噗”一声响,树上扑下的人手中的钢爪撕开了李均的衣甲,在李均背上又加上了五道长长血印,但却无法再抓进去,因为墨蓉的短斧正劈在他头上,这个越人丫头的力量奇大,他的半边脑袋都几乎被切开来。   惊魂未定的众人面面相觑,颇有点死里逃生的感觉,一直没有出手的屠龙子云也出了一身冷汗。李均拔出了短斧,在尸体上拭开尽后一脚把尸体踢开,递给墨蓉。   墨蓉看了看短斧,再看了看横在地上的尸体,忽然觉得一阵恶心,甚到仿佛觉得这短斧上隐隐尚有血迹,不敢接过来,如果不是在船上已经吐了干尽,只怕立刻又要狂吐出来。   “别难过了,谢谢你救我。”李均出言安慰她,他忽然对自己也有安慰别人的能力感到奇怪了。如果不是为了救他,这个从未伤过人的越人少女有再大的胆子,也不敢用斧头劈开一个人的头。   “还算不错,”雷魂语气里却没有丝毫称赞的表情,接下来的话足以让李均气得与他拼命,“重要人物完好无损。”   李均死死地盯着他,但眼神中却没有聚起杀意,“不要尝试激怒我。”他用更尖刻的语气反击,“在你付出答应我的报酬之前,我是绝不会让你死的。”   “休息一下吧,如果不能马上升火烤的话,有人不会死也会得病的。”看着面色苍白的雷魂与打着寒颤的墨蓉,屠龙子云说。   “嗯。”雷魂将目光投向李均,“你有什么建议?”   李均抬头看了看仍从枝叶上落下的雨水,心里也开始琢磨起来,很显然,这附近是无法找到避雨的地方,只有继续前行了。   “先吃点东西,继续向前走,看看能不能找个岩洞吧。”李均毫无把握地道。   “真是个好主意。”雷魂讥讽地说,“我看还不如现在把树砍下来,锯成板子再盖房。”   “我有个好主意。”墨蓉似乎已经忘了开始的不快,注意力立刻转移到这件事上来,“跟我来。”   四人迫不及待离开这些讨厌的尸体,也没有哪个去收拾尸体身上的食物。李均虽然想到这点,但看到其余三人的神色只能放弃这个念头。前继续走了不远,来到开始停下来的地方,墨蓉指着一大堆灌木丛说:“这里有棵大树。”   原来灌木丛下面,是一棵不知几多年前倒下的古树。这棵古树大约要五个人才能合抱,周围和树干上长满了各种寄生灌木,如果不是墨蓉个矮的话,根本看不出繁茂的枝叶下面是一棵巨树。巧的是这棵树是空心的,墨蓉甚至可以不用低头便在树心中行走。   “大神保佑。”没想到自己随便指出的地方如此合适,墨蓉首先钻进了洞中。洞里除了灰尘外,连蛛网都没有。   雷魂低下头正要进入树洞,忽然怔了一下。李均顺着他眼光看去,只见古树的断口处有明显的焦黑痕迹,想来当年是被雷电所击倒的。   “怎么了?”李均讥讽的问,虽然口中出嘲笑之言,但他很奇怪自己心里为什么没有任何讥嘲之意,“是不是害怕了?”   “是啊,害怕得求救呢。”雷魂对这个年少的佣兵毫无“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的儒士态度,马上作出了加倍的反击。   李均一时语塞,他发现自己无论如何斗嘴也斗不过儒士,只得摇头认输,但认输前还是小小地刺了一下:“我现在知道你为什么二十六七还只是个儒士了。”   “如果我愿意,我可以马上通过圣贤的测试。”雷魂脸上挂着不屑的神色,屠龙子云及时插进来打断了二人的对话。   “你们进不进去?不进去的话就让开来。”屠龙子云一面推搡着二人一面说。   四人都进了树洞里,墨蓉熟练地刮了些干苔藓,又从树洞里劈下几根木柴,用火石点燃了火,跳跃的火焰让四个人脸上亮一下暗一下。   “要小心,不要让火把我们的家烧了。”一面哼着不知名的越人小调,墨蓉一面忙乎着。片刻之后他想起李均身上的伤来:“李兄弟,我替你包一下伤吧。”   共同经过这场生死搏杀之后,李均已经开始将三人当作伙伴了。对于佣兵来说,雇主是不可靠的,但伙伴则是异常重要的。因此他听任墨蓉将金创药敷在伤处——但很快他就后悔了,这位未来的第一巧匠在包杂上根本没有任何“巧”字可言,包扎过程中他所受的痛苦远远要大于伤害时的痛苦。   “告诉我,你为什么来这个岛。”一面在火中烘烤干粮,李均一面问出了在心中积压已久的问题,“你并不是为了夺取海平之赌来的吧。”   “是的。”发呆地盯着火焰,仿佛火焰有磁性将他的目光吸过去一样,在火中的雷魂的脸根本不象是一个法师,倒象是一个病人。微微停了下后,他接着回答:“我在寻找众神的遗产。”   “众神的遗产?”李均几乎不敢相信,当他发现屠龙子云与墨蓉脸上的平静神色时,确信他们早已知道这个消息,于是他再问道:“真的有什么众神的遗产?”   “有的,古神创世,众神之契约,这些传说中的东西,确实是存在的。”   发出了不解的笑声,李均呵呵道:“那么说,所谓的妖精、恶魔、鬼怪还有龙,”他提到龙时特意停了一下,瞄了屠龙子云一眼,然后继续说:“这些都存在?”   “闭上你的眼睛。”雷魂答非所问。   看到他脸上认真的神情,李均闭上了眼睛,耳边传来雷魂的声音:“放松,再放松,你能感觉到什么?”   李均放松自己的思维,心灵之波向周围扩散开来,忽然觉得有股奇妙的感觉,这感觉好现是一种力量,又好象是一种形体,象在他的四周,又象就在他的身前。   “那是什么?”也闭上了眼的墨蓉提出了疑问。   “那就是一个妖精残余的力量。墨蓉,你很幸运,为我们找到了一个好的栖身之处。”雷魂缓缓说道,“我们现在,就在妖精的肚子里。”   火焰在柴上跳动,象舞蹈着的精灵般婀娜。毕毕剥剥的声音里,李均四人的脸泛起光怪陆离的神彩。   三双眼睛都牢牢盯着雷魂。雷魂又闭上了眼,于是众人的视线又集中在他的嘴上,仿佛如果他不说下去,就要直接从这嘴中挖出答案似的。   还好,雷魂的沉默没有持续太久。   “我很早就开始寻找上古传说中的神迹。这个地方,蛟龙岛便是万神之战的遗迹。当时卷入战争的除了各派神祗,还包括世界上所有的生命。象妖精、恶魔、鬼怪和龙。”   “鬼怪也是生命?”李均发现了一个漏洞,毫不客气地指了出来。   “鬼怪是生命。”雷魂缓缓说,“生命与死亡并没有绝对的界线,死亡之后,生命会以你现在无法想像的一种形式继续存在。其实,在本质上我们同树同石头同土没有任何差别,差异在存在形式罢了。”   “你刚才说……我们现在在妖精的肚子里?”墨蓉有些战栗地问。   “这棵树有一股强大的灵力,你们都感觉到了。”雷魂解释说,“枯死这么多年仍保有如此强大的灵力,那活着的时侯这棵木的能力一定大得惊人。而且,这棵树是被传说中的禁咒魔法击倒的。”   说到这里,雷魂突然显得有些烦躁起来:“快休息,天气好点我们就得赶路。”   李均蠕动了一下嘴唇,儒士不但没有完全答复他的问题,而且这一番话又引出了许多其他的问题。但他将到嘴的问题又咽了下去,这个儒士,如果他不愿回答了,再问也没有什么用处。   树洞外的光线明显暗了,雨也一直下个不停。李均第一个负责守夜,他也想借此机会把自己混乱的思绪整理一下。   成为佣兵已经七八年,跟随肖林他们学到了不少东西,作为一个普通的佣兵将就着也就够了。但当李均在林州点燃起自己的野心之火后,就觉得自己所学得还是太少。作为乱世之中的武者,自己的本领根本上不了台面,遇到强敌,象今天的那个巨汉,根本没有任何机会。而且,要想在战争中取胜,仅有武勇是远远不够的,战场上一个优秀将领的作用要远远大过几百几千个勇士,上次败仗中,陈国十万大军再加三万佣兵攻入洪国,仍败给了仅三万人的敌军,差距就在双方主将上,这一点肖林不知提过多少遍。乱世出英雄,但也要那个人有本事活到最后,否则的话不过是荒野中多了一具枯骨罢了。只有求得名师的指点,才能让自己在这两个方面取得质的飞跃,才能实现自己在林州城中开始的梦想……陆元帅,正是这样一位名师啊。   思绪落在了名动天下的苏国将军陆翔身上,李均心中不由得涌出无限渴慕。这位苏国将领与他的“无敌军”,十年前就威震神洲了。当年苏国周围六国联军进袭,苏国仅余三座城池,国王李构吓得乘海船逃往大洋。但陆翔仅凭六千人便大破联军十五万之众,亲手取下了有岚国之星的岚国第一勇将的首绩,此后各国军队闻陆翔之名丧胆,为他的军队取了“无敌军”的勇名。这些英雄事迹正是李均这个年龄的人最为向往的。当初答应雷魂,一定程度上也是因为雷魂的许若牢牢抓住了李均的心。   “你。”想到雷魂,雷魂的声音便在他耳中响起。   “怎么了?”李均估计时间,自己虽然思索了很久,但也还没有到雷魂守夜的时侯。   火光中雷魂的目光炯炯,已经没有开始那虚弱的样子。李均忽然发现,这位迷一样的儒士正视着自己的时侯,身上散发出不怒自威的慑力,似乎是天生他就有一种优越感。   “是不是觉得那个巨汉很可怕?”雷魂提到这个问题让李均心中一紧,那巨汉的力量几乎不是平常人能做到的,自己在生死存亡中用尽潜力,才活到了现在。   “现在的你,正面交手根本不是神洲一流武者的对手。”看出李均默认了,雷魂又继续说,“不,甚至连二三流的武者你都不是对手,你很有天份,所以在那种情况下仍旧活着下来。”   “哪种情况下?”李均有些不快地问。   “最后一个敌人从树上向你扑来,如果是没有天份的人决对无法扭开身体,但你做到了,因此他那致命一击只给你造成一点轻伤。但是,现在的你,还不能发挥自己真正的力量。”   “自己真正的力量?”李均茫然地在心中自语,雷魂的解释逐步揭开了他心中的迷团。   “对,般若之力。”雷魂提到这个词后,神色又显得急躁起来,“没必要同人解释那么多,我教你一种呼吸调息的方法,这样也可以为陆元帅省些麻烦。”   自尊心不容许李均接受这样的方法,但好奇心却又让他无法拒绝,最终,好奇心战胜了自尊心。李均鼓起勇气说道:“你说吧。”   对于李均如此爽快地接受自己并不客气的给予,雷魂似乎也觉得有些奇怪,但眼光中却掠过一抹赞赏的神色。一个人知耻而后勇,才是进步成功的关键,这个少年倒是个聪明人。   一开始的时侯,李均几乎无法适应这忽长忽短似乎没有规律的呼吸方法,不过片刻之后,他就觉得精神开始放松,睡神的使者用她看不见的手,将李均的眼皮拢起。虽然李均努力提醒自己还要守夜,但身体就是不听他的使唤,渐渐地进入了梦乡。   当无人注意雷魂的时侯,雷魂脸上的冷漠表情开始松驰下来,光与险在他的脸上柔和的交错,令他看起来饱经沧桑。   李均醒来的时侯,已经是第二天的早晨了。头一天的疲劳已经一控而空,背上的伤也不觉疼痛。让李均吃惊的是,自己的呼吸竟自然而然地依照雷魂教的方式进行。   “雨停了,该出发了。”墨蓉快乐地钻出了树洞,绕着棵树转了两圈。   李均也活动了活动胳膊,林中的空气里弥漫着泥土的香味,这让他忍不住也想活动一下筋骨。   “叭”一声弦响,让李均立刻找到了活动身手的机会。他向冲猛地冲了过去,将墨蓉扑倒在地上。   墨蓉被他压在身下,心中象小鹿般狂跳不止,偏偏李均的右手还撑得不是地方,此时她无法冷静判断李均究竟是为了什么将她扑倒,女性的本能让她以为李均不怀好意,于是,条件反射地,她一膝盖顶向李均。   伏在墨蓉身上的李均正昂起头来搜寻开始弓弦响处,却没有料到几乎致命的打击来自身下。他发出象猫叫般奇怪地悲鸣,以风一般地速度从墨蓉身上跳起,抱着小腹开始狂跳。   屠龙子云怔了一怔,忍不住开怀笑了起来,用手指着刚才墨蓉边上的树干,说:“冤枉啊……李均……”   李均呜呜咆哮着,但巨痛让他无法说出完整的句子,偏偏此时第二枝箭也来凑趣,以裂云之势飞了过来,李均仆倒在地上,那箭钉入树干中,没入一半。   雷魂开始凝聚灵力,默祷着奇怪的咒语。屠龙子云举起盾护住他的身体,墨蓉也意识到自己的误会,再三向李均说对不起。   李均贫怒地吼道:“让你射死就好了!”眼睛却四处搜索,他也知道刚才扑倒墨蓉确实不雅,因此将惨遭痛击的仇恨全转移到射箭的人身上。这人一箭可以入木六寸,臂力着实惊人。   四周除了风摇树叶的声音,什么也听不见,开始弓弦响处,也看不到什么。李均也摘下自己的弓,向着那个方向试探着射出一箭,随即从位置上离开,第二枝箭已经搭上了弦。   果然不出他所料,在他移动的同时,一枝箭飞向他开始呆的地方,箭势是如此凌厉,足以穿透最厚的锁甲。李均毫不客气地向对手发箭的地方射出第二枝箭,又迅速移开了位置。   雷魂的咒语已经完毕,他伸手向对手大致的方向指去,一团黄色的光辉从那儿的地下升起,土系法力将那一块地方的引力增大了三倍,隐身于其间的敌人觉得自己的动作忽然变得迟缓起来,举手投足都异常吃力。   “儒士最善长的却是道教的法术。”李均心中升起一个新的疑窦,这疑窦又让他想起被雷魂儒士长袍掩着的胸口,那奇怪的释教道教纹理。他把疑惑压在心底,利用这个机会向前猛地几个翻滚,逐渐逼近被土系魔法半束缚住的对手。   令他有些惊奇的是,对手似乎只有一个人,李均在接近黄光的过程中并没有遭受其他人的攻击。   “我投降!”更让李均惊奇的是,那个被半束缚住的对手忽然大叫起来,而且丝毫没有以投降为耻的感情色彩在其中。出于谨慎,李均用箭瞄准发出话声之处,一面侧脸向雷魂与屠龙子云挤了下眉眼。   屠龙子云领会了他的意思,大声道:“站出来,投降的话就站出来,扔掉你的武器!”   “你们保证不杀我,我才扔掉武器。”对方似乎还想讨价还价,屠龙子云再次道:“投降的话你有活下去的可能,否则就是死路一条!”   “真是赔本的买卖。”那个人嘀咕着但终于举着手站了起来,从他古铜色的皮肤与不太高的身材来看,他应该是生活在海边的夷人,约么三十岁左右的样子。   “然怪弓箭这么厉害,夷人,弓加人就是一个夷字嘛。”李均心中暗想,但小腹仍然隐隐传来的疼痛让他忍不住冲过去踢了这个夷人一脚,夷人踢了个跟头,发现束缚他的黄光已经没有了,但在李均的弓箭下,他也无计可施,只能大叫道:“优待俘虏,优待俘虏,说了我能活下去的……”   “不杀你,可不等于不能打你。”李均又在夷人的屁股上狠狠踢了一脚。但他心中此时没有杀意,回头看着雷魂,看他如何处理。   雷魂若有所思地盯着夷人射进树干的箭想了一会儿,问道:“你就一个人?”   夷人脸上挤出黯然的神色:“他们都死了,就只有我一个人还活着。”   墨蓉撇了撇嘴道:“不要是都被你杀了吧?”   夷人颇有些心虚地说:“不,不,才没有。要想活下去没有同伴可不行,在结局明朗之前杀自己的同伴,这种赔本的买卖我可不做。”他自然不会说出,同伴们陷入苦战时自己首先逃命之事。   “你的弓箭不错。”屠龙子云称赞了一句,夷人脸上现出骄傲的神色,昂然道:“那当然,我们夷人在海上生活,水上作战弓箭为先,我姜堂更是一等一的神射手,否则也不敢来参加这亡命之赌了。”   “姜堂,你还糖浆呢。”李均又踢了他一脚,姜堂爬起来,脸上的神色变成了谄媚:“当然,你们四位比我要厉害得多,我输得心服口服。我的粮食已经没了,杀了我对你们没有什么好处,还是放了我吧。”   “不,好处大着呢。”屠龙子云与李均对视了一眼,两人少年之心未泯,决意将这个夷人逗上一逗,李均上下打量着他说:“看你还蛮肥的,我们四个人节约点吃还可以吃个五六天的……”   听到这个少年肆无忌惮地说要吃自己,姜堂脑门上的冷汗开始冒出来,颤声道:“别别,我年纪大,皮肉都老了,不好吃,一点都不好吃……”   “你错了,”屠龙子云一面流着口水一面说,“皮肉老一些,咬起来才有味,吃下去也经得起锇,嘿嘿,我们还没有吃早餐。”   姜堂扑通又跪下,哭泣着求饶起来,还是墨蓉不忍,说道:“骗你的呢,还真吃人啊,恶心死了。”   姜堂听到屠龙子云与李均放肆的笑声,才确信自己果然被骗了,长长出了口气,眼中挤出的泪水也一下子就收了起来,李均不由暗自佩服这个夷人变化之快。   到底该如何处置这个夷人俘虏,众人的眼光都聚集在雷魂的脸上。   背着所有人的“辎重”,姜堂战战兢兢地走在了最前头。   “你确信不会有危险吗?”这是他第十次问身旁的雷魂了,原本想偷袭雷魂这个小组的他,现在成为这个小组的编外人员。在雷魂的强迫下,他只得同雷魂一起在前头带路。   “整座森林,布成了一座天然的阵势,因此,所有进入森林的人会不期然走到一起。”雷魂看到他那惶惶不安的架式,不得不解释,“只要按我指示的走,我们就可以与那些人错开。”   “等他们拼得差不多了,我们再去抢他们的粮食……这个主意真聪明,是笔划算的买卖。”姜堂想当然地说,但很快担忧又回到他心头:“可是,参加这次赌赛的法师有很多啊,也许不只你一个人认识这阵势。”   “哼,这种失传了几千年的古阵,如果每个法师都认识,那么每个法师就都是神了。”雷魂闷哼着刺了姜堂一句,再也不肯作声了,姜堂只得一面胡思乱想一面按他的指示开路。   “有件事很奇怪,这林子里没有一只鸟兽。”墨蓉带着寒意说。   “那有什么奇怪,海边上也没有一条鱼在呢。”姜堂插嘴道,“正是因为这附近什么可以当食物的也没有,所以才会成为赌赛的场地。”   绕来绕去,一直是上山的样子,果然如雷魂所说,并没有再遇上敌人,但李均本能地感觉到可怕的危险在等待着他们,而且这危险要大过此前他们遇到的任何局面。   雷魂紧闭着唇,墨蓉脸色似乎也因为什么而有些异样,只有屠龙子云似乎越来越兴奋。李均确信这三人还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这事情正是他们此行的目的,现在他已经肯定,雷魂前来决不是为了海平城的赌金。   走在最前的姜堂忽然欢呼了一声,道:“好买卖啊,果然出了这该死的林子了。”   李均抢上前去,但他发现雷魂、墨蓉与屠龙子云仿佛怕在这森林里再多呆一会儿似的,比他跑得还快。   众人冲出林子,在眼前的景象前呆住了。   一座高大的牌坊,四根合抱粗的大石柱支撑着牌坊巨大的重量,石柱上雕着蜿蜒盘绕昂然欲飞的龙纹。向上飞起的边角上雕着精美的花纹,因为比较高,所以看得不是很清楚。最上面是一颗着拳头大小的龙珠,石柱上的龙都目光炯炯地盯着这颗龙珠,似乎就要破柱而出将之夺取。整个牌坊横在一条向小山顶上延伸的石阶上,石阶延伸了几级就消失在云雾中。逼人的气势从牌坊上发出,这鬼斧神工的作品,绝非李均曾看到过的各类牌坊所能比拟。   “真伟大!”墨蓉翘首发出由衷的惊叹。   雷魂也在心里发出默叹,这座牌坊,站在这里,仿佛有了自己的灵气,仿佛已经活过来了一样。但他很清楚,让大伙儿更加惊诧的地方还在后面。   “等一下吧。”雷魂制住众人向前走的冲动,开邕默祷,在他周围,逐渐散发出金色的光芒,光芒范围越来越大,到了一定范围便止住了。   雷魂喘了口气,疲惫地道:“不要走出金芒之外。”   虽然无法认出这是个什么法术,但众人知道这个法术绝非一个儒士能施展出来。雷魂已经多次让大家吃惊,但这一次他又令众人重新考虑他的实力了。   在金芒的护佑下众人踏过牌坊,在过牌坊之时,一股强大的压力向金芒压了下来。众人都可以感觉到呼吸时有一窒的感觉,但金光只是被压得略一缩,便又弹回去。   踏上一级级的石阶,众人投入云雾中,暗绿色的云雾与金光相遇,发出滋滋的侵蚀声。众人连脚下的路都看不清楚。姜堂特意弯下腰去年脚下,结果是让他几乎直不起腰来。   “不要看下面。”李均差点踢了他一脚,本来金芒的范围就小,众人在这狭长的石阶上,几乎都挤在一块儿,任何一个人停下后面的人就无法前进了。   “下面……下面……”   “再不走就把你扔到毒雾里。”屠龙子云发出了威胁,姜堂这才颤抖着向前挪动。   暗绿色的云雾对金光的侵蚀越来越强烈,云雾不断变幻,象火焰般地跳动着。金光被一点点侵蚀掉,逼得众人不得不越来越靠在一起。   “赔本了……赔本了……血本无归……”一面嘀咕着,姜堂一面壮着胆前行,终于眼前的绿云变得淡薄起来,姜堂发出了欢呼。   雷魂也长出了口气,金色的光芒消失了。众人终于穿过这凌架在万丈深渊之上的天桥,同时他的金光魔法也禁受住了绿云毒火的考验。别人只是觉得光与云发出滋滋的声音,他却可以感觉到那强大的蚀力一寸寸在攻击自己的灵力。   “休息会儿吧。”偷偷打量着他神色的墨蓉提议,为了掩示自己的真意她还长叹了声,“呼,我累了。”   筋疲力尽的雷魂坐在一块干净的石头上,抹去额头的汗水。闭目调息了片刻,他又从怀里摸索出一颗红色的药丸,含入嘴中。   药丸遇津即化,一会儿之后,雷魂觉得灵力恢复了不少,于是,他第二次施放了金光。   众人开始跟随他前进,眼前是一个巨大的洞门。姜堂老早就想进去看看,但又担心没有金光保护会遇上危险,现在进了洞中不由得东张西望起来。   洞壁在金光的照耀下反射着绚灿的光辉,众人走进去后才发现,洞壁完全是纯净的天然水晶。只有脚下的地板是经过精心雕琢的白色大理石,上头还刻着细致的纹理。   墨蓉忽然冲在最前道:“小心,这地板上刻着树越的标记。”   姜堂立刻停下脚步,墨蓉仔细观察着大理石板,片刻之后她道:“跟着我走,小心不要踩到其他的石板上。”   这样小心冀冀穿过洞厅,众人看到一条下向的通路,墨蓉咦了声,在通路前停下,伸手临空抚摸着什么。姜堂大着胆子向前迈了一步,结果一头撞在一面无形的墙上。原来一扇透明的门拦住了去路。   墨蓉一面啧啧称赞,一面在门上摸索着。片刻之后,她口中念念有辞地计算起方位来。   “离、坎、巽、兑。”她依着自己嘴里念的字,在门的右边、左边、左下、右下各按了一下,“咯吱”的声音从头顶响起,这扇透明的水晶门被提了起来。   “哗哗”的流水声从洞深处传出,这是一个巨大无比的钟乳融洞。雷魂施放的金光也无法将之完全照亮,众人只能看见中央弯曲的石径,两侧是清莹的地下河水。   “真漂亮。”对着自然鬼斧神工的杰作,墨蓉不由感叹起来,而姜堂脑子里则转起了如何能利用这个大钟乳融洞做买卖的念头。但李均与雷魂却感受到那股一直存在的压力更为强大了。   “动作快一点,没时间感叹了。”屠龙子云显得异堂兴奋,他感觉自己身上的血被一种莫名的力量召唤,在不断的沸腾。他第一个大步向前,雷魂与墨蓉紧跟其后,姜堂则悄悄将自己夹在中间位置上。   “前面有危险或者后面有危险,都不能危害到我。”姜堂有点得意地想,还向身后的李均挤了挤眼。   无形的压迫力让李均打了个哆嗦。他握紧了自己的短剑,警惕地四望着。但他什么也看不见,他只得也加快步伐。   众人几乎是小跑着前进,渐渐地发光的洞口也变小不见了,众人仿佛走在一片漆黑中,向上看不到天,向下看不见地,四周也看不到边际。无边无际的感觉,让对此行目的不明确的姜堂又开始嘀咕起来。   “我们这是在哪?”他问李均,“什么也看不到,这笔买卖可难做啊。”   “我知道的不比你多。”李均已经习惯于姜堂以买卖来比喻自己的处境,“快走吧,否则你走到最后面算了。”   姜堂立刻加快了步子,嘿嘿笑着说:“我才不怕走在后面呢,只不过为了保护你,我才挡在你前面的。”   终于前方隐隐露出光亮,姜堂欢呼一声,但很快被雷魂严厉的目光制止。屠龙子云竖起自己的盾,当先冲向那团光。   光是从另一个洞里发出来的。   李均最后进入这个狭窄的上升甬道,当他身前的姜堂从甬道向亮如白昼的外面探出头来时,发出了李均从来没听到过的怪叫声。   “怎么啦?你看到鬼了?”   李均踹了他一脚,他感觉到那股一直压迫着他心灵的强大力量就来自于甬道外面,但此时他已经知道无法回头了,所以调侃了姜堂一句,但同时,他听见雷魂开始大声祈祷。   拼命将想缩回来的姜堂推了出去,李均也出了甬道,这才知道是什么东西发出的光芒照亮了外面。   这是一个足足超过两百丈的大厅,大厅中央堆满了闪闪发光的珍宝,有传说中才存在的夜明珠、高七尺有余的红珊瑚、洁白如雪的白翡翠、闪耀着七色奇光的大钻石以及大批李均叫不出名字的东西。   但这些不足以吸引李均的眼光,他的眼光集中在珠宝中间的一张白玉床上,床上盘卧着一条红色的龙!   九天狂雷般的怒吼将整个大厅震得发抖,李均几乎不能相信白玉床上的龙能发出这么大的声音,看起来这龙并没有传说中龙那样巨大,但这已经够了,谁愿意面对一条活生生的龙呢?   “是谁?是谁?是谁打挠我养伤?”龙的咆哮结束后,忽然口吐人言。对此李均倒不奇怪,传说中龙能够变化人形,那么会说人的语言,也就不足为奇了。   “交出谪仙杖,饶你不死。”   雷魂的声音象钢针一样刺入李均的耳朵,姜堂膝盖都软了,跪倒在地上颤声道:“龙……龙神,不关我的事,这笔买卖……这笔买卖是他们的……饶我啊……”   红龙绿玉般地眸子根本没有瞄他一眼,目光全集中在雷魂清瘦而苍白的脸上,它注意到雷魂周围发出的金色光芒,也颇有些惊讶了。   “谪仙杖在那里。”红龙颌首向财宝堆中示意,雷魂眼角余光瞄到一大堆财宝中露出的一根法杖。但他没有把全部注意力集中到法杖上。   “龙先生,那么我们越人之宝,公输锤也在您这儿啦?”墨蓉鼓足勇气问。虽然她早做好了面对危险的准备,但对于一条龙,只要是人,都会恐惧的。   “在。”红龙又开始咆哮,“贪婪的人,过来,为你们打扰我付出代价吧。”   “是吗?”屠龙子云兴奋得血液象是要沸腾,他将自己盾上的纹章向红龙展示,“仔细看看吧,谁会付出代价。”   “屠龙氏!”红龙的咆啸变成了狂啸,它竖起前身,脖子下的鳞片全部竖了起来。屠龙子云知道那就是传说中的逆鳞,是龙类最致命之处。   身上没有流着屠龙氏之血的雷魂等人的感受却与屠龙子云大相径庭,当龙竖起逆鳞之时,实际上已经是向它的对手示威,发出强大的精神系魔法“龙之怒”,胆量小的人在这种魔法的威迫下,甚至会发狂而死。   雷魂大声念着咒语,金光将部分龙怒阻碍住,但攻入金光中的法力仍使得四人的心狂跳起来,姜堂几乎瘫在地上,无法再动弹了。   “怎么……怎么办?”墨蓉颤抖着问。   “杀了它。”   “原来……是来杀龙的……”李均苦笑着掩饰自己的惧意,“好吧,就与龙……打上一架吧。”   嘴里虽然如此说,对于如何与龙打上一架,李均却毫无把握。屠龙子云身上的屠龙氏之血和他已经有数十代人未实践过的屠龙技巧,只怕也不足以对付这条红龙。真是伤脑筋的一条龙。 第四章 无敌名将   “很好,很好!”龙的咆哮声将大厅震得嗡嗡作响,龙怒的威力形成强大的精神气流,充斥着整个空气,压力象永恒的黑暗,将所有人都吞噬进去。   屠龙子云是受龙怒影响最少的人。即使在雷魂的金光之外,屠龙氏的血脉也足以使他对龙怒免疫。他几乎可以感觉到自己的血在沸腾,自己的身体不受自己控制。   屠龙氏等一条真龙,等了多少代人呢?   屠龙子云没有时间细想这些,红龙的利爪高高举起。这不是一只巨龙,但同人相比,它也大得足以将人一口吞下。屠龙子云迎着龙爪扑向巨大的白玉床。   红龙的爪间掀起了风暴。狂暴的气流在它爪间形成团,聚成一个呼啸的旋风。同时,红龙的身躯腾空飞起,与西广俄洲的龙不同,中平神洲的龙没有翅膀,但它们仍可以凭借强大的灵力御空飞行。   风暴活了般从红龙爪间卷向众人。屠龙子云用盾护住身己的身躯,但仍被风暴卷了起来。雷魂连忙上前,将屠龙子云容入金光之中。风暴对这无形的屏障没有作用,只能徒劳地绕着金光打转,逐渐变成一股小气流,然后消失。只有满地被卷散的珠宝,证明开始这里发生的事情。   红龙深吸了口气,对这些正迅速接近自己的人喷出烈焰。火焰之强,似乎可以融金化铁,雷魂伸出手一指,念了声“疾!”一团蓝色的光在众人面面扩散,形成一道水幕,将火焰挡开。   屠龙子云绕开水与火激荡的正前方,飞快地冲向红龙。雷魂聚精会神在与红龙比试着灵力,李均踢了一脚在瑟瑟发抖的姜堂,命令道:“射龙的眼睛!”   姜堂颤抖着手抓住弓,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搭上箭。李均急得直跺脚。红龙发现屠龙子云已经接近了自己,停止了喷出火焰,一爪拍击在屠龙子云的盾上,巨大的力量使得屠龙子云在地上翻了个跟头。   失去火焰压力的雷魂厉声向李均喝道:“去帮他!”然后开始大声念着咒语,给屠龙子云加上各种魔法防御。   李均鼓足勇气冲出了金芒构成的圈子,当他坦露在龙怒的威力之下时,无边的恐惧从四面八方涌向他的内心。他几乎无法动弹,是挣扎着退回到雷魂的魔法圈子里。   雷魂咬破自己食指,在李均额头一点,留下了一个血印。李均为自己开始的胆怯而羞愧,又重新鼓起勇气冲向红龙。这一次他觉得恐惧的压力要减轻了些。   屠龙子云根本无法接近红龙。不等他来到龙的身下,就会被红龙的爪子击翻,虽然他凭借伏龙盾可以保护自己,但无法给龙造成任何伤害。   红龙看到李均的到来,吸了口气喷出一道火焰。李均敏捷地跳开,但第二次第三次火焰喷发接踵而来,李均凭借着矫捷的身法在火束中躲避,虽然也焦头烂额,但总算接近了红龙。   红龙对于李均的接近根本不以为意,这群人类垃圾中,只有屠龙氏的后代可以对它构成威胁,法师的法术他几乎全部免疫,弓箭手是个夷人,对于海中之王者龙根本就畏惧万分,另一个越人少女连法师的魔法圈子都不能走来。当李均来到它身下时,他不再使用火焰,另一只前爪开始玩起李均来,仿佛是猫在玩老鼠。   李均没有伏龙盾可以阻挡龙爪,他甚至不敢用短剑来格,只能在龙爪的扑击下狼狈地翻滚。看到他反而陷入危机之中,屠龙子云却无法靠近救援。   雷魂能做的只有为李均加上魔法防御,墨蓉忍不住接自己的小斧飞掷出去,砍在红龙的前爪上,但红龙却毫发未伤,反而啮牙露出了一个龙类的“笑”。   “人类垃圾们,屠龙氏的血千年之后不过如此了。现在,我玩够了,要彻底了断你们了。”龙吼叫着,开始向屠龙子云与李均增加压力。这样一来,二人更是险象环生。   “快射!快射!”墨蓉猛踢瘫在地上的姜堂,声音几乎哭了出来。但姜堂唯一能动的,就只有他的嘴巴:“不,不,这笔买卖……不划算……”   心急如焚的雷魂脸上也不禁失去了冷漠,他可以感觉到自己灵力在迅速消耗,如果不能尽快将龙解决,后果将是毁灭性的。他猛然生出灵机,目光凝聚在姜堂的眼中,大叫道:“看着我!”开始念念有辞。   墨蓉看着姜堂眼光变得痴呆起来,片刻之后他梦游般站起,弯弓搭箭,向着红龙的眼睛射出一箭。   红龙急忙收回准备攻击的前爪拨开这一箭,这就给了屠龙子云靠近的机会。红龙另一爪又向屠龙子云拨了过来,将屠龙子云打退回去。   但红龙立刻发现,自己有了一个大麻烦。李均借这一缓的机会,纵身抓住龙爪,借这一翻之力,竟然爬上了它的身体。龙的愤怒被推上了顶点,垃圾人类竟敢爬上自己的身体!它咆哮着一扭身,前爪抓住了李均。   李均看到龙的锐齿离自己越来越近,看来红龙是想一口将他咬死。但李均这时侯反而麻木了,他不觉恐惧,全力将短剑掷向龙眼。   龙没有料到这个人类还能反扑,用力闭上了眼,但仍觉得左眼传来巨大的疼痛,短时间内无法再张开。它爪一紧,爪尖刺破了李均的衣甲。血泉水般喷了出来。   正在此时,姜堂的第二枝箭射了过来,独目的红龙没有判断准确,这一枝箭正射入它的右眼,剧痛使得它爪子一松,将李均从空中抛开,两只爪本能地护自眼睛。屠龙子云意识到自己的机会来了,他不敢放过这稍纵即逝的机会,人和刀合而为一,幻作一片白芒,直冲入龙的颈下,刀在空中划出的弧仿佛能切断时间,随着他的这一刀,龙发出了惊天动地的狂吼。前爪放弃了护眼,击中了还在空中的屠龙子云。但屠龙子云对此早有准备,伏龙盾为他挡住了要害,只不过被大力打飞了出去。   红龙也从空中跌落下来,狂暴的声浪几乎要将众人耳膜击破,它虽然看不清,但凭感觉向众人所在地全力喷出火焰,火中甚至还夹着它的血!   雷魂倾尽所能施放水幕遮住了火,但火焰仍穿透了他的魔法水幕。他只能尽力避开,终究慢了一些,儒袍被火焰烧着。墨蓉象炮弹一样飞出将被催眠了的姜堂撞倒,等她爬起来时,看到雷魂一面在地上滚着,一面撕下了自己的儒衫。这一瞬间,墨蓉也不知是自己眼花了,还是看清了,雷魂胸前那两个奇怪印迹正放着淡淡的光芒。   龙的狂暴似乎还没有结束,它又挣扎着腾空,但就在飞起的一瞬,重伤在地的李均跃了起来,抱住它的脖子,使用了他最后的武器,牙齿。   龙发出“咯咯”的奇怪声音,拼命甩头想将挂在自己要害处的人甩开,但李均死死咬住了它被屠龙子云割开的血管,龙血同瀑布一样喷注,有不少甚至涌入了李均喉咙。李均知道这是生死存亡的一刻,既然自己难逃一死,那么就要尽力为同伴创造求生之机,这是佣兵的一条道德操守。   李均这时没有注意到,龙的甩动越来越无力,龙的血里夹着一个明珠大小的东西一起进入他的体内。他唯一的意识,就是咬,咬,咬。   众人看着这惊心动魄的一幕,龙终于无声无息地倒了下来,李均仍旧死死咬住龙的脖子,人已经晕死过去。   随着龙的倒下,大地开始轻轻颤抖。雷魂脸色又变了,他大声召呼着众人道:“快一点!”   墨蓉跑得几乎比他还快,在财宝堆里翻出一件黑黝黝不起眼的铁锤欢呼起来,雷魂也拿到了谪仙杖,已经清醒了的姜堂牙齿在不住的打架,但这一点也没影响他一面大叫:“发了,发了,好买卖。”一面将地上的珠宝大把塞向怀里。   大地的震动越来越急,隆隆的地鸣声已清晰了。屠龙子云没有在财宝堆中寻找,他来到了龙的尸体处,用力扯动李均,但李均毫无知觉。   “快过来,到我这边来!”雷魂大叫着召集众人。大厅上的石块雨点般地向下落,很快这里的一切都会塌陷。屠龙子云没有办法,只得用屠龙刀将龙头颈斩断。在屠龙刀下,原来刀枪不入的龙皮也变得容易切割起来。   于是,屠龙子均拖着晕死的李均,而李均又咬着龙头颈,好不容易来到雷魂身边。雷魂举起谪仙杖,他可以感觉到温润的玉杖底下魔法灵力象海浪一样汹涌,而且并没有排斥他。于是,他聚集起身体中残存的灵力,开始念起祷文。   一块巨大的岩石从顶上掉了下来,将洞厅中的一切都压在下面。   “我……我是在哪?”   李均睁开双眼,听到的是海水哗哗的声音。他觉得阳光非常刺眼,于是眯住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适应过来。   “龙!龙!龙在哪?”他差点跃了起来,但一只手按住了他。屠龙子云、墨蓉、雷魂,还有姜堂的脸出现在他视线里。雷魂还是那么冷淡而无表情,看他睁开眼后哼了起,便将头扭向一边,其他三人脸上则是喜悦无比。   “哈哈,和龙做买卖还大获全胜!”姜堂一面笑着一面说,“看看,全都毫发无伤!”   他的话倒言过其实了。众人,包括一直未近龙身的他们,都或多或少受了伤。屠龙子云爽朗地笑着:“龙嘛,被你吃掉了。”   墨蓉则指着一旁的龙头说:“看,你带回来了什么?”   李均看着仍旧狰狞可怕的龙头,疲倦地摇了摇头。   雷魂终于说话了,这一次他的声音里竟然也带有温和之意:“现在,等你养好伤,我便推荐你去见陆无敌。”   “陆无敌……”带着梦想,李均又陷入长时间的晕迷之中。   后来他才知道,红龙死了,蛟龙岛便开始陆沉。李均用谪仙杖上的五行遁术将众人传出龙厅后,众人用最快速度做成一个木排,现在便是在木排之上。   对于李均来说,这是他一生中最有意义的一次冒险,这不但使他认识了这些日后对他极为有用的伙伴,也大大增强了他在乱世之中生存下去的本钱。伴随着龙血被他吞入肚的,是那只红龙修练成的龙珠,雷魂传他的呼吸术,则是最上乘的一种调息方法,能靠让他尽可能大地利用龙珠中蕴含的灵力,化为自己的战力。   已经被众神摊开来、写下了李均名字的未来,将是什么样的呢?   天色已经晚了。   月亮代替太阳照耀着大地。风轻轻地吹,秋虫发出生命中最优美的低吟。晚归的鸟有些不安地扑散着翅膀,发出咕咕的低柔的声音。   李均站在荒山顶上,一切都很平和,但他却能从轻柔的晚风中嗅到危险的味道。空气干干的,带有血的腥味。李均借着月光,向山下望去。   一切似乎很平和。但李均能听到别人听不到的一些东西。龙岛之战过去后,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发现自己的力量、灵敏、五觉都日益进步。他把这归功于雷魂传授给他的呼吸术。这个神奇的儒士。想到他李均又想到了一起的几个同伴,屠龙子云在最危机时刻救了自己,墨蓉将龙头改造成一顶奇特的头盔,还对自己的短剑进行加工。即便是后来加入的姜堂,在习惯了之后,一天没听到他的“买卖”口头禅,反而觉得有些不舒服。   从来没有想到自己这么容易成为别人的朋友。李均莞尔一笑,此时他不用担心自己的感情会外露。但他很快将笑意收敛起来,伏在地上倾听大地传来的声音。   “来了!”他想。又站了起来,紧张地望着东方。   一柱香的时间之后,东方地平线上开始出现一条黑线。李均的目力可以看到这快速移动过来的黑线是大队的骑兵,大地在万马的奔腾之势下也发出痛苦的呻吟震撼,月光下戎人弯刀反射出夺目的寒意,呐喊声与马的嘶鸣将原野中的平静逐入黑夜,在李均的视线里,看到的全是火一般的气势,火一般的军队!   戎人骑兵队象高山瀑布般一泻千里,李均甚至以为,如果是一座山阻挡他们的话,山也会被这雷霆万钧的攻击打得粉碎。以他佣兵的经验,当遇到这样的对手时,除非有同等气势的骑兵队逆袭,否则就只有溃败一途。他的心中又是渴望,又是担心。渴望是相看到这庞大的戎人骑兵队的对手,苏国兵马副元帅陆无敌展示他那绝妙的战术,将看起来不可战胜的敌人置于死地。担心的是,这样的气势下,兵力较少的陆翔陆无敌,是不是真的有办法逆转局面。   骑兵对步兵,自然是骑兵占优势。战争专家们曾经推算出这样一个结论,铁甲骑兵、轻骑兵、铁甲步兵、轻步兵、士卒的战斗力比,大致是一比二比三比六比十。按这个公式,对付这支约万人的戎人轻骑兵队,至少需要一万五千铁甲步兵。但李均已经知道,陆元帅此次出征,部下不过铁甲步兵二千人,轻步兵三千人,士卒四千人。这样的实力对比,未免太勉强了。   果然,迎击的士卒还未接触便溃散了。李均扪心自问换了自己恐怕也会逃走。让他略感意外的是,苏国的士卒逃走的速度极为惊人——让人怀疑这些人是不是专门练过逃跑。事后李均才知道自己的怀疑是正确的,这些士卒是陆翔专门挑出来再加以训练的结果。他们的特长就是逃命而已。陆无敌甚至说,他们逃得越快,立的功劳也就越大。   士卒们慌乱的溃散让袭击过来的戎人骑兵兴奋异常。此次他们攻入苏国境内掳掠,一直收获不多,所以才会深入到这个地方。前面是苏国最富饶的柳河平原,只要击溃了眼前这路敌军,花花世界里就可任他们挑选。于是,戎人的骑兵加快了速度,阵形开始散开。   梦想只持续了片刻。在苏国士卒逃走经过的道路上,仿佛是平空出现了大量的陷阱,大地象张开了嘴巴,无情地吞噬着收不住马的戎人,第一波戎人几乎都落入了陷阱,被陷阱中的尖树桩连人带马刺穿。第二波凭借高超的骑术勒住了马,但身后的第三波不知发生什么事情,冲上来撞成了一团,甚至将一些自己人又挤进了陷阱之中。   “狡猾的苏国蛮子!”戎人大声地咒骂起来。胜利冲晕了他们的头脑,使他们没有看到逃走的苏国士卒是按固定的路线撤走的。   这只是开始。不能再保持冲锋阵形的戎人还在忙于从混乱中挣脱,无数火箭从小山后射了出来,正奇异于在这样没有柴草的平地里火箭会有何作用时,一堆堆的柴草被从空中抛掷过来。   竟然用投石器抛掷柴草!李均无法理解地摇了摇头,对于仍有近万人部队的戎人来说,这点数量的柴草除了造成混乱外几乎不会有什么作用。   火箭点着了柴草,令李均吃惊的是,柴草没有冒出什么火焰,而是冒出了滚滚浓烟。风将烟散入戎人中间,而苏国的士卒们早有准备地用布掩住了口鼻。   你可曾想过近万人打喷嚏的场景?在带有烈性辣椒味的浓烟刺激下,戎人几乎无法在马上端坐,也无法敏捷如常地躲避,当苏国军队强弓利箭如雨般射过来时,戎人们唯一能选择的就只有逃了。   只有靠后的千余戎人成功地逃离了烟雾区,当他们在庆幸自己总算没有陷入同伴的狼狈境遇时,迎入他们眼中的,是苏国二千如墙般竖立着的铁甲步兵。   已经毫无斗志的戎人为了生存,不得不向严重以待的敌人发起冲击。在他们冲到铁甲步兵身前的一瞬间,加长长枪如林般竖起,马匹被长枪刺中,奔跑的惯性让马的尸体继续向前,但很快便倒下。虽然有个别戎人冲破枪阵,但也被重甲步兵以多打少杀死。只不过一个冲锋,这千余困兽犹斗的戎人便消失在一片铁甲步兵的海洋中。   李均几乎是用看魔法表演的眼光看着眼前这片刻间的变化。他从来没有想过战争可以以这种方式来打,也从来没有想过辣椒也可以作为一种武器。剩下的结果已经可以预料了,虽然戎人还有相当战斗力,但被分割包围而且失去了骑兵突击之势的情况下,没有逆转的可能。   轻快的马蹄声将他从对这场战斗的思考中解放出来,放眼看去,十来骑苏国军人也登上了这个小山。作为附近最高处,这个小山是最好的观察战场局面的地方了。   李均的眼光一下子就被人群中的中年男子吸引,这个人盔甲在月光上泛着暗黄的光,普通样式的头盔下是一张柔和的脸,眼中闪耀着海一样深的光芒。他留着短须,神色非常平和,仿佛不是处于千军万马的战场而是某个乡下小镇的茶馆中。无需别人介绍,李均便知道这就是陆翔陆无敌,这个时代里最出色的将领。   跟随着陆翔的将领们都警惕地看着佣兵模样的少年,只有陆翔向李均露出温和,甚至有些羞涩的笑容,还点了点头。李均在与他目光相对的一瞬间也想凝住自己的目光直射他,但陆翔只是温和的看了他一眼就移开目光。李均心底涌起立刻拜倒在这个男子马前的冲动,面对龙他只有恐惧而无拜倒之意,但对这个在任何一个乡间茶馆里都可以看到的中年人,李均却无法抵抗他的气质,他强抑住自己的这种冲动,也同陆翔一样将目光移向战场。   戎人似乎也意识到被分割的局面,约两百左右的戎人,在一个骑着红色战马的首领带领下,向这座小山冲了过来。李均听到陆翔低低地说道:“现在才意识到,晚了。”然后回头左右,豪气干云地道:“谁为我去取下那员敌将的头?”   不知为什么,李均大声道:“我去!”便快步冲向那个红马的戎人,听到陆翔在他身后低低咦了声,他觉得异常骄傲,于是加大了自己前冲的步子。   那个戎人骑的是匹相当出色的战马,将自己的同伴甩在身后,只是片刻间就来到了李均面前。李均在戎人马刀落下前一刹那腾身跃起,他对最近自己能力的增长极有信心。但那戎人侧身闪在马腹下,避开他短剑的攻击。   只不过是一个照面,红马已经冲过了李均,冲向山顶。李均心中觉得有些羞愧,仿佛自己未能阻住这戎人而会被陆翔责骂一般。他回过头去,可以看到陆翔身边已经飞快奔出一员战将。   李均大吼道:“着!”手中短剑闪电般掷了出去,那个戎人转身用马刀一拔,李均手指一甩,短剑在空中突然折向,刺进戎人的腰,戎人发出惊讶地惨叫,这才看清楚,在李均短剑后连着一根长长的细锁练。   凭借墨蓉为自己加工后的短剑得手,李均一扯将戎人的尸体拉下马。失去了主人的红马停住脚步,伸舌去舔地上死尸的脸。李均用戎人自己的马刀斩下他的首绩,又牵着马向山上回去。他听到那个冲出的苏国将领发出惊呼,回头再次掷出短剑,短剑刺入最前的一个戎人咽喉,那戎人仰面望天,血如喷泉般洒向空中,紧接着和他的尸体一起落了下来。在这一瞬间,李均收回了短剑。   第三个戎人怪叫着用刀护住自己,同李均保持住一定距离。李均猛然扔下手中的首绩,回头瞠目一声呐喊,那个戎人吓得拨转马头想逃,李均的短剑已经飞入他的背心。其余戎人见一连三骑都被李均飞剑杀死,他们没有注意到短剑后细细的铁练,还以为李均是传说中的剑仙,吓得纷纷逃散。   陆翔一挥手,他身后的十余骑一齐冲出,加入到战场中追亡逐北的行列里。他自己眼中却没有打了胜仗的兴奋,李均反而从中找到了一丝倦意,微笑着迎接李均回来。   李均牵着马,将戎人的首绩扔在地上,然后跪倒在陆翔面前,大声道:“小人李均,见过副帅,幸不辱使命。”   陆翔翻身下了马,上前扶起李均,仍旧是那么温和的目光打量着李均,平稳地道:“不敢,不敢。”在与李均第二次对视后,陆翔叹息了声,又道:“象你这样的年龄,原该在家里父母身边承欢膝下,而不是在战场上立功。”   李均一刹那有些失望,但立刻被更强大的温暖感觉所包围。虽然陆翔没有称赞他,但他觉得陆翔的话比任何称赞都要让他感动。   “看,这就是战争。”陆翔拥着李均,指着下面几乎是单方面屠杀的战场。“血流漂杵。”   李均注意到陆翔要比他高出一个头,他没有想陆翔为何会对自己说这番话,靠着陆翔他觉得有着前所未有的温暖,他道:“战争,不是杀人就是被杀,我已经习惯了。难道神洲世界还会有和平的日子吗?”   陆翔放开他的肩膀,注意地盯了他一会儿,对于这个目光冷竣的少年,他有一种莫名的好感,但少年说的话却让他有些害怕。他再次叹息道:“什么时侯天下没有国家之别,种族之分;什么时侯神洲的文官们不收刮百姓,将领们不贪生怕死,神洲世界的和平就会到来。”   李均深思着陆翔的话,只觉得似懂非懂。如果神洲世界和平了,那么他这样的佣兵该做什么,陆翔这样的名将该做什么?不知为何,他放开了对陆翔话的琢磨,开始想这个问题来。他与无敌名将陆翔的初次见面,带给他的震动远远超过他自己的预想。   看着战局已定,陆翔发出停止追击的命令,鸣金之声传遍了整个战场。李均看到大家都在忙着打扫战场和押送俘虏,不知自己该做什么好,直到一个年青的将官来到他身前,笑着对他说:“副帅有请李……兄弟,看你比我还小,叫你李兄弟不要紧吧?”   李均也向他露出笑容,几乎有些妒忌这位年青的将领。他的笑容这么自然,这么温和,象极了陆翔的笑容,一定是经常同陆翔在一起的缘故吧。相比之下,李均觉得自己的笑容就要生硬得多。   “我叫孟远,你就叫我孟大哥吧,哈哈,总算可以当大哥了。”那年轻将领爽快地作着自我介绍,将温暧的手伸给李均,李均迟疑了一下,也伸出了手。   李均一直没有拿出雷魂的介绍信,他以为没有必要了。   西北风象狼群般在耳边狂啸。巴掌大的雪花沸沸扬扬扑扑朔朔地落下,眼前都是白芒芒的一片。   “该死的天气!”孟远拉着战马,嘴中喷出的热气立刻结成冰渣,沙沙地向下落。苏国北方冬天从来没有来得这么早,也没有这样冷。按老人迷信的说法,这是天下有大变的征兆。   雪积得太深,骑马根本无法前行,因此孟远与李均都拉着马跟在陆翔的身后。听到孟远的劳骚,李均打趣地说:“你怎么能骂这天气,你该感谢天气才对。不是这样,我们怎么会有机会偷袭吴阴?”   孟远有些不服气地道:“其实是否偷袭无所谓,我们无敌军正面攻城也一定能顺利拿下。”   李均摇头道:“就知道正面攻击。副帅说过,兵者,诡道也,副帅还说过,兵不厌诈。用最少的损失,换取最大的胜利,才是为将之道……”   陆翔微笑着听这两个年轻人争论,心中比这荒原里的大雪要温暖得多。李均,这个三年前在战场中收下的少年,现在已经成长为一个出色的将领了,必须承认,只有战争,才最锻炼人。他插嘴打断了二人:“那几句话可不是我说的,我是从神洲世界以外传来的兵法书中学来。”   李均与孟远笑了。从来不肯贪功,甚至每次胜利之后朝庭的恩赏都完全分给普通战士们,这是陆翔与其他绝大多数苏国将领的重大区别。   此时的李均已经有陆翔高了,三年将一个头的差距,被少年人强劲的生长所弥补。他唇上留了短须,但这使得他更显得乳臭未干。脸形没有什么变化,眼光比当年要温和得多,虽然不时还有野心的光芒在其中跳跃,但大多数时侯,他还是比较平易的。不知不觉中,他也学会了象陆翔一样温和自然的笑。   这次他们三人脱离主力部队,冒雪连夜赶往吴岭北方重镇吴阴城,是为了夺取这个被岚国控制的大城。只要攻下吴阴,无敌军主力就可以长驱直入,收复被岚国占领了二十年之久的半壁江山。   “到了。”陆翔将马拴在树上,指着脚下的城。他喜欢亲自戡查地形,这个地方他来看过两次。   李均放眼望去,高达百尺的城墙依山而建,地势决定了攻城时不可能展开兵力全面攻击,而只能从南面进攻,如此必定会给无敌军造成重大伤亡,这是陆翔所无法容忍的。因此他选择了这次冒险的攻击。   说来惭愧,身为苏国副帅的陆翔,因为战攻已经被国王李构封为武侯,但实际上指挥的兵力却没有苏国百万大军的十分之一,由于权臣的掣肘与国王李构的猜忌,名震神洲的无敌军只有区区两万人。而这一次李构更是听从了臣相吴恕的计划,令陆翔领着这两万军队攻打曾用三十万大军也未攻下的吴阴。   对政治极为迟钝的孟远当然体会不出什么,他甚至以为这是李构对无敌军的信任,这也是无敌军立功的机会。而同时具有野心与才干两种能力的李均却可以从圣旨背后嗅到阴谋的气息。   “这一战,胜了他们会让我们继续进攻,直到无敌军被消耗完为止,败了他们就会以此为借口解除副帅兵权。因此,副帅还是反了吧。”在无敌军中只有李均敢于发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请求,正如李均自己知道的那样,陆翔只给了他冷冷一瞥,然后命他为先锋出征。   李均能够体会到陆翔的无奈,他被神洲世界中传了千万年的“忠”字拘限死了,如果说陆翔有缺点,那这就是缺点。他也可以体会到自己的无奈,明知未来会有什么结果,却不得不跟随着陆翔去迎接这个结果。他自己,也被陆翔身上弥漫的那种奇特魅力所拘束了。   “我们绕过来了,现在要做的是去砍下伍雉的头。”陆翔的命令将李均从思索中唤醒,每次战前他总要用简短的话语来激发部下的斗志,即使此时手下仅两人也不例外。   三人用白色厚毡裹住身子,只带着随身的短兵刃,陆翔威震天下的定天银戟挂在马上。然后顺着悬崖滚了下去。整座城只有靠山的这一面城墙最低。   风雪遮住了哨兵的视线和听觉,其实哨兵也根本没想到这样的鬼天苏国军队会来袭。如果是大队人马,十里之外的烽火台应该有警讯传出,但他们绝对没有想到,陆翔仅领着两个人,乘着风雪的掩护来到城下。   躲在哨所里避风雪的哨兵见到孟远红通通的脸时,便已经成了一具尸体。   “吴阴城中有五万守军,除非用十倍于此的军队强攻,否则不可能正面破城。因此只有用奇袭了。奇袭的关键在于找到吴阴城防的弱点。”出发前陆翔是这样解释自己的战术的,“吴阴有三大弱点。第一是从来未被攻陷过,所以守军会迷信城防的威力。第二是吴阴城中数十万百姓都是苏国遗民,只要时机一到他们便会呼应我们。第三,吴阴的守将伍雉号称岚国之柱,士兵对他极为崇拜,如果能取得他的首绩,吴阴守军会不战而溃。”   当然,李均明白陆翔没有说出这个战术的弱点,他们三人深入危城,如果被发现的话是无论如何也没办法抵抗蜂拥而来的五万敌军的。   对陆翔的信心使得李均可以忽视这些弱点。三人将哨兵的尸体扔下城,风雪一会儿便会将一切掩盖,守军发现哨兵不见了,最多以为他开小差而不会认为其他。   吴阴城里安排得很紧凑,当年建城时非常宽敞的空间现在被民房挤满了。为了便于指挥,伍雉的住所在靠近城南的地方。   炭火雄雄地燃烧着,屋子里温暖如春。但伍雉的心却觉得一丝寒意,他领着五万人在五年前大破苏国三十万攻城部队,但此次来攻城的,是那个无敌的陆翔。神洲世界中有“北陆南柳”的说法,北方第一名将当属陆翔,能与他齐名的只有南方桓国的柳光。伍雉虽然被称为岚国之柱,但他倒是有自知之明,自己比不上十三年前的岚国之星,当然更不是杀了岚国之星的陆翔的对手。   “好在如此天气,陆翔无法攻城,自己还可以多想想对策。”伍雉一边沉思一边踱着方步。这时他听到门外传来喧哗声。   “怎么了?”他不满地问,匆匆进来的侍从回答道:“百宝胡同走火了。”   “嗯。”肯定是哪个家伙烤火不慎着了火,伍雉心中一动。“你领人去救火,传我将令,不得混乱喧哗,违令者斩!”   侍从又匆匆离去了。伍雉伸了伸胳膊,雪下了几天,他一直没活动身体,拳头倒有些痒痒的。   他走出房门,遥望着火起的地方,那里是吴阴富裕人家聚居之所,侍从如果明白他的意思,应当会为他带来新的收入。想到这里,他得意的笑了。   “什么人!”   喝问声从前门传来,这令伍雉浓眉皱了起来,难道侍从做得不够利落引发事端了?他很快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侍从才刚带人去,还没有那么快就出事。   “卟通!”人被摔倒的声间,紧接着是惨叫,有人大呼“刺客!”伍雉摇了摇头,对自己的部下有些无可奈何,只要他伍雉在,什么样的刺客敢来送死?   院子门被一脚踢飞了起来,直接飞向伍雉。伍雉迎着门板也是一脚,将门板又踢飞回去。他感觉到飞来的门板上传来奇怪的劲气,心中有些吃惊,什么刺客有如此能力?   李均大步迈进来,紧接着是陆翔。伍雉的目光一下子便凝聚在陆翔身上,陆翔的每一个动作,都显得非常自然,面色也非常平和,但伍雉却感觉自己面对的是汪洋大海。陆翔走进来,只不过是站在那里,他身上发出的无边气势,就已经排山倒海般涌向伍雉,让伍雉几乎无法呼吸。   “你是……”其实心中已经猜出这个人是谁了,全天下只有陆翔才有这种气度,才能给他这种强大的压迫力,伍雉面如死灰,但他本能地问了句。   “我是陆翔。”陆翔柔和地回答,脸上还有一丝笑意,象在茶馆里唠叨家常的朋友一样对伍雉嘟哝道:“今天雪好大啊。”   “是……雪好大……”伍雉觉得自己的意识仿佛被强大的旋涡吸了进去,不得不跟着陆翔的转,他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个突然出现的敌将。   “吴阴城还不错吧。”陆翔依旧是用很平和的口气说话,但伍雉却从中感觉到无容反抗或否认的力量,下意识地道:“吴阴人口六十万,确实是繁华之地。”   他的目光好不容易摆脱了陆翔,又回到李均脸上,从李均脸上那有些不屑的笑意中,他醒悟了,厉声道:“来人!”   闻讯而来的卫兵却纷纷停在门口,抱胸而立的孟远个子不高,但那种凌厉的杀意比之天气更令他们觉得寒冷。更何况有伍雉这样的勇将。他们上不上并不重要。   “你们想要做什么?”伍雉有些示弱的话语让卫兵们意识到不妙,胆大的冲向孟远,孟远一伸手,腰刀出鞘,森冷的刀光在雪地里都显得逼人心魄。只是一击,三个冲上来的卫兵头就从脖子上掉了下来,其余士兵甚至无法看见孟远是如何出刀的。   “我们为借将军你的头颅一用。”陆翔仍旧平和地说出了自己的要求,好象只不过是向对方借一个碗一个杯子那么简单。   伍雉已经猜到了对方的想法。令他略有些心安的是,陆翔带来的人并不多。只要能逃出去,他还可以凭借五万士兵将这三个敌人消灭掉。   李均将头盔上的龙首面具拉了下来。墨蓉用红龙头颅打造的头盔上还有个龙首面具,狰狞的面具让李均看起来更加可怕,也使李均在这三年中闯出了“怒龙”的称号。当他拉下面具,就意味着他将毫不留情地扑向对手,象龙扑向激怒它的人一样将对手撕得粉碎。   这个传说伍雉自然也知道。陆翔手下有位屠龙的勇将,早已成为神洲世界的一条旧闻。但比之深不可测的陆翔,伍雉还是愿意试试怒龙的威力。   “单挑,我,岚国之柱伍雉。”伍雉拔出腰刀,向李均行了个军礼,他对陆翔相当放心,知道陆翔绝不会同李均一同出手的。   李均也行了个军礼,这不是佣兵的战斗,而是正规军将领之间的对决,那么就要合乎将领礼节。他大声道:“单挑,我苏国李均。”   刀出了鞘,伍雉的气势就完全变了。如果说在刀出之前,他还有些慑于陆翔而显得势弱,现在则展示出他强者的一面。无形的刀威从他眼神中散发出来,压迫力甚至使得雪花都未能落在他身上。   李均当然知道这是因为伍雉内力散布于周身的结果。强大的灵力转化而成的内力,使得伍雉与他的刀合而为一了。象这样的高手对决,一般水准的法术几乎没有任何用处,既不能接近布满灵气的敌人身上产生攻击效果,也不能防住对手的攻击达到防御目的。这才是真正的武者间的对决。象这样水准的敌人,三年前的李均就算是一百个齐上也会白给吧。李均这时当然没有分心想这些,他的手抚摸着短剑冰冷的柄。   陆翔看着都凝神不动的两人,又抬头看了看天色。他明白双方的战术,伍雉想一击杀死或重伤李均后逃走,而李均则根本没有同伍雉缠战的意识。那么,这一战,一定会结束得很快吧。   李均与伍雉,两人电一般的目光交织于一起,火一样的斗气,让两人感觉不到天气的寒冷。 第五章 雪原星落   雪花还没有落到李均与伍雉的身上,就在他们腾腾的战意中融化,变成水滴落于地上,将积雪了的院子滴出一块黑黝黝的泥地,在一片银妆素裹的院子里,分外碍眼。   时间对于李均来说,是不利的。他们用计引走了护卫伍雉将军府的多数卫士,如果不能在这些卫兵回来之前解决战斗,他们的奇袭便会彻底失败。   但伍雉的防守非常严密,他的气势没有丝毫松泄的际象,而且,李均可以感觉到对方施加的压力仍在膨胀。李均全力跑了起来,用他所能做到的最快速度冲向伍雉。   伍雉立刻感到山岳般的压力。他双手握住刀柄,将灵力贯注于刀身之中,腰刀发出耀眼的红芒,在白色的院落里分外抢眼。他知道李均的一击必然是倾尽全力的,只要能防住这一招,那么他的反击将令李均无法可逃,这也正是他的战术。   陆翔脸上却露出了笑意。在李均出手的一瞬间,他明白了李均的想法。果然,当伍雉全部注意力都在迅速接近的李均身上时,李均的短剑幻出金色的光华,以数倍于声音的速度飞掷向伍雉。   伍雉全力去格挡这道金芒,对手掷出短剑,也就意味着将空手迎接他的反击,他已经胜券在握了,他对自己格挡开这一剑非常有信心。   当短剑夹着巨大的杀意进入了伍雉的攻击范围时,伍雉积蓄的灵力一瞬间爆发,刀在空中洒下红色的网,卷起狂龙般的灵力。伍雉可以肯定不但那柄短剑,全力掷出短剑的李均都会在他一刀下化作血肉碎片。   粉红色的血雾紧随着肌体的破裂而扩散。伍雉微微一笑,但笑容立刻被巨大的痛苦所取代,他看到血是从自己的喉咙中喷出的,意识随着血的流出而逐渐消失,他挣扎着想站住,但双脚不听他使唤软了下去,在倒地前,他还来得及嘟哝声“这怎么可能……”   李均抹去头上的汗水,虽然只是一个回合,但他已经尽了全力。先是用力掷出短剑吸引伍雉的力量,紧接着利用短剑后的细铁练控制短剑的飞行,在伍雉全力都发出后刺入他的喉咙。这样的招数即使是陆翔也无法施展出来,而李均能做是因为他身体中有那红龙之力。   陆翔有些厌恶的看着地上的尸体,李均老实不客气地用伍雉自己的刀将他的头砍了下来,伸手提着走出了院门,那一群被孟远神勇所惊的卫兵见到“岚国之柱”的首级,还不等李均发话就一哄而散。   “身为军人,却怕死。”跟随出来的陆翔摇了摇头,“这也许是乱世始终不止的一个原因。”   孟远却哈哈笑了起来:“他们越怕死越好,可以省我们不少手脚。”   李均也笑道:“不错,现在我们只要接收吴阴城就可以了。”   他们说的十分轻松,但心中都明白,只凭三个人无论如何也不能接收由五万人镇守的城,还好的是,吴阴本来就是苏国的城,陆翔早就在城里布下了线人,由他们联络仍心怀故国的人士。那五万守军倒有一半是吴阴本地人,没有人逼了自然立刻投降,而其余岚国士兵见到伍雉的首级便已破胆,兵败如山倒,半日以后,无敌军便顺利进入吴阴城。   兵不血刃夺取吴阴的消息让苏国举国振奋,一时间处处都是收复失地的呼声,就连一向主张割地退让的丞相吴恕也转而支持一举击溃岚国之兵,收复北方失地了。数十年来无数苏国志士踏破吴岭山脉的愿望似乎就要实现了。   唯一主张暂缓进攻的朝中大员,恰恰是夺取了吴阴城的陆翔。三人之力夺下吴阴,在别人看来是他再次施展了兵法中的妙手,但他自己明白,这样的计谋,不可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如今之计,非即刻北伐,而是聚养生息。”在上国王李构的表中,陆翔恳切地说,“三十年来,苏国无日不战,民力疲惫。陛下及位,虽力行新政,广招贤能,国运由此中兴。但欲以一战之胜,得百年之功,倾全国之力,冒临渊之险,非智者所为。陛下圣明,当知其不可为也。且吴阴之战,敌国不过一小败,我军亦未得大胜。现敌寇仍有雄兵数百万,我国可战之兵不过二十万,前方将士纵然奋不顾身以报国家之恩,亦无法取胜。”   紧接着,陆翔将眼光投得更远,虽然他明知自己表中所言之事,已经超过为将者的范围,但他以为,在全国都盲目乐观之下,有很大的必要向国王施加影响,以免给国家带来无法挽回的损失。   “以小臣之计,当今天下,虽诸国林立但必不久远。诸国百姓厌战之心日久,神洲黎庶欲一统之意已明。陛下当修身养德,行外圣内王之道,如此,则我苏国统一神洲之日,屈指可数。”   “臣敢为陛下筹划,请陛下决此五事。其一,先立太子。陛下年岁已高,虽身体强健,但诸王子年岁亦长,不及早定大计,必起萧墙之乱。其二,请废公田之制。先王定公田之制,原为免百姓弱者受强者吞并之故,现今富者之地连阡接陌,而贫者无立足之所,先王之意已违,陛下当改行新制,此事可交大司农议决。其三,陛下宜赦天下奴婢。各地豪强恃势不法,多养奴婢,致使国家无兵税之源,陛下废公田制后,以公田分奴婢,一则可广财源,二则可增丁口。其四,陛下宜颁召天下,对于常人、羌人、越人、夷人、戎人一视同仁,以收各族之心为我所用。其五,陛下宜严奖罚之制,使立功者即受赏,违法者即受罚,不可拖延日久,以失民望。如是,则苏国幸甚,天下幸甚。臣兵马副帅陆翔惶恐上书。”   李均一边举着火炬一边默记着这五条对策,沉吟许久,他道:“这五条都切中当今之弊,如国王陛下真地执行的话,三十年后,苏国便可统一神洲。副帅于治国之道,不下于用兵。”   陆翔微微一笑道:“这些对策并不是我想出来的。提出这些对策的,是一个奇人,这些,不过是他的万分之一。”   李均悠然神往,能让陆翔叹服的,又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人物。但他没有问下去,只是说:“副帅以为,这一番诤诤谏言,陛下能接受吗?”   一时间帐里都沉默了。火炬毕毕剥剥跳动片刻之后,陆翔脸上露出一种凄然的神色。李均心中“登”地跳了一下,升起了不祥的预感。追随陆翔三年来,无论战场上的变化如何波动诡谲,无论朝庭中如何勾心斗角,陆翔还从来没有这样凄然过。   “那个提出这些对策的人,是岚国的一个隐者。叫凤九天,将来你或许会见到他。他就住在岚国陵江城外梧桐岭。”陆翔转过话题,李均的思维也被他轻巧地拉回到凤九天的身上。一些时间后,当他再回想起这事时,他才知道,陆翔看是无意地转开话题,实际上是含有深意的,这个奇人的对策,对于苏国国王李构来说是无用的,但对于他李均来说,则是非常有用的。   驿站的快马将陆翔的上表很快就送到了苏国京城柳州,照例先落到了丞相吴恕的手中。反反复复仔细揣摩后,吴恕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有病啊?”他的妻子白了他一眼,虽然神洲的女子都讲究三从四德,但吴恕的妻子熊夫人却一点也不怕权倾一时的丈夫,相反,吴恕对这个善于出谋划策的妻子有几分敬畏。   “陆无敌啊陆无敌,他一向谨慎,这一次却落了把柄了。”摇着手中的上表,吴恕掩饰不住兴奋,“这一次可以让他歇歇了,那边催得正紧呢。”   熊夫人心照不宣地知道那边是指谁,苏国的丞相被岚国买通的事情别人不知道,身为妻子的她却一清二楚。她伸手从吴恕手中夺过上表,略略看了一遍,诧异地说:“没什么啊,全是一番为苏国大计着想的事。”   吴恕又将上表夺回来,得意地说:“这你妇人就不懂了。本国最忌就是武人干政,陆翔借吴阴大胜之功而向陛下提出这些对策,而且五条都是关系到国之根本的,陛下即使不怀疑他意图谋反,也会担心他功高震主。陛下虽然聪明,但也多疑,只要再有人略一提,陆翔的军权立刻会被削去。”   熊夫人本能地噗笑了一下:“哼,你这老贼除了寻花问柳又懂什么?”   吴恕心中高兴,半开玩笑地向熊夫人施礼说:“那么夫人除了寻花问柳,还懂很多啦。那就请夫人教我。”   熊夫人本来只是习惯性地同吴恕赌气,这时心中一动,说:“陛下恐怕不会为这事杀了陆翔,闲置他两年便又会重新启用,到那时你日子又不好过。我看斩草除根,要解决就不留后患……”   吴恕脸色恢复平静,仍旧是平时喜怒不形颜色的样子,只是用阴森森地目光盯着熊夫人,熊夫人回视的目光则比他还要阴冷,两个人的脑袋逐渐凑到一起,小声嘀咕起来。   十余日之后,苏国主帅傅敛领着赶来增援的部队抵达吴阴,也带来了国王李构的圣旨。在对陆翔夺取吴阴进行褒扬之后,还勉励陆翔乘胜追击,把岚国军队彻底赶出苏国领土。   宣读完之后,傅敛在上位中坐了下来,陆翔则陪坐于一侧。陆翔对于自己上表之事心中尚有疑问,问道:“不知下官的上表陛下看了没有。”   傅敛和颜悦色地道:“陛下看了,对陆帅拳拳为国之心甚为赞赏。”   “既是这样,为何还要继续攻击?”陆翔不解地道,“当今之事,不是举全国之力与敌寇决生死之时啊。”   傅敛不动声色,“陛下圣明,自有长远之计。陆帅放心,我这次为陆帅带来的援军三十万将陆继赶来,以陆帅之能,区区岚国小寇,不足挂齿。”   陆翔从傅敛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来,傅敛之所以位在于他之上,为苏国的兵马大元帅,一方面是因为他是国王李构的舅子,另一方面也因为他为官多年,早对察言观色这一套熟谙在心。对于傅敛领着三十万军队赶来支援,陆翔心中还是挺感动的,他对苏国国力非常明了,这三十万,确实是苏国的精锐。五万铁甲骑兵,五万轻骑兵,十万铁甲步兵,三万轻步兵,六万士卒,还有,守卫都城的一万法师队伍也奉命赶来,这对于一向只指挥几万兵马的陆翔来说,确实是前所未有的信任。   但陆翔也明白,这种信任并非无限。派身为总帅的傅敛为副帅增援,其实也就是监视他,对此陆翔倒很坦然,傅敛并不懂军事,只要他呆在吴阴别乱动,即使不能打败岚国,维持不胜不败之局他还是有信心的。   然而,傅敛下一句话让陆翔立刻明白了国王李构的意思。   “此次三十万大军仓促而来,物资补给还未跟上,不宜久战,陆帅还是早日出兵打败岚国贼寇。”   李均站在陆翔身后一扬眉,几乎要发作了,但陆翔感觉到他身上灵力的波动,回头瞪了他一眼。军中规定,下级军官要是随意打断主帅议事,是要被斩首的。李均虽然不惧,但也只有忍着。   将傅敛送到当初伍雉所住的将军府,陆翔一直与普通士兵一样住帐幕。大营中只剩下无敌军的将领,孟远再也忍不住说:“大军未动,粮草先行。既然没有充分准备,为何还要打这一仗?”   陆翔皱眉道:“孟远,不要胡乱议事。”   李均已经平静下来,他说:“现在还可以拖,等到粮草辎重到了再战不迟。”   陆翔面露苦笑,没有别人比他更清楚的了。既然已经决定了,国王李构是决不会让他拖下去的。   果然,帐外卫兵来报:“有京城金令使者来见副帅!”   营帐中人面面相觑,身兼主帅、援军、圣使三重身份的傅敛刚到,为何传递紧急圣旨的金令使者跟着就来?陆翔刚刚领众人出帐迎接,那个金令使者已经急匆匆跑了进来。   军中禁止有人骑马驰骋,因此金令使者是下马跑进来的:“陛下有令,问兵马副帅为何还不出兵?”   还不等陆翔解释,那金令使者拱了拱手道:“陛下急等我回去回复,金令已经传到,下官就告辞了。”又是小跑着出了军营。   陆翔仰天笑了笑,声音异常嘶哑,然后回到中军帅位上,下令道:“王显,你在三日之内督运三万人一月之粮,不得有误。陈良,你为我拟定檄文传替岚贼侵占的我大苏领土。黄选,你遣细作侦察岚贼主帅伍威主力在何方,擒贼先擒王。李均、孟远,你二人巡检诸营,随时侯命。”   李均张口欲说什么,但终究没有说出来。陆翔一一安排安军务后,大声命令道:“诸将必需在三日后前来缴令,过期不至此,军法处置!”   众人悚然而退。但这三天,李均觉得异常难熬。自京城赶来的金令使者接踵而来,三天来了十九位,都只是一句话:“陛下有令,问兵马副帅为何还不出兵?”陆翔不以为意,仍和平常一样主持军中事务,只等三天后准备完毕再出兵。   岚国主帅伍威这几天也很忙碌。吴阴城中侦察的细作接二连三来报,不断有金令使者催促陆翔出兵,陆翔军中也确实在作进行大战的准备。   伍威威名虽然比不上岚国之柱伍雉,但比之这个大意又贪心的堂兄,伍威则要稳重得多。因此他没有丝毫怠慢,将能做的一切都做了。   “我们真的能打败那个陆无敌吗?”   亲信在私下里问他,他只是笑笑,无论如何也不肯回答。他自然不会告诉别人,陆翔这一次出征实际上是为了速战速决。而他也正希望与陆翔速战速决。   吴阴之战陆翔仅用三人便夺取十五万人无法攻破的重镇,这令岚国军队士气低迷,所占领的地方中苏国人的反抗也死灰复燃起来。因此必需要一场大胜来逆转局面;近百万岚国大军在吴阴失守后迅速集结,虽然早有准备,但补给时间一长便会大耗国库,仅粮草一项,就比之平日要多开支两倍,与此相比,伍威倒有些羡慕陆翔只需考虑三十万人的吃喝,这也使得伍威必需选择速战速决;而且,从苏国京城里传来的秘讯,这一战,是彻底击败陆翔的最好时机,必需要引陆翔出来决战。这一切,都迫使伍威不得不也冒一下险。   最好的诱饵自然是身为岚国主帅的自己了。应该说伍威的胆魄也是超一流的,其他将军都巴不得离陆翔越远越好,只有他不但要主动去引陆翔出战,而且还要把自己的柔软的腹部暴露给陆翔。   因此,陆翔派出的细作略费了点力就得知伍威屯军十万于黄连城,而且周围的各部队分头去包围吴阴的消息。   陆翔冷静地听完细作的报告,细作退下后他扫视了帐中将领一眼,问:“诸位认为伍威是什么意图?”当他问这话时,眼睛实际上只看着李均一人。   “诱敌之计。”李均用四个字表明了自己的看法,陆翔从他眼中闪烁的光芒中看出他心中所想的,却故意问道:“何以见得?”   “再愚蠢的将领也不会随意来进攻吴阴。”除非他是象陆翔这样的军战天才,李均心中有一句话没说出来。他眼中的光闪了几下,接着说:“况且岚国新败之后士气不振,我是主帅必定会选择场容易些的战斗鼓舞士气,仅这一点就足够了。”   陆翔激赏地点了点头,他的眼光一转,问道:“那我军该如何应付?”   “既然是诱敌之计,那我们就按兵不动。”有人献计道。   “不如以虚兵应付伍威,我军主力转攻岚国本土,逼其自救。”又有人出主意道。   “你以为呢?”虽然早已经拿定主意,陆翔仍示意李均回答。   “既然伍威为我们设置了个陷阱,不用岂不浪费,”李均脸上没有表情地盯着陆翔,他知道自己说的就是陆翔心中想的,但他宁愿陆翔否决自己的意见,“主帅佯攻伍威,战至一半便全军溃败,伍威为求全胜必定追击,必被引入我军埋伏之处。”   “好。能让伍威不肯放弃的战利品,自然是我陆翔的项上人头了。”陆翔豪气冲天地道,“李均所言正合我意,事不宜迟,我军两万人突击黄连,一定要生擒伍威。”   详细策划完后,陆翔面色一冷,道:“王显何在?”   众人早就发现奉命督办粮草的王显没有来,只有他的副将代他点卯。在军纪森严的无敌军中,这样的事情是很少有的。那副将有些害怕,低声道:“王将军,被傅大帅请去了。”   正这时,王显急匆匆走了进来,先是向陆翔行了一个礼,道:“下官因被傅大帅唤去,来迟一步,还望副帅恕罪。”   陆翔摇头道:“军法如山,怎能宽恕。念你身不由己,死罪可免,推出去杖击二十!”   王显霍然抬头盯着陆翔,道:“下官与傅大帅是儿女亲家,请副帅给傅大帅留些情面。”   陆翔面色更为森冷,道:“那么傅大帅唤你去是些家常私事,因私误公,责罚加倍,杖击四十!”   武士不管王显的哀求把他拖了出去。陆翔仰面看着帐幕顶部,半晌道:“李均,粮草之事至关重要,现在王显不宜再督办此事,你来负责吧。”   李均应声允诺,心中略有不满,虽然粮草重要,但他更愿追随在陆翔身侧,但他知道军令如山,王显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军事会议散了之后,陆翔独自去见傅敛,一则要把作战决定向他汇报,好歹名义上他还是这次的大帅。二则同他协调一下,当引出伍威的部队时,他要领军前去接应;三则杖责王显的事也该向他说声。   傅敛听他一一说完,微笑道:“陆帅,本官的帅位只是虚的,运筹帷幄统兵带将,本官都不如你,你如何说,本官便如何去做就是。至于杖责王显,更是关系军法,无需多加解释。祝陆帅此去旗开得胜。”   没想到这个难缠的老狐狸会如此爽快,陆翔总算略放下一点心事。   次日天未亮,两万无敌军就悄然离开了吴阴城。虽然大雪尚未化尽,但无敌军在陆翔激励下以惊人的速度,一连突破岚军四处壁垒,斩杀将官数十名,直指黄连。   伍威一面感叹陆翔进军之速,一面下令各路兵马立刻回军,完成对这两万孤军深入的无敌军的合围。但战局的变化出人意料,陆翔在一连攻打黄连五日之后,就在岚国军队完成合围之前,突然退军,令岚国军队劳而无功。   不甘心让陆翔就这样跑了,岚国大军紧跟着追了过来,数十万大军追杀为数已经不足两万的无敌军,伍威仍严令不得追得过紧,他始终怀疑,陆翔肯定又设下了什么奇计。   果然,追赶到通往吴阴的一处要道宝瓶口时,无敌军不再败退,反而就地驻防。伍威观察了当地地势后,倒吸了口冷气,下令部将们也就地驻防,不得进攻,另外命令部将率军向无敌军侧后方迂回围他,以断陆翔退路。   有个副将不解地道:“宝瓶口地势险要,我军应乘陆翔立足未稳迅速出击,为何要在这同敌军对峙?大帅曾说我军不利于久战,此刻陆翔退军正是消灭他的好机会。”   伍威摇头道:“陆翔用兵,从来无迹可循,我料他突然据守此处,必有奇计,而且宝瓶口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是用兵之地,陆翔之所以将我们引来,其意也是在此。此时不可追。当陆翔得知我军迂回包围,他必然会弃守宝瓶口,我军再追不迟。”   果然,在双方对峙两日之后,陆翔见伍威并不急于进攻,而且派人去断后路,真的从宝瓶口退军。得到这个消息,岚国士兵士气一振,纷纷要求即刻追击,虽然伍威再三反对,最后也只得让一将领兵前去追赶。   这员岚国将领虽然立下军令状,但心中对陆翔还是有些顾忌。因此追上后并未轻率出击,无敌军殿后部队也严阵以待,双方打起了正面战。双方刚一接触,战鼓声雷一样轰鸣起来。本来擂鼓前进鸣金后退,这是战场上混乱局面中维持指挥的常规,但无敌军的鼓声催得越急,无敌军崩溃得就越快。本来已经作好硬战准备的岚国军先是一怔,接着纷纷大喜起来,以为无敌军已经不听指挥了,于是全军冲杀过来。   可能也是意识到败北不可避免,擂鼓没有任何用处了,当岚国军队打乱了阵形冲杀时,无敌军中军鸣起了金锣声。伴随着金锣声,岚国追兵的噩梦开始了。原本杂乱无章的无敌军溃兵突然转身逆袭,思想上没有准备的岚国军队无法抵挡住突然间狂野起来的敌人,谁追得最快谁就被击杀得快,无敌军的勇将孟远仅一个回和就斩杀了统领追兵的敌将,他森然的杀意令岚军大乱。斗志受到严重打击的岚国军队开始逃走,尽管在数量上他们仍占优势,但被数量占少数的无敌军狂追,如果不是伍威早作好准备,整个岚军主力就要被这不到一万的无敌军殿后部队击溃。   获胜后的无敌军似乎不满意,一面大声笑问“谁告诉你们擂鼓就非得进攻鸣金就只能后退的了”一面唱着战歌撤退。伍威得到这个消息后苦笑着摇头,说:“陆翔用兵,将所有的军事传统都打破了,根本不按常规来,普通人怎么是他对手?”   营中诸将都赫然失色,但伍威忽然振作起精神,说:“现在可以全力追击陆翔,他料我军新败不敢追击,这次我也来一次不合兵法出击!”   虽然嘴中如此说,实际上的原因他自己明白,陆翔还是有埋伏的,因为,那个埋伏的人,早就把陆翔的计划告诉了他。   苏国中兴十四年十一月九日,天依旧干冷,哈出的气几乎立刻变成冰渣落下来。“下雪不冷化雪冷”的民间谚语果然有道理。天没有再下雪,而是放晴了,红通通的夕阳不但未能给大地增上一分半点的暖意,反而让大地银闪闪的,冷得晃眼。   寒冷的北风将军旗吹得烈烈作响。李均行在队伍的最前头,一片银妆素裹中,他鲜红的头盔格外显眼。道路上的积雪虽然已经被清除,但天寒地冻,他这支不足千人的押送粮草的队伍仍然步履维艰。他皱起眉向前方凝视,但什么也看不见。   前天得知陆翔已经自宝瓶口撤军,这是在陆翔计划之中的,但李均仍有强烈的不祥预感。按道理,傅敛应迅速派兵到前方狼山一带埋伏,痛击追击的伍威军。从这儿道路上的痕迹来看,确实有大队人马经过,只是傅敛前进得似乎急了些,并不是原先计划的时间,数量上也远没有三十万之巨。   而且,更重要的是,为何又有这大队人马撤退的痕迹?虽然撤退得很整齐,不象是败军之后的样子,但如果获胜,全军应该是前进直指黄连……   冷风中传来了危险的气味。几乎是本能地李均下了决定:“细作,迅速前行十里,看看沿途是否安全。向导,这附近有无可驻扎的所在?”   细作领命而去,向导却有些不解:“将军只要赶紧一些,天黑时抵达前方十五里处的镇子就可驻扎。”   “不,就这附近有没有可以驻扎的地方?”   “离路不远,倒有座废弃的土城,这原是我大苏屯军所在,自从为岚国侵占后便一直废弃,只怕驻扎起来没有前方镇子方便。”   详细问了土城的情况,得知土城依山而建,旁边有大片的森林,城中虽然没了驻军,但当年打的几口井仍旧有水,李均心中略微踏实了些,留下两骑等侯细作,便下令全军进入土城。   这队运粮兵是陆翔无敌军本部,而且多是李均从各处流浪儿中招蓦的少年战士,对李均非常崇敬。而且无敌军有“饥不得掳民一饭,寒不可夺民一柴”的军纪,因此对于驻扎地并没有太多的讲究。在土城中扎下营寨后,李均又连派了数骑前去探听消息。并不是他谨慎的过分,而是他总觉得心狂跳不止,似乎有什么大事发生。   “将军,你看!”站在土城城墙上,一个士兵指着北方天空向李均呼道,李均抬眼望去,大白天中仍可见一颗金黄色的流星,在空中缓缓飞行。不久他便隐隐听到流星划破空气的震动声,流星逐渐变大,可清楚的看到,这颗流星是颗六芒星。   “怎么回事?”李均厉声问道。没有人回答,这时,他派出的细作纵马狂奔过来,大叫道:“前方有岚贼大队人马!”   李均不为人觉地打了个冷战,岚国军队在这个地方突然出现,也就意味着,前方的无敌军,以及前去增援的傅敛军队,已经被包围了。   正当李均强自按住心中的忧虑之时,那颗流星轰然落在距土城约二十里之处,光芒四射,良久才消失。   “全军上城!”李均扬眉高声命令,他声音冷竣如山,令本来有些惶惶的军心稍稍安稳。李均转眼看到大片的树林,又下令道:“苏响,你领两百人尽快伐木入城,周杰,你领两百人在城上了解,其余人等,一起加固城防,不得有勿!”   两名百夫长领命而去,李均异常渴望能亲自到前方看看,但又担心自己走后这小支部队会溃散,心中焦虑不安,却又不能在脸上表露出来,只能拿些石头出气,倾力将一块块石头堆上城垛。   “副帅,不会有事的。孟远,你一定要照顾好副帅,否则我会杀了你的!”李均心中在无声的呐喊。   半日之前,陆翔与孟远领着无敌军退了下来。   经过他不断用计,伍威与他领的十万大军已经逐渐和后继部队拉开距离,只要傅敛的接应部队能及时赶上,一战擒获伍威的可能性相当大,即使不能捉住伍威,乘胜击溃岚军主力是不成问题的。   胜券在握,但陆翔心中却高兴不起来。一将成名万骨枯,他在战场上的功绩越大,也就意味着两国孤儿寡母的哭泣声越大。而且,居于后方的国王大臣们是否又会想乘胜逆侵入岚国?   前方该是苏国接应部队会合之地了。陆翔收敛心神,坐在马上放眼望去,除了大片的针叶林,什么也看不见。   心中的隐忧增长了几分,陆翔下令细作上前侦察,部队保持阵形随时准备接战。   细作乘马冲向前方,在进入林子的那一刹那,他在马上摇了一下,就跌落下来。   “有埋伏!”陆翔看着无数岚国军队呐喊着冲出树林,心中大为惊讶,他原本定为伏击伍威的地方,却成为岚军伏击自己的所在。   但时间不允许他过多思考,后面伍威的主力很快也将冲上来,必需在岚军合围之前杀开血路。陆翔大声命令:“孟远,领一千铁甲骑兵为先锋,冲开一条路,陈良、黄选,你二人领中军紧随在后,铁甲步兵随我垫后!”   “副帅领中军前进吧!”陈良大声道,“副帅国之基柱,不能轻身冒险。”   陆翔眼看着从林中涌出的岚军越来越多,心知无法突围了。他环视周围将士,将士们都无所畏惧地盯着他,任敌军声势浩大也没有露出丝毫怯意。他仰天狂啸了声,然后大声道:“陈良黄选,你二人领步兵向西突,孟远,树我帅旗,我二人领骑兵向北突!”   将士们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是想以身为饵,好为其他人寻到突围的机会,不等将士们反对,陆翔森然道:“这是军令!突围成攻后迅速赶往吴阴求援,我军不是没有机会,吴阴援军此时正在赶来的路上,正好与我军背腹夹击岚贼!”   只来得及说声“副帅保重”,陈良黄选就只能目送陆翔与孟远领着骑兵向北冲了过去。陈良道:“副帅军令不可违抗,黄兄,我们快走!”   黄选从他眼中看出他的意思,他们这一队如果能够全力攻击,也可以吸引住岚军的主力,从而为陆翔赢得时机。二人心中此时想的都是一个,只要陆翔能活着冲破重围,再大的代价也在所不惜!   片刻间,两军的先头已经交错在一起,撕破天穹的呐喊声与凄厉的悲鸣混合在一起。   陆翔绰起他那锐不可当的定天戟,一指迎头冲上来的敌人轻骑兵,大喝道:“孟远,可敢与我比试谁斩敌将多?”   孟远知道他是在激励士气,振声高呼:“当然!大伙儿比一比吧!”   两千余骑骑兵齐声呼啸起来,声音是如此亢烈,甚至盖过了数万敌军的呐喊。伴随着双方骑兵交接,血的浪在人群中掀了起来。   即使是千军万马之中,陆翔那深沉如海的气势也没有丝毫动摇。定天戟在他的手中象是活了的蛟龙,不住地吞吐翻滚跳跃激荡,每一次在空中闪起光影,就意味着一个敌人被他击毙。他几乎没有多余的动作,每一招都是顺应着敌人的来势而发出,以致于不象是他杀了敌人,而是敌人自动撞上他的戟锋。   与他并肩冲杀的是孟远。大刀在这个力大无穷的男子手中飞舞,雪浪一般的刀光落下,激起的却是鲜红的血花。天地之间的恶鬼仿佛都藏身在他的体内,无边无际的杀意连敌人的战马都发出惊恐的嘶鸣。他的刀也不会因为是马而放过,每一刀下去,往往是敌人的兵刃、身体、战马一起都成为两片。   激烈的搏杀中,两人一左一右在岚国军中冲出两道缺口。突破了敌人的轻骑兵后,两人发现跟随他们的骑兵队仍被敌人围住,于是又回马重新杀进战团。岚国几员大将不服气上来阻拦,但都在片刻间成为尸体。会合了部下,陆翔与孟远再次冲破了敌人的轻骑兵队伍,这时再看周围,原本两千多骑兵,已经折损过半了。   还没有喘口气,沉重如雷的马蹄声又响了起来。黑压压的铁甲骑兵象墙一样横在陆翔面前。陆翔看了看已有疲意的部下,一指铁甲骑兵中一员敌将道:“布锥阵,看我取那员敌将的首绩!”纵马冲了出去。   岚国的铁甲骑兵眼见这小队敌军中冲出一骑,飞一般杀向己军阵中,而余人则迅速布阵,心中不由好笑。一个人冲出来不是来送死便是来投降的。   但是,当陆翔快接近敌阵时,突然凝聚身体中的灵力高声呐喊:“陆无敌在此!”岚国铁甲骑兵原本整齐的阵形被他举世无双的气势所撼,微散了一下,无数训练有素的战马甚至狂嘶着欲挣脱骑手的控制。随着陆翔定天戟的指向,铁甲骑兵中翻起一条人浪,那些岚国士兵仿佛是为陆翔让路一般退向两边,将陆翔的目标暴露在陆翔面前。   这员岚国将领一向有勇名,此时同陆翔目光一触,也不由得心胆俱裂。陆翔没有说什么,也没有露什么狰狞的表情,但这员岚国将领分明从陆翔目光中,感受到陆翔在对他说:“你已经死了。”   岚国将领发出惊惧的求救声,举起手中长矛。此时陆翔离他还有一段距离,但没有一个人敢拦在陆翔面前。双方千军万马睁睁地看到,这员岚国将领只徒劳地挥了下长矛,就被陆翔用定天戟上的月牙刃斩下了头颅。   等陆翔旁若无人地又冲了回去,另一员岚国骑将呐喊着随后追了过来,陆翔在他快追上来之时猛地一侧身,避过他的大刀,然后回头厉喝声“死!”那岚国将领顿时觉得强大的精神压力直接撼动他的内心,恐惧得肝胆俱碎,跌下马来。   “如何?”陆翔回到自己队伍中,扫视部下。无敌军齐声呐喊起来,刚才的疲意仿佛已经一扫而空。陆翔长戟一指,被他戟尖所指的岚国骑兵禁不住乱了起来,陆翔大声喝道:“冲!”   无敌军呼喊着以锥阵直插入岚国铁甲兵,已经被挫了锐气的岚国铁甲兵空有十倍于敌的数目,仍无法控制乱了起来。但任陆翔与孟远如何枭勇,双方兵力上的差距仍使得跟随着他骑兵不足五百了。   眼见冲杀已久,围上来的敌人已经不仅仅是单一兵种,陆翔知道自己已经成功将敌军主力引了过来,于是又折向东方突了过去。这一带地形他心中有数,知道在那儿有个山谷可以通过。   一路浴血进了山谷,再回视周围,连孟远都不知何时被敌军冲散,仅有十余骑还跟随着他。陆翔仰天长叹,这一战,虽然他成功突出重围,但无敌军的损失是前所未有的。   来到谷口,陆翔先是一怔,紧接着大喜道:“终于赶来了!王显,快快随我杀过去,我军必然可转败为胜。”   他的部将,与傅敛一起留守吴阴的王显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此时,那颗金黄色的流星,正好划破长空!   天色逐渐变晚,天气也骤然冷了下来,战马身上的汗水,转眼间就冻成了冰珠,将马的鬃毛凝结在一起。   伍威居高临下望着山谷。山谷里比外面要黑些,阴风阵阵。   “找到没有?”望着迅速奔来的军士,伍威按捺不住复杂的心情,抢先问出声。   “找到了。”军士大声说,“敌副帅陆翔已死!”   虽然是意料之中的消息,但仍让整个岚国中军怔了怔,紧接着响起了雷鸣般的欢呼。苏国的无敌之将陆翔,在岚国则是人人痛恨的杀人魔王,由于他的用兵,无数岚国将士成为异乡之鬼……   伍威心中有兴奋、激动,因为他成就了十三年来岚国亿万之众的一个梦想,他的威名也将超越岚国之星、岚国之柱这些败将,也许岚国宫庭此时,已经在想如何给他取个别号了。   但此之外,伍威心中还有更深沉的东西在翻滚,抛开是敌人不谈,陆翔这个对手,应该还有更多东西值得他情念。他大声喝道:“领我去见陆帅!”   他的口气中丝毫没有是去见一个死者的意思,甚至比生前他提到陆翔还要恭敬。军士引着他进了谷,在山谷中绕了几绕,来到一处石壁前。   伍威快步走到了军士之前,陆翔的遗体倚着石壁,端正地坐着,如果是李均看到,肯定会认为他膝上如同往常一样会有本书放着。陆翔身上被无数箭枝穿透,但令人吃惊的是,他脸上没有沾上一滴血。苍白的脸上仍挂着一丝从容的笑意,双眸若有所思地盯在地上。   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伍威见到地上用剑划出的四个字:天人共鉴。   “要不要斩下他的首绩送回京城?”一个偏将打断了伍威的沉思。   用凌厉的杀意瞪了偏将一眼,伍威忽然单膝跪下,在陆翔遗体前行了个军礼,然后大声道:“陆帅之死,岂是我军所为,他死在自己人手中!陆帅为人治军,都是军人的楷模,传令下去,为苏国兵马副帅陆翔备相应之礼厚葬,我军服孝三日!”   绝大多数将领都用理解和崇敬的目光看着作这决断的主帅。伍威这个命令,很有可能为自己在朝中惹下麻烦。   就在伍威发现陆翔遗体的不久,孟远身负数十创,伏在马上狂奔。   他从岚军中突出后,发现与陆翔失去联系,立刻杀回万军之中。此时双方的大战已经结束,岚国军队正在搜杀零星躲藏的无敌军,因此并没有给他造成太多的麻烦,当他从战场上失望地离开时,恰好遇上了一名传令的岚军士兵正在宣布伍威的命令。   “陆翔已死!”噩耗如闷雷般打在他的心头,让他忍不住吐出了鲜血。如果是李均,肯定会按捺住自己的心情,用理智判断是真是假。但生性直爽的孟远则无法抑制自己的愤怒,吐了口血后,发出惊天动地的悲鸣,挥舞着大刀冲入敌军中,那个岚国传令兵道先在他的刀下化成数块。   “不可能,不可能!陆帅不会死的!陆无敌不会死的!”狂吼着的孟远疯子般在敌军中往来突击,后来竟伏在马上晕了过去,任由马将他漫无目的地带走。如果不是正好遇上李均再次派出的细作,也许他将成为岚国的俘虏。   “陆帅……归天了……”他只来得及告诉李均这一句话就又昏死过去。   李均强忍住眼前发黑的感觉,用力摇晃着孟远,吼道:“你醒醒,你怎么敢拿陆帅开玩笑!你给我醒来!”   周围的将士将李均拉开,李均这才醒悟,自己此时应该做的是什么。他全登上土城,远方火把象银河一样密集,尾随孟远而来的岚国军队已经开始围困这座土城了。   环视四周,追随他的近千无敌军脸上都有惧色,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李均在悲痛之中仍然意识到,如果不能鼓舞一下士气,岚军只要一个冲击,这个小土城就会失守,而这里的千余人也就全会成为战俘。   “开城!”李均怒吼着从土城下来。这时他已经收敛住心神,集中注意力放在如何从极不利的形势下脱身了。当年肖林曾说他天生是个军人,能够很快从丧失最重要的人中摆脱出来,也是原因之一。   部下不敢违逆。这时的李均,全身上下散发出几乎有形的斗志与杀意,无论是天,是地,是神,是鬼,只要违逆他,他就会毫不迟疑地斩杀。   腾身上了战马,李均握住挂在马钩上的长戟。戟冷冰冰的,似乎要将他全身的热气都吸走。李均挥手一指,道:“谁敢与我去取敌人首绩?”   无敌军士气一振,从李均那自然而潇洒的动作中,他们仿佛看到了陆翔的影子。数十骑骑兵立刻跟在他的身后,步兵也紧跟着冲了出来。   天已经很暗了,火把照耀下,岚国军队根本不知道这座小土城中有多少无敌军,他们也没有料到大胜之后,仍有敌军敢于逆袭。李均挥舞着长戟,他那血红的头盔与面具,在雄雄的火把映照下分外狰狞恐怖。最前的岚国骑兵队看着这个可怕的人接近,在他的身上感受到死神的气息。暗夜里,李均仿佛成了来自异界的死神幽冥,他的怒吼就是天外传来的神灵的憎恨。岚国前锋的斗志在双方气势接触的那一刹那就已经瓦解,成百上千的人转身就逃,想离这个死神越远越好。   跟随着的无敌军齐声狂呼着,合成山崩海啸般的声浪。李均领着他们疯狂追击,黑暗中根本不了解情况的岚国后军被败退的前锋一冲之下乱了阵脚,纷纷溃退,混乱中甚至自相残杀起来。 第六章 赤血万里——新佣兵团的诞生   不知在混乱中斩杀了多少岚国将士,李均才收敛住自己的部下。回到土城中一清点人数,除了两个自己堕马受轻伤的外意然一人未损。李均大声道:“无敌军天下无敌,即使副帅不在,我们也不能给他丢脸!”   大胜的无敌军斗志开始燃烧,已经从得知陆翔噩耗的颓废中振作起来。李均这时下令生火作饭,众人开始饱餐。   今晚应该平安无事。勉强吃下些东西的李均一面喝着开水一面看着天上闪闪的星空。经过开始的溃败,岚国军队一来需要整编,二来不知道无敌军虚实,因此短时间内是不必担心的。但是,等到明晨,岚军发现土城中不过区区一千守军全力来攻之时,也就是城破兵败之刻。无险可据,无兵可守,虽然粮草军械非常充足,但兵败也是迟早的事情。   出神地望着手中的热水,李均开始想,如果陆翔在此,该会采用什么样的妙计转危为安?时间渐渐过去,士兵们都没有睡,李均知道,如果自己拿不出足以令他们放心的计策,刚才鼓起的士气,很快又会散尽。   他缓缓喝了口水,但他发现杯子里的热水不知何时已经冷了。冰冷的水让他的头脑也清醒了过来,他忽然站起,大声道:“有了!这土城可以守住了!”   众军士不解地望着兴奋的李均,李均大声道:“看我一夜筑起座牢不可破的城!”   经过一夜的休整,伍威将中军大帐移到前方来,目的就是怕前锋动摇又发生昨晚那种混乱。经过细作连夜查问,当地人告诉他这里不过有千余无敌军运粮部队,他已经准备好早上饱食之后便攻下土城,消灭最后一支无敌军。   但起床不起,他就听到外面的喧哗声。伍威有些不满,胜利已定的情况下,他的部队反而表现得不如人意了。于是他问:“怎么回事?”   卫兵有些慌张地跑了进来,回禀道:“苏国贼兵一夜筑起了一座城!”   伍威大吃一惊。即便是将举国的法家合在一起施法,也不太可能一夜中筑起一座城。他快步出了大帐,上马来到阵营之前。   只见晨曦的掩映下,一座晶莹剔透光彩夺目的小城耸立在他面前。城虽然不算高大,但城上散发出无边的寒意。伍威先了愕然,紧接着不由称赞道:“好!”   一夜的功夫,李均利用气温极低的天时,煮雪为水,将整座土城浇透,水一贴上城壁就结成了冰,于是,那座简单的土城,变成了座坚固的冰城。城四周地面也被水所浸,结成了大片的冰,立足都无法立稳,更不用提攻城了。   伍威心中开始动摇起来。他原本以为陆翔一死,苏国军队就都是无能之辈了,可现在看来,苏国军中还是有足智多谋的人。伍威甚至有个感觉,自己将成就一位可能超越陆翔的新无敌名将的威名。   将这个念头赶走后,伍威回视左右,问都吃惊不已的部下:“各位认为该怎么样?”   众人面面相觑。这个土城正好立在岚国大军前往吴阴城的大道之边,如果不管就会威胁到岚国军队,如果全力攻城,除非岚国军士的尸体将城上的冰都掩住,否则是很难攻得下来的。   “只不过是千余人马罢了。”伍威知道部下们无法解决这个难题,笑着说:“黄因,你领一万人围住这土城,注意,只可围不可攻,我率大军去取吴阴城!”   李均站在城上看着岚军主力拔营前进,只留下部分人马将土城团团围住。他知道岚军主帅的用意,以其花大代价攻下这个无用的土城,不如暂时放过他们,等到天气转暖冰壁融化的时侯再来攻。反正冰墙在为攻城设置了巨大障碍的同时,也让无敌军无法离开。   自己的妙计所筑的冰城,却成了困缚自己的牢笼。李均将心中的失落感掩盖得很深,因为无敌军部下见到岚军主力离开都欢吹起来。这个时侯,自己不能打击他们的士气。李均从城上面来,又陷入沉思。   要离开这个冰城并不难,难的在于下一步如何走。这时李均还不知道陆翔是被自己人所杀,以为陆翔是战死岚军的包围之中,因此他的心中充满矛盾。是继承陆翔的遗志收复苏国的领土,还是脱离苏国自立,去实现当年在林州城中产生的野心,这让他有些难以选择。   这时,岚国围困的军队开始大声叫嚷起来。为了瓦解土城中无敌军的士气,伍威离开时命令留守的部队喊话,将陆翔死因告诉城中的孤军。他的这个计谋让李均下定了决心。   “弟兄们!”李均站在高处大声说,“大家听到没有,岚贼说副帅是死于自己人之手!”   士兵们本来就被外面的喊话弄得惶惶不安,听到他大声说话,都自发地围拢过来。李均说:“无论副帅是不是殁于自己人之手,但是,原本约定前来接应埋伏的傅敛军队没有按计划行事,这是事实!副帅赤心为国精忠不二,却屡受排挤不被重用。天子宠信奸贼,百官贪财惜命,象副帅这样的好汉,他们当然不喜欢!副帅爱兵如子,与我们同甘共苦,副帅治军与民秋毫无犯,我们这些当兵的和老百姓都喜欢!”   将士们的情绪开始激昂起来,陆翔的无敌军军纪严格训练艰苦,但陆翔爱兵如子,朝庭每有赏赐他都论功分给部下,自己往往得最少的那份,因此士兵都不惜为他死战。大家都知道只有在陆翔帐下,一个身份卑贼的士卒才有可能成为一员将领,一个出身寒微的平民才可能成为众人信任的官吏。   “如今副帅已殁,但我们无敌军的弟兄们还在,大家既不愿为朝中那些害得副帅孤军血战的王公大臣卖命,又不愿投降副帅的仇敌岚贼。那么,我们该怎么办?”   士兵们开始交头接耳,李均所说的的确不错,现在大家凭借为陆翔报仇的一股锐气还可以聚集在一起,但对于未来,每个人都觉得很绝望。如果不能确定一个前途,这支孤军很快就会解体。   “兄弟们同我一起追随副帅时间也不短了!”李均振动着双手,他觉得满肚子的话要说,三年来与陆翔朝夕相处的经过,又一幕幕在他脑海中浮掠过,这令他热泪盈眶,但他没有管,他决意最后一次放纵自己的情感。于是,士兵们吃惊地看到,这个有着怒龙之称的年轻将领,泪流满面。   但士兵们自己的眼睛也模糊不清了,他们只听得见李均一件一件诉说同陆翔在一起时的事情,有些甚至是生活小事。强制压抑的抽泣声开始在士兵中响起,陆翔在时,他们觉得陆翔似乎永远不会死,而失去陆翔之后,他们才发现,自己在内心中对这位无敌名将的依赖比想象的还要强烈。   “兄弟们,如今我们走投无路,不如独立了吧!”李均在众人陷入悲伤中时大声喝道,“我们不再是苏国军队了!副帅不在了,苏国还有谁配让我们为他效命?”   “独立了!”士兵们呼应着他的声音,这千余人绝大多数是李均自己带起来的部队,出身也绝大多数为因战乱无计谋生的平民,因此对于国家的忠诚很有限。对于他们来说,自己的祖国苏国,并没有给他们带来什么大的好处,相反,让他们失去了唯一倚靠陆翔。   “大伙同我一样,大多无家可归无国可投。现在神洲各国战乱频繁,各地稍有些力量的人就割据称霸,我们用自己的力量,为自己闯出一条生路,大家说怎么样?”   “好!”士兵们大声赞同。李均又说:“不愿意者,我也不勉强,突破岚贼的围困后发给双倍饷银让你回去。赞成者,我们就同甘共苦相护扶持,这天下,总有我们的生路!”   “李将军说如何就如何!”百夫长苏响大声说,“副帅生前对李将军赞赏有加,说李将军是天下奇才,追随李将军就同追随副帅一般!”   “对对!”士兵们纷纷嚷了起来,有人喊道:“李将军说,我们该往何处去?”   “我们都无一技之长,除了当兵打仗还能做什么?”李均大声说,“我们自然仍旧当兵,不过以前我们是为王公大臣们卖命,从今以后,我们是为自己卖命!”   几乎没有任何预谋,李均成功地让苏国无敌军的残余部队,同他一起转职成为了佣兵。对于未来,他也没有什么具体的计划,但他的直觉告诉他,他现在应该去做什么。   孟远还在晕迷之中,李均已经完成了对无敌军残余的改组。他打破了正规军按兵种划分归属的制度,按佣兵战斗小组的方式,将这一千零二十四名士兵分为二十队,每队设队长一名,又每十队为一伍,设伍长一名,两名伍长由他比较信任的两位百夫长苏响、周杰担任,各队战时长兵器、短兵器、弓箭手与骑兵要相互配合,虽然没有法师,也没有熟练的训练,但暂时只能如此了。   一切都编排就绪之后,李均对自己的部下情况也更加清楚。这一千零二十四名士兵中大多是年龄不到二十的士卒,在无敌军中已经有两三年功夫,训练上问题不大,但因为自己买不起装备,只能作为士卒参加战斗。   夜已经开始沉了下来。一弯冷月将城照得美丽如梦。李均看过已经舒醒过来的孟远之后,与苏响、周杰围坐在火堆旁谈起将来的计划。   “统领,”按李军的意思,周杰以佣兵首领的称呼叫李均,“我们下一步该如何?”   “对,”苏响也说,“如何突破岚贼的围困?我看他们有万余人马,而且我们自己又被冰墙封住了。”   “我说的不是这个,破岚贼围困并不难,关键是破了围之后该如何是好。这土城不是久屯之地,而且,我们这千余人的粮草军饷都需要筹措。统领熟悉佣兵的行规,不知是否已经有计划了?”   这个问题其实李均已经考虑很久了,他心中也有一个模糊的计划,他说:“岚贼举国攻打苏国,正规军大多布在两国前线,后防一定空虚,破围之后我们轻装出击,用最快速度攻入岚国境内,以战养战不成问题。”   “我们还押有大批粮草补给,暂时还够用。”苏响说。   “不行,为了保证行军速度,绝大多数我们要毁弃。”李均反复思考,虽然成为一支独立的部队这一大局已经定下,但具体操作上还有许多问题。在日常管理上有些事情由文官来处理更为适合,但此时无敌军中几位著名的谋士,例如陈良,已经在卧龙谷之战中不知所终。李均迫切得觉得,自己需要大量的人才。   第二天深夜,经过充分休息的无敌军作好了准备,将能够携带的补给都带上,其余一律堆在城门两边点燃。在灼热的火焰之下,城门上结冻的冰开始融化,这时李均挥手,众人依次出了城。   为了防止滑倒,无敌军在人和马脚下都绑上了厚厚的布,这样行走起来还悄然无声。围困土城的岚国兵将根本没有想到里面的人会出来,因此在戒备上有些松泄。当他们惊觉的时侯,无敌军已经冲入营寨并开始放火,鬼哭狼嚎声中,整个岚军营寨一片大乱。李均的本意并不在于多杀伤敌人,因此在岚军忙着救火时,他已经领着将士悄悄离开。等到天亮一切都稳定下来,岚军守将这才注意到土城中已经空空如也。   伍威接到报告后急令后继部队注意警戒,但这支突围而出的无敌军似乎从大地上消失了,再也听不到他们的消息。虽然对于这一点有些诧异,但伍威此时的主要精力已经放在攻打吴阴城之上,暂时也只好放一放这支小部队了。   土城向北不过数日,就是岚国的本土了。众人不敢立刻退回苏国,而是选择了反向攻入岚国,然后再另寻出路的战术。在伍威有意识的宣传下,陆翔死因也大白于天下,他并非于战场中光荣的阵亡,而是极不名誉的死于自己人的暗杀。苏国民众自然一片哗然,原本不满岚国的占领而纷纷反抗的百姓,都掩旗息鼓停止战斗。   “即便是象陆元帅那样为国尽忠,到头来仍是不名誉的惨死,这样做有何意义?”   “赤心报国自然是一件伟大的事情,但前提是那国家值得你去为之献身。象苏国君臣,一面靠陆翔的浴血奋战保住半壁江山,一面却收买陆翔部下暗杀他,这样的国家,真的值得为之抛头洒血吗?”   伍威表现出一个卓越政治家的手段,他没有直截了当地要求苏国人投降,只是通过一些问题,让苏国百姓自己去思考。这令苏国国王李构和丞相吴恕甚为难堪,吴恕只能以陆翔谋反事泄被杀为由搪塞,但当有位稍有正义感的大臣质问谋反的证据之时,他只能勉强说“或许有”、“听人说”的证据。   对于李均来说,苏国内发生的这一切,离他很远。他急切面对的,是这千余人的生存问题。无敌军是以陆翔的个人魅力这联系纽带的,土城之中大家为求活命,都接受他的建议,出了土城,眼见天高海阔,这些士卒们不太可能仍和他一条心。虽然这三年来他立下不少功劳,但对于无敌军来说,陆翔是不可替代的,对于他自己也是如此。   在被岚国所占领的苏国北方,大片的森林布满平原。凭借森林的掩护,李均领着他的规模不大的部队昼伏夜出,避开了岚国的侦察。自然,这也与伍威没有想到他们不退回苏国反而攻入岚国有关。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不成为一军的统领不知道指挥上的困难。李均遇到的第一个难题是解决大伙的吃饭问题。   “这附近有没有什么城?”李均在从暂时代为军需官的伍长周杰处得知余粮不足以吃三天后,慢慢地问道。   “这儿已经是岚国境内,向导说附近最小的城也有万户以上人家,守军数量在千人以上,凭我们这点兵力,不出奇计是无法攻克的。”周杰回答。   向导被带到李均身前,他折了根树枝在雪地上画出附近的城池。“为将之道,不可不查天时、地利、人和。”陆翔生前曾不只一次教导李均,这也使得李均对于地理有着比普通将领更为敏锐的观察力。   “等等。”李均眼睛一亮,问道,“你说这个城叫什么名字?”   “陵江城。陵江是岚国第一大河岚河的一条小支流,冬季也已冰冻了,陵江城是个有六万户人家的城,守军足有万余人,不过伍威元帅抽调了其中半数以上去攻打吴阴了。”   李均默默看着地图,脑海中却回忆起陵江城这个名字。一个月前陆翔还同他谈过,这里隐居着一位奇人,为了这位奇人,自己有必要舍弃易打的小城而去攻打这陵江城。   “苏晌伍长,”片刻之后,他开始布置,“你领两个小队去佯攻这个小城,多带着旗帜,一定要让敌人发现你们在准备攻击。”他用手指着那万户的小城,接着道,“开始时要打个胜仗,让守军以为你们有数千人。如何?”   苏晌挺起胸,他也是个二十刚出头的年青战士,同李均一起并肩作战三年了,对于他的能力,李均是相当信任的。   “没问题。不过,最好能让羌人同我去,这样给对方的压力会更大。”苏晌眼睛发着光,他明白李均的意思。   “可以,你领有羌人的两个小队去。这可是我们的精锐部队,全拜托你了。”李均模仿陆翔的语气激励了他两句,象神洲其他正规部队一样,无敌军中也拥有专门的羌人步兵。披着厚甲能使用初级土系法术,同时又拥有狂化特殊技能的羌人,被激怒的话是可怕的战力。虽然李均手下的羌人不多,只有几个而已,而且李均在编队时打破了以往正规军岐视羌人的作法,让羌人平等地同常人组队,这更有利于取长补短。   “周杰伍长,”李均又将目光投向周杰,“你领一个小队混入陵江城中,在陵江城中散布谣言,说陆元帅尚未遇难,重掌兵权,已经在吴阴大败伍威,即刻将兵临陵江。”   “这……”周杰有些不解的看着李均,如果让陵江守军知道无敌军要来攻城,打死他们他们也不敢离开城池,让么李均先前派苏晌去诱敌就毫无作用了。   “放心去吧,你还有个任务,当看到我的信号后,你即刻阻止陵江守军闭城。”李均胸有成竹地说,兵法有云“虚者实之,实者虚之”,虚虚实实原本就是他从陆翔那学来的技巧。   “我呢?”一旁的孟远忍不住叫道,他的伤颇重,但更多是累的,因此休养一段时间后,已经好了大半了。   “我们要去做一件更重要的事……”李均脸上闪出一抹凄色,他同孟远要做的事,其实是陆翔生前已经安排下了的。   除了几个抬着礼物的从人,李均与孟远并没有多带人。二人并马在弯曲的道路中行走。   “有件事……”孟远忍不住说道,“你不该在陆帅归天之后来利用他的名字……”   “我想,陆帅在天有灵,必然会同意我的。”李均知道他是指令周杰混入陵江城散布流言之事,他仰首向天,半晌后又接着说:“孟兄,我九岁时便遭逢大难,全村人只有我一个活着,而我,也是在别人用血掩护下才活下来的。”   孟远有些奇怪他竟然有心说当年的事。只听李均又慢慢说道:“从那以后,我就得用刀子为自己赚口粮,我是在战场中长大的。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想,我们村子里的人,究竟做错了什么,老天要降下那相关性的杀戮进行惩罚,而我又做错了什么,为何九岁起就必需在刀头上饮血。”   “陆帅见我时第一句话你还记得么,‘象你这样的年龄,原该在家里父母身边承欢膝下,而不是在战场上立功’,陆帅是我见过唯一能对我说出这话的人,陆帅也是这乱世之中唯一真心为象我这样遭遇者考虑的人。陆帅又究竟做错了什么,老天要这么早让他回去,而不让他为世人多做些事情?”   “这几天,我在反复思量。我终于知道了,我村子里的人什么也没错,陆帅什么也没错,错的是老天,是那些天上的神明,是那些以天的名义骑在人头上的大人老爷们!”   孟远瞠目结舌地听着他这番话,在以天最大的神洲,李均这番话是绝对的大逆不道,若是普通人说出,足以诛连九族了。不知为何,孟远听了他说,虽然一下子还无法完全接受,但内心深处,隐隐有着一丝痛快。   “既是它们错了,那我就要纠正。为了我的梦想,哪怕是不择手段不顾后果,哪怕是鬼憎神厌天诅地咒,我都绝不后退。”   孟远忽然注意到,李均眼中闪出粼粼的光芒,孟远别过头去,将视线投向远方,他心中也涌起一种冲动,这种冲动让他眼角也潮湿了,这一刻,他觉得,自己真正了解了李均。   在陆翔倒下的阴影中,两个少年站了起来,拭去他们最后一滴单纯幼稚的泪水,将目光投向广袤的神洲大地。对他们来说,路还很漫长很遥远,他们甚至只是刚刚迈步,但站上这条崎岖之路,他们就不再回头。   此时他们要做的,便是这漫漫征途中的重要一步。   正默默前行时,远处传来空旷悠远的歌声,二人驻马倾听,隐约听到唱的是一首短诗:   “凤鸣于野兮龙卧滩,铁锁横江兮舟行难,世事茫茫兮人不见,我心悠悠兮独觉寒。”   二人相对望了一眼,孟远问:“什么意思?”   李均也只能苦笑,他本来同孟远一样读书不多,只是在这三年在陆翔的熏陶下有些长进,虽然大致能懂得这歌声唱的是怀才不遇的意思,但却无法向孟远解释。   随着歌声渐近,一个樵夫挑着担柴从小路走了过来,李均下了马让在路边,深施一礼问道:“请问先生,这可是梧桐岭?”   樵夫慌忙放下柴,还了一礼道:“不敢不敢,荒野樵夫,当不得先生之称。这正是梧桐岭。”   李均心中一喜,知道自己走对了:“那敢问先生可知这里住着位凤先生凤九天?”   樵夫诧异地看着李均,哈哈一笑:“凤先生凤九天倒没有,凤疯子凤狂人倒是有一位,就是教我唱方才那首歌的。”   “这位凤狂人先生仙居何处?”李均仍旧不敢无礼,恭敬地问道。   “随我来,随我来。”樵夫挑起柴向前走,又开始唱道:   “天地不仁兮万物刍狗,时势不利兮贤者难求,兰于谷香兮木于庭朽……”   李均觉得这歌悲凉慷慨,曲调仿佛都是自己内心在倾诉,对于这位凤狂人或凤九天,相见的念头更为急切了。   樵夫的步子不紧不慢,孟远有些心焦,但看到李均始终不动声色,也就隐忍不发。好在樵夫一路高歌,歌词之意孟远虽然听不甚懂,但足以使他一路上不觉寂寞了。   穿过弯曲的林间道路,孟远他们眼前一亮,只见飘渺的雾霭中,前方树林中升起一面酒旗,迎着朔风飞舞招展。枝叶茂盛之处,露出飞檐的一角,在他们这个地方看来,小村好象是天国中的院落,又象世外的福地。   “好地方。”孟远忍不住赞道,他追随陆翔时日也很久了,所到之处,都是战火纷扬,血流漂杵,极少看到这样平和安祥的地方。   樵夫想必已经习惯于这个地方,对孟远的惊赞不以为然:“什么好地方,这地处极北,一年大半时间冰天雪地,住在这里的人不过是勉强混个温饱罢了,哪算得上什么好地方?”   李均问道:“听说贵处盛产黄金,富可敌国,怎么说只是温饱?”   樵夫不屑地摇头道:“盛产黄金又能怎么样?王公贵人们确实因为黄金而富可敌国,升斗小民却仍旧得为一日三餐劳心劳力。凡太阳所照之处,无不如此。”   李均心中本来就有这种叛逆心理,听了觉得异常痛快,孟远则吃惊地看着樵夫,刚才路上李均那番话又回响在他耳边。   “二位莫怪,”樵夫哈哈一笑,自嘲地说:“同那凤疯子呆在一起久了,也染上了些疯气,我刚才说的都不过是些疯话罢了,我们这梧桐岭本来就是远近闻名的疯人村嘛。”   李均知道他不愿再多说了,于是又施了一礼,问道:“敢问凤先生住在哪家?”   樵夫指着那酒旗在的地方说:“在他家是找不着他的,要找他,得到那酒馆里。”   告别那樵夫,李均直接来到酒馆里。小小酒馆不过放了两张桌子,此时生意也并不忙,仅有一个人伏在桌上自斟自饮,甚至连酒馆老板也不在。   李均整了整自己的盔甲,轻步来到那人身后,施了一礼后低声问道:“可是凤先生?”   那人自顾自地呷了口酒,用眼角余光瞄了李均一眼,道:“不是。”   李均略一迟疑,又问:“请问可知道凤九天凤先生在何处?”   那人摇头晃脑地道:“死了,你来晚了。”   李均怔了一怔,仔细打量着这个酒鬼,只见他四十余岁的样子,但头发却有一半已经白了,脸上有些脏,目光混浊地盯着手中的酒,乱七八糟的胡子打着结,上面还染着酒渍。但不知为何,李均却感觉这个人就是他要找的凤九天。   于是李均再次问道:“那么请教先生尊姓大名是?”   正这时,那个樵夫放下柴后赶来看热闹,笑着接了话茬:“呵呵,这就是我说的凤疯子。”   “凤先生为何不愿以真面目见我们?”   孟远的口气有些咄咄逼人,被这个凤疯子绕来绕去绕了半天,他早有些厌倦了。   “你们要见的是凤九天,又不是我凤疯子,什么真面目不真面目的?”凤疯子一翻双眼,孟远注意到他的眼球几乎全部不见了。   “我们是粗人,先生休怪,这次是来请教先生的。”按捺住心中的不快,李均再次制止了孟远的怒意。   “有事要请教我还这么嚣张,如果不是有求于我,那还不马上要把我绑起来?”凤疯子却不领他的情,口气没有一点弱下去的意思。但过了片刻后他终于道:“有事就讲,有屁就放。”   “不知凤先生是否愿意出山助我一臂之力。”将自己最近的经历简单说了一遍,李均恳切地道,“陆帅生前对先生赞叹有加,因此我们才冒昧来访。”   “陆翔嘛……”提到这个名字,凤疯子也觉得有点困惑,作为一个岚国人,也许他该痛恨这个已死者才是,但无论如何,他在心中激不起这恨意来。沉默了片刻,他接着道:“难得他还记得我,那么他们没告诉你们当年的事吗?”   “这倒没有说起。”   “早就十多年前,陆翔就象你们一样来过一次。”凤疯子缓缓说道,“他在这里住了三天,和我谈了三天,求我出山三天,可是,他连我最起码的要求都做不到,所以我不可能帮他。”   陆翔都做不到他最起码的要求!李均与孟远一半是惊讶,一半是不信。从他们的脸上看出了心意,凤疯子微微一笑:“我没必要骗你们。”   “那么凤先生的要求是什么?”李均怀着一线希望,忍不住问道。   “当年给你的要求很简单,要他自立为苏国国王。”将篡位夺权这样的大事轻描淡写地说出来而面不改色,全神洲也仅有这疯子一个人了。   没等李均一孟远从震惊中清醒过来,凤疯子又道:“我不是那些婆婆妈妈忸怩作态的隐者,只要能实现我的条件,我立刻出山助你。如果做不到,象陆翔那样,你们怎么来的就怎么回去。”   李均比之于孟远,对于政治这东西的反应要灵敏得多,他明白凤疯子的意思。象他这样满腹治国之策者,如果不能使用,好比是一个武艺高强的人寻不着对手,也很难过的。但是,如果没有符合他发挥才能的环境,即使出山也不过是白忙一场。当年陆翔就算是将他请了出来,只怕也不能被苏王李构之流任用,更可能被忌才者所害。   “那么,你要给我出什么条件?总不会要我也自立为苏国国王吧?”既然明白双方的关系,不可能是历史上明君贤臣那样的知遇关系,李均也就知道口头上的尊重,是无法打动眼前这人了。   “实力。”凤疯子喝了口酒,“当然是实力,去南方,夺取余州,我就可以为你效力。”   可以说,遇见这凤疯子以来,他的每一句话都让李均与孟远觉得出乎意料。余州并不是一个国家,是处于羌人、戎人、夷人与常人势力交界之处的一个地区,正因为此,若大的余州,没有能够形成统一的国家,在千年战争以前,便是各个城市各方势力角逐的场所。地理位置自然环境虽然尚可,但要想统治这个地方,比之于统治百倍于此的一个国家还难。对于任何一个有头脑的统治者来说,这个地方绝对是块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因此除了临近的陈国在名誉上行使宗主权外,没有谁对这乱成一团的地方感兴趣。而且,从陵江到余州,要途经岚国、苏国、洪国、陈国这两大两小四个国家,行程近万里。而凤疯子开口就是要他们夺取这个地方,未免有些强人所难了。   看见李均与孟远陷入沉默,凤疯子脸上露出了令人厌恶的笑容:“如果连这点小小要求都做不到,我跟随你会有什么好外?做别人的战俘还是被人杀掉?”   孟远的怒火腾地冲了上来,这哪是什么要求,根本就是刁难!这个凤疯子明知陆翔是不可能做出叛逆之事,所以给陆翔提了个篡位的要求,又明知李均实力不足,就给他们提了个最吃力的要求!   幸好这时,一个细作冲进了小酒店,向二人施了一礼,道:“统领,陵江城已经落入我们之手!”   原来周杰在陵江城中散布谣言,很快便传入守军耳中,对此,守军是将信将疑的,以为这不过是少数盗匪要在附近闹事,又怕守军前往镇压,故意造出的谣言。果然不久就得到邻近小城烽火传书,说有羌人的盗贼团一路骚扰,人数足有千人,这就要归功于苏晌的虚张声势了。千人盗贼团还不在陵江城守军心上,相反成了他们立功的最好机会,于是陵江守军几乎倾巢而出,直扑向邻近小城,等他们离开半日之后,周杰打开了城门,让埋伏在外的大部队冲了进来,一时间陵江城也不知来了多少人,还以为前往剿匪的部队被打败了,城中一片大乱。而如李均所料,从城中逃出的守军拼命将佣兵的人数扩大,以掩饰自己作战不力的责任,当陵江守军主力扑了个空往回赶时,传到他们耳中的佣兵人数已达万人,这让他们不敢轻易反攻。几乎是兵不血刃,这支新佣兵团便夺取了个规模不小的城池。   “原来如此。”在听完细作叙述经过后,凤疯子脸上露出惊疑不定的神色,缓缓地道,“看来,我给你的条件,未免太容易了些。”   “太容易!”孟远差点吐了凤疯子一头,“去夺取那个没有用处的麻烦之地还算容易?那你为何不去夺来试试?”   “这个世界上的人,各有所长。”凤疯子振振有词,“有的人长于作战,象你们,那么你们就去做好你们的事;有的人长于管理,象我,那么我就要做好我的事,给你们两年时间,如果能夺来余州,我就去替你们管理这个地方。”   他大言不惭的话并没有给孟远与李均带来更多的震动,这短短的会面,他们已经习惯于这个凤疯子疯狂的言语了。李均点点头,道:“好的,我们就此约定。如果两年时间连区区余州都不能夺取,那么我就根本没有资格在这神洲创一番事业!”   就这样,原本设想得轰轰烈烈,至少也要反复来个七八趟才能请得名士出山辅佐的事件,不了了之了。   在陵江城中稍事补充后,李均便乘夜弃城而走,当人心惶惶的陵江城市民发现这群凶神恶煞一夜消失后,用阵阵鞭炮为早已远遁的新佣兵们送行。当然,回到陵江的守军是不会忘记在请功的上书中说,自己是如何如何击败了万余盗贼夺回城池的丰功伟业的。   “目标,余州!”李均向跟随他的战士们呐喊,“出发吧!”   战士们举起武器跟随而来。李均没有采用分散化妆为平民这种方法,冒着被沿徒各国发现全歼的危险仍全军前进。对此不解的苏晌道:“分散化妆为平民,一路上不会遇上危险,不就可以更顺利地进入余州?”   李均道:“我这样有两个目的。首先,我们这支军队实际上还是乌合之众,如果分散,就很难再集合起来。其次,虽然在无敌军中我们经过正规训练,但比起我们以后要面对的危险,这种水平的讯练还是不够。我要利用路上的战斗和行军,来作为我军的特训!”   把战斗作为一种训练手段,这虽然是一种军事常识,但并没有多少将领能真的做到这点,但李均确实照这样去做了。一路上他们或隐或现,遇见防守稍弱的城池就毫不犹豫地将之攻战,尤其是那些装备与战斗力较弱的中小型盗贼团们,他们往往与地方守军相互勾结,李均的新佣兵团过处,都被扫荡干净。   这些战斗中也暴露了李均的一大阴暗面,那就是狠毒。凡是顽抗不降的或是作恶多端的守军盗贼,李均一律下令“坑杀”,多的一次活埋了近千余敌人,用李均的话来说:“放了不知感激,迟早还会是敌人,不如现在就了断掉。”   这种狠毒在某种意义上也震慑住了新佣兵团中的不稳分子。当他们想起李均对敌人的毫不容情,那些怪话气话也就少了,边行军边训练也都自觉了。因此,虽然人数并不多,在征战中还有所损伤,但李均的新佣兵团在行军半年后,便成了全神洲最有战斗经验与战斗力的部队之一,已不再是从土城中流浪出来的那支部队可以比拟的。很快,“和平军”的大名就在神洲世界传了开来,李均给这支新佣兵取了个老土的名字,但这个名字对于经过千年战争的常人、戎人、夷人、羌人和越人来说,则有种说不出的亲切。毕竟这支部队每到一处,便会将官府和富豪们收刮的粮食财宝,完全分给当地贫民。   也正是因此,在长达万里的行程中,“和平军”每至一处便深深播下种子,以后他们卷土重来就非常顺利,而且,各地的贫民也纷纷报名加入无敌军,李均对他们进行了严格挑选,当他们行到苏国与洪国交界之处时,军队人数比起初始时的一千零二十四人还略有上升,达以了一千五百人。   但李均也有自己的难处。第一是耳目闭塞,很多次损失就是因为无法准确获得周边消息而造成的。为了避开沿途诸国的大队部队,他们走的是荒山野岭,更难以获得周围的情报。第二是经济捉襟见肘,虽然打下了不少城,但绝大多数战利品都分给了贫民,一部分在遭遇战、撤退中遗失,剩余的用来支付士兵的薪饷与口粮,几乎没有什么剩余可言。所以几枚铜币的事情,让在战场上可以纵横自若的李均觉得难以招驾。   这一天他们正沿着洪国与苏国边境的群山行走,谁也不知道李均的家乡就在这附近。李均虽然对于故乡的印象已经很模糊,但想起村正李坦用身体护住自己的往事,就不由得陷入深思中。   “禀统领。有两个人求见!”   细作从前方奔了过来,带来了这个消息。李均颇有些奇怪了,这一路上他们做了不少好事,但坑杀敌人的举动也给他带来了“龙首魔王”的“美誉”,有人求见的事倒不多遇。   “让他们过来。”李均沉声道。   那两个人被带了过来,远远的李均看到一个矮胖的身躯和一个中等身材的人,就觉得眼熟,当他们来到面前,李均更觉得似曾相识。   那两个人弯腰施礼,偷偷抬起头来看着李均,忽然“噗”一声,那个矮胖子放了个奇臭无比的屁来,让李均想起三年前的往事。   “是你们!”李均脸上不由露出了丝温暖的笑意,能见到可以算是“故人”的人,实在太好了。那个矮胖子呵呵傻笑道:“老大……是你老人家吗?”   “白痴!”又被胖子抢了先的另一个人踢了他一脚,道:“不是李老大是谁,我早说过,这世界上叫李均的还那么厉害的,只可能是咱们李老大一人!”   “赵显、王尔雷……”从记忆深处里找到这两个人的名字,李均又是莞尔一笑。这两个人是三年前在林州认识的,没想到过了三年,他们又来找自己了。   “怎么,又有恶霸要将你们赶出林州吗?”李均故意问道,“难道你们又想偷袭我的佣兵团?”   “不是。”赵显脸上露出尴尬的神情,三年前的往事又掠过脑海,但很快他又道:“老大果然记得我们,我们这次来是有重要的事要告诉老大的。”   李均下了马,命令全军就地休息会儿,然后随意坐在地上,道:“什么重要的事?”   “根据我们的消息,前方百里内,必有苏国、洪国的十万联军准备伏击老大。”   李均吃了一惊。他们一路上不是游山玩水,而是流血流汗地行过来,遇到敌人的次数不少,但最多不过万余人,只要三千以上敌人,他们就立刻转移,但如果陷入十万人的埋伏,再杰出的指挥也只能一筹莫展。   “你如何知道?”他问道。   “不瞒老大,你走之后,我们兄弟得到了原士海那弄到的财富,我们过惯了穷苦日子,想起同是流浪儿的兄弟就有些不安,于是花钱将他们组织起来,形成了一个庞大的消息网,大伙儿靠收集贩卖各类消息,也勉强可以管上饱饭。苏国的三分之一,洪国的一大半地方,都有我们的兄弟在活动。”赵显颇为骄傲地道。   李均知道他说话多少带有点吹牛的,倒是胖胖的王尔雷要老实些,看到王尔雷一面嚼着零食一面点头,心中忽然闪过一个主意。   “你们还认我这个老大吗?”他冷冷地道。   刹那间赵显与王尔雷似乎又看到三年前那个年轻的但充满杀机的李均,冰冷嘲热讽的感觉让他们不由抖了一下,有点结巴的道:“当……当然。”   “那么,让你们的消息网,成为我和平军的秘密组织如何?”   赵显与王尔雷相视一眼,长出了口气,喜色上了眉梢。赵显道:“我们这次来,正有这个意思。”   王尔雷也道:“早就想跟老大去混了,比起躲在小巷里无论如何要强得多。”   “有了老大的领导,我们一定能战无不胜攻无不克。”赵显又开始狂拍李均老马,李均微微一笑,没想到自己当年布下的一粒小种子,现在竟然派上大用场。   “现在,我们要首先解决这十万人的拦截……”他缓缓道。 第七章 猛龙过江   淅淅沥沥的夜雨,将连绵起伏的山峦都浸泡得看不清楚。虽然云将天空牢牢掩住,但层层的云障也无法拦住光芒。隐约的光亮照着关隘的城墙上,露出“西岭关”三个字。   “该死的天气。”   一个哨兵发着牢骚,仰望着天,看来他得在雨中站上半夜的岗了。   “不错了,至少还不算冷。”另一个哨兵嘀咕着,“半年前我在吴阴城,一面是大雪,一面要站夜岗。同我一起站岗的兄弟,差一点就被冻掉了鼻子。”   “就是陆……翔被处死的那个时侯吗?”第一个哨兵压低了声音,将到嘴边的“陆帅”抽象成了他的名字。   “正是,听说无敌军在的时侯,夜班的岗,都是将领们轮流站的,我们就不成了。”第二个哨兵的声音压得更低,一面还摇了摇头。   “你们三十万守军,也没有守住吴阴城,不是说吴阴城牢不可破吗?”   “什么牢不可破,陆……翔不就用奇袭便攻下了吴阴吗?他死后吴阴军心涣散,几乎每日都有兵变,别说守城,能活着退出来也要谢天谢地了。”   “得了,不谈这个,传出去咱们两个都要挂在旗竿上去站岗了。这样的夜里,咱们就别自己难为自己了,我就不相信哪个当官的会出来查哨。”   “有理。这样的天气,也不会有什么奸细盗贼经过这西岭关,无敌军的余孽离咱们远着呢,咱们在树下去避一避吧。”   两个哨兵拖着武器来到一棵亭亭如盖的大树下,虽然不时有雨水滴下来,但比之于暴露在雨中是要好多了。   在他们的嘀咕声中,一个暗影以树为掩护悄悄移向他们。雨水的声音掩住了他轻微的脚步声,当两个哨兵正在讨论有多久没碰着女人声,“砰”地一下,两个人的头撞在一起,都晕迷了过去。   一长串黑夜悄悄走了过来,人和马的嘴里都含着树枝,马蹄上甚至包着布,悄然从洞开的关门中出去。   “多亏你们的消息。”当西岭关被远远甩在身后时,李均笑着对赵显与王尔雷道。   “这是苏国洪国边境唯一一个夜晚不闭的关隘,原本是方便两国边关将领带私货用的,没料到却成了我们的脱身之处。”赵显开始喋喋不休地道,“现在包围圈被咱们甩开了,下一步该如何?”   “我们不能大意。”孟远插嘴道,“不用半日,被击晕的哨兵便会报警,苏国与洪国的联军很快就会追过来。”   “不会的……”   王尔雷有些胆怯地道。   “你怎么知道?”   “如果我是哨兵,就会当什么也没发生,否则给长官知道了,免不了要受责罚。”   李均微点点头,赵显见王尔雷竟然说得有道理,心中非常不服气,驳斥道:“胡说,千余人经过留下那么多痕迹,次日天一亮大家就都知道了。”   “今晚下雨啊……”李均道,“雨会将一切都冲走的,即使冲不走,哨兵也会想办示掩盖的。”   正如李均所料,哨兵不敢将这事报告,雨水也帮他们掩住了真相。十万苏国与洪国的联军,仍在痴痴等待和平军自投罗网,却不知和平军已经折向取道洪国,跳出了他们的陷阱,远走高飞去了。   在赵显与王尔雷的流浪儿情报网(李均给这个组织取了个名叫“苦儿营”)支持下,和平军避开了这最危险的一道阻拦,此后便掩旗息鼓,借着山林的掩护,偷偷进入了陈国境内。   陈国在神洲多达数十的国家中规模算是中等,历代君主都颇有野心,凭借联姻与阴谋将一个原本末流的小国发展成为一个中等国家。此后不断与周围国家征战,与洪国更是世仇,但双方都半斤八两,谁也无法奈何谁。大国又出于种种目的,在两者间翻云覆雨,让两国都陷入旷日持久的僵持之中。因此,出于招揽的目的,对于一切佣兵团,陈国都相当开放,不象苏国、岚国那样对流浪佣兵团一律以盗贼论处,而是允许和平过境。李均也不想在这里继续惹什么麻烦,在一座陈国城市中备案后,便直向余州进发。   余州名义上归属陈国,实际上是四不管的所在,其势力之多,简直是一个神洲局势的缩小版。余州全境有城十一,人口一百五十万户,而且地靠大海。但这区区十一城却分属三大五小共八个势力,相互之间时战时和,只要他们肯向陈国缴纳一定的金钱,陈国也默认他们的统治。为此,各处的佣兵在此是极受欢迎的,李均同肖林他们同伙时就曾在这呆过一段时期,现在故地重游,不由得有些感慨。将他带进佣兵这个行业的肖林与关爱他的鲁格,现在不知在何处,或许已经在战场中战死,而他自己,却成了一个新佣兵团的统领。   他们首先抵达了有“余州首府”之称的雷鸣城。这是余州最大的一个城,全城人口足有三十万户。这个城一向控制在华家手中,历史上华家曾凭借此城几乎控制了余州全境,但如今这一代华家主人不过勉强保住这城与周围乡村罢了。   对于最近在神洲闯下了不小名头的新佣兵团“和平军”,华家当代家主、陈国“任命”的雷鸣城总管华风倒是相当欢迎。李均让部队驻扎在城外的校场边,这里有专门为往来的部队服务的兵站,不久就收到了华风派人送来的一封请柬。   “兹请和平军统领李均将军光临寒舍,略备陋席,敬侯佳音。”   请柬很简单,但还算客气。李均也认为有必要拜见一下这位城主,看看能不能从他那儿得到一些经济上的支持。想到这他不由暗暗苦笑,如果别人知道和平军仅余一个月的薪饷,定然会嘲笑他这个统领不会当家的。弄钱问题,成了他的头等问题。   “赵显,王尔雷,你们两能不能与雷鸣城中的流浪儿联系上,争取他们的支持。周杰在此留守,允许士兵去城中游玩,但不得违犯军纪,也不得主动同附近其他佣兵部队冲突。孟远、苏晌、舒纳,你们同我一起去参加这个宴会吧。”   舒纳是和平军中少数几个羌人,一半是因为他作战英勇,另一半是为了向全军证明和平军中无论是哪个种族都一律平等,李均将他提拔为将领。他也因此成为全神洲有史以来第一个羌人将领而载入史册,这是他自己所不知道的。象其他羌人一样,这个大个子对于身高远不及自己的人都有种大人对小孩子的关切感,这令李均有些难过,但也无法拒绝他的好意。   在送信者的带路下,李均等人穿行于雷鸣城的街头。虽然人口众多,百姓中大多数也无饥寒之色,但李均敏感地发现,这些百姓大多数茫茫地在街头闲逛,商业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繁华,甚至可以说,这儿的经济有些萧条。   对于李均一行,百姓们倒没有什么观注,即便是身材巨高的羌人舒纳,也吸引不了他们的目光。   “看来这个城中百姓对于外来者见怪不怪了。”李均故意对送信人道。   “统领说的是,雷鸣城中大大小小有十余个佣兵团,余州又是常人、羌人、夷人混居之处,北边与苏国边境的大草原中,还有三个戎人部落,除去越人不常见外,雷鸣城对陌生人早就习以为常了。”   似乎是明白李均问这些的目的,送信人含笑价绍了雷鸣城的一些情况。由于余州小规模征战不止,对内商业无法稳定下来,又由于余州海湾中有蛟出没,海上贸易也已中断了数十年,这令以商业为主的雷鸣城经济深受打击,若非城中有银矿尚可让百姓衣食无忧,这个城早就崩溃了。   但周围势力对于华家在雷鸣城中的统治虎视眈眈。往南去的余江城朱家、向西的银虎城童家,两者都陈兵于外,华家子弟兵在战争中损失殆尽,迫于自保,华风不得不请来大量佣兵,比较大的象有八千人的“烈火”团、七千人的“飞虎团”、五千人的“冷月团”等等,其余小的佣兵团也从几百人至三千人不等。这又将银矿的收入消耗掉,而且这些佣兵团请来容易送走难,大有反客为主,占有雷鸣之势,现在华风不过是利用这十多个佣兵团这间的矛盾而让他们互相牵制罢了。   “先生贵姓大名?为何对我说这些呢?”   听了送信人不留余力的介绍,李均侧过脸去,炯炯的目光逼视着对方,让他不敢直视。   “在下俞升,世代居于此地,不希望余州仍旧混乱下去,也不忍心看有恩于我的华家就这样灭绝。”送信人低下眉,说,“要安定雷鸣城,就必需借助有实力的人,因此,在下反复劝谏华总管,一定要向统领请求合作。”   “俞先生的话,让我更为不解了。”李均皱眉道,“第一,先生看到我们和平军不过千余人马,根本谈不上实力;第二,即使我们替雷鸣城消弭隐患,先生怎么能相信我们不会取而代之?”   “因为陆帅。”俞升急促地道,“陆帅为人,神洲百姓无不耳熟能详,李统领与和平军,本来是陆帅部下,实力与人品方面,自然要可靠得多。”   李均听了不由又是好笑又是悲哀。陆翔之名是如此深入人心,连别国人民都绝对信任他,甚至爱屋及乌如此盲目地信任自己与和平军,这令他有些好笑;陆翔却被本国君主猜忌以“可能是”的叛逆罪名,极不荣誉地被谋杀,这又令他感到悲哀。   “但愿我们不会让你失望。”李均当然没有把自己此来是要夺取余州的目的告诉俞升。   在华府内,等待李均的并非华风一人。听说华风派人去请新来的佣兵团统领,“烈火团”统领萧浪、“飞虎团”统领齐光、“冷月团”统领莫云龙等佣兵团统领都赶来,显然是想给这新来者一个下马威。   华风也颇想了解一下李均的实力,因此这些人实际上是他请来的。众人一边吃着点心,一边互相开着玩笑,表面上一团和气,似乎都是一家人,暗地里却各怀鬼胎。   “和平军统领李均将军请到——”门外的侍者拉长声音,让大厅里的嗡嗡声静了下来,华风站起来相迎,而其余人则依然坐着,数十双眼睛盯着门口。   门口传来一阵有节奏的脚步声,紧接着李均在俞升陪同下出现在众人面前。大家目光首先便集中在他那龙首头盔上,然后才看到他的脸。   应该说,李均长得还算是个英俊的男子,大眼中闪着冷竣的目光,挺直的鼻梁,脸上一道短短的伤痕使得他嘴角显得有些下抿,但这令他更有些男子的沧桑感。   紧接着众人目光停留在李均身后的羌人舒纳身上,看到他身上的军官标志,有两个小佣兵团的统领嘴边掠起了轻蔑的笑容。   “欢迎李均统领,老夫华风。”对于这么样一个年轻的将领,华风觉得有些吃惊,他自己已经年近七旬,三子都先后在战场中死去,只有几个孙儿,年龄可能都比李均要大些。这样年轻,便领着支千余人的部队,从极北的岚国一直杀到余州,确实令他吃惊,心中不由产生了“如果我孙儿有这么厉害就好”的感慨。   “多谢华总管邀请。”李均行了个标准的军礼,虽然换下了身上的重甲,但他全身仍是一套军服,这个军礼就显得尤其利落。相比之下,大厅中的其他佣兵团统领,不少都是便服而来。   一一将众人借绍给李均,华风将李均引入上座。酒菜流水般上了来,在劝酒声中,其余佣兵团统领开始发难了。   “不知道李统领这次来雷鸣城,有何贵干啊?”一个人问。   李均记得他是拥有三千人的“乾坤佣兵团”的统领方励,便回答道:“和方统领来此的目的一样。”   没料到李均的言语也挺锋利,方励怔了怔,然后大笑起来:“陆帅生前,无敌军纵横天下未遇敌手,没料到陆帅死后,无敌军却要落得同我们一起争食的地步,真是人随运转、运随人变啊,哈哈哈哈……”   其他人听出他讥讽之意,也都笑了起来。李均也冷冷一笑,眼中寒芒一闪,冰冷的杀意立刻从脚底一直浸透了方励的头顶。   “陆帅自然不是我李均能比的,但方统领放心,只要方统领的‘乾坤佣兵团’不站在和平军的对立面,你那口饭,我们还是会留给你吃的。”   当李均这霸气十足的话传入众人耳膜时,大家都明白他其实是在警告,如果同和平军为敌,那就不要想吃饭了。其他人讪讪一笑不以为然,认为这千五百人的小佣兵团统领在虚张声势,但被李均凌人的杀机笼罩下的方励,则完全是另外一种感觉了。他也是在战场中身经百战而来的,但李均给他的感觉,就象是自己已经死了一样。   华风脸上露出微微的笑容,知道这次宴会,除了他安排的酒菜,还会上演一些其他节目,可能是唇枪舌剑,也可能是真枪实剑。   当然,象方励这样渴饮人血多年的老佣兵统领,是不会轻易被李均吓倒的。   “是吗,如果和平军有李统领口头上功夫一半厉害,我们这些人倒真地要考虑一下,在余州是否还有饭吃。”不动声色,方励就将在这的其他佣兵统领拉到自己一条战线上。   “和平军的实力,这半年来的万里长征,大家都看到了的。”俞升岔开了话题,在这样的场合他能插嘴,证明在雷鸣城总管府中,他的地位并不低。而六七千里的征途,他也将之扩大为万里,这也是史上第一个称和平军由北到南的长征为万里长征的人。   其余统领的讪笑逐渐收敛起来,这样的战绩确实是明摆着的,虽然多少有些不服。李均乘机道:“不知方统领的乾坤团来到雷鸣城多久了?”   方励脸色一展,颇有些眉飞色舞地道:“我乾坤团来雷鸣城有十五年了,这十五年来为华总管出了不少力。”   “那方统领的乾坤团为华总管拓地几何?”李均咄咄逼人地问语,证明他其实早就知道乾坤团来这时间较长,其实三四年前,李均追随肖林的小佣兵团时便来过雷鸣城,只不过在座的佣兵统领们根本不知道这个当时的少年佣兵罢了。   被李均的问话堵住了嘴,方励脸上露出涩红,李均象在战场上一样不给他反击的机会:“方统领这十五年来从华总管处领得的酬金又是多少?”   “这、这与你何干?”方励说。   “拿人钱财,与人消灾。这是我们佣兵的行规,如果拿了华总管的钱,却未能为华总管分忧,是在下的话会觉得内疚的。”李均淡淡的言语几乎让方励吐血,他强捺住怒火,心中明白口头上是占不到李均便宜的,于是不再作声了。   “李统领与和平军又准备为华总管分担多少忧愁呢?”说话的是飞虎团的统领齐光。这是一个身材健硕的中年人,须发略有点发白,眼光很有神,脸上的皱纹刀刻一般,使得他年纪比实纪年龄要大上几岁。李均仔细打量着他,当注意到他身上相对较为朴素的衣着时,道:“和平军初来乍到,对于雷鸣城的形势还不甚了解,不敢说能为华总管分几多忧劳。但扫除几个恶客,或者是平定这余州十一城,想来还不算太难。”   “好大的口气啊。”齐光呵呵一笑不再作声,心中给李均下了个急躁自大的评价,但他身旁的青风佣兵团统领统领何原忍不住讥嘲道。   “余州十一城,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目标,如果要吹牛,为什么不说扫平整个陈国?”旁边又有一个插了句,然后与何原一起大笑起来。   “何统领觉得好笑吗?”李均平静地说,“余州十一城,各自为政,要平定这十一城,八个字足够。”   华风不由得打起精神来,问:“哪八个字,李统领请讲。”   “远交近攻,恩威并重。”李均提出自己在分析俞升借绍的形势后想到的一个战略,这个战略虽然不过是一个计划罢了,还缺乏实际操作性,但对于这些只知在战场上拼杀的佣兵统领来说,已经足够镇得他们哑口无言了。   华风捻着自己的长须点点头,齐光脑中对李均的评价也立刻改变。烈火团统领萧浪觉得有必要打击一下正在众人心中升起的李均的形象,说:“李统领方略虽好,可是部下乏人,再好的战略也不过是画饼充饥。”   “呵呵,萧统领好眼光。”李均微微一笑,这半年来他确实觉得部下缺人,这不是缺士兵,而是缺独当一面的人才。“萧统领是怎么知道我缺人的?”   “如果不是缺人,李统领为何会用垃圾一样的羌人为将?”萧浪奸笑着,还不屑地看了站在李均身后的舒纳一眼。   舒纳本人倒没有什么反应,这一则是因为羌人对这方面反应要淡一些,另一方面是因为羌人也习惯被常人瞧不起。但李均的反应却让在场的所有人大吃一惊。   他从酒席前站了起来,大步来到萧浪面前,冷电一样的目光罩住了萧浪。   “你想做什么?”萧浪还以不屑的目光,他身后的侍卫也握住了腰间的兵器。   “把你开始的话吞回去,向我的兄弟道歉!”李均说出一句让众人震动的话,“否则,出了华总管府,和平军便向你宣战。”   “小子,你放明白点,你还不配在我面前说这样的话!”萧浪也站了起来,虽然他也感到李均是个高手,但这种场合,他是没有退让的余地的。   “你记住,只要你没有道歉,你就死定了。”李均没有理会他的嘲骂,将目光转向舒纳:“舒大哥,我向你致歉,常人中有这样的败类。舒大哥何时想要这个败类的头?”   舒纳几乎激动得要跪了下来。作为羌人,虽然在体能上有着巨大优势,而且有着天生的魔法长处,但常人向来是看不起他们的,甚至有些种族歧视,李均当着众人的面如此护卫他,这让他死心塌地地将一切交给李均。华风眼睁睁看着李均用他人之头,来为自己收买人心,不由得对李均再次刮目相看。   “统领,算了。”舒纳好不容易挤出了这几个字,羌人本性不好战,如果不是迫不得已,他们会心量远离战争。   “李统领还是归座吧,大家不要为酒后失言伤了和气。”身为主人的华风也不能眼见着当席喋血,众人纷纷出言相劝,李均这才回到自己位子。   勉强酒过三巡之后,众人一一散去,李均也想告辞,但被华风用眼色留住。等只有李均等人在时,华风将他领到一个客厅里,然后吩咐家人:“去把三位孙少爷请来。”   片刻之后,华风的三个孙子华宣、华宽、华宫进了客厅,李均同他们一一见礼,华风才正色道:“李统领,在此我有一事相求。”   李均欠了欠身,道:“总管请吩咐。”   华风捻着长须,眼中露出些许感伤与无奈,道:“我这三个孙儿,日后恐怕要李统领多加照顾。”   李均吃了一惊,虽然他有了华风雇佣和平军的心理准备,但没料到华风提到的却是这样一个要求,华家三兄弟年纪比他还要稍长些,而且以目前的处境来看,应该是他们照顾李均才是。   看出李均的不解,华风苦笑了一下:“李统领看到了,雷鸣城的危机不是我这老朽能支撑得了的,万一我撒手西去,那些佣兵统领必然会起事,到那时,这三个孙儿必定首当其冲。”   李均默然无语,心中觉得有点滑稽,华风微微一笑:“这是以后的事了,李统领也不必太往心里去。李统领如果愿意的话,不妨就驻扎在雷鸣城,我愿以每月两千金币请和平军保护雷鸣城。”   李均心中一动,每月两千金币,也就是三万二千银币,对于每人月薪不过十枚银币的和平军来说,是笔不小的财富,而且他正等着钱用,于是点头道:“华总管有这样的好意,我们自然不会推却,不知华总管能否预支一部分,坦白地说,我们正等米下锅。”   华风呵呵道:“当然可以,完成手续后我便派人将一个月的酬金送到大营中去。”   出了华府大门,依旧是俞升相送。李均发现他似乎有些欲言又止,问道:“俞先生有什么话就请说吧。”   走在长长的街道上,俞升迟疑了一会儿,说:“其实,方才在客厅中华总管的话,李统领不要太当真。”   李均微微一笑,知道俞升实际上是提醒自己不要太相信华风。这一点政治头脑他还是有的,刚刚见面的人,以在官场和战场摸爬滚打这么多年的华风,怎么会轻易对自己这一陌生人推心置腹?这不过是一场戏罢了,每个人都在这场戏中演着一个角色。   站在俞升的立场上,他能说的也只有这么多,送了一会儿便告别回去了。   他离开不久,李均一行人便听到街头传来嚷嚷声,似乎有人在闹事,李均驱马过去,发现街上的行人纷纷逃走,一群人正在那打群架。   “是我们的人。”孟远瞪大了眼睛,他们离营时已经告诫和平军不得闹事,不料还是出了事情。跟随在马后的舒纳大步向前,将两个正搂成一团的人从地上分开,扔向两边,然后大喊道:“住手!”   “怎么回事?”孟远问道。   已经被舒纳的喊声叫停的斗殴者都注视着这群人,和平军的战士发现是统领时脸都吓青了,但他们的对手则根本不认识这几个人。   有一个不知天高地厚地大声道:“小子,你们别管闲事。”   孟远看到李均脸色沉了一下,挥手就给了那人一个耳光:“你说什么?”   那人被孟远的气势镇住,捂着脸结巴地道:“你……你敢打我,我是烈火团的!”   “烈火团……”李均脸上露出了笑意,“原来是烈火团的兄弟,那么想来是我手下不对了,这样吧,我替他们向你们道歉,这事就算揭过,如何?”   “这样啊……”这群烈火团的佣兵看了看,发现对方似乎不是什么硬角色,胆子又大了起来。   “这个夷人我们要带走。”他伸手指着伏在地上的一个人道。   “不,不要,这笔买卖不好……”那个人一节一节撑着地坐了起来,回头看向李均。   “回来是你!”两个人同时叫了出声,李均立刻下了马,上前将他拉了起来。   “你这个糖浆。”李均笑道,“好久不见了。”   原来这个人竟然是李均在蛟龙岛上屠龙时的战友,夷人姜堂。说是战友,其实一开始是他的敌人,但后来被奇怪的儒士雷魂用法术捉住,不得不投降,在挑战红龙的激战中,关键时侯射出一箭伤了红龙的。   “我们作笔买卖,不要把我交给这伙人,让我跟你走。”姜堂几乎是呻吟着说。   “你们看到了,他是我朋友,我不能让你们将他带走。”李均笑吟吟地对烈火团的人道,“这样吧,明日我要到贵营中向萧浪统领登门赔罪,到时和他一并过去,如何?”   那几个烈火团的佣兵不过是小兵罢了,李均这样给他们面子,他们也觉得很受用,虽然还有些舍不得姜堂身上的东西,但现在只有放手。   “怎么回事?”在烈火团的人走了后,李均沉着脸,一边走一边问自己的部下。   “回统领,那群烈火团的当街要抢这位,我们说了几句,他们就动手打人……”为头的一个和平军战士怯怯地说。   “怎么?”李均将脸转向姜堂,露出狐疑的神色。   姜堂说了事情经过。原来他在屠龙之后就与李均他们各奔东西,在蛟龙岛上他也颇有收获,弄了一袋子的钻石珠宝,但他同家乡的四十岁以下的人一样,还不想老老实实当渔夫,于是在各地奔波,这次来到雷鸣城,被这几个烈火团的佣兵拦住收什么“夷人特殊保护费”,而且还从他身上搜到了他从蛟龙岛上带来的珠宝,就要当众全部抢走,而他没携带弓箭无力反抗,正好和平军的战士经过,和平军的战士半年多来受李均各族平等的思想灌输,自然不会眼睁睁看着烈火团的恶行,双方由言语冲突变成武力冲突。   “唔。”李均瞄了这个几和平军战士一下,道:“你们违犯军纪,当街闹事,本应军法处置,但你们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救了我的朋友,又立了一功,功过相抵,我就不追究了。”   和平军的战士长出了口气,呵呵笑了起来。   “这笔买卖可真赔本了,”姜堂哀哀叹气,“就是因为我是夷人,所以就受这样的欺辱,可夷人也是人啊……”   李均的眼睛忽然炯炯起来,他想起一件事情,夷人是天生的航海家,在海上只有东方的倭人能与他们一较长短,航海方面的特长对于他的野心是很有帮助的。   “糖浆……不,姜堂,我有一事问你……”回到军寨中后,李均对姜堂说,这一路上,一个大胆的计划已经在他脑海中形成了。   “你说什么买卖?”姜堂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知道你会做买卖,你能不能加入我这和平军,担任我的财务官?”李均不得不再次重复一遍自己的话。   “也就是说,这笔买卖中,你把你们的钱全部交由我管理喽?”姜堂眼中露出贪婪的光芒,如果换个人看到,肯定会捂紧自己的口袋,以防钱财外流。   “正是,不但把我们的钱全交由你保管,而且你完全可以用这批钱去作买卖,只要你能及时发出我们的薪饷,完成我们的后勤补给。”   姜堂的眼睛转来转去,上上下下打量了李均一段时间,“不对啊,这笔买卖好象对你没什么好处……”   按住内心中想笑的冲动,李均知道这是关键时侯,能不能把这个好财如命的人充分利用起来,这片刻就是关键。于是,他说:“不,我也有好外。象你这样善于做买卖的人,我这儿还一个都没有。”   “那么,这笔买卖你出价多少?又要我答应什么?”姜堂似乎仍不太相信,夷人多疑的本性暴露无遗。   “很简单,你的薪金和我一样,你拥有对和平军一切开支的裁决权,所有的钱你都可以进行你认为最有效的利用,唯一一个就是你不能贪污,贪污就杀了你的头!”李均故意威吓道。   “成交了,这笔买卖!”又想了片刻,姜堂兴奋地决定,但又补充了一句,“我声明,我只管钱,打仗那种是我可不干的,我可不买一送一。”   李均脸上这才露出笑容,这笑容让姜堂有点毛骨悚然,似乎自己掉进了一个圈套,他决心抢占先机,于是说:“把你们的资金全部给我,还有,给我拨几十人作为我的护卫……”   “用不着那么多……”李均呵呵笑道,然后从怀里摸出一小袋子金币,扔给了姜堂。   “这是给我的薪水吗,这买卖不错,还能提前预支薪水的……”姜堂正嘟哝着,李均打断了他的话:“这就是我们和平军的全部家当了,你一定要好好利用,哦,对了,下个月的薪水也在这里面,大约要开支一千枚金币吧。”   “什么!这里只有三十枚金币……”可怜的夷人发出杀猪般地惨叫,这才知道自己接手的是一个要破产的财政,“这叫我怎么样给他们发薪?”   “这就是你的事了,现在你可是政务官,大伙眼睛都看着你呢。”   “我不干了!我不干了!这买卖有亏无赚嘛!”姜堂哭丧着脸,望着李均,而李均则拔出腰间的飞链短剑,一面试试是否锋利,一面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呃……不要紧,我还有办法……”早在蛟龙岛上时就领教过李均手段的姜堂不得不改变主意,既然他接手了这个烂财政,只好注入资金了,“我这有些宝石,唉,我可爱的宝石……如果买卖顺利的话,用两颗就可以换来一个月的薪饷,不过!”他脸色由哭丧转为严厉,“你们这些吃闲饭的,尽进给我做买卖去,不然没收入,大家一起饿死得了。”   “这你放心。”李均微微笑了起来,“其实下个月的薪饷过会儿雷鸣城就会送来,不需要你卖你的宝贝宝石的。”   他的话音未落,士兵就进来报告说俞升领人送东西来,李均知道是华风送来的金钱,便收了下来,送走俞升前,又在他耳边轻声嘀咕了几句,俞升脸色大变,盯着李均,李均冷冷笑着表示自己决心已下,俞升飞快地便离开了营寨。   “这买卖还不错,一千五百金币,虽然少了些,但至少是个不错的开头。”姜堂飞快地进入了自己的角色,将一箱金币计算完毕后开始作一个帐本。李均则离开营帐,将各个将官都叫了过来。   “请大家来是两件事,”他脸色依旧轻松,“一是我请夷人姜堂为我军的财务官,负责薪饷收支事宜,大家对这方面有什么疑问都可以找他。”   姜堂一面忙着计算花名册一面抬头同大家点了一下,众人不由得笑了起来,但很快被李均的第二件事惊住了。   “第二件事,我们立刻起兵,去灭了烈火佣兵团,以报萧浪在半日前侮辱舒纳的仇!”   短暂的惊愕很快变成了兴奋,虽然大伙都知道要面对的是拥有八千人的佣兵团,人数要多过自己许多,但这半年来不断厮杀训练,使得这和平军已经敢于蔑视一切对手,更何况,进入陈国后的二十余日,大家还没有打过仗,都有些心痒了。   “这样是不是有些冒失?”周杰在和平军所有将官中,算是相对年长的,不自觉就扮演了求稳的角色。   “不要为了我,让众兄弟去冒险。”舒纳闷声闷气地道。   “没有什么可怕的,不就是一群乌合之众吗?”孟远则绝对赞成李均的计划。   “事不宜迟,我刚才已经告诉了俞升我要灭了烈火团,为了在消息泄露之前把事情解决掉,我们现在就动手!”李均没有解释,便作了决定,解释的事情,大可以等战斗结束后再做。   从华风那个令人不快的宴会上回来后不久,萧浪便得到了手下与和平军当街打架的消息。   “什么?你们十多个人和人家四五个人打起来了?”他咆哮着问有些畏缩的手下,“有没有打赢?”   手下人知道他好面子,自然不敢说自己被他们追着打,但当街打架的事情又无法撒谎,只得说:“打了会儿,和平军的那个小孩子统领来了,就没打了。”   “哦。”萧浪眼中杀机一闪,宴会上李均对他的威胁又在他耳中回响起来,他冷冷哼了声,说:“那么那个小孩子说了些什么?”   “他向我们道歉,还说,明天就来向统领赔罪。”士兵挺胸回答。   “哈哈,就知道是个没种的家伙,陆无敌的部下有这样的货色,一定会让他气活过来的。”萧浪哈哈笑了起来,将这事便甩在一边,旁边的副将想提醒两句,但见他那个脸色,也都不敢作声了。   “没关系,明日李均便会来赔罪,到时再提醒统领也无妨。”他如是想。   但不过两个时辰之后,他就发现自己想错了。和平军的驻营地与烈火团的驻营地,都在靠近城墙的地方,相距还不过千尺,当外面传来喊杀声时,如狼似虎的无敌军已经冲入了烈火团的营寨,将烈火团真的变成了一片火海。   孟远一马当先,手中的大刀如夏夜击碎长空的闪电,他力量极大,手中的刀也沉,来不及上马的烈火团兵将,给他一刀一个切菜瓜般地砍,冲开了一条通往主营的血路,人群混杂之中,很多烈火团士兵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就被劈成了两半。   紧随其后的是的李均,暗红色的龙首面具已经罩住了他的脸,没有人还能看到他那略有些孩子气的面庞,但每个人都可以感觉到他的危险气息,他手中的长戟似乎是在警告任何胆敢靠近他的敌人:“来吧,来就是面对死亡。”他的戟法是陆翔亲传的定天戟法,即使在千军万马中也能用最小的力量尽可能地杀伤敌人,刺、砍、劈、砸、扫,这条戟已经不仅仅是一条戟了,而是死神的召唤书。   惨叫声与混乱声让萧浪和副将们从账营中慌忙跑了出来,眼睁睁看着部下在孟远、李均与和平军掀起的血雨中一排排倒下,萧浪第一个念头并不是去寻找兵器抵抗。   “哨兵该死!”他愤怒地大吼起来,作为佣兵,警惕性应该比一般的部队要更强些,但驻扎在这雷鸣城时间已久,烈火团几乎忘记了野战中的种种危险,部队的警觉性也松懈下来,再加上李均他们根本就是偷袭,这更让烈火团无法作出第一反应。   当孟远来到萧浪身前时,他已经上了马,挥舞着长枪直逼孟远。两样兵器撞击在一起发出刺耳的轰鸣,萧浪这时才知道,对手不仅仅足智多谋,还拥有一流的战将,只不过这迎面一击,对方刀上传来的煞气就让他内腑受了不小的伤害。   “去!”两马相交,孟远忽然伸手抓住了萧浪的腰带,提了起来,萧浪挥动长枪击向孟远,但孟远一伸的,将他扔下来,重重落在地上。   这里形势一片混乱也惊动了其他的佣兵团,除去暂时未归队的士兵外,大家都全副武装战出来看,眼花缭乱见和平军激流般冲进了烈火团的营寨,四处放火烧杀,烈火团几乎毫无还手之力,被这人数远少于自己的对手弄得晕头转象。   “是从四个方向冲进烈火团的营寨的。”飞虎团统领齐光脸色有些发白,这样的突袭正是佣兵们最拿手的,但是,象和平军这么干净利落,齐光看了看手下,自问是做不到的。   “我们老了。”他的副将,年纪比他更长一些的孙愉苦笑着道。   “不是我们老了,而是这支和平军太可怕了。既懂得佣兵的战术技巧,又拥有正规军的战略素质,如果他愿意的话,确实可以让我们都没有饭吃了。”齐光叹息着说。   “大局已定,烈火团这回惨了,不过,他们毕竟有人数上的优势,和平军的损失也不会小。”孙愉说。   “恐怕不见得。”齐光指着烈火团的营寨,“以李均现在表现出来的作为来看,战斗很快结束。只要他们砍下萧浪的头,烈火团便只有弃械投降了。”   “萧浪不会如此无能吧?烈火团在这雷鸣城中的声名也不是轻易得到的。”   “这就不是你我所知道的了,我们等着看结局吧。”齐光多少有些幸灾乐祸地道,毕竟,对于雷鸣城中第一大佣兵团烈火团,他并不是很友好的。   几乎同他一样的想法,其他佣兵团也都在一旁看热闹,有些人也想到,如果这时助烈火团一臂之力的话,和平军便会陷入极尴尬的局面,但却没有一个佣兵部队,愿意把自己的力量投入到这种战斗中。李均领着的和平军在战斗中表现出的恐怖的杀伤力,让谁都不愿意与他们为敌。   混乱中的萧浪拼命躲避,他的长枪已经丢了,换了地上更方便些的腰刀,但孟远刚才那一掷几乎掷破了他的胆子,没料到自己在孟远手下如此不堪一击,他现在想的,只是离孟远越远越好。   “哪儿走!”孟远一刀劈翻一个企图阻拦的烈火团士兵,紧跟着一刀劈向萧浪,萧浪不敢招架,在地上连滚带爬,躲进混战中的人群,但没等他从地上爬起,一只沉重的脚踏上他的背。   他扭过头去看,看到的是舒纳厚实的脸,但此时的舒纳已经不再是酒宴时那个温和的羌人,而是一个狂化了的战神,周围几个烈火团士兵拼命想来解救萧浪,兵器砍在舒纳的土系魔法护盾上,虽然划破了舒纳的衣甲肌夫,却不能给他造成致命的伤。   根本没有感觉到疼痛,舒纳用力将萧浪踏住,本来以萧浪的战斗能力,三四个舒纳也不是他的对手,但现在被孟远的刀煞击杀,又给舒纳巨大的体重压住,无论他如何挣扎也无法翻转过来,他还没有来得及想解决的办法,舒纳的大刀一闪,便斩下了他的头颅。他终于还是死在自己瞧不起的羌人之手,这也不能不说是一种讽刺。   “萧浪已死,其余人放下武器便不追究!”当烈火团士兵听到这样的吼声,又看到萧浪的头挂在一个长竿上时,战斗的意志就完全崩溃了,不知谁先带头,叮叮当当兵器扔了一地。少数仍在顽抗者,也被和平军一一杀死。   李均已将龙首面具推了上去,又露出他那张脸,环视着这战场,然后大声道:“烈火团从今日起便不复存在,诸位愿意加入我和平军的,我们无上欢迎,愿意走的,过会儿就可以收拾自己的东西走人,这周围还有许多佣兵团,只要愿意,你们不怕没事可做。”   战场的打扫工作让刚刚荣升的和平军财务官姜堂又是兴奋又是心疼。当他看到萧浪的财务官交出的三万一千枚金币时,他的眼珠都变在了金色,但当他听李均说要给每个俘虏发两枚金币让他们走人时,立刻提出反对意见:“不行,这买卖不划算,这要去掉一万五千金币,为什么要给他们这么多钱?”   看到其他人也不解,李均笑着道:“这钱本来就应是他们的,只不过被萧浪个人聚敛起来罢了,现在他们虽然是俘虏,但人数依旧数倍于我们,如果不早点将他们打发走,引发哗变,我们就得不偿失了。”   “既然是这样,开始就应该多杀掉一点,给我节省些开支。”姜堂仍嘟哝着,但众人都笑了起来,刚才这一战,虽然只是片刻的功夫,但和平军已经斩杀了八百多烈火团士兵,伤者就更多了,而和平军自己则伤亡一百多,如果再打下去,确实会将和平军为数不多的军力全填进去。   “你诮该满意了,第一天开张,就收了两批钱,一批一千五,一批一万六千,利润还是蛮大的。”苏晌开玩笑道。   “这倒也是,明天再来两笔生意就好。”姜堂眼睛又亮了,几乎饥渴地望着李均,似乎这样的屠杀每天都应来两次才算正常。   当一切都结束后,天夜也暗了。烈火团的士兵绝大多数都选择离开,毕竟让他们立刻加入和平军,那也是不太可能的,但少数的三百多人加入,也让和平军数量超过了战前。   “我又要多付薪饷了,首先声明,新加入的没有这个月的薪水,否则我的买卖就亏大了。”姜堂让新拨给他的几个士兵在名册上加上这三百多人的名字。   回到和平军的营寨后,李均得知,几个小佣兵团的统领与俞升,已经等侯多时了。   “李统领,从今以后,在雷鸣城中,我们愿与李统领结为同盟。”这几个小佣兵团统领想来已经商量好了,非常爽快地提出这个同盟要求。   “唔。”李均心中暗暗冷笑,这些人是见风使舵之辈,眼见了和平军的威猛,便迫不及待来请求结盟,虽然心中有些不屑,但现在的和平军,还没有到要同所有人为敌的地步,多一个盟友,哪怕只是名誉上的盟友,毕竟要比孤军奋战要好些。   “本来我是奉华总管之命,来劝李统领取消攻打烈火团的计划的。”俞升等这些小佣兵团统领走后,脸上有些沮丧又有些兴奋地道,“现在看来没这个必要了。李统领做得雷厉风行,在下非常佩服。”   “这不是我一个人的本事,是我和平军全体将士的功劳。”李均在陆翔部下学得的一个重要知识,便是要将功劳分给自己的部下们。   当他送俞升走的时侯,俞升忽然回头道:“看了李统领今天作为,有机会的话,我也希望能在李统领帐下效力。”   暗夜的火把光下,李均看到他眼中闪着炯炯的渴望光芒,便微微一笑,没有再说什么。   对于其他人来说,这一天就这样过去了,但对于李均来说,这一天的影响则非常深远。一方面,他凭借欺骗和恐吓手段给自己找来个天才的财政总管,另一方面,他凭借狡猾的偷袭和胆大的冒险,让曾在雷鸣城中盛极一时的烈火团成了和平军腾飞的祭品。 第八章 风雨雷鸣城   “小兄弟你很胆大很冒险。”第二天早,当飞虎团统领前来拜访时,把“李统领”的客气称呼改成了“小兄弟”的亲密称呼。   对于这种变化,李均只是微微一笑。从前往凤九天家之路上对孟远坦露心曲之后,李均再也没有让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轻易被别人看透过。   “呵呵,这也算不得胆大冒险。”李均说,“不过是区区烈火团罢了,如果不是猛龙,怎敢过江?”   齐光眯着眼睛看着李均,心中反复揣磨着这个少年的心意,昨天一战中展露出来的,究竟只是少年人胆大妄为带来的侥幸,还是一个天才的战略战术组合?   “小兄弟这一样,可给我们这些家伙惹了不少麻烦。”齐光决心再试探一下,“烈火团的七千多人,有两千到了我营中,要求加入我飞虎团呢。”   “这不是好事吗,飞虎团这样一来实力大增,齐统领可以向华总管要求,将原先拨给烈火团的款项转到飞虎团来。说起来,齐统领还应谢谢我,呵呵。”   没有从李均半是玩笑半是调侃的语句中得到自己想知道的答案,齐光进一步说:“目睹和平军昨日之威,几个在宴会上得罪了小兄弟的统领心中都惴惴不安,乾坤团的方励一大早已经向华总管告辞请去了。”   “哈哈哈哈……”李均这时已经明白齐光来的用意了,在吞并了烈火团部分人马之后,飞虎团已经成为雷鸣城中头号势力,其他佣兵团要么来向自己示好,要么就靠向飞虎团,都害怕自己把下一个攻击目标选为他们。   “其实方统领大可不必如此,我说过,只要不主动同和平军为敌,那么和平军便不会将之当作敌人。”李均半真半假地道,“如果把和平军当作敌人,那再如何称兄道弟,我也只有与他生死一搏。”   齐光觉得有些烦躁起来,同这个少年佣兵统领绕来绕去,反而将他自己绕得不耐烦了,这个对手,不但在战场上不好对付,在战场以外,同样阴冷可怕啊。   正当他思忖是否要离开时,帐外一个士兵进来道:“雷鸣城总管华大人到。”   两人都是一怔,华风年老体衰,一象是不太出来的,现在被和平军火并烈火团之事惊动,亲自来到和平军来了。齐光吃惊是因为他认为李均的火并是华风授意了的,如果是这样华风今天就不会来,而李均吃惊的是,华风竟然敢亲自来。   将华风迎入帐中,李均让出了上座。华风对于他在这小节上的尊重显然很满意,这个年轻的佣军统领不仅有军事上的天份,还是个谨慎有礼的人,他当然不知这些礼节是陆翔教会李均的。   “李统领做得很好,我本以为会有些麻烦,因此令俞升前来劝阻,不想只一会儿功夫,在雷鸣城横行的烈火团就完了。”华风首先表明自己并不是来问罪的,也表明自己对这事的立场,紧接着他问道:“不过,老朽有些不解,李统领为何如此有把握一举消灭烈火团?”   李均脑子里转来转去思考是否要说实话,最后决定还是照实说了:“经过权衡以后,在下认为有九成胜算,便下定了决心。首先,在华总管府中,在下看到萧浪衣着华贵,一副养尊处优的样子,便判断他个人的警惕性不是很高;在街上又发现他的士兵当街闹事,欺压路人,这说明他的部下纪律性不强,那么战斗力也就一般。而在下今日刚到,还没有驻扎安定,他也料不到我会立刻偷袭他。因此,看起来有点冒险,实际上风险不大。”   华风捻须点头,说:“不错,不错。烈火团人数众多,他们自以为老朽离不开他们的保护,在城中恣意妄为,李统领这一来确实为雷鸣城除去一害啊。齐统领,听说烈火团有些部下到了你那儿,你可要管得紧些,别让他们把烈火团的坏习惯也带去了。”   齐光眼中闪了闪光芒,这种警告再清楚不过了,要是两天以前,华风是绝对不会当面说这种话的,现在因为和平军的骇人攻势,华风似乎找到了足以依恃的东西。但齐光与萧浪不同,他的部下纪律一向是非常严格的,于是他道:“这个请华总管放心。”   李均也明白华风实际上是借自己向飞虎团施压,对于这种当面挑拨的手腕不以为然,道:“昨天在华总管府上第一次见到齐统领时,齐统领便一身简朴军服,从这便可看出齐统领律己甚严,强将手下无弱兵,那些人到了齐统领手下,自然会遵纪守法的了。”   对于李均的支持,齐光心中颇为感激,但不想就这个问题上多费口舌,便岔开话题:“华总管,乾坤团的方励是不是离开了?”   “哈哈,他被和平军昨日的表现吓坏了,象这样无能的家伙走了也好,只不过,他的部队与烈火团在城防上空出的缺,还需要两位补上。”华风道。   李均灵机一动,决意再送个人情给齐光,说:“烈火团两千人进了飞虎团,华总管看是不是将原来拨给烈火团的酬金转拨到飞虎团?”   齐光忙道:“昨天和平军的表现有目共睹,人数虽少战斗力极强,华总管还是增加给和平军的酬金吧。”   华风深深看了二人一眼,呵呵笑道:“二位用我的钱作人情,倒是一番美事,不过,只要二位能精诚合作,区区金钱,算得了什么!”   三个人一起大笑起来,于是,雷鸣城新的势力格局形成了,和平军财务官姜堂的金库里的月收入,也由一千五百千币涨到了三千。   城内的稳定并不等于雷鸣城就此太平无事了,实际上暗示着更大危机的到来。原本有子弟兵一万、佣兵三万的护卫部队,一下子就去掉了六千余人,而且深知城防详情的烈火团残部退出雷鸣城后,为了报复直接投向了与华风为敌的余江城朱家和银虎城童家。   当朱家与童家得知雷鸣城的巨变之后,立刻精神大振,认为这正是吞并雷鸣城壮大自己的好机会,不约而同地派出了重兵。得知这个消息后华风立刻将所有佣兵统领请了来。   “各位都知道了,朱家的朱文渊领五万军队从南逼入我辖区,而童家的童昌领四万五千兵由西攻来,诸位以为是该守城还是出战?”   李均站在地图前反复端详,这种局面他已经预料到了的。如果他能指挥一支三万人的正规军的话,可以轻而易举地将两处敌人击溃,但是,他现在能倚靠的,只有一千八百人的部队和并不可靠的盟友。   “这次朱家和童家是否有某种默契?”他轻声自问,这个自问被俞升听到了,摇头回答说:“不可能,朱家和童家的关系,一向就很紧张,他们不可能联合起来。”   “不需要联合起来,只要有一点默契,从他们进攻的时机与兵力来看,这是很有可能的。”李均轻轻皱了下眉,齐光也点了点头,如果是这样,那么他们就难以各个击破,必需同时面对两个强大的敌人。   “李统领有何计策?”众人都用等待的目光看着李均,烈火团之战后,再也没有人敢把这个年轻人不当回事。李均反复在地图上设想,忽然眼睛一亮。   “现在是秋天。”他微笑着想,“我们只需要面对一方就可以了。”   众人期待的目光正盯着他,他却将话缩了回去,如果一切都公布出来,那就不太好玩了。   “请华总管决断吧,究竟该如何去做。”李均说。   华风脸色有些不好,随着天气逐渐转凉,他也觉得身体有些沉重起来,似乎有要生病的预兆。偏偏朱家和童家又这个时侯来捣乱,这让他心神颇为不宁,无论李均如何值得期待,究竟兵力不足啊。   “守城吧。我军不可能同时对付两个势均力敌的对手,象过去一样,我们据城而守,凭借雷鸣城坚固的城防和魔法太学的支持,只要给敌人与重创,就一定能逼他们退军。”无计可施下,华风只得又重复这个计策。   “魔法太学。”李均在心中轻轻重复这个名字,来到雷鸣城也快一个月了,赵显与王尔雷已经在这建立起了苦儿营的情报站,因此对于这个魔法太学他知道一些。早在千年战争甚至百万耳朵之战以前,魔法太学便在雷鸣城中存在,传授儒、释、道和其他诸家魔法,在某种意义上是神洲魔法道术之源,各国都有大批的学生在些求学。随着千年战争中众多魔法师战死,一些威力强大的法术也就失传,魔法太学慢慢萧条下来。鼎盛时期拥有自己魔法军团的太学,如今全部师生不过两百余人,形不成强大的攻击力,因此,华家用他们来守护雷鸣城。   得到命令的各佣兵统领都纷纷外出部署城防,只有李均借故留了下来。华风知道他有话对自己说,问道:“李统领有什么计策?”   “华总管,现在是秋天,正值戎人草枯马肥的季节,如果能派一个能说会道的人,携金银请求他们攻掠与之接壤的童家,那么童昌就不得不退兵。”李均眼动着目光说出了自己的建议。   “正是!戎人与童家年年交战,即使我不派人去请求,戎人只怕也准备要攻打童家了。俞升,这事你亲自去办,不要不舍得花钱,告诉戎人我要同他们合攻童家,财宝归他们,土地人口归我。”   华风一点就透,将这个任务交给了俞升。李均又道:“我要向华总管告辞,和平军将连夜离开雷鸣城,守城的事,恐怕不能为华总管分担了。”   华风大吃一惊,这个关键时刻李均却提出离开,不仅会削弱雷鸣城的实力,更会重挫士气,这是他最害怕地。心里不断咒骂李均没有佣兵的职业道德,嘴里却不得不挽留:“李统领何出此言?我原将给李统领的酬金加倍,恳请李统领与和平军留下来助我退敌!”   李均的嘴角噙起习惯的笑容,缓缓地道:“我意已决。”   和平军离开的消息在雷鸣城中造成巨大的轰动,其余佣兵团如果不是碍于职业道德,只怕会立刻效仿。各个统领也纷纷聚到齐光处痛骂李均,只有齐光嘿嘿冷笑。   同样的震动也在朱家军队的元帅朱文渊营帐中产生,雷鸣城中的细作将和平军已经离开的消息传到他耳中后,他先是将信将疑,在确认后不由大喜:“这样雷鸣城中士气一定低落,我军正好一鼓作气,攻下雷鸣城,活抓华风老贼!”   “且慢。二公子,您不觉得可疑吗,以和平军和李均的一向表现,他没有理由作逃兵啊。”幕僚司马辉说。   “我知道他有阴谋,无非就是从背后偷袭我们罢了,只要我们加强戒备,不给他可乘之机,这只会偷袭的小子又怎奈我何?”   “我觉得还是有些不妥,这个李均可是得了陆翔真传,用兵诡计多端……”   “再如何诡计多端,兵力上的差距是明摆着的,我有五万大军,还有两万后继部队,他只不过区区千八百人。”朱文渊颇有些不耐地说,作为余江城城主、陈国“任命”的余州都督朱茂的次子,他急需有突出的战绩来同兄长朱文海争夺继承人的位子,而攻取雷鸣城,让朱家进入余州的首府,这就是最好的战绩了。   “是。”司马辉不敢再劝谏这个脾气有些暴躁的主帅,只得暗自派出人手紧急回报朱茂。   这一来一去最快也要十天功夫,到了第十天,还未等到他接到回报,朱文渊的大军便抵达了雷鸣城城下,雷鸣城采取了坚壁清野的战术,凭借坚固的城防将朱家军队一轮又一轮的攻击化解,仅交战的第一天,双方就短兵相接六次,死伤狼籍,数千具尸体扔在了城墙上下。   “禀报元帅,童家的军队已经抵达雷鸣城西门和北门。”细作传来了让朱家军队振奋也让雷鸣城军心更为低落的消息,虽然没有正式结盟,但朱家与童家的信使达成了默契,攻下雷鸣城后平分雷鸣城的银矿收入。   一时间,雷鸣城上空战云密布,更为惨烈的杀戮,似乎就在眼前。而将在这场杀戮中扮演终结者角色的人,却正在通往余江城的路上。   陈国崇德十一年,苏国中兴十五年,岚国武威六年,九月三日晨卯时,余州都督朱茂次子朱文渊,银虎城总管童盛之弟童昌,同时下达了对雷鸣城的攻击令。   喊杀声将雷鸣城守军从清晨的宁静中惊醒,投石机抛掷起的石块纷纷砸向城头,在守在城楼之上的士兵不得不退回掩体之中后,士卒们或扛着云梯,或推着攻城车,迅速向雷鸣城突了过来。   当他们快靠近雷鸣城时,城内的投石车也开始运作,巨大的石块冰雹一样落了下来,砸碎了士卒的头颅,磺烂了攻城的器械,血、脑桨、碎骨、石片,将通往城墙的道路染红。   “火弩!”在弄清雷鸣城守军将投石车架在内墙上后,朱文渊下达了命令,数百架火弩机象城内射出带着烈火的纸鸢,片刻间便将雷鸣城的投石车化作一团火海,烈焰漫延开来,令部分民宅也燃烧起来,慌乱中,人们无法有组织地进行救火,只得听任孩子在火中哭喊“妈妈”的声音逐渐弱下去,最终不闻。   显然,攻防双方的远程攻击器械都在上午的血战中消耗殆尽,下面将是更为惨烈的战斗了。齐光一手持盾护住身体,站在城墙上,他略有点斑白的须发在秋风中微微摇曳,利用这攻击间隙,他得重新布置一下防线。   阴沉沉的乌云低低压在雷鸣城上空,还未吸饱鲜血的战场上弥漫着死亡的气息,偶尔有伤兵的呻吟响起,但总的来说,一切还很安静,听不见平时的鸟鸣声。   每个人都知道,这只不过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安静而已。   朱家的军队在雷鸣城南门和东门摆成四个方阵,骑在马上的将领已经在整理着队形,士卒们又扛起了云梯,他们身后便是黑压压一片重甲步兵,再后面,应该是一整队的弓箭手,这样的阵势,显然是证明敌人要全力攻击了。齐光目光扫视自己的部队,他的飞虎团负责这一面的城防,这些久经沙场的佣兵们对战争与死亡已经习惯了,甚至可以说已经麻木了,身当这千年战争的乱世,每天都有战争,每天都有阵亡。   “弓箭手准备,盾牌手保护!”与正规军不同,正规军往往有庞大的重甲部队,而佣兵则更多的是机动力强些的轻装部队,为了与正规军大军团作战时仍然可以支撑,佣兵部队不得不在相互配合上更细致些,一个佣兵,往往同时身兼弓箭手、轻步兵等数职。   战鼓声忽然响起,先是一声,两声,紧接着是密集的一片,鼓声似乎重重敲打在城上每一个人的心头,无需军官们的督促,战士们就知道,大战开始了。   双方的箭矢象雨一般密集,首先受到攻击的自然是双方的弓箭手。雷鸣城上的弓箭手凭借城墙的高度,射程要略远于朱家的弓箭手,但在数量上则远远少于对方。因此,南城战场上,飞虎团不但没有压制住对方,还给对方逼了过来。士卒们在箭雨中将云梯架上了城楼,紧接着重甲步兵潮水般涌了过来。   混战的结果是使得攻方在弓箭手数量上的优势化为乌有,双方都不得不进行残酷的绞肉战。朱家军队涌上城头,但飞虎团扼住他们的攻势,将他们赶下了城墙,还没有喘过气来,每二拨敌军又蜂拥而来,于是,又是一阵血雨。士兵们用武器,用拳脚,用指甲,用牙,用一切可以用的方式相互残杀。他们原本没有仇恨,原本素不相识,但现在他们势不两立。血与肉,让所有人似乎都变得疯狂起来,没有了温情,没有了关爱,有的就是“杀”这一个字。   这一个字也被双方的战士用喊叫声表达出来。“杀”的声音连成一片,一个士兵一边喊杀一边砍下对手的头,但他自己也被另一个士兵喊着杀刺死,而片刻之后,这另一个士兵的尸体便也躺在了他的身上。两具尸体的眼相互对视,似乎在嘲弄着对方,又似乎在嘲笑着自己。   战事持续到下午申时,双方都已精疲力竭。拥有人数上优势的朱家利用攻城部队轮换的机会,至少还吃了午餐,而在城头的飞虎团,则连水都没有时间喝上一口。   齐光疲惫地坐在城上,这大半天的战事,己方损失已经近两千,而朱家士兵也留下了四千多具尸体。这么惨烈的损耗,即使是他也未尝遇到过。他这时心中有些怀疑自己的推测起来,和平军为什么还没有出现?   当他听说李均辞别了华风的消息,第一个念头就是这不可能。虽然还没有看透李均,但他深信李均不是战事临头逃走的人。他这一走必然有着奇计,或许是在战场最关键的时侯给敌人致命一击。但结果却与他想象的不一样,现在攻防双方都极为疲惫,如果他是李均的话,就会乘这个机会偷袭朱家的部队。   朱文渊也在等待,表面上他倾尽全力进攻雷鸣城,实际上他对于消失了的和平军还是有所顾虑,在两个后方都留下了五千人的预备队,真正投入到战场上的部队,不过两万余人。不到一天功夫,两万多人便损失了四分之一,让他急于求胜的脑子开始有些冷静了。   “鸣金,好好犒劳将士,明日再战。”他下达了暂时收兵的命令,齐光也不敢开城追击,双方暂时休战,酝酿着下一次的冲击。   第二日同样是辰时,朱文渊又下令攻击。当朱家战士第四次攀上城台,齐光正浴血而战时,一个受了伤的传令兵跌跌撞撞跑了过。   “北门、北门吃紧,请齐统领……火速增援!”   “开什么玩笑!”齐光愤怒地吼了起来,这一天多的战斗,飞虎团伤亡超过三分之一,而且现在战局正不利,哪有余力去支援北门。“如果守不住,就让他们战死吧!”   被他的怒火与杀气吓得连滚带爬跑了回去,这一天的苦战,终究还是给雷鸣城支持住了。夜晚,利用短暂的休息时间,齐光怒气冲冲来到华府。   有几个佣兵团统领已经先他到达了,众人脸上都有忧色,很显然,明天将是关键的一天,但城内市兵已经筋疲力竭,再也无法支持了。   “是战是和,全凭华总管决断,坦白地说,我们负责的北门,已经没有多少战力了。”冷月团统领莫云龙说。   大家都明白他的意思就是投降,但这些统领中倒有大半赞成这一点。经过这两天血流成河的大战,城中可战之兵不过区区两万余人,而敌人似乎还在源源不断增援之中。   只有华风仍然笑得出来:“哈哈,诸位辛苦了。这一次是关系雷鸣城,关系到我华家生死的大战,我们只会胜不会败。还请诸位咬牙坚持住,明日我将请魔法太学的师生出战,只要再坚持这一天,我们就必定全胜!”   众统领面面相觑,不知华风的自信是从哪儿来的。齐光大声道:“华总管,如果你有什么安排的话,就请说出来,也好安定一下军心。”   华风道:“现在还不可说,诸位只要坚持到明天这个时侯,我一定全盘托出。”   会议就这样无果而终,朱家与童家也无力在夜晚攻城,一夜又这样过去。   第三天大早,潮水般的攻击又开始,朱家与童家的增援部队也跟了上来,不但补充了前两天的损失,而且还有所增强。魔法太学的师生们果真分布在四门,在矢如雨下的战斗中,他们的魔法不可能比弓箭的攻击范围更大,因此能做的也仅是为守城士兵进行加持,迅速恢复士兵的伤势,减少士兵的伤亡。即使是这一点帮助,也足以让缺兵少将的雷鸣城又坚持了一个上午,当中午朱家与童家同时将预备队都投入战斗时,众人都知道雷鸣城的末日就要来了。   但就在这时,童家的阵营中忽然传来鸣金声,士兵飞快地退了回去,甚至来不及派部队殿后,站在城上的守军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不知是为何,只有华风明白,俞升已经劝动了戎人,童家现在自顾不暇,只得全速退回。   只剩下朱家的军队了。即使如此,经过大战消耗的雷鸣城守军,主力集中守卫着南门与东门,也只能勉强支撑住不被攻陷。   “拜托了,李均。”表面上镇定自若的华风亲自来到战况最激烈的南门鼓舞士气,心里去在祈求已经离开了的李均。   “华总管,为什么不早派魔法太学的人来,如果他们早些来,我们的损失会少些!”利用战间空隙,齐光质问华风。   华风苦笑着道:“无论是释道儒三教,还是其他门派的魔法,都要有足够的灵力才能施展,灵力消耗得比体力还快,如果过早用上魔法太学的力量,现在我们就只有干瞪眼了。”   齐光看着魔法太学的师生一个个也筋疲力竭,只得勉强接受华风的这个解释,其实华风一开始没派出魔法太学的师生,确实是有私心,希望通过这一战,让雷鸣城中尾大难掉的佣兵们受一大挫,这样他就可以引进新的力量了。   似乎意识到情形不太对了,朱文渊命令部队集结,准备在下午从受破坏最重的南门攻进雷鸣城。司马辉劝谏道:“二公子,童家的部队临时撤走,这后面必然有变。李均的和平军又这么久没消息,我看我们还是回军吧。”   “就这样无功而返?”朱文渊不满地吼道,“我动用了朱家十万大军中的七万,伤亡将士近三万,最后却无功而返?”   司马辉再次劝道:“二公子,我们已有五日未收到余江城传来的都督令,增援的部队也称接到增援令后便不曾收到任何来自余江城的消息,如果此时我们再不回军,只怕余江城中会有变故。”   朱文渊瞪着他半天,毅然说:“今天下午攻城,如果不能攻下雷鸣城,我就死在城下!”   司马辉张嘴欲语,但朱文渊一挥手,制止了他:“司马先生的意思,我全明白,这一次我损兵折将,如果还没有攻克雷鸣城,回去以后必然会被当作无能之辈,以其背着这样的羞辱偷生,不如让我光荣的战死。”   司马辉默然无语。这一战损失太大,即使活着回去,朱文渊也无望成为余州都督的继承人了,野心破灭对于这个志大才疏的元帅来说,的确是生不如死。只不过,拿关系到朱家命脉的军队来作他的殉品,未免太不负责任了。   自己是不是也要追随这样的主公殒命呢?司马辉突然有些佩服自己了,在这种情况下仍旧能冷静地分析这种决定生死的问题。身为受儒教思想熏陶的他,虽然不是个法师,但“忠义”这两字仍足以强大到让他不能轻易为了生存而离开。   幸好朱文渊为他解决了这个问题:“司马先生,你立刻回去将童家撤军的消息告知父亲大人,请他做好防变的准备……”   “……是。”沉默了片刻之后,司马辉才迟疑着说了这个是字,在数十个骑兵的护送下,他离开了雷鸣城战场。   当他们奔了有数里后,雷鸣城方向又传来了震天的喊杀声。听了这个声势,司马辉又突然振作起来,以雷鸣城中的疲惫之师,显然是无法支撑过这个下午了。   “快,我们不但要回去通知都督大人备变,也要向他报喜。”司马辉大声催促着众人,虽然损失惨重,但只要没有根本性的变化,朱茂梦想已久的雷鸣城,已经到手了。   “不必了!”一声吼让他们不得不勒住了马,在他们面前,李均与孟远执着兵器缓缓骑了过来,身后还跟着数百个和平军士兵。   “李均!?”几乎是直觉,司马辉就猜出了来者是谁,当他的视线向下,盯住李均马脖子上挂着的一颗人头时,更是大吃一惊。   “主公……都督大人!”他几乎从马上落了下来,其余骑兵登时乱了。孟远乘机大喝道:“余江城已被和平军攻破,降者免死!”   “如何是好?”护卫的骑兵胆怯地问道。   司马辉看着李均身后跟随来的和平军,他虽然只是个文职幕僚,但很很清楚地明白,自己领着的区区数十骑,甚至不够李均与孟远两个人屠的。   “大事去矣……”他喟然长叹,垂下了头。   于是,司马辉与这数十骑兵,就成了李均的战俘。   雷鸣城下的激战已经到了白热化的地步,双方都毫无保留地投入了自己的力量,已经有两千多朱家士兵冲上了城头,正在打开城门让更多的士兵冲进。朱文渊亲自冲上城头,挥刀斩下几个雷鸣城守军的头颅,大呼道:“随我冲,雷鸣城是我们的了!”   正这时,远方传来千百人的齐声呐喊,这呐喊如此整齐,以至于压过了雷鸣城头的喊杀声。   “余江城被和平军攻下,朱茂已经斩首!”   朱文渊冷冷一笑,“终于来了,”他暗自想,“李均的和平军想用这一招乱我军心,这不可能的。”   “继续攻击,这是敌人挠乱我军心之计,不必理会!”   于是,朱家士兵又开始猛攻,城门已经将他们控制住了,雷鸣城守军被迫一边撤退一边顽抗。   忽然,朱家士兵的后继部队乱了起来,一匹乌黑的大马领着一小队骑兵从背后突了进来,马上的李均一手执戟,一手提着朱茂的人头,大声喝道:“朱茂人头在此,挡我者死!”   他暗红色的龙首面具下,眼睛里射出冷酷的寒光,骑在那匹高大的黑马上,他整个人就几乎象战神一样杀气四射。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   在他们的冲击下,朱家士兵本来就已经有些散乱,当发现那颗人头真是朱茂时,士兵的崩溃就无法遏制了。   城中的守军士气大振,一个反突击,将城门又重新夺了回来,朱文渊在城头呆呆看着城下李均手中高举的父亲的首绩,又看了看脚下的雷鸣城,声嘶力竭地道:“父亲……您看,雷鸣城……在我脚下……”   但他疯狂的呐喊很快被沸腾的喊杀声吞没,一枝箭穿透了钢甲,射入他的胸口,他摇了几摇,将一个想来砍他头的士兵砍翻在地,喃喃道:“李均……”便从城头栽了下来,死在城墙之下。   战火渐渐熄灭,除了失去主人的战马的悲嘶,战场又恢复了平静。朱家先后投入到雷鸣城的七万大军,死伤四万,被俘一万,其余的都纷纷溃逃了。   打扫战场的事就要轻松得多,这一战争三双投入十五、六万士兵,死伤过半,都元气大伤。而决定这一战最终结局的,是戎人对童家银虎城的袭击与李均奔袭余江城,砍下对方主将的首绩。   那么李均是如何突入余江城杀死朱茂的呢?华风与齐光,都带着这个疑问,来参加这一夜的庆功酒宴。   庆功酒宴自然比那一天迎接李均的接风宴席要丰盛得多,这一战的胜利,不仅使众人无后顾之忧,而且夺得朱家和童家遗弃的物资,就足以让华风眉飞色舞。   更何况,这一战使得雷鸣城中盘距已久的几个大佣兵团都损失惨重,部分佣兵团统领甚至战死,他们在雷鸣城中的影响变得有限了。在新的佣兵补充之前,华风可以说暂时不必考虑内忧外患。   唯一令他有些遗憾的是,李均与和平军在这一战中损失甚危,不,可以说借这一战壮大了起来,一些统领战死的佣兵纷纷要求加入和平军,和平军的人数由千八百人,又增长到了两千多人。   “李统领,这一战能保全雷鸣城,全是你的功劳。”酒过三巡之后,华风刻意这样说,“现在可以告诉诸位统领了,李统领离开之时和我约定,他负责去取朱茂的首绩,我们负责守城,只要我们能坚守四日,便能获取全胜。”   李均微微一笑,各个佣兵统领那复杂的目光,证明华风的目的部分达到。除了和平军,大多数的佣兵团死伤近半,但功劳却全归和平军,这是谁都会不满的。   “华总管谬赞了。”他向宴席上扫了一眼,说,“这一战获胜的先决条件,并不在于和平军。如果要论功行赏,首先要赏的是在雷鸣城中苦苦支撑的诸位,是在战斗中伤亡的将士。”说到这里,他的神情有些黯然,这黯然并非他刻意做出的,而是他想起了陆翔。   在无敌军时代里,每次大战过后,陆翔第一件要做的是就是抚慰伤者哀悼亡者,陆翔本人虽然有着罕见的军事才能,但对于征战厮杀,他其实早已厌倦,不只一次胜利之后,陆翔指着战场上狼籍的尸体,对李均说:“看,一将功成万骨枯,这些人,原本都同你我一样,是活生生的,如今,却成了冰冷的尸体……”   而论功行赏时,陆翔总是尽力淡化自己在指挥作战或亲冒矢石冲锋陷阵时的功绩,将胜利归功于战士们的英勇善战,归功于后勤补给的及时,这些,正是陆翔遗留给李均的宝贵遗产。   收回对已逝者的怀念,李均站起来道:“诸位,在下建议我们同饮一杯,不仅替我们自己,也替阵亡了的兄弟。”   只两句话,便将这些佣兵被华风挑起的嫉妒化解无形,而且大大增加了他们对李均的好感,这个动不动就坑杀敌人的“龙首魔王”也有这重情重义的一面。   “第二等的功能,应该记在不在场的俞升先生身上,他如果不能说动戎人攻打银虎城,此时在这里庆功的,便是童家的人了。”喝完酒后,李均又将俞升赞了一遍。自然,他说的也是实情,正是因为俞升劝动了戎人,童家士兵才在最后关头撤军的。   “李统领太谦虚了,若不是和平军取来了朱茂的首绩,这一战我们还是有输无赢。只不过,不知李统领是如何取得朱茂的首绩的?”齐光的发言,让华风无法继续在李均与其他统领中制造隔阂。   “下是,我们对李统领如何攻破余江城也很感兴趣。”冷月团统领莫云龙也附和道,一时间众人的注意力全被集中在这件事上。   原来李均领着和平军连夜出了雷鸣城后,便昼夜兼程,绕开进逼而来的朱家军队,然后切断了朱家军队与余江城的联系。对于余江城的情况,因为有“苦儿营”提供的线索,他深知朱茂为人有些迷信鬼神。在连继三天没有得到前方传来的战报,派出去的人又不知所终后,朱茂便出了重兵把守的家里,去寺院中求神佑佐。   这时李均已经化妆进了余江城,领着数十人埋伏在去寺院的街边,区区几百个护卫兵将怎么拦得住李均精选出来的和平军精锐,再加上李均与孟远两人都是陆翔手把手教出的格斗功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斩杀了朱茂后便迅速出城。得到警讯的守城兵刚要闭城,却被在城边等待的周杰与苏晌杀死。至于说攻下了余江城,不过是为打击朱家士兵的士气而说的谎罢了。   虽然李均说得很轻巧,但众人都知道这其中其实是相当惊心动魄的。李均以区区数十人进入余江城,如果不是朱家大意了,他们根本是羊入虎口,李均与孟远二人再厉害,也不可能是成千上万士兵的对手。刺杀过程中和刺杀成功后,如果时机把握得稍有不准,他们便会成为瓮中之鳖。   “艺高人胆大。”齐光再次叹息了声,“也只有李统领这样年轻有为者,才能做出这样的大事,换了我这样的老朽,只怕会搭上自己的性命。”   这一晚的宴会尽欢而散,回到自己的营帐中,李均这才想起,路上捕获的俘虏还没有审过。   “带他来。”虽然有了苦儿营的情报,但李均仍希望多了解一些关于余州的东西,凤九天给他的期限是一年,现在已经过去九个多月,他必需加快自己的活动过程。   “不必跪了。”李均制止了押送司马辉的士兵迫他跪下的举动,“给这位先生搬一个座位。”   司马辉昂然坐下,最多一死罢了,事到如今,他也不觉得有何好怕。   “先生贵姓大名?”李均一边看着新加入和平军的士兵的名单,一边问道。   “余阳司马辉。”司马辉大声地道,一点也没有畏惧的样子。   “哦。”李均微微笑了一下,这个司马辉颇有点书呆子气,只不过问他名字罢了,他却连自己家乡都报了出来,想来是个颇为自负的人,他这个姓氏在余阳这个地方也比较有名望吧。   “要得到余州,仅靠武力是不够的,必需得到余州当地人的支持。”李均暗自想,于是道:“司马先生对这一战有何看法?”   “你要听实话还是假话?”司马辉问道。   “哈哈哈哈……”李均忽然觉得这个人有趣起来,“司马先生尽管讲吧,在我营中直言无忌。”   司马辉毫不客气站了起来,大胆地将李均桌子上的茶杯拿了过去,呷了一口士兵刚冲好的菊花茶,润了润喉,道:“如果主公听我劝谏,这一战根本不会发生,最多耗个三年五年,雷鸣城在华风死后必生内乱,那时便可不废吹灰之力夺之。”   “唔,我问的是这一战。”李均装作对这个没有兴趣的样子。   “这一战中,如果二公子在发现通讯被断时突然回军,那时被提到雷鸣城下的头颅,便是你李均的了。可惜二公子不听我言,便宜了你,让你这嘴上无毛的小子成了名!”   让司马光意外的是,他的一番咒骂,并没有惹得李均的部下冲上来揍他,即便是被骂者本人,李均也只是沉下了面孔,既没有暴跳如雷,也没有装得若无其事。   “司马先生,我们之间作战,不过是各为其主,本统领待先生以礼,也希望先生不要逞口舌之利,否则就请先生离去。”   “什么?”司马辉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个在万里长征中酷爱坑杀不合作者的龙首魔王,竟然会这样轻易地放他走。   “那我真走了。”司马辉大踏步走向帐门。   “请等一下。”李均叫住了他,司马辉得意地回头,一脸看破李均的样子,道:“就知道你不过是假惺惺地,象你这样的奸诈之辈,怎么会放我回去?”   李均脸上露出了无奈的苦笑,偷袭烈火团,刺杀朱茂,这不到一个月中的两次战斗,看来又给了他一个“奸诈之辈”的形象了。   “夜深了,先生一人外出恐怕不方便。来人,让司马先生同他的护卫一起离开。”   司马辉脸上得意的笑容收敛了起来,神色开始变得端正,仿佛是为了测试李均的耐心,他又道:“既然放了我和我的护卫,那也应还我们马匹!”   “那是自然,人我都放了,还要那些马做什么?”李均脸上又露出不悦的神色,如果对于俘虏的这种得寸进尺仍面不改色,那就证明他别有所图,但李均的神态虽然有些收敛,却仍和普通人遇到这种情况的反应一样。   再次深望了这个年轻的佣军统领一眼,司马辉行了个儒士礼,在和平军士兵的指引下离开了大营。   对于李均的这种决断,和他同在营帐中的孟远已经见怪不怪了。在无敌军的时代,他就不象李均一样喜欢揣测陆翔的每一步安排为的是什么,现在也没有兴趣去琢磨李均为何要放走司马辉。   “李统领。”姜堂现在也用军内正式的称呼来称呼李均了,当他抱着一堆宗卷来见李均时,李均忍不住笑了起来。   “怎么,你这个财务官要给我发薪水吗?”和军中其他人一样,李均的收入也是薪水开支,这与大多数佣兵统领不同。而且李均的薪水只不过是每月一枚金币,在和平军中只能算比较高的。   “在战场上打扫战利品所分得的五千金币,傍晚华总管派人送来犒劳的三千金币,加上以前节余的共是两万六千五百九十五枚金币,如果白白放在这里太浪费,不如用于商业贸易,多做几笔划算的买卖,让钱生钱。”姜堂一脸贪婪地道,似乎这些买卖赚来的钱都将是他一个人的那样。   李均先是一怔,紧接着大大地震动了一下。以农为本在神洲已延继无数年,商业等产业象来为当权者所轻视,商人在神洲诸国都没有地位,只听说有人经商发财后置办地产脱掉“商”这个帽子的,而很少听说有人愿主动去经商,更别提利用商业来支撑一个势力了,如此重视商业,也只有受这种重农思想影响较弱的夷人能提出来。   但姜堂刚才这番话却让李均动了心,和平军之所以必需寄寓于雷鸣城下,关键在于他们兵力不足,如果有五六万大军,不,只要有三万,李均就有把握横扫余州。而兵力不足的原因,又在于财力不够,显然,依靠当佣兵为雷鸣城卖命的收入,要想壮大自己的经济实力,是不太现实的,那么,通过商贸来赚得发展所需的金钱,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如果说李均脑海中没有斗争,那是骗人的。但思来想去,终究是支持姜堂的提议的想法占了上风。“我不正是要改变这错了的一切吗?既是如此又担心什么?”李均自问,然后道:“好主意,此事你有没有计划?”   “当然有。”姜堂笑了,仿佛一大堆的金币就放在他面前。   “首先,我们得有一个海港,我打听过了,余州的通海港荒废已久,我们正好可以利用这个港进行海外贸易,只要条件合适,我可以保证半年内通海港便被我们夷人的商船挤满来,这可是一笔好买卖啊。”   “等等,你说是海港。”李均若有所思地道,“余州的海港之所以荒废,是因为海中有蛟蛇出现,出海极为危险,蛟蛇不除,恐怕你所说的不过是一场空而已。”   “你可是杀了龙王爷的,难道还不敢做这样的小买卖?”显然姜堂对自己的计划甚为迫切,甚至用上了蹩脚的激将法。李均微微一笑,现在他还不想去同蛟蛇拼命,也许会有更好的办法。   次日晨,当和平军一大早便在校场上训练时,哨兵来报说司马辉求见。   对司马辉回来早有心理准备,李均说了声“请”,就迎了上去。   司马辉快步来到李均面前,一揖到地,行了个儒士礼的大礼,道:“今日前来,又有一个不情之请。”   李均微微有些失望,他原本以为司马辉这次来,是会提出愿为和平军效力的,但看来他猜想错了。   “司马先生请说,要看在下是否力所能及了。”李均道。   “请李统领归还我主公与二公子的遗骸。”牢牢盯住李均的双眸,司马辉说出了他的请求。   李均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这个书呆子竟然对故主的死尸念念不忘。李均无奈地苦笑道:“朱茂的首绩在我军中,这时也不知是否尚在,至于朱文渊的尸体,恐怕被华总管弄走了。”   司马辉忽然跪了下来,“恳请李统领相助,我主公与二公子的遗骸对贵方已无用处,如果李统领去华风处美言几话,华风必然会归还的。”   李均心念转了半晌,叹了口气道:“难得,朱茂与朱文渊虽然无能,却有你这样忠义的部下。我愿意助你,只不过为交你这个朋友。”   看到李均从华风那费了些口舌弄来了朱文渊的尸体后,司马辉痛哭了一场,然后将尸体和人头用马车拖上,离开了雷鸣城。临走时,司马辉低声道:“蒙李统领如此厚爱,等我故主人后事一了,我便来李统领帐下效力。”   李均心情也随着他这句话更为轻快了起来。他知道,自己这一方又将多一个宝贵的人才,也许,他不能在战场上纵横驰骋,但他却足以补上李均最需要的后勤内政方面的缺口。   正这时,一个雷鸣城的官员匆匆赶来,道:“华总管病倒了!”   雷鸣城面临的外部危机,暂时是缓解下来,紧接着的,内部危机又随着华风的病倒而兀显出来。 第九章 日出余州   华风的身体,早在战前就略感不适了,胜利之夜又在庆功宴中多喝了几杯,第二天早起来时,还不觉得什么,但李均要了朱文渊的尸体之后,便头痛欲裂,倒在床上。   眼前是一面的黑暗,黑暗……人似乎在空中飘浮,四肢都已经不是自己的了,只有头出奇的沉重。周围的空气似乎凝固了,这让华风觉得有些呼吸困难。   无数人影在他眼前掠过,自己的父母,被自己杀死的兄弟,战死在战场上的两个儿子,曾经为自己效过力的佣兵们,熟悉的,不熟悉的,都一拥来到他眼前。每个人似乎都在大叫着什么,但每个人说的话他都听不见。忽然,这些人影慢慢淡化,淡化成一团朦胧的光,这光聚拢了起来,构成一个模糊的影子。   影子无身无息地站在华风眼前,华风努力睁大双眼,想看清他是谁,但光线太暗,他看不清这个人的脸,他只看到一个龙首形的头盔,看到这个影子的双眸射出冰冷而凌厉的光芒。   “雷鸣……雷鸣城……”华风喃喃呻吟,那个影子忽然发出狰狞的笑声,向华风伸出了手,华风一面后退一面大叫:“不!不!”但叫出来的声音连他自己也听不清。   影子的手伸到了华风面前,五指张开,华风惊恐地瞪着这五指,他看见影子的五指间泛出一团圆光,光变成了一座城。   “雷鸣……雷鸣城……”华风再次呻吟,不错,影子掌中的城,正是雷鸣城的模样,影子又暴发出刺耳的狂笑,五指合了起来,雷鸣城在他的手指间发出咯吱咯吱的惨叫声,烟与火罩住了城中一切,最后,整座城都化作了粉沫。   “不要!不要!”华风狂叫着,猛然瞪大眼眼,昏黄的光线射入他的眼,他浑身被汗水浸透了,一边大口喘着气,一边努力端详着周围。   没有那个可怕的影子,这是自己的卧室,西面窗子外射进来微弱的阳光,照在他床前的地上。“原来是一个梦……”华风喘息着放松自己。   大概晕迷了一整天了,他想。   “祖父大人,你醒了!”孙子熟悉的声音传入自己耳中,华风抬起眼皮,看了他们一眼,又微微闭上眼睛。   “毕竟老了……该作一个决定,不能让雷鸣城,落到不姓华的人手里。”想起那个梦,华风心中忍不住又是一阵悸动。这个梦,如果按占卜的说法,是不吉之兆啊。   “总管大人可醒了?”屋外传来一个人低声地问,华风听出是俞升的声音,看来他已经回来了。他示意长孙华宣将他扶起来,靠在枕头上。   “让俞升进来,你们出去。”等勉强坐了起来后,华风命道。   “大人,保重身体要紧啊。”俞升进来后劝道,以他的经验,每当这时,就是华风要同他商量要事的时侯,以华风这时的身体状态,确实不宜过多劳心了。   “不要紧……”一面巨烈地咳嗽,一面喘着气,华风勉强推开俞升来扶的手。等咳嗽平静后,他说:“俞先生,我这次恐怕不行了,你以为诸孙之中,谁足以继承雷鸣城的祖业?”   “总管大人何出此言?”俞升有些吃惊,“只要好好调养,大人很快便会好转。”   “我的身体,我自己心里有数,立嗣之事,不能再拖了。如果不乘我还活着定下来,老大和老二,一定会拼得你死我活……每一代都……是如此。”   俞升默默无语。关系到这家庭内事,他也无法多插嘴,事实上即使华风定下了嗣孙,也难保其他两个孙子不会心怀不满。   “先生直言吧,先生在我这也有二十余年了,这三个孩子,是先生看着长大,方今天下战乱难止,先生以为哪一位孙儿可以嗣位?”稍稍喘息了会儿,华风精神似乎好了一点,说话也有力了些。   “如有能人辅佑,以三位公子聪慧,都足以担当大任。”俞升婉转地道,实际上,他明白这三位公子或荒淫或贪暴或懦弱,都不能应付华风之后的局面。   华风也明白他的意思,轻轻叹了一声:“这三个孩儿……唉!先生所说能人是谁?”   “李均。”俞升肯定地道,“雷鸣城中现在诸佣兵统领都各怀异心,但都畏惧李均,如果让李均辅佐,无论哪位公子嗣位,都可高枕无忧。”   华风用无神的眼睛死死盯住俞升,俞升的话让他想起自己的那个梦,那个梦里戴着龙首头盔的影子,不正是李均吗。   “李均才能是足以倚恃,只不过,这人城府极深,野心极大,不是安心居于人下之辈,让他辅助,无异于与虎谋皮……”华风缓缓道,眼中却在注意着俞升的表情。   “依属下之见,正是因为野心极大,李均才更为可靠。他的目标,绝非雷鸣城一城,因此,即使也暂时利用雷鸣城的力量,迟早也会归还的……”   “我绝不允许任何人夺走我华家的雷鸣城!”华风脸上泛起了红潮,神态有些激动,猛烈地咳了一会儿后,他神色又平静下来,淡淡地道:“你对李均印象不错啊。”   俞升悚然无语,华风言下之意他已经明白了。华风疲倦地挥挥手,道:“你出去吧,让宣儿他们进来。”   退出了华府后,俞升忽然发现自己内衣都是汗水。激烈的内心冲突,让他不知不觉中汗流浃背了。   “你们三人记住,三人同心,其利断金。”看着跪在身前的三个孙儿,华风虚弱地说,心中却涌起一阵悲哀,自己这几近临终遗嘱的话语,不知道他们能听进几分。   “是!”次孙华宽与三孙华宫对望了眼,而长孙华宣则同时看着这二人。如果按神洲风俗嫡长子、长孙继承的话,华宣将成为下一代雷鸣城总管,但华宣为人懦弱,向来为华府上下所轻,也不为华风所喜,在是否立他为嗣上反复犹豫。于是他的两个堂弟华宽与华宫就看到了自己的希望,互不示弱培植起自己的势力来。   “我恐怕不行了……”华风又挣扎着说,对于即将到来的死亡,他并不觉得有什么可以惧怕的,但对于雷鸣城的未来,他总觉得不安。喘息了阵,他又道:“现在,我立次孙华宽为嗣,我死之后……继任雷鸣城总管之职……”说到后来,已经是断断续续了。   华宣对于这个结果早有心理准备,两上堂弟确实处处要压过自己,雷鸣城中的势力也大多依附于他们,只有魔法太学的学监楚青风比较倾向于自己,但这区区两百名师生又能派上什么用场?   华宽心中则是狂喜,脸上也露出得意的神色。堂兄懦弱他早就不放在眼中,只有他的亲弟弟华宫处处与自己竞争,现在,这一切终于可告一段落了。   与他的心情是鲜明对比的,华宫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内心中矛盾异常,双目炯炯瞪着华风,他道:“祖父大人,立嗣之事等祖父大人病体安康之后再议吧。”   华风自然明白这三个孙子的心事,他鼓足余力支撑好自己,道:“不……不……你们发誓……要三人同心……同心协力……”   华宣心中有些不忍,道:“是,祖父大人,我发誓……”   华风看都没有看他一眼,他的目光完全集中在华宫的脸上,嘴唇不断地哆嗦着:“宫儿……发誓……”   华宫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忽然站了起来,大声道:“祖父大人,你病糊涂了,一切等你病愈再说!”也不管两位兄长,转身便冲出了卧室。   “你怎么能这样!”华宽也站了起来,忽然他心中一动,明白华宫此去是做什么,也急匆匆冲了出去。   眼睁睁望着这两个孙儿如此不顾自己,华风只觉得一阵急怒冲上心头,眼前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头在嗡嗡地响,似乎马上就要裂开。   依稀中,他还能听到长孙急切的呼唤,他只来得及说了声“去找俞……俞……升……”便失去了知觉。   华宣仍就抚着华风的身体嚎啕痛哭,也没有人来打挠他。足足过了半个时辰,俞升才匆匆赶来。   “大公子,你怎么还在这里?”俞升劈头就是这样一句,华宣抬起泪眼,只见俞升满脸都是惶急之色,不等华宣回问,俞升伸手将他拉了起来,用力扯出卧室。   “祖父大人……”华宣用力挣开俞升,回头又要进卧室,俞升拦住了他。   “快走,二公子与三公子打起来了,再不快走,公子你就危险了!”   俞升的话让华宣抑住了哭泣,他侧耳倾听,外面果然人声鼎沸,他心中又是悲痛又是惶恐,身体几乎都软了下来,这次是被吓得流泪了:“啊……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快走!现在走还来得及!”   “走到哪儿去?”华宣只觉得天下茫茫,却无一处是安全的所在,无一处可以让他安身。   “去和平军军营,请李统领护卫大公子出城,这雷鸣城,不要也罢!”俞升大声吼着,拉起华宣便跑,华宣再次挣开,道:“祖父……祖父大人……”   “现在管不了那么多了!你难道也想死在这里不成?”俞升第三次拉住华宣,华宣挣了挣,究竟孝心抵不过对死亡的畏惧,他知道,现在两个堂弟只不过是打得一团糟,暂时无法顾及自己,等到他们过来了,自己也将被处死,于是,他撒开腿跑了起来,令俞升吃惊的是,华宣逃起来跑得比他还快。   又过了片刻,华风的卧室里,华风的手动了一动。   “宽儿……宫儿……宣儿……”他低低地呼唤着三个孙儿的名字,但没有一个人回答他,只有他自己的声音在空寂的屋子里回响。   他长长叹息了一声,终于气绝。直到死,他还在想将雷鸣城传给华家子孙,但华家子孙却没有一个在他身边。   华宫冲出祖父的宅院,立刻上马狂奔,来到了飞虎团营寨,这里的哨兵对他似乎也很熟悉,没有通报并任他驰了进来。   “齐统领助我!”下马后他跌跌撞撞进了大帐,齐光正与部下在议事,见他进来神色不由一变。   “三公子怎么了?”   “华宽利用祖父病后疯话,要夺取总管之位,齐统领,请助我!”   齐光心中大喜,知道自己苦盼已久的时机终于到来了。他早就同华宫有私下约定,支持他继任雷鸣城总管,成功后雷鸣城给飞虎团的酬金将翻上两翻,不只是他,包括冷月团在内绝大多数佣兵团都是支持这个出手豪绰的三公子。   “华总管如何了?”现在他心中对这老奸巨猾的华风还有一丝担忧。   “已经不行了,所以才说那种傻话。”华宫悻悻地道。   齐光脸上也忍不住露出笑意,上午便得知华风病倒,心中正揣测这一次华老头是否会完蛋,没料傍晚就不行了,恐怕华风有一大半是给这些孙子气死的吧。“速通知冷月团莫统领,”他大声下令,这时显示出他在指挥上的能力了,“让冷月团防备和平军,其余佣兵团随我攻入总管府。”   佣兵团中绝大多数都暗中支持华宫,只有新来的李均还未表明态度。自从和平军来此后变故太多,华宫也无暇施展豪绰手段收买他们,因此,齐光将拥有第二多兵力的冷月团作为防备和平军介入的力量,这也是不得已而为的措施,想起李均与和平军在这段时间的表现,众佣兵就有些害怕。   当他们冲到总管府所在街时,华宽的人马也赶到了。华宽得到城内华家正规军的支持,兵力原本逊于佣兵,但佣兵部队在和平军与烈火团之战和雷鸣城保卫战中损失远无大于华家子弟兵,因此双方正好相当,在街上僵持下来,也给了华宣逃走的机会。   翻围墙逃出华府后,华宣与俞升偷偷来到俞升家,在俞家乘上马,两人向校场佣兵驻扎地飞奔而去。二人刻意走小巷,一路上冷冷清清,倒没有什么人阻拦。   眼见佣兵团营区就在眼前,和平军的紫红色龙旗在空中分外显眼。俞升喘着气道:“大公子,马上就无事了,只要进了和平军大营,那便是天下最安全的地方。”   话音还没有落下,一枝箭嗖地飞来,射入他的马颈,接着又是一枝箭身中了华宣的马,两人被从马上摔了下来,幸好未被马的尸体压住,但又在地上蹭了不少伤痕。   “什么人!”俞升大声问道,从前方的鹿砦后闪出了几十个弓箭手,紧接着,冷月团统领莫云龙出现在两人面前。   “大公子、俞先生,两位好啊,这么急是赶到哪里去?”   莫云龙笑吟吟地拖长了声调,脸上却全是嘲讽的神色。   李均在营帐中转了几个圈子,外面雷鸣城中的喧哗,早就惊动了他,莫云龙指挥冷月团戒备地将和平军隔开,他也得到了消息。   “城中看来有变化了。”李均冷冷一笑,华风诸孙争嗣的事情他也有所耳闻,来到雷鸣城近一个月了,无孔不入的苦儿营已经将消息源源送来,根据情况判断,华风可能已经死了。   对这个李均并不担心,无论谁成为雷鸣城新的主人,都不得不利用和平军来保护雷鸣城,短时间内和平军是无可代替的,而目前这战乱中,双方也都不愿意得罪拥有可怕战斗能力的和平军。   “快去禀报统领,有两个人被冷月团拦住了,看样子有点象俞先生和另外一个人。”   站在高高哨楼上远望的哨兵大声道,不等传令兵进来,李均便出了营帐,招手道:“孟大哥留在这以备不测,舒纳、周杰,你们领人随我来。”   当他们匆匆赶到时,远远地冷月团的人便出言警告:“请李统领留步!”   李均将冷哼抑住,大声道:“我要见莫统领,快去通报,否则地话,我便闯了!”   真正面对充满杀意的李均,冷月团的佣兵还是有些畏惧的,谁也不愿与这个可怕的高手为敌,谁也没把握百余个弓箭手就能封住李均与他身后的百余名和平军,因此冷月团的佣兵相互嘀咕了两句,便大声回话:“是,请李统领稍稍等上片刻。”   片刻之后,莫云龙带着笑意来到李均面前,道:“李统领见我,是有什么要吩咐么?”   李均仔细打量着他,自从来到雷鸣城以来,这个莫云龙一直给他一种低调的印象,与其他佣兵团的关系似乎很不错,对和平军也一直是不卑不亢,看来并非一个简单人物。   “我约了华总管府上俞先生见面,这个时侯他应该到了,请莫总管让他过来吧。”   李均并不想立刻与冷月团翻脸,不到迫不得已,这种正面作战还是尽量避免的好,因此,他较为婉转地说出自己的要求。   莫云龙当然知道李均与俞升根本没有什么约定,想来是哨兵发现自己抓住俞升后,李均前来要人的。这时他心中也有着矛盾,俞升交给李均并没有什么关系,但与俞升同来的华宣,如果也交给李升的话,对于华宫的计划恐怕会造成影响。   “俞先生确实在我营中,现在雷鸣城中一片混乱,为了避免有人乘机骚扰,因此飞虎团齐统领令我在这戒备。”莫云龙轻描淡写地将责任推到了齐光的身上,又慨然道:“既然俞先生与李统领有约定,那么就让他过来吧。”   “且慢。”李均又道,“同俞先生来的,还有一人,也请莫统领一并放过来吧。”   莫云龙心中电转,回头看看自己士兵,都是一副巴不得把人都给李均,好让这个龙首魔王早点走人的神情,暗想:“如果不给,恐怕就要与和平军冲突,即使胜了也会死伤惨重,如果给,华宫与齐光会不会怪罪自己?”   “莫统领还在想什么,难道随同俞先生来的人不能给我见见么?”李均咄咄逼人地道。   莫云龙苦笑了一下,道:“那倒不是,只不过把人交给了李统领,恐怕我就会被怪罪……”   看到李均有些奇特的目光,莫云龙一咬牙,决心摊开来说话:“李统领自然明白此时城中发生了什么事,也明白冷月团为何呆在这里,同俞升过来的是华大公子。”   李均一愕,紧接着心中产生一个决定,道:“原来如此……莫统领与冷月团是在这里防备我和平军了,这样,我与莫统领作个交易如何?”   莫云龙问:“什么交易?”   “将俞先生与华大公子交给我,我和平军立刻拔寨离开雷鸣城!”   莫云龙心中一动,现在雷鸣城中战况不断有细作前来向他汇报,双方半斤对八两,谁也无法奈何谁,如果和平军离开了雷鸣城,冷月团便可以作为生力军投入战场,战局便会决定。   问题是李均是否会遵守诺言离开,一直以来,李均便诡计多端,万一这一次他自食其言,那麻烦就大了。   看出他的疑惑,李均淡淡笑了起来:“请莫统领放心,莫统领大可以等我军出了雷鸣城后关闭城门。”   思前想后,莫云龙也拿不出个更好的解决办法,于是点头道:“我信得过李统领,来人,让俞先生和华大公子过来。”   同一身尘土的俞升与华宣一起回到营中,李均下令道:“立刻拔营出城!”   “李均确实出城了吗?”对于和平军仅用不到半个时辰便收拾好一切拔营出城,莫云龙还有些将信将疑,当士兵再次确认这个消息后,他立刻命令关闭城门,便领着冷月团的主力冲向总管府。   这时战斗已经持继了很久,天色都暗了下来,星星开始在夜幕中眨起了眼。筋疲力尽的双方正处于僵持中,冷月团的加入,让战局迅速向华宫这面倾斜,当夜半的时侯,华宽便成了佣兵们的俘虏。   “弟弟,饶我一命……”看到亲弟弟目露凶光走向自己,被绑得严严实实的华宽哀求道。   “饶你?”华宫脸上露出狞笑,战斗中他一直呆在安全的地方,因此身上的衣甲连血迹都没有沾上。反复打量了这个狼狈不堪的兄长,华宫阴冷地道:“如果现在被绑的是我,站在这的是你,你会饶我吗?”   “这……”华宽迟疑了一下,如果易位而处,自己会不会饶了华宫?这让他难以回答,为了活命,他不得不再次努力:“兄弟,饶我吧……并不是我要同你争,是祖父的遗命……”   “不要同我提什么祖父遗命!”华宫大吼道,“那老家伙病糊涂了,你还敢提他的遗命?”   看到华宫脸上杀意大甚,华宽用颤抖地声音道:“兄弟……兄弟……别杀……别杀我,看在咱们……咱们父亲的……份上……”   华宫脸上的神色有所缓解,但他眼角余光发现一直默不作声的齐光嘴角边浮起不屑的冷笑时,他又下定了决心。   “看在父亲的份上,”他缓缓道,听到他这句话的华宽脸上现出如释重负的神情,他声音又转为激烈,“我让你死得痛快!”   华宽脸上的神情在那一刹那显得极为重则,又是惊讶又是害怕又是愤怒,他目光直逼着华宫,然后缓缓移下,看着华宫手中的剑,那剑已经刺透了他的胸口。   “你……也会……这样……的”他缓缓地说,却说得很清楚,然后倒了下来。   “是否抓到华宣了?”既然连自己亲哥哥都杀了,那个堂兄就更没必要留下,华宽厉声问道。   “被和平军带走了,如果不把华宣交给他们,他们便要介入我们的战斗。”   莫云龙的话出乎华宫的预料,他虽然无能,但绝不是笨蛋,知道在双方势均力敌的情况下,如果拥有恐怖战力的和平军介入的话,后果是非常可怕的。   “李均要助华宣与我争位?”这时他的杀气已经荡然无存了,想到李均仅带数百人便闯进余江城砍下朱茂的首绩,华宫就不由得吸了口冷气,似乎李均已经出现在他面前,而他兄长临死前的诅咒又浮现在耳。   周围的佣兵统领们面面相觑,神色有些沮丧,只有齐光嘿嘿冷气了一笑,道:“恐怕未必,如是李均要助华宣夺雷鸣城总管之位,和平军就不会离开。”   华宫表情立刻轻松了,傲气又弥漫出来,道:“只要不是同我作对,那就没什么好担心的,华宣走了便走了,那个胆小鬼除了哭还能做什么?各位今日都立了大功,除了照约定将酬金增加外,本总管还另有谢礼。”   齐光与莫云龙等对望一眼,都哈哈笑了起来。但笑声中,也难以遏制对李均的担忧,这个诡计多端的年轻人,这个时侯又在打什么主意?   士兵们擎着火把照亮了前进的道路,和平军在巨蟒般蜿蜒的驿道上行走。   “等等,我们这笔买卖不划算!”   匆匆跟上了李均的马,姜堂恼怒地问。倒不是和平军没有马匹给这位财务官大人,而是因为驾舟如履平地的夷人对于骑马有种莫名的恐惧恐,比这恐惧感更令姜堂觉得难受的是,他会晕马。   “怎么,哪儿不划算呢?”李均含笑问道。   “这个月我们为雷鸣城守了十七天,应让雷鸣城付这十七天的酬金,光干活不给钱,笨蛋才做这种买卖!”自从姜堂成为和平军的财务官以来,每一笔收入和每一次支出,他都计算得精确到了铜币,他本人获得的薪金只不过与李均同,但他很显然对自己的工作异常投入。   “哦,放心,我们只不过让雷鸣城帮我们存着钱,有一天会连本带利一起还给我们的。”李均坚定地说。   “那么我们这是去哪做买卖?”姜堂神色仍然有些悻悻,“这么两千号人,不能只吃饭不干活,我可不能白养着你们!”   所有听到的人都哄笑起来,除非李均严令秘密行军,否则路上哄笑李均是不制止的,相反,他认为这种笑声能在一定程度上缓解战士的疲劳,有时还特意安排人讲几个笑话振作大家的精神。   大家都知道姜堂的话并没有恶毒的意思,虽然语气间充满着恶毒的味道。这个夷人尽管从来不舍得多放一枚银币给将士们,但他也从来没有少发一个铜板,经他手发放的一次月薪两次赏赐,都是没有任何争议的。   “我们要去为你做一场大买卖。”   李均含笑指着黑暗的夜空,道:“看,那里是往哪个方向?”   姜堂道:“东北……通海港?我们这是去港城通海不成?”   “正是!我们这便是去夺取港城通海!”李均哈哈笑道,“而且,夺取通海之后,通海将成为我们的大本营,我们要做拥有自己城的佣兵团!”   拥有自己城!听到他说的战士们都窃窃私语起来。佣兵团绝大多数都是流浪佣兵团,谁出钱便依附于谁,只有少数实力强大的超一流佣兵团才拥有自己的城池,这样的佣兵团兵力往往在五万以上,如果和平军也成为这样的一支庞大的军队,那么军容之盛,甚至超过了陆翔领导无敌军的最强大时期了。   “什么?”同他一起并肩奔驰的华宣面如土色,惊叫道:“李统领……要去那个港城通海?”   “正是,到时还要借助大公子的力量。”李均笑着对他道,言语神色依旧比较客气。   “那个城,虽说本来是华家的,可是已被童家占去数十年了,而且因为海中有蛟蛇精出没,商船都不通航,要来何用?”   华宣问道,他回避了自己之所以惧怕,还是因为童家在通海城驻有近万士兵,以和平军两千人之力,想要攻城不亚于送死这一事。   李均哈哈笑了起来,华宣的心事他全部明白,而通海城的情况,他比华宣还要了解。苦儿营的情报网已经渗入了通海城,只要这神洲世界战乱不止,因战火失去家人的流浪儿便会出现,而苦儿营的优秀细作也就会存在。   “请大公子放心,为了攻打雷鸣城,童家从通海港抽走了三千人,如果我估计得不错,为了击退进犯的戎人,童家必然会再从通海港撤军,在得知雷鸣城内讧后,童家会第三次从通海港调兵对抗戎人,这样三次之后,通海的驻军不会超过两千人。”李均解释道,“至于蛟蛇精,呵呵,我们会有办法收拾它的!”   从雷鸣城到通海港不过三日的路程,但李均令和平军在周围转转,足足用了七日才赶到,这时,华风已死雷鸣城内讧的消息也传到了童家,童家正面临戎人骑兵的掳掠,而且由于在雷鸣城之战中损失将士太多兵力捉襟见肘,当听到这个消息后,童家立刻从与华家相临处抽调军队,通海港因为已经没有海港价值,只留下一千余人防守。   苦儿营传来这个消息后李均心中也抑制不住激动,但他反复告诫自己,越是这种时刻越不能马虎,必需要慎之又慎,才能有绝对把握,多少英雄豪杰,都是因为一时的大意而身败名裂?   “孟远、苏晌!”在临时的营帐中,李均双眸炯炯,“你二人领两个小队化妆进入通海港,与先期进入的赵显、王尔雷会合,令他二人到城中囤粮处附近放火,记住,今晚亥时我要见到城中火光,你二人隐蔽在城南门处,见到火起就夺取城门!”   孟远与苏晌领令而去,李均又对俞升道:“俞先生,请你以华大公子口气,草拟安民榜文,明日一早,这榜文便要贴到城中去!”   “其余将官督促士兵备战,不得有误!”   “我呢?你说要借……借助我的力量……”等所有人接到任务离去后,华宣怯怯地道。   “哈哈哈哈……华大公子有一个重要任务……”李均见他一副畏缩的样子,不由得笑了起来,这个华大公子虽然无能懦弱,但至少李均并不觉得他令人厌恶。   战争的阴影象暗夜一样笼罩着港城通海,这个没有什么特产、完全依靠农业与渔业的小港口,因为蛟蛇精的原因,已经萧条了许久,但这对于通海的城的人们来说,不知是幸还是不幸,正因为经济萧条,这个原本有重要意义的港城在余州也失去了其战略意义,无论是夺走他的童家,还是失去他的华家,对些都不是很看重,所以,通海的战争也要少一些。   只有傍水而生的夷人们仍旧重视这块祖先开发的土地。年轻一代人因为无法远航而离开家园,但年长一代则固执地留守在这里,夷人与常人还有少量的羌人,把这儿当作战火纷挠的余州境内少数较为安全的所在,在这里安居乐业,日子虽然清苦,但至少不需担心随时会有士兵来烧自己的家。   守城的将领已经亲自领着士兵去支援童家与戎人的战斗了,城中守军不足两千。夜亥时正是大伙进入梦乡的时侯,城中囤粮的仓库却着了火。   “太不小心了!”留守的副将大发脾气,对于这挠人清梦的消息深为不满,“传令下去,准备救火!”   “二哥,”自从认了李均作老大之后,流浪儿们管赵显就只叫二哥了,王尔雷也不例外,“干脆连这一起烧吧!”   他们与十来个新加入苦儿营的流浪儿正偷偷摸摸来到了驻军的营寨边。营寨与囤粮的仓库相距很近,他们可以看到里面人见到火光后的慌乱。   “好,要烧就烧大的!”这些流浪儿爱胡闹的本性暴露了出来,众人眼中都闪出兴奋的光,赵显与他们约定聚齐的地点后,便分头行事起来。   因为有大批士兵被抽调走,所以不少营寨是空的,这给流浪儿们带来了方便。而且士兵们正忙于去仓库救火,营中正一片混乱,不过片刻时间,营寨中有十多处起了火,秋风正高,天干地燥,火势一起便难以遏制,当他们从火场中溜回聚集地时,火光都映红了半边天。   “不好了,兵变了!”赵显又与流浪儿们齐声叫了起来,十多个人的齐声叫喊,在风声火声与喧嚣声中,仍能传到守军的耳朵里。   守军一下子炸开了锅。原本起来救火者也不敢去救火,生怕在救火中被哗变的士兵杀死,大家都相互戒备,担心旁边的战友就是兵变份子。有些急躁的甚至相互动起了手,有人一开头,立刻就蔓延开来,守军们开始了自相残杀。   应该说,赵显与王尔雷他们这不在李均计划内的行动,反而造成了更好的效果。孟远与苏晌轻易便控制住城南门,和平军没有遇到任何抵抗,进入了城中。   “我们现在就进去吗?”华宣这时已经完全镇定了,其实当他知道李均交给他的重要任务就是陪他等到城中火起后一起进城时,他便完全放心下来,而且,与李均在一起,他觉得有种安全感,所以当看到城门传来的信号时,他首先向李均提议,大有些迫不及待的样子。   “正是,弟兄们,跟我冲!”李均同陆翔一样,召呼士兵们冲锋时决不会说“给我冲”,虽然仅仅一字之差,但听在士兵耳中,份量就是不一样。   “杀!”憋足了劲的和平军齐声呐喊起来,这喊声仿佛有着奇特的魔力,连一向怯懦的华宣也跟着喊出来。士兵们同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而李均与他的马,跑在队伍的前列。   通港城中黑黝黝一片,当居民听到不对时,便家家熄灯闭户,生怕乱军烧掠。和平军在街道中几乎没遇上任何麻烦,直接冲到了大火仍在燃烧的军营。   守城的副将刚刚缓住了形势,就立刻又被李均他们的冲击搅乱,火光映照下,他们首先看到的是一面绣着紫红色龙的战旗,紧接着便上战旗下戴着龙首头盔的李均。   “谁?”副将提着刀奔了过来,一面问一面挥刀斩向李均,一点没有要听李均回答的样子。   “我,李均!”李均报名的声音象晴空中的一声惊雷,震得士兵们耳膜嗡嗡作响。手中铁戟毒蛇吐芯一般刺出,然后高高抬起,副将已经被他挑在戟上,血与他的刀从空中落了下来。   以李均这时的身手,已经列入神洲世界第一流的境界,若大的余州,能够与他同一级别的人绝对不会超过三个,而这其中还应包括孟远,这个副将连在他手下走过一招也办不到。   目睹他的神勇的守军们顽抗的勇气,也随着副将的血一起下落了,当大黑马上的李均单臂警着铁戟来到他们面前,戟上还挑着自己这方主将,他们能做的只有投降了。   如果按照李均的想法,最好是降军全部坑杀以防后患,但考虑到和平军入余州以来还未做过如此残酷之事,而且通海城将成为和平军的基地,应尽量避免给民众留下不好的印象,和平这只是将这些降军连夜逐出了城。   不过一个半时辰,港城通海便完全掌握在李均的手中了。   一个晚上无法安眠的通海城居民第二天一早被士兵们沿街的吆喝的声音唤起,士兵的神色并没有象他们想象中那么凶神恶煞,相反是笑嘻嘻的,虽然话语有些粗俗,但大伙都明白,华家大公子与和平军已收复港城,请大伙去看安民告示。   得知攻入城中的有华家大公子华宣,居民的心安下一半,这城原来就属于雷鸣城辖下,对于华家的人并不排斥,部分年长者甚至欢迎华宣的到来。   通海城一个大商人贾同也是一夜没睡好,钱财越多的人,在这样的兵祸中越容易受到侵犯,他家中虽然雇有几个保镖,但这些人吓吓小偷可以,用来对付军队,那可是妄想了。   当他好不容易熬到天明,决心上街查看一下自己的店铺时,管家面如土色地走了进来。   “老板,不好了……”   贾同心一沉,不知道管家会给他带来怎么样的坏消息,他急切地问:“有事快说!”   “一群佣兵堵住了咱们门口。”管家的话让他平生了几分疑惑,这群佣兵是堵住门口而不是冲进来,证明对方暂时还不想动粗,这同他想象中的情况似乎不太一样。   “一大早不要说些不吉利的话!”心中虽然有些疑惑,但他还是没忘记训斥一下管家,象他这样神洲最标准的商人,是非常注意讨口彩的,家人一大早说不吉利的话都会遭到斥责。   当他急冲冲来到门口时,发现事情比他想象中的还要蹊跷,佣兵们战在他的门前,足足有十个之多,以其说是要来敲门,还不如说是在为他站岗。   “诸位军爷……”大惑不解的贾同满脸堆笑地问道,“不知莅临寒舍有何指教?”   “您是贾老板吧。”一个佣兵微笑着道,神色很平和,但打量贾同的眼神,却让贾同有些紧张,对不是不是要验明正身后再对自己下手。   “不敢,不敢,我就是贾同。”很显然是无法抵赖的,贾同一面盘算一面回答。   “哦,贾老板,我在里有一封请柬是给您的。”佣兵从怀中摸出一个信封,递了过来,贾同拭去额头渗出的汗水,心里轻松了很多,这次,他注意到佣兵用的是敬语。   “谢谢,诸位军爷辛苦了,来舍内喝口茶吧……”贾同言不由衷地道,内心里他却有些害怕这些士兵真地进他家中。   “不了,我们统领严令,不得进民居一步,违者重责三十军棍,贾老板不必招呼我们了。”佣兵脸上的笑容未改,贾同似乎从这笑容中看出了什么,忙道:“管家。”   管家心领神会,从院子里出来,手中提着一个小小钱袋,贾同将钱袋塞去佣兵怀中,道:“一点小意思,只当为各位军爷买双鞋穿。”   佣兵的脸色都变了,将钱袋掷还给贾同,道:“贾老板,您可别害我,我们是奉命来贵府保护您的,如果收了您的钱,我们就都完了。”   无论贾同如何劝说,甚至又拿出了两个钱袋,佣兵仍不肯收下。贾同没办法,只有回到了自己屋中。   “真是奇事,当兵的不但不进屋,而且还不要钱!”管家一面啧啧一面摇头,“老板,您看这些佣兵还不错吧。”   “屁,什么不错!”贾同阴沉着脸看着请柬,上面是华宣与李均的联合署名。   “老板的意思是?”   “这些当兵的不收小钱,也就意味着咱们要出大钱,你看,这请柬分明就是张催债单,那些佣后,明里是来保护我们,暗里一定是来看住我们的。”   贾同的话让管家大吃一惊,他也苦着脸道:“那样如何是好?为何他们不找别人,偏偏找上老板您?”   贾同脸上露出一丝幸灾乐祸的笑来:“哼,我看,城里有几个钱的家门口,肯定都站着这样一批家伙。不管了,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口中虽然这样说,但等到宴会时间将近,贾同还是领着管家一起来到了李均的大营,如他所料,城中所有的大商人一个没少,十六个人都出现在这里,一时间,大家在一片苦笑声中相互打着招呼。   “华公子、李统领有请各位进帐。”   哨兵的召呼,意味着众人不得不面对的事情将要到来了。十六位大商人都进了营帐。   到了这时,众人也都看开了,刀子在别人的手里,别人要怎么样就只能怎么样了。但帐中的布置还是让众人吃了一惊,两张吃饭特用的大圆桌摆在帐中间,圆桌四周是一样的椅子,两张圆桌旁都站着几个人。   “各位买卖可好?请坐,快请坐。”一个夷人模样的家伙召呼大伙坐下,众位商人相互礼让着,一个年轻的佣兵将领道:“各位无需谦让了,之所以用这大圆桌,正是为了让大家不分宾主上下,我们一起来好好谈谈。”   贾同心中怔了一下,便当先坐了下来。众人都坐好了,那个夷人道:“先介绍一下,这位是华宣公子,这位是李均统领,这位是俞升先生,我呢,是和平军财务官姜堂。”   贾同心中冷冷哼了声,果然不出所料,连这财务官都来了,除了向大伙收钱外还有什么事?   “请大家来,是有件事同大家商量。”几个士兵上了茶之后,华宣大声说,等众人都安静下来,他看了李均一眼。   “这个华公子不过是个幌子,真正说话算数的,还是这个嘴上没毛的小子。”商人最善于察言观色,看了他们的表情便知道了。   “首先,我们想知道,能为诸位做些什么。”李均声音不大,但每个人都听得很清楚。   “……”回答他的是诸位商人的沉默。   李均脸上露出一丝笑意,道:“我知道,这样请大家来,大家心中都存有疑惧。不过,我和平军此次应华大公子之请收复通海,确实是想为众位做些事情的。”   “……这样吧,我们聘请和平军守护通海,酬金由各家商号共同承担,李统领看如何?”钱庄老板庄恒提出了一个建议,其他商人也都认为李均不过是在找借口收钱罢了,纷纷附合,希望能破财消灾。   “诸位老板还是误会了。”李均站起来用手式示意众人静下,然后道:“以华公子应允,这通海城从此以后,将作为和平军的基地,诸位与和平军,从此休戚相关荣辱与共,这次请诸位来,绝非向诸位伸手,而是问我们和平军能帮上诸位什么忙,资金的,消息的,人员的,诸位尽管提。”   商人们被他的表明所震惊,他们并没有相信李均真地会帮助他们,他们吃惊的是,从此要同和平军这佣兵团绑在一起。   “比如说,”自称是和平军财务官的夷人说话了,“诸位都知道,通海城的买卖之所以做不大,关键问题就是海外有蛟精,我们李统领已经决意为诸位除去蛟精!”   这一句话比李均说的给商人们带来的震动更大,商人们都知道,如果通海城又重新成为良港,其中酝酿的商机几乎是无穷的。虽然通海城本身并没有什么特产,但雷鸣城的银,戎人的牲畜,余江城的丝绸,陈国的漆器,都将会通过通海港源源外运。   “为了表示和平军与诸位合作的诚意,我们再让大家做上笔好买卖,通海城中将放开盐酒之禁,诸位大可以进行盐酒交易!”姜堂又抛出一个让众商人吃惊的话题,一时间,满营帐中都是商人们交头接耳的声音。   神洲诸国,为了扩充财力,都实行盐酒专卖制度,对于走私这两者的私贩都处以重刑,姜堂竟然将矛头直接对准了这两项关系到百姓民生的商品上,令在场的商人异常振奋,盐酒的收入,对于重利的商人来说,是有着极大的诱惑力的。   “有一点我们想请教一下,”贾同在振奋之余,仍保有三分清醒,“我们商人都知道,这世上没有不要钱的生意,和平军需要我们做什么,来得到这些好外?”   “不错,我们对大家确实有所要求。”李均的话让众人平静下来,每个商人脑子里的小算盘都开始运作起来。 第十章 血海腾蛟   “我们的要求有三点,只要诸位做到这三点,一切就算成交。”李均也用上了商人的口吻,“第一,诸位在通海城作生意得平买平卖,不得囤积居奇,不得坑害百姓和军人。”   商人们全哄笑起来,无商不奸,他们自然明白李均是在警告他们不要过于奸滑。但他们的哄笑被李均下面的话打断了。   “和平军将设投诉处,接待军民对诸位经营的投诉,如果诸位中有违抗第一条者,作十倍处罚。”   商人们又低声交头接耳地谈了起来,最后庄恒道:“可以,所谓和气生财,象我们这里的这些老板们,都是通海城中有些名誉的人物,原本无需用些下三滥的手段获利。”   众人纷纷称是,李均又道:“第二条,诸位必需按收入输税,税率以十五输一为准,诸位以为如何?”   商人都安静下来,片刻后贾同道:“统领方才说税率多少?”   “十五税一。”李均重复了一遍,然后颇有些无奈地道:“现在天下大乱,必需以此为标准确定税收,以这个税收来作为通海城防务与公共建设的资本,等天下太平后,税率可降为三十税一。”   “不必了!”商人们纷纷嚷了起来,一向以来,即使是最宽松的时代,商人的税率也是十税一,重时甚至是二税一。绝大多数时,官府收税都是按店铺数量而非赢余来收的,李均开始确立的十五税一的标准,已经让他们兴奋不已了。   “这个税率,恐怕低了些,不足以养活和平军与通海城的官吏。”贾同冷静地分析道,“因此,如果和平军日后要提高税率,不如现在就说出来的好。”   李均与姜堂交换了个眼色,对于经济其实他并不精通,这一切都是姜堂替他拟好的。他呵呵笑道:“如今我们还不指望用这笔收入来养活和平军,至于提高税率之事,不如这样,今后税率的更改,需经诸位同意才能实行,但对于胆敢偷逃税输者,十倍罚之,如何?”   贾同听了这话,精神一振,一个早已盘旋在脑海中的念头忽然成形了,他大声道:“对此我倒有个建议。今后自本城商人中推选出十五人为代表,一些经营上的大事,行业上的规范,由这些个代表商议通过,只要代表中八人以上同意,便对全城商业有约束力,不知李统领以为如何?”   李均脑子里也飞快地分析着,贾同这个提议看起来是对他的补充,实际上不经意中将变更税率的决定权收归商人手中,这个商人看来并不简单。   但对于李均来说,变更税率的决定权在谁手中,并不是件很重要的事情,一则,他根本就不想改变这十五税一的税率,二则,军队在他手中,如果他要强行变更的话,这些商人又能怎么样?   贾同也明白这一点,但他知道,现在能争到一点权力算一点权力,总比什么都争不到便将一切都应允下来要强。因此,他迫切地补充道:“自然,如果确实需要变更税率,和平军可以在会议时向代表们阐明理由。”   “可以!”李均没有再犹豫,他们没有料到,这个关于第二个条件的讨价还价,却确定了今后通海城,乃至总个和平军控制的地方财政管理的主体形式。   “那么,请李统领说说第三点吧。”   商人们开始催促起来,李均道:“第三点是,诸位不得明里暗里资助和平军的对手,违者没收全部资财,作战之时,诸位要服从和平军调度,在经诸位同意的前提下,和平军可以使用诸位的力量进行作战。”   这个条件几乎没有受到商人们的任何反对,事实上,如果李均的许诺都实现的话,商人们不要说同和平军作对,甚至都巴不得在税收以外再拿一大笔钱来作为和平军的报酬。而且,整个神洲,也从来没有人会同商人商量这些,社会地位极低的商人虽然聚敛了巨大的财富,却得不到政治上的尊重。   双方的约定以书面形式签署了下来,之后姜堂没有忘记提醒众人:“诸位做了笔最划算的买卖,和平军入主通海城的第二日,华公子与李统领便请诸位见面,对诸位的重视由此可见,还望诸位多多发财,买卖越作越大,这样输的税才越来越多,哈哈。”   商人们笑着散去了,得到这样的宽松政策,现在他们要做的就是计划如何扩大自己的产业,而李均则要准备对付海中的蛟蛇精了。   想起蛟蛇精在海中,李均便有些头痛,三年前蛟龙岛的经历似乎还在眼前,红龙的可怕他还受得了,但一想起乘船时晕船的恐怕,他便有些闷闷不乐了。   “统领,什么时侯去做这笔买卖?”姜堂却异常兴奋,李均意识到他兴奋得有些莫名其妙,以他的一向性格,对于冒生命危险的事情,应该是非常畏惧的。   “准备好了就去,姜堂,海上你熟悉,到时全靠你了。”李均决心试探他一下。   果然,姜堂的脸色有些变化了,“我……我也去?”他呐呐地道。   “那当然,你最熟悉海战,这个提议又是你提出来的,你不去谁去?”李均用炯炯的目光瞪着他,似乎要将他的全部神色变化都看在眼里。   “那……那……咱们再考虑考虑吧……不如这样,咱们先将雷魂和屠龙子云找来吧,有他们帮助,一定能除掉蛟精,做成这笔买卖。”   “原来是这样……看来你蛮了解这个蛟精的可怕喽,那为何还要让我们去除它?”李均进一步紧逼道。   “这个……这个……我实话实说,”眼见无法瞒过了,姜堂苦笑着道,“那个蛟精居住在海中的一处岛礁上,退潮时洞口便会露出来,它已经为祸余州沿海数十年,洞中收藏的珍宝,啧啧,想起来就是笔大买卖……”姜堂似乎已经陶醉在自己幻想中的蛟精的宝藏里了。   “得了吧,别没看到宝藏,先被蛟精吃了!”李均敲了一下他的头,心中却怀念起曾同生共死的战友,奇特的法师雷魂,聪慧的洞越女匠墨蓉,还有拥有屠龙氏血脉的屠龙子云。   “你是否知道他们三个在哪?”李均问了一声,这段时间来,他一直忙于军务,根本无暇问及这些旧友,想到这里,他心中隐隐有些报歉,但这种歉意很快变成了自嘲,自己什么时侯感情这么丰富起来,一切似乎,都是因为追随感情丰富的陆翔那三年吧。   “雷大法师和那个屠龙子云不太清楚,不过,洞越小姑娘好象是回了越人岭,我们分手时她好象说过,还要我有空去看她,她要造很多好东西来呢。”姜堂回忆着道,虽然他是后来加入这个不怎么协调的小队中的,但经过一番与龙的生死搏斗后,不自觉中与众人亲近了许多。   “墨蓉回了越人岭……”李均心一动,越人岭余州不过二十多天的路程,墨蓉在铸造与机关方面的天赋,对于他那正逐步展开的庞大计划,有着无可比拟的作用。   但现在最要紧的是解决眼前的问题,只凭借善于肉搏作战的和平军士兵,显然不能去海中同蛟精拼斗,更何况他还必需留下一定人手守卫通海城,如果有魔法师在这里,那就好了。小团队的冒险中,魔法师有着不可替代的作用,当初屠龙之役,也正是雷魂的魔法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这附近有没有出色的法师?”李均向俞升问道。   俞升的眼睛转向了华宣,华宣精神一振,依附和平军以来,李均对他一直优礼有加,而他却无以回报,现在正是他出力的时侯了。   “雷鸣城中魔法太学有出色的法师。太学学监楚青风是余州唯一的一位仙长级的道教法师,而且一向与我友善,我们可以连夜派人去请他来。”   “仙长级的法师!”李均不由得惊叹了,没想到雷鸣城中竟然还有这样一位高人,在雷鸣城的时节没有去拜访真是可惜了,不过听华宣的口气似乎很有把握将他请来,那倒要好好向他请教一番了。   自从向雷魂学习了呼吸吐纳之术后,李均意识到,无论是格斗武者的能力,还是魔法师的魔力,其来源都是这宇宙的根本之力,雷魂称之为“般若”,因此,如果有机会同这位仙长探讨一下,对于李均充分发挥自己的能力,想来是有绝佳的好处的。   于是,李均令陆显与王尔雷通过苦儿营的联络系统,迅速传出了两个消息,一个传向雷鸣城,以华宣的手书请求楚青风立即赶来,另一个则是传到越人岭,以李均与姜堂的名义邀请墨蓉前来。这两个请求,其实都有些冒昧,但在这关键时刻,李均也只好处处尝试了。   “还有,在海中对敌,以弓箭为先,姜堂,这里有许多夷人居住,能否请他们助我们一臂之力?”安排好后,李均又问姜堂。   姜堂一拍脑门,道:“正是,我把这个忘了,统领,咱们又得去做笔买卖,一起去拜访此地夷人的长老如何?”   “也好,我们亲自去才能显出我们的诚心。华公子与俞先生也一起去,如何?”   华宣与俞升自然是应允的。这次拜访成果出乎他的意料,当夷人长老得知身为夷人的姜堂竟然成为和平军的财务官,而且得到华宣与李均常人、夷人从此平等的书面承诺之后,立即表示全力支持和平军,从族中招募最出色的弓箭手作为和平军的辅助部队,并且派出一只封存已久的大海船来帮助李均。   当然,夷人的贡献不是没有其目的的,作为水中民族,水就是他们的家园。蛟精出没使得他们无法再从事自己热爱的航海,年轻人可以远走他乡去安全的地方航行,但生性恋家的夷人年长者,则不肯离开这里,虽然也能在近海处捕些小鱼,但每当想起远洋航行,他们就分外觉得渴望——一个夷人一生中如果没有完成过一次跨洲的远洋航行,那简直是整个家族的耻辱。   得到夷人的支持后,李均稍稍有了些把握,在等待仙长楚青风回讯的几天里,李均每日都得为了加固城防而奔忙,而城中的商人们则每天都来问他可时出海消灭蛟精,甚至于说出如果蛟精不除所有的约定都作废这样的话语。   楚青风是在八天之后的十月三十日中午,才赶到通海城的。随同他来的,包括整个魔法太学的全部师生,这是出乎李均意料的一支宝贵力量,当得知这个消息后,正半躺在床上午休的李均没有穿鞋就冲了出来。   “青风仙长,你可来了!”见到楚青风后,李均行了个标准的军礼,然后意识到自己还衣冠不整,急忙穿好鞋子重新与楚青风见礼。   他这原本极为失礼的举动,在楚青风眼中却完全成了另一个样子。如此急迫地想见他,对于此时有些狼狈的楚青风与魔法太学的师生们来说,不亚于雪中送炭,因为,数天前,他们刚刚才被人从雷鸣城中驱逐出来。   原来雷鸣城现在已完全给华宫控制住了,对于在这场流血的政变中立了大功的佣兵们,华宫优礼有加,而一方面对于雷鸣城保卫战中魔法太学等到佣兵们死伤惨重才出现极为不满,另一方面忠于华家的魔法太学也是佣兵们进一步控制雷鸣城的眼中钉,因此,在齐光与莫云龙的挑唆下,华宫借故停发了魔法太学的经费,逼迫这些师生们向他宣誓效忠。对于自尊心极强的法师们来说,这是奇耻大辱,他们宁肯离开雷鸣城也不愿俯首屈膝。正这时,收到了华宣寄给众人的信,他们这才决定投奔通海城。   “这怎么敢当?”当李均再次向众人行礼时,楚青风急忙还礼,道:“李统领,我们以后还要多多打挠你们了。”   李均挺起胸哈哈大笑起来:“那些有眼无珠的家伙把魔法太学当作可有可无的存在,但在我李均眼中,魔法太学是无价之宝。以后要多多照顾的,恐怕是我们呢。”   他这句话极是时侯,大大安慰了魔法太学师生们的心。楚青风忽然惊诧地看着李均的龙首头盔,欲言又止。   安顿好魔法太学的师生们,李均将楚表风引进了自己的大帐中。   “青风仙长,这次请您来,是希望借您之力。”李均开门见山地对楚青风道,虽然只是初见面,他已经感到楚青风深藏不露的巨大灵力,除了那个无法推测的雷魂外,楚青风是李均见过最强大的法师,因此,李均对于他还是有信心的。   “李统领请吩咐。”在华宣的信中只说有事相求,楚青风还不知这事是什么。   “我们要去消灭海里的蛟蛇精,需要借助您的法力。”李均将因果说了一遍,又道:“和平军与通海城,要想自保甚至壮大发展,能否有这海上商路是关键,不知青风先生意下如何?”   “原来如此。”楚青风一面听着李均的借绍,目光却时不时地扫向他那龙首头盔,似乎对这头盔极为好奇。当李均说完后,他微微一笑,道:“降妖伏怪,原本就是法师与武者的责任,千年战争中,我们将自己的能力滥用到无意义的自相残杀中去,现在终于能做有益于百姓的事,何乐而不为呢?李统领,我愿助你,只不过,我有一事相求,不知李统领是否答应……”   “仙长只管吩咐。”当听到楚青风提出要求时,李均内心深处是有些惊诧的,不知这个灵力高深的法师,会提出什么样的要求。   “请借李统领头盔一观,如何?”   楚青风的要求让李均长出了口气,哈哈笑道:“这好办,我还以为仙长要提什么很难的要求呢。”一边说,一边摘下头盔递给楚青风。   楚青风面露微笑,反反复复端详了那头盔,甚至将头盔贴在自己额头上,口中还念念有辞,良久,他将头盔递还给李均。   “奇怪,奇怪……”脸上的微笑变成了疑惑,楚青风摇摇头,问道:“统领这头盔从何而来?”   “这是一个越人朋友为我打造的,用的是一只龙之首。”李均回答道。   “看来这个越人工匠是位了不起的魔法师啊……这种工艺,原来现在还有人会。”   楚青风的话让李均颇为不解,他道:“仙长之意是指……”   “原来统领自己还不知这头盔的珍贵?”楚青风愕然道,“这头盔不仅是龙首打造,因而附有龙怒的精神攻击能力,而且,打造这头盔用的工具,必然是上古诸神的神器,最奇怪的是,打造者对这头盔施了一个强大的回复法术,使得戴这头盔的人即使受伤,也会迅速自愈。”   李均先是愣了一下,这头盔是在屠龙之役后他昏迷养伤时墨蓉为他打的,但据他所知,墨蓉除了会些越人们常用的魔法技巧外,根本不会任何恢复性的法术,而且他也明白,要让一件物品带有魔法属性,不是一个普通的法师所能做到的,更何况一个略知些魔法的越人少女。   “是他!”李均的意识立刻转到了雷魂身上,他道:“一定是另一个人施的法,这个人只不过是个普通儒士罢了。”   “普通儒士?”楚青风失笑了,李均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也笑了起来,道:“他的打扮是个普通儒士,但他自称只要愿意,随时都可通过圣贤的评定。”   “我看也是如此,如果此人给我遇上,我倒愿拜他为师……”楚青风颇为神往地道。   “这人还有个奇怪的地方。”李均忽然想起一事,这事困扰他很久了,一直也想不出所以然,难得遇上一个仙长级的法师问问他或许会知道,于是,他问道:“仙长可曾见过一个人胸口有着道教太极与释教卍字图案的么?”   “什么!”他这不经意的一问,却让楚青风吃惊不小,“你是说,这个儒士胸口有两教圣记?”   “正是,怎么,仙长对此有所了解么?”   楚青风的脸色变得苍白起来,道:“难怪,难怪……李统领,我们何时去除蛟精?”   李均知道他有意岔开话题,但既然楚青风不愿再提这事,出于礼貌,李均也只能将疑问掩在心底。   “明日。”李均略加思索后道。   大海平静的时侯,水面上一平空阔,站在甲板上放眼望去,水与天蓝成了一片,而船则象是飞翔在天宇之中。   海浪轻轻簇着船弦,不时有海鸥从桅杆上掠过去,象云彩一样的帆鼓足了风力,带动着船航向东方。   随同李均一起上船的除了楚青风、姜堂外,就只有孟远和一些夷人水手,其余人李均让他们留守城中。在海中航行已经有三天了,仿佛老天帮忙,这三天一直是顺风。驾船的夷人水手告诉李均说,每年秋冬两季,神洲东海岸大多数地方刮西风,而春夏两季则刮东南风,李均对此颇为好奇,但想来想去,也不知是何原理,与楚青风讨论时,楚青风笑道:“春生夏荣,秋枯冬死,生生死死,循还不已。天地间万物皆是如此,冥冥中似乎有某种东西规定了这一样罢了。”   “天意吗?”李均大笑了起来,“我可不相信天意,如真有天意存在,为何天意不向善?”   楚青风愕然瞪着李均,李均这才意识到这不是在同孟远或凤九洲说话,而是一位深受道教“知天命、顺自然”思想影响的仙长,歉然道:“在下一时胡言乱语,仙长莫怪。”   楚青风摇摇头,微微一笑,心中却隐隐生起一丝不祥的预感,这个年轻的佣兵统领,如此蔑视天意,甚至质询天意,恐怕会遭受天意的惩罚。   似乎就是为了证明楚青风的预感,片刻之后夷人水手便紧张地冲进船舱中,道:“李统领,看到龙吸水了,马上有风暴,怎么办?”   李均不但不害怕,反而兴奋起来。无论如何成熟,年轻人酷爱冒险的天性仍让他的血沸腾不已,只要不晕船,他以为海上也没有什么好怕的。因此,他快步冲出了船舱,问道:“哪儿龙吸水?”   水手们倒没有他这么兴奋,相反有些畏惧,一个水手指着东方天际,道:“那里,看,龙吸水!”   李均放眼望去,只见三条细细的气流在远方旋转,气旋的一端接着乌云,另一端连着大海,海水被这气流吸起直冲上天,而且,这细流似乎越来越大,正在飞快地接近他们的船。   “你们说怎么办?”好奇归好奇,李均还没有好奇到忘记自己在海上是外行的地步,他将处置的权力交给了更为熟悉海上生活的夷人水手们。   “下帆!”水手们的喝喊声此起彼伏,大伙都紧张地忙了起来,倒让李均觉得无事可做了,于是他的注意力重新集中在龙吸水之上。只不过片刻没有注意,他发现龙吸水连他们更近了,开始看的只是细流,而现在已经是一个巨大的旋涡了。   刚才还是万里晴空,现在则已经乌云密布,仿佛黑夜提前到了一样。隆隆的雷声在半空中响起,暴躁的海风开始呼啸,海鸟都不知躲藏到哪里去了。周围的海水也激荡起来,沸腾的海水将船时而抛起时而摔下。令李均怀疑船是否会在浪尖被摔碎。而且,随着船的颠簸,晕船的感觉又光临到李均的身上,让他不得不躲回船舱中。   昏昏沉沉中,李均只听见外面全部是嘈杂的声音,船颠簸得如此厉害,以至于他不得不用绳子将自己绑在地板上才能躺得住,当然,最难受的还是晕船带来的头痛欲裂与恶心呕吐感。有许多次,李均甚至以为船就要沉了,自己也要随着船永葬海底。   过了不知多久,一个夷人水手神色紧张地进了他的船舱,道:“准备弃船,统领,船漏水了。”   李均大吃一惊,解开缚住自己的绳子,急忙来到甲板上,这时,全部的水手与船员,都在甲板上会齐了。   “上小船!”夷人水手熟练地将捆在船舷上的两只小船扔进海中,然后一个个从船上跳了下水,在风雨中仍轻松地爬上了小船。孟远与李无则面面相觑,两人都不会水,跳下去有极大可能再也浮不起来。   “快跳!跳啊!”姜堂在下面焦急地叫道。   “可是,我们不会游泳啊。”李均踌躇着道。   “没关系,快跳!”姜堂的催促对于李均与孟远来说没有太大的效果,最后,还是楚青风解了围。   他站在李均与孟远身后,大声道:“闭上眼,屏住呼吸,我用法术将你们带过去。”   二人如约而做了,但楚青风所用的法术,不过是在身后推了二人,让他们跌落在海中罢了。两人又惊又怒,在水中挣扎时,发现自己如果不呼出胸中的气,竟然就不会一直沉下去。   但不可能永远不呼吸。当他们脸给涨得通红的时侯,夷人水手已经游了过来,揪住两人,将他们拉上了船,而这时,楚青风已经在小船上笑吟吟地望着他们,他身上连湿都没湿。   也来不及责骂他,一个巨浪掀了过来,夷人们奋力地用小桨将小船划开,他们的大船被这个巨浪抛上半空中,被折成了两断,很快就没海浪所吞没,除了一些零碎的东西,什么也没有浮起来。   李均的脸也不由得变了颜色。大自然的力量是如此强大,人就算有再大的灵力,在它面前似乎也是微不足道。   “这下麻烦了,食物与淡水,全都在船上。”孟远近乎呻吟地道,小船上颠簸得更加厉害,晕船也就更为严重。   李均苦笑了下道:“反正现在我们什么也吃不下。”   忽然,一个夷人高声唱了起来,紧接着,所有夷人都应和着他,一齐唱起一首歌来,歌声粗犷豪迈,李均与孟远不由得侧耳倾听。   “莫道此行多波折,人间何处不风雨。”夷人们唱着唱着,最后便是反复在咏叹这一句。在他们不断的重复之中,艰难困苦似乎远离李均他们而去了。   “船,一只船!”夷人水手忽然大声叫了起来,惊讶地指着前方,李均运足目力望去,隐约看见一朵白帆缓缓向自己这边行来。   这已经是他们弃船逃生的第三天了,天气已经好转,海面上又是晴空万里。夷人水手用各种方法从海中捕来鱼,大家听生鱼才支撑过来,好在鱼体内就有水份,因此干渴一时半会还无法威胁大伙。   “看来我们有救了。”李均道。   “这买卖离我们还远着呢,至少还有大半天的时间。”姜堂道,“如果他们没看到咱们,咱们也不过空欢喜一场。”   “咱们得努力让他们发现我们。”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说话的楚青风身上,楚青风皱了皱眉,道:“看我做什么?”   “仙长,你有没有一种法术,能在空中燃起火的。”想起雷魂的火球魔法,李均问道。   “正是。”楚青风微笑起来,难怪众人都看着他,这种情况下,也只有他们神奇的法术才可能创造奇迹。   他捻指为诀,在空中划出几个符,口中不停念着祷文,片刻后,一团红色的火在空中燃了起来。夷人们快活地道:“好,不愧是仙长啊,大伙再加油,早点同那艘大船会合来。”   那艘大船似乎发现了众了,微微调整了下方向,笔直地冲着这儿来了。楚青风松了口气,停止了祷文,火团也随之消失了。   李均站在小船的后方,忽然觉得小船划得实在太慢起来,他盘膝坐下,微微调息了会儿,然后用力向船后海水挥出一掌。他的灵力极强,这一掌推动下,小船速度几乎增加一半,孟远看了颇觉有趣,在另一艘船船尾也试了起来,二人比赛一般催动小船前行。   即使是这样,也用了足足两个多时辰,他们才同那艘大船相遇船上垂下了绳梯,众人一一爬了上去。   “多谢各位相救。”李均行礼向对方道谢,对方船长没有还礼,只是冷冷哼了声。   心中颇为奇怪,但别人救了自己,李均也不好说些什么。抬起头来同对方的船长对视了一眼,两人的目光都凝结了下来。   “真是奇怪的买卖。”姜堂一会儿看看李均,一会儿看看对方的船长,这两人虽然长得不一样,但两人年龄、身高、体形都相仿,更重要的是,两人身上却有种相同的气质,这种气质,让两人不由自主地相互吸引。   “你们是什么人?”对方船长似乎厌倦了与李均的对视,大声问道。   “一群冒险者罢了。”李均不想让对方知道得太多,他反问道:“请问恩人您是做什么的?”   “和你们一样。看你的服饰,是佣兵吧。”对方一眼就看出了李均的身份,又把目光转向楚青风,道:“原来还有位仙长,你们这群冒险者的目标不小啊。”   楚青风默默行了个礼,没有作声,他从这个年轻的船长身上感觉到强大的灵力,这灵力,只有李均或许能与他相比较。当初见到李均时,他已经很惊讶了,与孟远那样通过苦修得来的灵力不同的是,李均与这位年轻的船长,灵力似乎都来源于某个机遇。   年轻的船长又将眼睛转向孟远,微微笑了一下。他这一笑象阳光一般灿烂,李均这时忽然意识到,他是一个非常英俊的男子。   年轻船长向孟远点点头,道:“好一员勇将!”   孟远警惕地看了他一眼,恭敬地行了个标准军礼,对方既然看出自己是一员武将,就不能用寻常人的礼节来对待了。   那年轻船长的目光从夷人们身上匆匆扫过,最后又回到了李均脸上,两人再次四目相对,但只是一触即移。   “你有一群很出色的属下。”看来看出了李均与众人的关系,年轻船长点头道,言语间似乎有些羡慕。 宝 书 网 w w w . b a o s h u 6 . c o m   “不敢,他们不过是我的朋友。恩公您的属下才非常出色。”   姜堂早就看到,年轻船长身后一直沉默的一群人,他注意到其中既有全身盔甲的战士,也有穿着长袍大氅的法师。如果他是李均或楚青风这种对灵力感觉非常灵敏的人,就会知道这群人的能力是极为强大的。   “看来,我们的目的是一致的,我是来收拾那条蛟蛇精的,你们也是如此吧。”年轻的船长平静地道,语调平静得几近冷漠,但看他那端正的姿态与说话时的风度,他必定是个受过严格教育的世家子弟。   非常有风度地点了点头,年轻的船长自顾自地说:“先请做下自我介绍吧。”   “在下李均,这是楚青风仙长,这是孟远,这是姜堂。”李均一一介绍了己方的人,毕竟是对方救了自己,无论如何,都不可失礼。他在心中告诫自己,却不知自己在这位年轻船长面前,不由自主地产生了一种拘束的感觉。   “我是凌琦。”年轻船长说了自己的名字,但没有介绍自己的手下,然后微微一笑道:“无论你们是不是来收拾那条蛟精的,既然你是佣兵,我们不妨来做笔交易吧。”   听到交易两个字,姜堂耳朵竖了起来。李均猜出对方的意思,道:“凌公子请说。”   “我雇你们同我们一起除掉蛟精。”凌琦的话中没有丝毫动摇,似乎不容李均反对。李均还没有出声,姜堂先发了言:“不好,那蛟精的买卖我们已经定了下来,我们自己就足够收拾蛟精了。”   “我们也足够收拾蛟精了,用不着这些人。”凌琦手下一个战士大声道。   “嗯?”凌琦哼了声,那战士立刻闭嘴,悄悄退了一步,李均也用严厉的目光制止姜堂,姜堂脸上虽然露出一丝惧意,但嘴中却没有停下。   “合作可以,最多五五分,这笔买卖大家一边一半。”   “呵呵,原来如此。”凌琦笑出声来,侧头看向李均,李均无奈地苦笑了,当初将姜堂骗来当财务官,原本答应了他有关收支方面的东西由他说了算的。   看到李均以苦笑认了,凌琦道:“那好吧,如果不是我等钱用,原本可以将全部财宝都留给你们。”   “如果不是我们也等着钱做买卖,我们也可以将全部财宝留给你。”姜堂在心中默默嘀咕着,但嘴巴上却没有说出来。   于是,互相好奇也互相都不信任的双方,达成了一个短暂的同盟。日后双方再次同盟,则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情了。   “阁下,为什么会让这群人加入?”当李均他们被带去安顿后,一个属下问凌琦。   “这群人很有点意思,也许对我有用。”凌琦脸上露出一丝轻蔑的冷笑,似乎一切都被他玩弄于指掌之中。   凌琦的船上,掌舵的也是夷人。但这些夷人个个沉默少言,无论姜堂如何去套近乎,也得不到什么回答,似乎他们在畏惧什么。   如果不是他们的驾船术确实高明的话,姜堂甚至都要怀疑这些人到底是不是真的夷人了。在他们的控制下,这艘大海船灵巧地穿行于波浪之尖,技艺之高超,让李均船上的夷人也不得不佩服。   在海中救起李均他们已经两日了,这两日来,李均再也没有见到凌琦,这个英俊的年青人似乎是有意地在回避他们。虽然对这个神秘的年青人充满好奇,但想到他那冷冰冰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情,李均与姜堂他们就觉得还是不试的好。   “象极了四年前的你啊,是不是你们做过什么买卖,你把那副臭屁神情给了他?”姜堂半开玩笑地对李均说。   李均只能瞪他一眼,但心里去升起了感慨,当初刚遇上雷魂姜堂他们的时侯,自己确实是一副冷漠的面孔,那时侯,心里最关心的是自己如何活下去。但现在,似乎发生了很大变化,这变化究竟是好还是坏,他自己也不得而知。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这变化,起源于初见陆翔与孟远时,看到他们那自然的、温和的笑容。   “我家主人有请。”凌琦的手下将李均从纷乱的思絮中唤醒,有些吃惊凌琦这突然的邀请,李均整好衣冠,走出了船舱。   “你们做好准备了吗?”凌琦问道。   “怎么,发现了蛟精?”   “你没有感觉到吗?”凌琦冷冷一笑,带着几许轻蔑,也带着几丝傲意。   李均静下心来,没有将他的神情放在心上。果然,一阵阵奇异的波动在向这个方向扩散,似乎有人在探测什么,又似乎是在向他们示威。   船速慢慢降了下来,远方,海天之间出现了一个小黑点,随着时间的推移,小黑点越来越大,慢慢地清晰可见了,原来是一块巨大的礁石。这礁石足有数亩见方,礁石上站着一个人。   众人的目光全者集中在站在礁石上的那个人身上,海风中,那人白衣似雪,迎着风狂而乱地飞舞,与之相和的,是那散于风中的黑发,远远望去,那人气度非凡,有种飘然欲仙的从容潇洒。   “那是蛟吗?”几乎每一个人都在疑问。千年战争以前的百万耳朵战争时期,妖怪便几乎灭绝了,这千余年来有记录可查的人妖相斗事件,不过寥寥数起。至少在场的这些人中,绝大多数都没有真正见过妖,更别提降妖了。   “他似乎是在等我们来同他做买卖!”姜堂一面吐着舌头一面道,这种感觉每个人心头都已经升起。   “你们终于来了!”虽然隔着还有段距离,那礁石上的人的声音却透过海风传到每个人耳中。   凌琦站在甲板的最前方,披风在海风中也烈烈作响。他的目光异样地明亮,在众人都惊讶于那人的话语时,他却早有准备似地接下了话。   “看来,你是知道我们要来了。”   海风中,他的话也清晰地传到了礁石上那人耳里,这时,众人已经可以看到他的脸了。淡而细长的眉毛下,这人那双狭长的眼睛中射出幽深的光芒来,乍看起来他似乎也是个翩翩少年,但仔细一看,他似乎有三十余岁,再仔细看,那眼角眉楣透出的沧桑感,让人以为他会有五六十岁。   “真是奇妙的‘人’……”姜堂想来想去,只能用这个词来形容他。而那人似乎听到了他的心声,目光斜斜睨了他一眼。   “象我这样的修行,怎么会不知道天意?”那人昂起了头,一股傲气从他身上散发出来,他哈哈一笑,“今日正是我受第五劫之时,我倒要看看,凭你们,有什么本领能令我应劫。”   “我不想说什么奉天命合人意替天行道之类的废话。”凌琦冷冷一笑,那人的气势在他一笑中了于无形。他缓缓又道:“如果不想死,就交出你的财宝。”   “如果不想死,就交出你的财宝,并且从这个地方滚开。”   几乎比凌琦更为傲慢的话语,出自李均之口。   之所以会如此,因为李均此来的目的,首先是打州海上商路,而蛟精的财宝,不过是额外的收入罢了。因此,他明确地说出,即使蛟精交出财宝,也不能轻易罢休。   更何况他也不相信蛟精会老老实实交出财宝来。果然,蛟精一挥手,傲然道:“过来拿吧,你们这些人类垃圾!”   夷人水手们抛下船锚,纷纷拿起一弓箭,对于这一切,蛟精仿佛没有看到一样。凌琦一挥手,夷人们的箭全破空飞出,直射向蛟精,蛟精伸出右手,在空中画了个圆,他面前似乎出现了一个屏障,所有的箭都象被冻住一般停在半空中,蛟精又是一弹指,箭在空中调了个头,反而射向船这边来。   众人纷纷躲避飞来的箭矢,李均从腰间拔出了飞链短剑,他的长戟随着那艘沉船沉入了海底。   但从船到蛟精那儿,足足还有一百步的海面,人毕竟不是飞鸟,不可能凌空飞过去,李均正沉思间,凌琦伸手拿起几块木板,掷了出去,然后腾身跃了起来,跳向海中。   李均吃了一惊,只见凌琦在一块木板上轻轻一点,人便再次向前腾空,一连点了四次,他便来到了礁石上,与蛟精对峙在一起。   一船人中,能够做到这一点的,恐怕只有凌琦了,李均也向陆翔学习过这种飞腾之术,但对于军人来说,这种技巧的实用性并不大,因此李均学得也就一般水平,更何况他一身铠甲,也无法效仿。   楚青风口中念念有辞,在空中一连画出几个奇怪的符,一道土黄色的光从海水中升了起来,从船这边正好延升到礁石上。然后,他向李均比了个手式,李均跃上这道土黄色光,感觉似乎就象走在实地上,他快步向前冲了过去,紧接着,船上的人一一踏着这道光上了礁石,楚青风这才收回这道土灵法术,紧接着又施展水遁,从船上消失,又在礁石上出现。   凌琦背对着船挥了挥手,船上的夷人显然早就得到指示,将船又开得远远的。蛟精一得含笑看着这一切,这时才道:“原来你们当中还有个仙长,让船走远一些是个好主意,你们放心,呆会儿船来接你们尸体时,我不会为难的。”   李均缓缓向他移动,这种战斗,他没有躲在别人后面的习惯。孟远全神贯注地盯着蛟精,也随着李均开始移动起来,他手中擎着柄九环刀,这是向凌琦手下借的。   楚青风与凌琦手下的法师们开始念着各种各样奇怪的祷文,五颜六色的光华随着他们的祈祷而笼罩在凌琦、李均等人身上,仿佛是要给足凌琦、李均他们准备的时间,蛟精一直冷冷笑着而没有攻击。   在这群忙碌或紧张的人中,唯一能保持轻松的,就只有凌琦一人了。站在那儿。   蛟精的注意力也完全凝结在他的身上,这里的人中,最能让蛟精感到危险的,就是这个奇特的年轻人。正因为觉得凌琦下一步会做什么无法预测,蛟精才只能放任其他人的行动。   渐渐地,蛟精不耐烦起来,即使这个年轻人有些奇特之处,也不可能对自己构成太大的威胁,一直同这些人类垃圾在对峙,简直是浪费时间。   它长长吸了口气,周围的空气似乎被它这一吸都吸了过去,形成了强大的气流,推动着众人向他移动。凌琦的衣袂在风中猎猎作响,但他身体纹丝未动。他的属下中有一个执剑和盾者,似乎被这气流所带动,踉跄着移向蛟精。   蛟精伸出了手,那个执剑盾者猛然一挥剑,一道凌厉的剑风斩向蛟精。但蛟精的手忽然在剑风中消失,原来刚才他看到的只不过是幻影。执剑盾者将盾护住胸口,蛟精的手拍在他的盾上,发出金铁交击的铮鸣声,那执剑盾者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缓缓倒在地上。   不等众人吃惊,蛟精白色的身影在空中象闪电一样腾起,凌琦的手下急忙护在他的身前,数种兵器都指向空中,李均觉得不对,短剑狠狠斩向一旁的楚青风。楚青风吓一大跳,急忙后退,一道白光在他刚才站着的地方闪过,李均的剑与白光接触时发出刺耳的裂帛声。   “去死!”蛟精见幻影术竟然被李均识破,身体以难以想像的速度冲向李均,李均将剑向前一指,身上的灵气从剑身激发出来,两种相逆的力量撞击下,李均身体被冲击力震飞出去。   “止!”楚青风利用李均滞住蛟精身形的刹那时间,施放了一个土系的延缓法术。但蛟只是微微慢了一下,就恢复了常态,在这慢一下的过程中,一团火球击中了它。   火球在蛟精身上炸开来,但连蛟精的衣衫都没有烧着。蛟精侧过脸,向放火球的凌琦手下笑了一笑,那个法师大声念着咒文,脸上露出极为恐惧的神色,似乎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团团的火焰从他周身四射发出,最后,他整个人都成了一团火。但这法师似乎对此毫无知觉,众人只能眼睁睁看他被烧成一团焦炭。   “破!”孟远的九环刀发出刺耳的声间,斩向蛟精,蛟精似乎也有些忌惮他的神力,避开了这一刀,正准备反击,与孟远有着数年合作的李均已经一个突刺冲过来,短剑上发出的灵气令它不得不再次避开。   “你有龙之力!”总算看出了李均身上散发出的灵气,蛟精心中也觉得恐怖起来,这个人能得到龙之力,必然是位屠龙勇士,龙与妖怪虽然各有所长,但相互间半斤八两,在某种程度上龙比妖怪要厉害些。蛟精认定李均才是这些人中对自己威胁最大的人,暂时将凌琦放在一边,集中攻击起李均来。   倚仗着灵活的身法,李均在蛟精的攻击中左支右撑,最让他觉得难过的是,每当他与蛟精眼神相对,注意力似乎就会被吸引过去,动作也主会慢下来。他心中一凛,知道这蛟精极善于灵魂系的法术。   凌琦一直站在一边,没有上来援手的意思,他的手下则护着他,看李均、孟远与楚青风同蛟精进行着殊死的搏斗。成为蛟精主攻目标的李均在片刻之后已经是伤痕累累,但他总能在最危险的关头,闪过蛟精无迹可寻的杀手,而得那龙首头盔中雷魂加持的法力之助,些许轻伤对于李均影响还是不大。   蛟精越战心中越是愤怒,忽然大吼声现出了真身,原来是一条巨大的白色蛟蛇,比之于龙少了四只用力脚爪。狂啸着,蛟精忽然喷出灰黄色的气体,楚青风见了一惊,手指在空中捻了个剑诀,一道红光罩住这灰气,但灰气只是顿了顿,便又开始扩散,楚青风被这灰色缠得手忙脚乱,再也无暇帮助别人。   “上!”凌琦终于下令了。但这时,蛟精的勇力也发挥到了极点,大海中掀起了狂涛,海水逐渐漫上了礁石,乌云越压越低,最后干脆将整个礁石上都笼罩住。   激烈的拼杀持续的时间并没有很久,先是凌琦被蛟精尾巴抽了一下倒在水中,紧接着他的属下被蛟精不知用什么法术陷入狂躁之中,利用这个机会,李均将全部力量都贯入短剑中,短剑发出隐约的红光,然后,他的人与剑一起,冲向了蛟精,蛟精无法完全避开这迅雷一击,在背上被划开长长一道伤口,暗红色的血流了下来,与海水渗在一起,升起腾腾的红雾。   李均这一剑也换来了蛟精的一记重击,紧接着利用重击造成李均意识分散的机会,蛟精成功地吸引住了李均的双眸,李均嘴角渗着血,傻傻地站在那儿,全然不知蛟精吐出一道黄光冲向自己。   孟远大吼一声,伸手推开了李均,自己给那黄光撞了个满怀,一连退了几步,全身象是已经被腐蚀般软弱无力,他用力想支撑住,但两只脚越来越软,先是刀落在地上,紧接着人也倒了下来。   楚青风眼见形势危急,但他却抽不出身来,一瞬间,与李均讨论天意时那种不祥之兆又浮现在心中。正这时间,凌琦从水中挣扎着爬起,从腰间拔出一柄剑,神态肃然,轻轻咤了一声,这一声不是很用力,但蛟精的耳中似乎听到了晴天霹雳。   只见凌琦手中的剑上暴涨出了一道金光,直逼向蛟精,蛟精扭动身躯想要躲开,但被重新扑上的李均逼住,终究没有躲成,凌琦挥舞着剑,剑上的金芒也随之闪耀,将蛟精劈成数截,而那剑上的金光也消失无形。   蛟精一死,它的魔法自然消失,凌琦的属下也都恢复了正常。李均则扶起孟远的身体,只觉得这个身体软绵绵的,全然没有以往那样强健的生机。孟远苦笑地望着李均,缓缓道:“兄弟,真想……真想看到……你的愿望……实现……”   李均牢牢盯着孟远,思潮瞬间回到了从前,回到了孟远与他初次见面时微笑着伸出手的时侯。他忽然发狂般握住孟远的手,吼道:“不许!不许丢下我!”   孟远又勉强笑了一笑,眼角开始渗出泪水,他努力挣扎了几下,还想对李均说些什么,但喉咙已经无法再发出声音。   在这一刹那间,李均觉得似乎过了几百年。陆翔死时他不在身边,只能在事后去推断当时的凄凉,但现在孟远的生机,就在他眼前逐渐远去,而且是为了救他而远去,虽然李均在陆翔死后就已发誓再不流泪,但这个时侯,泪水,他怎么能控制住?   席卷天下的野心,富可敌国的财宝,傲视神洲的力量,这一切,对李均来说都没有任何意义了,他愿意拿这一切,去换回怀中这个人正在消逝的生命。   “兄弟……兄弟……”   李均抱着孟远站了起来,西方,一轮红日摇摇欲坠,不知觉中,已是黄昏。 第三卷 第一章 通海危机   太阳高高挂在天中,向大地四散着炽热的光线,晒在人身上暖洋洋的,全然不象冬季已经来临的样子。陈国地理位置虽然靠南,冬季很少下雪,但象这么暖和的冬季,历史上也是很少见的,迷信的百姓开始想起一句谚语:“百年难遇冬如春,不死君来便死臣。”不安的气氛在民间传播,连朝庭也禁不住躁动起来。   也难人心惶惶。自十一年前裴矩继国王位以来,这几年可以说是前所未有的不安。先是在与洪国的大战中出师不利几乎全军尽墨,此后双方在边境小磨擦不断,接着属地余州战火向周围的地区蔓延,加上陈国与苏国交界之处,穹庐高原上的游牧者戎人年年准时的骚扰,明眼人都知道,陈国的根本已经动摇,这个腐朽的王朝只不过在苟延残喘罢了。   “午时三刻已到,请陛下——”司仪拉长了的声音让本有些昏昏欲睡的人们猛然一振,大伙的目光都投向祭天台前的铜住,都投向被铁链牢牢锁住的蓝桥。   蓝桥猛地挣了挣,但缚住手脚的铁链是如此牢固,即使是他,也只能挣出叮当的响声而已。被囚禁已经有些时日了,因此血污与灰尘布满他的脸,长时间没有梳洗,他的须发乱蓬蓬的,这让他胡本年轻粗犷的脸上多出了几分憔悴与落魄。只有那双虎目,仍射出愤怒不屈、又有失望心痛的目光来。   围观者窃窃私语响了起来,随着十八个红衣红裤的士兵擎着火把奔到蓝桥周围,人围开始了骚动。但这骚动只持继了一下会儿,便被弹压的铁甲骑兵凶恶的目光与叭叭作响的皮鞭镇住。   一阵吹打响起,人们的目光全投向了祭天台。顺着长长的过道,陈国当代国君,刚三十出头的裴矩在侍从的簇拥下走了上来。   蓝桥的目光停留在裴矩的身侧,那里,陈国长公主,裴矩之妹紫玉公主脸色苍白地站着。蓝桥的目光先是在胸口那串珠链上停了一下,坚接着上移,牢牢盯住她的眼睛。两个人的目光轻轻碰了一下,撞出旁人看不到的火花。   “王兄……”紫玉公主嚅嗫着双唇,但她的话还未说出,裴矩便挥手打断了他。   绝望的神色在紫玉脸上一掠而过,她的目光开如转向坚毅,重新投向蓝桥,两个人的目光,再也没有分开,痴痴地交缠在一起。   “时辰已到,祭天!”   红衣士兵们用手中火把,点燃了早已堆放在蓝桥周围的干柴,然后迅速退开。被火油浇透了的干柴片刻间便腾起了巨焰,迅速向蓝桥逼去。   蓝桥眼中根本看不到这烈火,他能看到的,只有紫玉而已。但紫玉的心,却随着火焰向蓝桥的逼近而激烈跳动起来,她忽然用手指拎起自己长长的宫裙,快步奔到了祭天台的边缘。   人群发出了惊讶的呼声,裴矩愤愤地喝道:“紫玉!”   但紫玉并没有理会他,她站在祭天台的边上,望着台下祭坛上的蓝桥,脸上露出凄然的笑来。   也许是一阵大风吹起,也许根本没有风,紫玉和她白色的宫裙,从祭天台上飘了起来,飘向火海之中,飘向蓝桥身边。蓝桥伸手想去接,但他的手被铁链缚住。   紫玉从火舌之上落了下来,在地下踉跄了一下,终于挣扎站住了,烈火中她脸上却浮现出幸福地笑容,飞身扑入蓝桥的怀里。   “你……你……好傻!”一直没有流泪的蓝桥,忽然觉得自己无法抑制一种奇怪的感觉,湿润的液体,从他眼角流了下来。   双臂紧紧环住蓝桥,紫玉低声呢喃道:“是……是……我好傻!”   “快出来!”裴矩也奔到了祭天台前,他的脸色已经变得苍白,他愤怒地吼道:“朕命令你,快出来!”   完全没有理会他,紫玉将头埋入蓝桥的怀中,这个强壮的怀抱,是多么温暖,是多么安全,火焰就算在他们周围狂舞,但在这怀里,火焰,似乎成了幸福的焰火……   “这如何是好!”裴矩发现妹妹根本不理会自己,他狂躁地回头向侍从们道,“快去将紫玉救出来,否则该如何向岚国的迎亲使者交待?”   侍从们的脸上都露出慌乱的神色,似乎是害怕裴矩命自己扑入火海救人。裴矩一脚将一个侍从踢下祭天台,吼道:“快去!”   那侍从摔进火中,发出凄厉的惨叫,翻滚着想扑灭身上的火,但于事无补,众人眼睁睁看着他在火中挣扎,却都毫无办法。   只有蓝桥与紫玉两个人没有被这忽然发生的事情所动。蓝桥心中涌起强烈地拥紧紫玉的冲动,他伸出手去,真地抱住了紫玉。   围观的人群发出惊惧的喊声,一团蒙蒙的蓝色光华从紫玉胸前的项链上闪出,包住了火海中的两人。正是在这蓝光中,缚住蓝桥的铁链忽然失去了作用,让蓝桥活动自如起来。   蓝光越来越亮,越来越大,开始急速旋转起来,众人再也看不到蓝光中的蓝桥与紫玉,慢慢的,蓝光升向空中,在空中闪了几闪,消失不见了。   而祭坛中,火焰还在熊熊燃烧着。   “这……可如何是好……”裴矩的喃喃自语。   “呀!”   在蓝光将蓝桥与紫玉包住时,他们已经知去了知觉,当他们清醒过来时,却发现自己正从空中急速下落。   “砰!”两人落了下来,总算蓝桥反应够快,在空中把自己作为紫玉的垫子,因此,紫玉并没有摔着,而他,则皮粗肉厚得很,这种程度的摔落,最多不过给他增加一点伤痕罢了。   “咦,你们是谁!”一个少女清脆的声音将两人从刚才神奇的一幕中唤醒,他们慌乱爬起来一看,一个背着庞大的包裹,手中还挥着一柄铁匠用的铁锤的越人少女,半是好奇半是惊恐地盯着二人。   蓝桥与紫玉两人受的惊吓也不小,他们相视一眼,死里逃生的感觉,那神奇的蓝光,还有眼前奇怪的越人少女,都让他们困惑。   “是城外!”紫玉的心思,比之蓝桥要缜密得多,她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处身于陈国都城洛郢城外不远的地方,立刻制止了蓝桥说话,她微笑着道:“我们是旅行者,我叫陈影,他叫宋云,你是什么人?”   “吓我一大跳,怎么会从天上掉下来……”越人少女似乎相信了她的话,自言自语了一句,然后挺胸回答道:“我,是天下第一巧匠墨蓉!”   紫玉忍不住绽开了笑容,虽然越人少女的年龄可能比她还要大上一些,但她的身高还不及紫玉的胸,当她昂首回答时,象极了一个常人少年正在冒充大人。   “越人啊……”蓝玉也笑了,他在山上生活的时侯,也曾遇上过越人,知道越人没有一个不自称是天下第一巧匠的,只不过没想到一个这样年轻的越人少女,也会有此爱好。   “你去哪儿,没准我们是同路呢。”紫玉知道,只要身处于陈国境内,就随时有被发现并追捕的危险。父王死时,她不过六岁,是王兄对她百般宠爱将她带大的,虽然她不满这个无能自私的兄长,虽然她知道只要蓝玉在,一般的追兵根本不能靠近他们,但她毕竟不愿意与自己的兄长自己的国家为敌。因此,如果能与这位越人少女同行,虽然受人瞩目,但别人很难想到堂堂陈国长公主竟然和越人混在一起。   “我去余州,去见我的一个朋友。”墨蓉毫无心机地道,越人坦诚惯了,而且这两个人虽然有些奇怪,但凭直觉,墨蓉知道他们不象有些常人那样阴险狡诈。   “好极了,我们正同路!”紫玉笑了起来。以她同蓝桥的样子,想混过边防士兵的盘查逃出国境,显然是比较困难的,而余州因其特殊的地位,倒不失为他们暂时躲避的最好所在,看来同这个越人小姑娘,还真是有缘呢。   对于她的决定,蓝桥自然是无可无不可,他本来就是从深山中出来的一个化外之人,认识贵为公主的紫玉原是巧合,当他看到紫玉说谎时那眉眼间狡黠的笑意时,思绪便飞回到初次与她见面之时。   那还是在一年多以前,扛着一柄巨剑从深山中钻出来的蓝桥全然不知世事,那个抚养他长大的老人除了教他格斗以外,再三叮咛了一个原则:“凡是属于你的,你就坚决要来,不要等失去以后,再躲在深山里唉声叹气。”   每当说这话的时侯,老人总是会连连哀叹,接着是半天沉默,再接着就是加倍地训练蓝桥。老人逝去以后,蓝桥才意识到,老人当年定然也有着一场伤心的往事。   出了山蓝桥才是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世界,一切都令他稀奇,外面的世界比他站在最高的山顶上看的还要大,外面的小镇里的人就比他在山中见过的所有的人都多,而且外面世界的事情也比山里复杂得多。   接下来的事情就比较有戏剧性了。因为无钱住客栈而躺在大街上睡觉的蓝桥,在夜晚被匆匆偷跑的紫玉踩了一脚,愤怒地他准备狠狠收拾这个冒失的家伙,却发现对方是个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挥拳相向的女子。大概是在山里很少见女子的原因吧,对于强壮的男人,蓝桥下手会毫不容情,对于年轻的女子,他却无论如何也不能下狠心。   “象你这个娇嫩的家伙,我两个指头就可以捏烂来!”既然不能打,那就只能吓唬吓唬她了。哪知道紫玉正在躲避追她回那沉闷的宫庭的武士,见到蓝桥这憨然的样子,眉眼间就出现了狡黠的笑意。   “我踩着了你,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为了表示对你的歉意,我愿意给你做一段时间的侍女,好不好?”   有谁能拒绝这样娇柔的年轻女子这样的请求?刚从山中出来的蓝桥当然更不能,他甚至以为,这外面世界的人就是这样陪礼的。当武士前来追赶紫玉时,蓝桥老实不客气地挥动自己的巨剑,将他们打了个落花流水,最后还抛出一句“敢抢属于我的侍女,你们还不知道我是谁吧!”   以后就是他有生以来最快乐的日子,这个美丽的侍女与他一起在陈国的各地流浪,当然,以其说紫玉是他的侍女,还不如说他是紫玉的保镖更象些,一路上也惩罚过不少恶霸狗官,援助过不少无依无助之人,更重要的是,他们共同冒着生命危险,得到了一件神奇的宝物,就是挂在紫玉脖子上的那串珠链。长在宫中,从来不知民间疾苦的紫玉,也在这短短的大半年时间里,发生了巨大变化。   “王兄和我们,究竟是给百姓们带来了什么?”当听到一位三个儿子都去当兵,最后连头发斑白的丈夫也不得不出征的老母亲的哭诉后,她也不禁澘然泪下,心中却在反复思考这个问题。当然,此时的她是无法找到答案的,她能做的,也仅有在陪老母亲落泪之后,赠送她一些金钱罢了。   于是,她决心回宫中劝谏兄长,见到她到来的兄长喜出望外,对于她私自离宫并没有追究,而是告诉她已将她嫁给岚国国王。   紫玉明白这是一场政治婚姻,用她来换取在神洲北方雄居霸主之位的岚国对陈国的支持。当初正是为了抗拒这一政治婚姻,她才逃离宫中的,而今在外尝到了自由的滋味,特别是认识了这个质朴诚实的蓝桥,她更不愿意嫁给那个已经半百了的岚国国王了。   为了威胁她,裴矩便将蓝桥抓了起来,以祭天为名要活活将他烧死,紫玉能做的,只能是与他死在一起。出乎她意料的是,那串据说是神器的珠链在最后关头救了他们。   “原来我们真的顺路啊!”墨蓉的话让蓝桥从短暂的回忆中醒了过来,她快乐地笑着,道:“真是太好啦,我正愁路上没人说话!”   “墨……姐姐,”看着墨蓉那娇小的身材与脸上的神色,紫玉吐吐舌,还是把姐姐两个字叫了出来,“我们的路费全都被小偷偷了,就怪这个家伙不小心,这路上我们恐怕要麻烦你了。”   “没事!”越人原本好客,他们的自尊心也极强,看到别人有求于己他们会觉得非常有面子,墨蓉也不例外,这也是为什么收到流浪儿托一位越人转交的信后,她再次离开越人岭孤身出来的原因。她爽朗地笑道:“金银对我们洞越来说容易得到,但朋友可是金银怎么也买不到的。”   紫玉心中有些惭愧起来,这样坦诚的一个越人,他们欺骗并利用她似乎有些过意不去。但现在只好如此,等到了余州,一定要向她说明原因。   三个人这一奇怪的组合就这样出发了。   ……   与此同时,李均正抱着孟远的身体,茫然地站在礁石之上。   “不!”李均忽然发出撕裂般的喊叫,声音在无垠的大海上远远传开,双肩在不停的抽搐。   这一景象在凌琦眼中燃起了记忆之火,他的脸上现出了一抹痛苦的神色,不为身上的伤势,而是为被唤醒的记忆。   那个等待自己的女子,那个自己发誓要护其一生的女子,那个在荒淫无耻的世家贵族中唯一清纯的女子。自己不也曾抱着她的身体,对着夕阳大吼“不”吗?   “如果你不想他真的死去的话,就放下他。”缓步走到李均面前,凌琦伸手搭住孟远的腕脉后,冷冷地说。   李均茫然地望着他,当他意识到凌琦话语中的意思时,激动得将孟远平放在地上,但凌琦用一个凌厉的目光止住了他的兴奋。   凌琦从怀里摸出了一个扁扁的旧盒子,取出盒子里的细长的金针,插入孟远的胸口。   李均看到下手飞快,片刻间便在孟远身体上插进了七枝金针,而孟远本已急促的呼吸,随着这七根金针的插入,逐步平缓起来。   “谢谢……谢谢!”李均诚心实意地道,这个时侯,即便是凌琦要他拿性命来交换,只怕他也会乐意,这种援助,他知道是无价的。   “不要高兴得太早,会不会死还要看他自己。”对于他的感谢,凌琦仍不过是掷了一句冷冷的言语。他的心中却又是一阵绞痛。如果当初自己便掌握了这种技能,他还会眼睁睁看着那个少女死在自己怀里吗?   思绪瞬间跨越二十余年,无数令他魂牵梦绕的往事在眼前一飞而过,自己离开时依依不舍回来时去只能抱着她渐冷却的尸体,而这一切,都是该死的恒国狗造成的,该死的恒国狗,该死的那个人!   杀父、夺妻、亡国,一切都是那个有着常胜名将之称的恒国主帅柳光造成的,这次得了蛟精的财宝,一定要以此作为复国报仇的起点!为此,哪怕闹得天翻地覆、哪怕被人看作冷血恶魔也再所不惜!   猛然咳出了一口血,凌琦优雅地摸出一条白手绢,将嘴角擦拭干净,然后抛入海水中。   “让我最后的同情心,随着这血一起去吧。”他想。   楚青风眼见他下针的手法,心里暗暗吃惊,但表面上仍然平静如常。在探过孟远的腕脉后,他沉吟便刻,道:“李统领,请将你的头盔除下。”   这时的李均只要能救回孟远,让他做什么都行。急忙摘下自己的头盔后递给了楚青风,楚青风除去孟远的头盔,换上李均的龙首头盔。抬眼看到李均渴望的目光,楚青风微微笑道:“本来孟将军受蛟蛟灵力重击,生机已绝,凌公子用金针过穴的技巧激发了孟将军体内仅存的生机,而李统领的龙首头盔又有自动恢复的功能,可以助孟将军早日恢复,也不至于落下什么后患。”   他知道这时李均心神大乱,因此详细解释了一番以安其心。   这时,原本远远开走的大船接到信号又航了过来,放了两艘小船来接众人。李均拒绝别人帮他,独自托起孟远回到大船之上,一直躲在大船上的姜堂也上了礁石,看到李均那难看的脸色就知道不好,也不敢多说话,同凌琦的手下去搜寻蛟精的财宝去了。   以后的事情,李均便没有再过问。凌琦一而再地救了他们,即使要独占全部的财宝,他也无言反对。但凌琦却依诺同他们对半平分,将船航到靠近陆地的地方,他便派小船将李均等人送上了岸。   “也许我们还会再见面。”分别的时刻,凌琦淡淡地对李均道,“如果那时我们是在战场上相见,我不会手下留情的。”   “……”李均默默行了个礼,和平军建立以来,他从来没有象与凌琦在一起时这样,觉得大局不在自己掌握之中,这样的一个人实在太可怕,但李均心中却隐隐有丝预感,终有一日,两人还会见面的。   就在李均他们与蛟精作殊死之斗时,通海港却陷入了巨大的危机中。   李均他们去除蛟精已经十日,童家的细作也探明守卫通海城的不过是区区两千和平军,虽然这几天陆续有小规模的佣兵进入通海,但全部力量加起来不会超过三千人。而此时,戎人在童家境内掳掠一番,正撤回穹庐草原,童家已经可以腾出一些力量来对付和平军了。   童家的统帅仍是童昌,在雷鸣城之战中他们并不曾与和平军遭遇,对于和平军的战斗力并不畏惧。这次童昌领兵一万,其中轻骑兵一千,铁甲步兵三千,士卒六千人,发誓要夺回通海城,活抓李均。而通海城中,当赵显、王尔雷的苦儿营将消息传来时,名义上的城主华宣只会缩在卧室里发抖,这一切都不得不由俞升与周杰、苏晌三人主持。   李均与孟远不在,和平军以往可以倚恃的两位一流勇将都在茫茫大海中挣命,群龙无首之时,最能体现出一支部队的战斗能力。让原本对此忧心如焚的俞升长出口气的是,在周杰与苏晌的带领下,战士们不但没有军心痪散,相反却斗志高昂。   “李统领与孟将军去降除妖怪,如果此时有人敢来侵袭我们,我们就可以在此放手一搏,好为他们挣点面子,不能让他们回来了骂我们没用!”当俞升旁敲侧击问起士兵时,士兵如此回答。看来士兵心中憋着这一口气,决意要让胆敢乘李均不在时来犯的敌人吃一个大苦头。   之所以会这样,不能不归功于李均与众不同的编队方式,十二人一小队,让军官能及时了解士兵的情况,鼓动士气也方便一些。   “士气高昂,军心可用。”俞升在与周杰、苏晌、舒纳等军官商量时道,“但仅此是不够的,如果通海城百姓不能与我们同心,我们便面临腹背受敌的危险。”   对于这个,原本正规军出身、在无敌军中已经久经沙场的周杰与苏晌当然也很明白,周杰苦笑着道:“话虽如此,现在我们占据通海城不过月余,民心尚未归附,不在暗地里牵制我们就算不错了,哪里还能奢望他们与我们同心?”   “这一点我倒认为没有什么大问题。”沉思了会儿,俞升道,“童家在通海的数十年前,也并未为通海百姓做什么事情,现在李统领正为通海城冒险前去除蛟,通海的百姓也都是知道的,除非个别童家死党,绝大多数还会选择中立。”   “如果能让他们知道,即便是统领不在,和平军仍旧能打胜仗,能守住这城,他们必然主动向我们示好。”周杰眼中闪着光,“所以,我们要打一仗来振奋一下士气,也稳定一下军心。”   “不能一开始就打守城战,必需在外胜敌军一场。”苏晌也道,“如若战事一起便被围城,城中民心倾刻便会散乱。”   对于他们的分析,俞升心中颇觉惊佩,没想到李均部下中还有这样的人,强将手下无弱兵,难怪和平军几乎战无不胜了。“打仗,我可就是外行了,一切都要倚靠两位将军。”   众人铺开了行军地图,周杰与苏晌在地图上看了半晌,都叹了口气。从童家的银虎城到通海港,沿途都是平原,几乎没有可以突袭敌军的所在,地利上更适合人数众多的敌人。   “只好这样了,没有适合的地利,我们便得分散敌军,现在敌人距我们还有四日路程,据苦儿营的消息,敌军的前哨部队是轻骑兵,只要拉开轻骑兵与后方主力的距离,收拾这一千轻骑,即便是在平原之上我们也有绝对把握。”周杰一反平时的沉默少语,每当策划战术之时,他便不自觉话多起来,这都成了习惯了。   “好在都是平原,虽然没有可伏击的地利,但敌军只怕也想不到我们会在半路伏击。”过了一会儿,他又补充道。   “这个倒不是很难,”苏晌想了会儿,忽然笑了起来,“我们告诉他们,李统领不在通海不就成了?”   周杰与俞升怔了一下,不明白苏晌所指什么,苏晌解释道:“他们知道统领与孟将军不在,我们装出军心动摇不稳的样子,扬言要收刮城中财物弃城而走,以童家士兵在新近击退戎人的胜利之后,必然中骄兵之计,其前哨贪功便会加速前进,我方只要动作迅速,足以在后继部队赶到之时吃了他!”   “正是,敌军在通海城中必然有细作,我们可借细作之口传出这消息。”周杰补充道。   “还有!”俞升灵机一动,也微笑起来,“为加深他们的映象,我们还可让城中富商派人给他们传信,请他们快快前来。”   三人都大笑起来,集思广益,三人共同策划了一个巧妙的计谋,但找城中哪个富商行这诈降之计,却使得他们犯了难了。   “贾同老板求见俞先生。”哨兵的报告让俞升大喜,那天与众商人开会时,这个贾同便给俞升留下了极深的映象,这次前来,倒可以看看能不能借助他来展开三人定下的计谋。   “快请,不,我亲自出去迎接。”俞升急忙出了营帐,来到了营门。   “贾老板此来,不知是为何而来啊?”两人落座之后,俞升问道。   “据我的消息,童家的一万军队正开向通海城。”贾同开门见山地道,“不知俞先生何以退敌?”   俞升吃了一惊,苦儿营传来的消息,目前还是一个秘密,连军中士兵都知之者甚少,贾同不但知道,甚至连敌军数目都知道得一清二楚,这不能不让俞升怀疑军中有人走漏了风声。   “贾老板从何而知?”俞升的问题让贾同以为和平军尚未接到这一消息,不由有些焦躁起来,他道:“我们商人有商人的情报,这事千真万确,如今李统领不在,华公子又卧病,俞先生可以多加小心。”   俞升沉默了会儿,心中推测究竟能想信这商人多少,他对和平军似乎过于关心了。片刻之后,他道:“贾老板,此事不宜宣扬,以免城中人心惶惶,至于退敌之计,我们已经有了。”   “原来贵军已有准备了!”贾同如释重负,微笑着道:“我说呢,以李统领之智,即便是出海除蛟,也会为和平军留下退敌之计的。”   俞升心中大动,不但和平军对于李均的智谋已经绝对信任了,连贾同这样的商人,也如此相信李均的军事才能,这不由不让人惊叹了。虽然实际上李均并没有留下什么退敌之计,但贾同的这个误会倒可以加以利用。   “贾老板,其实您不来,我也要去府上拜访,李统领留下的退敌之计中,再三道要借助贾老板之力……”   俞升的话让贾同精神一振,道:“有这等事?蒙李统领不弃,我愿意为和平军效力!”   看到俞升用一种深沉的眼光看着自己,贾同微微笑道:“先生尽管相信贾某,贾某是商人,商人最讲究投资,这一次贾某就投资到和平军这边了!”   “贾老板是精明人,自然不会走眼,您的这笔投资,必将一本而万利。”俞升脸上绽开了舒心的笑容,缓缓地说。   “快,快!”   将官们不断催促着骑兵快马加鞭,四千只马蹄在宽阔的驿道上扬起高高的尘土。   童家的轻骑兵在余州享有盛名,这是一支在同骠悍的戎人骑兵作战中训练出的队伍,与马背上的民族戎人比他们也不逊色多少,一直以来,是童家傲视余州的一支主要力量,几乎没有什么对手,能在旷野中与他们作战。   在接到通海城中富商贾同的密信后,又综合了通海城中细作传出的消息,童昌知道和平军已经知道他们正在攻向通海。这一点他觉得不足挂齿,他原本就没有偷袭通海城的意思,让敌人知道也没有什么关系。但得知和平军准备将通海掳掠一空后撤走时,他大怒了。   “这群草寇,还说是什么佣兵!”对着部下他破口大骂,通海城虽然作为海港已经荒废了数十年,但仍旧拥有不少财富,如果任和平军掳掠了,童家收回一个空城又有何用?   “传我帅令给童语,要他指挥轻骑兵全速前进,直抵通海城,不让贼寇有逃走的机会。”在给指挥轻骑兵的将领下达了这个命令之后,他又补充道:“告诉童语,不要攻城,只要牵制住贼寇便可。”   “这其中……会不会有诈?”一个幕僚小心地提醒道。   “无妨,只要童语不舍长取短去攻城,这余州又有哪支军队能在野外阻住我们?”童昌得意的笑着。   “是,大帅明鉴,是我想得太多了,哈哈。”幕僚也只得陪笑着自嘲,虽然心中仍有些不放心,但想想也是,和平军不会傻得同童家有着“万胜军”之称的轻骑兵在野外作战吧。   他们都忘了,和平军的前身,也有个响亮的称呼,“无敌军”。   轻骑兵全力奔驰,很快便将主力远远甩开,当他们来到距通海仅十里的“古柳”村时,后方的铁甲步兵与他们足足相差一日半的路程。   “哼,什么和平军,如若不是大帅有令,我一去便要攻下这通海城!”童语是童家有名的勇将,对于和平军是不屑一顾的,虽然陆无敌的大名在前,龙首魔王李均的功业在后,但在他眼中,这两个人之所以能有如此虚名,都是因为没有遇上他的缘故。   古柳村不过三四十户人家,驿道并不从村中间经过,两旁的田野中长着齐膝高的油菜。今年冬天太暖,以至于这时油菜便长了起来,看来再过个十余日便会开花了。   骑兵队的通过似乎没有惊动村民们,对此,童语并没有在意,他现在极为渴望与和平军一战,最担心的便是和平军的胆小鬼会提前溜走。   忽然,油菜花中射出一排又一排的箭雨,最外围的骑兵在这猝不及防的攻击下,纷纷人仰马翻,童语心中大怒,和平军的胆小鬼竟敢在这平地里伏击!   万胜军并未被这一轮攻击冲散,落马的也只是极少数人,童语大声喝斥,万胜军立刻布成了冲锋的阵形,分两路突向两侧的油菜地里。   马的嘶鸣声与人的喊杀声合在了一起,但整个战场中却没有任何回应,只有他们自己的呼喝声,当骑兵们突到放箭的地方时,什么也没有看到。   正惊异间,他们的战马忽然不听指挥起来,纷纷在地上吃着什么。此时万胜军奔行已久,人虽然不困,马却有些乏了,在油菜地里嗅到奇香,于是开始争食,原本完整的阵形片刻就乱成一团。紧接着,伏在地上的战士猛然从壕沟中跃出,喊杀声不绝于耳。   童家的轻骑兵自然不知,和平军用香油煮熟豆子,洒在这油菜地里,战马奔驰了几日,忽然闻到这豆香味哪里还禁得住,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便大吃起来。   此时万胜军的突击优势已经化为乌有,一片混乱中他们仅能凭借马的高度与手中长兵器的长度来对付敌人,而对手则分成灵活的小队,有人负责用长刀砍马腿,有人负责用盾牌挡住万胜军的攻击,还有人负责用长枪将万胜军士兵从马上挑落。   片刻间,原本整齐的万胜军阵势,便被杀得一片混乱。失去马落在地上的骑兵,根本不是手持短兵器的步兵的对手,当狂化了的羌人疯狂地将几个万胜地军士兵撕碎,目睹战友内藏血肉流了一地的万胜军们再也无法保持士气了。   “不许乱!不许退!”童语大声呼喝,但和平军暴风雨般地攻击,让他的呼喝被一片呐喊与悲鸣所掩住,连他自己,几乎也听不到这声音。   “去死!”长枪一刺,刺穿一个和平军战士后,童语将全部的愤怒都发泄到敌人身上,挥舞着长枪不让和平军士兵靠近。   “杀!”乱军之中,苏晌用刀接了他一枪,刀被枪震开来,苏晌就地一滚,避过他紧接着的第二枪,但童语挥枪如电,第三枪又直刺苏晌的前心,苏晌拼命躲避,眼见无法逃开,舒纳的巨盾赶到,替他接了这一下。   “什么和平军?有没有我一招之敌?”童语舞着枪狂吼道,“李均何在?孟远何在?敢不敢来与我决一死战?用阴谋诡计,岂是英雄好汉?”   “哼!”周杰手执一支矛,远远地向童语掷了过来,童语挥枪将矛格开,再看这周围,自己的常胜军已经崩溃了,绝大多数都被敌人斩杀,少数侥幸的也在落荒而逃,这一战,看来是败定了的。   “纳命来!”他大吼着催动战马冲向周杰,但周杰一挥手,冷冷吐出了两个字:   “放箭!”   数十枝箭雨点般射了过来,将童语连人带马射成了刺猬,从马上摔落后,童语以枪拄地,仍摇摇晃晃站了起来,向着周杰走了几步,周杰只是冷冷盯着他。   “你这样的傻瓜,根本不配同我们李统领与孟将军决斗!”   然后是和平军士兵们的哄笑声,童语艰难地又挣扎了两步,终于倒在地上,无法爬起。   “英雄……”他不住地呕着鲜血,轻轻说出这两个字,一个真正的英雄,仅有过人的勇力是不够的,也许,他在最后时刻明白了这一点。   古柳村的初战,和平军以伤亡百人的代价,一举击溃了童家的轻骑精锐,士气大振。消息传到通海城,已经得到童家来犯的百姓心中稍安,俞升与苏晌他们所担心的同时遇上内忧外患之事,暂时可以放下一边了。   而童昌得知童语战死,一千轻骑仅有几十骑逃脱后,心中的滋味可想而知。一面派人回银虎城请求增援,另一方面重新估计起和平军的战力来。加上害怕和平军在路上再次伏击,行军的进程明显慢了。   但是,通海城仍旧面临着世大的危机。那一千轻骑兵并非童家此次的主力,而只是前锋,童昌的主力还在,另外还有源源的援军,而通海城中,除了两千和平军与一千新来的佣兵外,没有任何外援。   对此,俞升、周杰与苏晌三人也是伤透脑筋。守城战固然是己方有利的一面,但如果童家围而不攻,时间拖下去,他们禁得住拖,而通海城则经不起这样的消耗。   无论他们如何不愿意,童昌在得到三千援军后,终于围住了通海城。   包围通海城只需围其西、北两面,另外两面便是大海,因此易于双方集中兵力,也正是因此,当攻城开始时,战况是异常惨烈的,双方所有军队,几乎都集中在这两个方向。   陈国崇德十一年十一月六日晨,童昌亲自督军,命令自己的一万二千步军攻打通海城,而城中负责防守的,是由俞升、苏晌、周杰指挥的三千佣兵。   战事一起便极为残酷。童家军队的攻城器械多数毁于雷鸣城之战,这次完全是倚靠血肉之躯来冲击。而通海港多年未打过大仗,城墙荒颓,也缺乏守城器械,从一开始,在一阵箭雨之后双方便陷入白刃战。   战鼓雨点般地敲了起来,沉沉地击在人心上。童家的士卒扛着云梯涌向通海城,城头士兵则向下射出波浪般的箭。但护在士卒身边的铁甲步兵身上盾甲非强弓劲弩而不能透,因此,很快,云梯便搭上了城垛。   “不好!”守北门的苏晌意识到如果让敌人稳稳占住城垛,并不断派出铁甲步兵攻上来,那么通海城便会失守,争中生智,他命令大开城门,自己亲自领着百余骑兵突出了通海城。   童家的士兵正在攀爬城墙,弓箭手因为敌我混杂不敢放箭,他们也未曾料到通海城竟敢违背兵法常规大开城门攻出来,被这小队群兵一个冲锋,连斩杀了数十人,其余攻城士兵大惧,纷纷溃逃,而苏晌也乘乱撤回城中,敌人的第一轮攻击便被他侥幸化解。   但只不过一盏茶的时间过去,战鼓声又响彻云霄,这次冲上来的敌军数量更大,足有三千人之众,苏晌亲自站在城头,挥刃连砍下几员敌军,和平军为他的勇猛所动,倾力反击,又一次击退了敌军。   抹去额头的血和汗水,苏晌看着敌军败兵在城外重新集结,又开始整队准备再一轮攻击,而己方军士都已筋疲力尽,心中知道这一次很难再坚持住了,正一筹莫展,魔法太学的师生们登上了城楼。   “太好了!”此时对于守城的将士来说,见到魔法师不亚于久旱逢甘露,魔法师们反复吟诵咒文,迅速恢复将士们的体力,同时也为他们加上魔法防护。虽然这并不能让战士不受伤害,但至少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减少伤害所带来的伤亡。对于每珍上士兵都极为宝贵的守城军来说,这是难得可贵的。   施完魔法的法师领着和平军中十余个羌人退下,而士兵则准备迎击敌人的第三次冲击,俞升眼见对方沿着海岸扑向北城和西城,不由自主地道:“如果能从海上攻击敌人就好了。”   他这一句话点醒了周杰,也点醒了自己,周杰喜道:“统领与夷人不是缔结了盟约么,我们正可以请夷从从海上相助!”   “正是!我这就去夷人长老处!”俞升迫不及待赶到了夷人长老处,夷人长老慨然允诺,将族中壮年男子全召集起来,也有五百余人!   此时城头上周杰与苏晌,正与童家士兵斩开殊死的白刃战。因为缺少攻城器械,童家军队没有用冲车来撞击城门,而是直接搭云梯攀爬城墙。童家的五百弓箭手都逼近了城下,专门射击在城垛上露头推开云梯的守军,守军不得不后退几步,与爬上城头的童家军在城垛上展开了激烈争夺,血肉在冰冷的金属冲击中四溅,一个又一个战士倒下。一个和平军士兵右臂被砍,仅有一层皮与身体相连,便用左手挥动着兵器,与敌人进行血战,从他断臂处喷涌的鲜血,甚至糊住了他对手的眼睛,乘着这个机会,他一刀斩下对方的首绩,但身后的一枝矛也同时穿透了他的身体。   童昌在城下仰望城头,心中也不由得胆寒,似乎又看到了攻打雷鸣城时的惨烈景象,虽然双方参战人数比那一次少,但战况的惨烈,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眼看穿着绿色衣甲的童家士兵就要压制住身穿杂色衣甲的和平军,城头忽然响起了羌人特有的狂吼。在千军万马的嘶鸣声中,这狂吼仍声声入耳。被法师们施了强化魔法的羌人重新回到了战场。   舒纳冲在最前头,他那高大的身躯看起来甚至超过了城墙。城下的弓箭手目瞪口呆地盯着这巨人,弓箭射在他身上都无法破体而入,最多不过留下淡淡的伤痕。此时的舒纳虽然已经狂化,但与以前不同,他脑子除了能分清敌我外,还有着一个刻骨铭心的声音在呐喊。   “统领如此待你,你不可以让统领失望!”   他已经抛开了盾,双手都执着巨斧,象车轮一般舞动着,在城垛口砍杀,童家兵将赶来阻挡,但无法遏住他那疯狂的气势,一个士兵给他从头到脚劈成两片,一片落下了城,另一片却倒在城上,另一个急忙后退,但发现自己的身体仍停留在原来的地方,颈项喷出的鲜血直冲上天。   “呀!”舒纳的狂吼声几乎让城头的童家士兵破胆,一个士兵惊恐得从城上跳了下来,摔在城脚下,翻滚了一圈,又落进护城河中,半晌才浮起。   城上城下,到处都是尸体,双方伤亡的军士,几乎都让护城河堵塞,河水早就成了腥臭红腻的血水,童昌看到这一轮攻势再次被狂化的羌人击退,心中已经隐隐有退意。   “为争夺这个几无用处的通海城,损伤我这样多子弟,有没有意义?”他暗自想,但此时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城上已经没有活着的敌人了,舒纳与他的同伴们也解除了狂化状态,跌坐在城头喘息,身上多达数十数的伤口,如果说对他们没有影响那是不可能的,狂化状态中他们没有痛苦的感觉,但狂化解除后,这种痛苦就加倍袭来。   身体上的痛苦还好忍受,最难他们痛苦的,还是失去了战友,十几个狂化的羌人,如今仍然能站起的不到一半,有三分之一已经永远离去,他们巨大的身体此时平静地躺在城头,象熟睡的婴儿,而不再是嗜血的战士。   “母神会收留他们,在战场中为了战友而牺牲的勇士。”舒纳喃喃自语,四个常人士兵吃力地将他抬起,送下了城。   这一轮攻击对于双方来说都损失惨重,和平军的弓箭手几乎消耗殆尽,阵亡超过了五百人,几乎人人带伤,自从和平军建成以来,还未有过如此大的损失。   而童家则留下了一千五百具尸体,加上先前的损失,已经有三分之一阵亡,其中又以士卒损失最大,铁甲步兵还未受到致命的打击,因此,战场中的优势,仍掌握在童家这一方。   童昌冷静地分析了之后,决意再次发动进攻,这次他一开始就以铁甲步兵为前锋,士卒布在铁甲布兵之后,这一次如若再不能攻下通海港,那就只有修整待援了。   当铁甲步兵排着方阵向通海城发起新的冲击时,城上的守军只能再次振作着迎敌。苏晌匆匆从士兵中间穿过,命令迅速将伤兵都送下城去治疗,但相当数量的伤兵都拒绝下去。   “如果城守得住,我们再下去治也不迟,如果城守不住,还不如在战场上光荣的战死,战神才会伸开双臂拥抱我们的灵魂!”一个中年的佣兵微笑着道,虽然他那满脸血污的脸上笑容显得可怖,但苏晌极觉得心中一阵温暖。   注意到他身上的服饰并非和平军的,苏晌劝道:“老兄,你还是下去吧。”   “我当了二十年佣兵,成百上千的战友都倒在我身边,我一直奇怪自己怎么还活着。”大敌当前,这个中年佣兵却不紧不慢地回忆起往事,“这二十年来,我一直在想轮到我自己时,会是个什么死法。现在知道,自己会光荣地死去。我再没什么遗憾了,能同你们同事过……”他一指在地上的和平军遗体,又道:“这才是真正的佣兵!有这样的战士,和平军定然会获胜!我只希望,战后埋葬我时,将我同他们葬在一起。”   周围的佣兵们都沉默着听他说的话,铁甲步兵的进攻他们似乎没有看到,普通的弓箭是很难穿透铁甲步兵的重装甲的,他们能做的,只不过是等待他们上来肉搏。   “兄弟,你呢,下去吧?”苏晌又转向另一个和平军的小战士,那个小战士脸上还有着几分稚气,身上已经包扎了好几处,一只左脚不见了,听到苏晌问他,他羞涩地笑了一下,将一枝匕首握在手中,比划了一下,道:“铁甲步兵上来了,我就这样给他来一下!”   苏晌忽然觉得眼泪要夺眶而出,身为将官,有这样的战士还有什么可求的?无论此战是胜是负,无论通海城是否守得住,无论李均回来时看到的将是什么,苏晌都觉得不重要了,奋斗过、拼搏过、流血过,这样就足够。   正是知道守城士兵已经没有了滚木擂石,弓箭手也损失殆尽,只有普通的弓箭对铁甲步兵造不成什么巨大伤害,童昌才以铁甲步兵为这一轮攻击的前锋的。正当铁甲步兵们迈着沉重地步伐,开始攀登城墙时,城上忽然响起了激动地呼声。   紧接着,一排排箭雨流星群般从城上射出,跟在铁甲步兵身后的弓箭手成了这每一轮攻击的牺牲品,然后,又是第二轮箭雨,数十枝箭同时射向一个铁甲步兵,他们为盔甲所不能遮挡的部位,如颜面、关节都成了攻击目标。这些弓箭手奇准无比,仿佛是专门训练过的弓箭部队,而且所用强弓长箭穿透力极大,一般弓箭无法穿透的重甲,在他们的弓箭之下也变得脆弱起来。   俞升请来的五百夷人弓箭手到了!   象被镰刀扫过的稻草,逼近城脚的铁甲步兵倒下一片,他们的重甲让他们不会被一箭毙命,但这也使得整个战场中痛呼呻吟声几乎要盖过喊杀声,伤者十倍于死者,更能让身旁的战友变了脸色,原本就在持继了半天的激战中士气低落的童家铁甲步兵,开始散乱起来。   眼见敌人城墙之上忽然出了五百弓箭手,童昌心中大惊,知道己方锐气已竭,如果强迫士兵继续攻击,不过是让他们逃得更快罢了,不如乘败势未扩散先鸣金收兵,等待援军抵达后再战,或者就干脆退兵。   这一点守城方也是明白的,俞升请来的五百夷人弓箭手,只不过是占了出其不意的空子,而且是以逸战疲,所以才会将童家士兵吓得暂时后退。对于通海城来说,这是他们最后的一支力量,而对于在余州居三大势力之一的童家来说,他们还可以从其他地方抽调部队补充。如果不能迅速打开这局面,通海城的破城,也是时间问题。   “怎么办?”俞升虽然明知苏晌与周杰已经劳累不堪,却仍不得不与他们商量如何退敌。   “只有想办法让敌人主动退兵了。”苏晌叹息了声,“现在童昌已经知道不付出巨大的代价,是无法攻破通海的,所以他心中也有些迟疑,如果我们让他觉得攻击通海,可能会遭受更大损失,那他们就会退了。”   “除非给他们更大的打击,让他们以为我们还有余力。”周杰听了后思忖一下,道:“如果能绕自敌后俞袭他们就好了。”   “这倒不难。”夷人长老派来的负责指挥弓箭手的吕源道,“我开始注意了下,童家军的营寨据海岸不远,他们来得匆忙没有水军,我们乘夜用小舟可将士兵运到敌后去,必然神不知鬼不觉。”   “好!我再请贾同他们发动家里保镖家丁,冒充和平军在城上摇旗呐喊,以迷惑敌军。”俞升兴奋地道,众人眼中都亮了起来。   攻城半日受挫的童昌,这时除了向后方求援外,并没有太多的计谋可想。   他自己心中也知道,此时童家刚刚经历两场大战,无论是攻打雷鸣城还是抗击戎人,童家都受了不小打击,甚至可以说元气大伤,急切间是无法再给他更大的援助,但就此退兵,毕竟心中有所不甘。   吃了午饭之后,哨兵忽然来报道:“城头上人影与旗帜增多了许多,似乎城中已来了援军!”   童昌吃了一惊,亲自来到营帐外,果然见城头多了数十展旗帜,迎着风飞舞,而旗帜下的人影,也明显多于早晨。   心中疑惑不解,这通海城应是孤立无援的,为何会增了这样多士兵?据说和平军的统领李均去除蛟精去了,莫非他除蛟精是假,而实际上是求哪个地方借兵了?不可能,如果是从外借兵,我已将这城包围,他们是怎么样进得城的?这个人用兵诡诈,不可不防啊。   “全军小心戒备,防止敌军开城突袭!”想到和平军往昔战绩中往往乘敌不备突袭得手,童昌便有些冷汗直冒,如果李均与孟远并没有去除蛟,而是隐在城中准备给他突然来一下,他真没把握自己的部下能保护好自己。   也正是因此,他全然没有注意自己的后方。这一夜辛时,全部戒备都在城中敌军身上的童家军队,被一群部队从后方冲入营中,暗夜中的一场混战之后,敌军便安然撤走,在被烈火吞噬的营寨中,留下的全是童家士兵的尸体。而童家士兵不得不连夜退出十里,从新扎营。   第二日晨再次清点兵数,一万二千士兵,已经只剩余六千了,仅一日一夜,便损失过半,退走的念头再次在童昌心中浮起,而这时,哨兵来报,通海城中给他送出了一封信。 第二章 新城之誓   “通海城中的来信?”   对此,童昌是颇为不解的,一战之后,双方都筋疲力竭,但从一开始,和平军便没有投降的念头,如今派人送信,不知是出于何种目的。   带着这样的疑问,童昌打开了信,只见信上写到:“兹和平军主簿俞升奉命致书于余州州牧童氏大帅童昌将军足下:大名久闻,向者于雷鸣城前未得一见,今于通海城下得睹尊颜。今日之战,实为无奈,童氏外有雷鸣城、朱家、戎人之患,内有百姓穷困愤怨之忧,将军身为元帅,却穷兵黩武,驱疲惫之师攻无谓之城,有何益哉?今再战则两败俱伤,退军则得保元气,为将军计,迟退不如早退,待双方休养生息,再择日而战,亦是一快事。”   看完信童昌长叹一声,和平军这一击直接攻在他这主帅的心头,连自己都无战心,何况部下将士,先是攻打雷鸣城,接着抵御戎人,现在又被驱来通海,只怕军中早已怨声载道了。   “传令全军,再战无益,退军修整。再将这封信交给来人送回城中,希望华宣与李均,得此通海城便心满意足了。”提笔写下一封信后,童昌将信交给了哨兵。嘴中虽然如此说,他心里却知道,和平军的愿望,决对不会仅仅拘于一个通海城,那个年轻的佣兵统领,眼中所看的地方只怕要更大。但现在也只能如此,再打下去,最多也不过是两败俱伤的局面,战又何益呢?   在通海城中忙于善后的俞升得知童昌已经退兵后,拍着头如释重负:“总算好了,只要撑到李统领回来,咱们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苏晌与周杰都笑了起来,俞升意识到自己未免过于迷信李均了,也微微一笑,打开童昌的回信,一看上面写的是“致和平军统领李均将军案前”,便又合了起来,笑道:“这信是给咱们统领的,经过这一战,童家只怕不敢再轻易攻打我们了。”不自觉中,俞升也用“咱们统领”来称呼李均了。   在短短的两个月多的时间中,余州形势发生了巨大变化,一连几场大战,将原本在余州势力最为强大的雷鸣城华家、银虎城童家、余江城朱家都折腾得元气大伤。原本最为强大的童家先是在雷鸣城之战中折损了近两万人马,在与戎人的战斗中又损失了两万人,最后还在通海城之战中丢掉了七千人,五万的重大损失,让他们的实力不及战前三分之一;朱家在雷鸣城战中死伤加俘便超过了五万,家主朱茂与二公子主帅朱文渊都战死,短时间内也无法恢复;至于雷鸣城方面,在保卫战中半数兵力成为历史,紧接着华风病死三兄弟火并,使得全城可用之兵不过两万人,更是难以振作。于是,原本在这三大势力之间的夹缝中求生存的几个小势力就分外重要起来。   这狂澜般的形势变化中,影响最大的就是和平军夺取了通海城。一方面,李均借华宣之名夺下这城,令余州百姓不会对他这外来的外国人产生太大反感,另一方面,华宣本人懦弱,极易被李均所控制,而且对于自己的处境,华宣相当满意,他自己根本不愿意当一个肩负重大责任的领导人之职。虽然在保卫通海的战役中和平军也受到了近一半兵力从此丧失战斗力的挫折,但对于本来就是以一千人起家的和李均来说,剩余一千多战士,已经足够了。   战后的重建是极为繁杂的,苏晌与周杰他们回到营中已经倒头便睡去了,而俞升则必需为善后之事继续奔波。先是在贾同的陪伴下再次拜访了一遍城中的富商们,对他们在战中的支持表示感谢。富商们也为胜利而振奋不已,这一战的最后阶段,他们也将自家的家丁保镖派上了城,虽然只是起个疑兵的作用,但战后俞升专门为此向他们致谢,这仍让他们感到温暖。在商人没有任何政治地位的神洲,象和平军这般重视商人,是绝无仅有的,许多商人当场主动提出,要出资褒奖此战中立功的将士。   对于商人们的热忱,俞升在反复致谢之时还是有着冷静的心的。在整个和平军的将领官员中,他的年龄最大,也是目前为止常识最为丰富者。李均之所以定下要笼络商人的策略,并不是为了在这个时侯让他们出些小利,而是为了在更关键的时侯让他们发挥大作用。因此,他婉拒了商人们的好意,道:“城中大战刚过,百废待新,而且李统领除蛟之后,贸易将拓展。诸位老板的钱,还有更需要用的地方,因此不要为奖励将士之事再多破费了。”   紧接着,他又督促华宣乘马上街游玩,以安百姓之心。本来百姓作为这一战的旁观者,目睹战况的惨烈与和平军的损失,心中对于和平军的未来是有些担忧的,在这种情况下,名誉上的通海城城主华宣若无其事的出游,在一定程度上确实安住了民心,使得绝大多数人不会因未来的不可知而迁居他处。   这一切忙完了,天已经黑了下来。俞升又前往军队营帐,探望伤员,哀悼死者。李均在时便令和平军不得进入民房,只能在营帐中安歇,而俞升为了便于公务,同华宣一起住进了通海城主府邸。次日大早,他又备礼物前往夷人长老处,对夷人的对援示以谢意。如果是李均在此,恐怕还不能如他一般面面俱到,正是长于吏事且成熟稳重的俞升,才能心细如发,将善后做得完满。   回到城主府邸时,守门的士兵来报说,有三个人前来求见李均统领,其中有一个自称是李统领的朋友,因此将他们招待进了客厅之中。谈到这几个奇怪的客人,守门士兵脸上露出了奇怪的笑意。   来到客厅之中,俞升明白士兵为何要笑了。这三个客人中有一个质朴粗犷的高大的年轻男子,一个美丽且有高贵气质的少女,最奇特的是有个越人少女。   这越人少女自然是墨蓉了,越人并不喜爱旅游,而且在神洲所有种族中可以说是最保守的,如无特殊理由,象她这样的是极为少见。但俞升早就从李过均那得知了墨蓉的事情,见了面不敢失礼,深深一揖,道:“这位姑娘可是墨蓉姑娘?”   “你认识我呀?”墨蓉诧异地起身回了一礼,瞪大了双眼,在雷魂身边时,由于某种特别的原因,她有些拘束,但在别人面前,她还是落落大方的。   “哦,李统领早就向在下提过姑娘大名,他不只一次赞姑娘是越人第一巧匠,而且,他那龙首头盔便是姑娘亲手打制的吧。”   提到李均的龙首头盔,墨蓉脸微微红了一下。并不是为自己手艺而羞愧,而是因为她想起为李均找制头盔时,同她合作完成的还有雷魂。“是吗,你说的李统领是李均吧,那个冷冰冰的小弟弟当了统领了?他真的称赞过我是越人第一巧匠吗?”她一问起来,象连珠炮一样,也不管别人能否立刻回答。   俞升几乎失笑起来。因为李均指挥和平军战无不胜,本人又是万人难敌的勇将,所以谁都不敢轻视于他,即便是在雷鸣城中有些佣兵统领对他不服气,但也只限于对于他的名气不服罢了。全和平军上下几乎都忘了他还只不过是个不过二十周岁的少年。但这个越人少女却说他是冷冰冰的小弟弟,这不由不让俞升笑了起来。   他当然不知道,李均初遇墨蓉时却实是冷冰冰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少年。现在的李均,是在陆翔身边耳渲目染三年之后的李均,与那时已经有了极大的差别。   “李统领正是李均,”俞升可不敢将李均称为“冷冰冰的小弟弟”,“姑娘与李统领是共患难的旧友,就不是和平军的外人,还请姑娘介绍一下这两位客人。”   意识到自己失礼了,墨蓉吐了吐舌头,拉过紫玉道:“这位是陈影妹妹,那位是宋云弟弟,他们两是我在路上遇着的朋友。”   看到墨蓉拉着比自己高出一个半头的“陈影”叫妹妹,俞升又禁不住微微一笑,这两天一直在处理比较沉重甚至可以说比较悲恨的事情,墨蓉的到来,多少缓解了一下他的情绪。想起李均从街上骗来的财务官姜堂,俞升不由暗暗惊叹:“与统领一起屠龙的朋友,似乎都是……都不是‘平常’的人呀。”   当然,礼节上他是不会有亏的。向陈影与宋云深施了一礼,俞升道:“二位光临通海城,实在是欢迎之至。”   宋云只是胡乱回了一礼,而陈影则非常优雅地一屈膝,行了一个只有宫庭或世家中女子才习惯的礼,这看在俞升眼中又是一怔,宋云的行为证明他是个山野之人,而陈影的举动证明他来自于教养森严的家庭,这两人走在一起,倒是有非常大的反差呢。   心中立刻判断,这两人可能是大家族的女子同家人暗通款曲后私奔,俞升暗暗摇头。在神洲,女子如此行为是极为不德的,甚至会被人冠以“淫荡”的名声,虽然俞升加入了和平军,但这个观念之影响却不是一时半会能摆脱。   “在下俞升,现在李统领帐下听命,李统领这几天有事去了,临行前再三叮嘱要好好招待墨姑娘,墨姑娘有何要求就请吩咐。”   墨蓉失望地叹了声:“啊,李均不在呀,那糖浆呢?”   先是呆了一下,马上就意识到墨蓉指的是和平军的财务官姜堂,俞升再次笑了:“姜堂也随李统领去办事了,大概这几天便会回来。”   墨蓉微微嘟了下嘴,又道:“李均写信叫我来帮他的忙,你知道让我帮他什么忙吗?”   虽然知道越人大都是巧匠,但对于眼前的这个女孩子实在是不怎么放得下心,俞升当然不敢立刻对她说是请她来为和平军设计军械督筑城池,便道:“这个就不是在下所知的了。”   “贵军是否刚刚与人大战了一场?”化名陈影的紫玉问道。   “三位来的路上大概也听说了,我们和平军与童家刚刚大战一场,童家之围昨日才解。”俞升知道这事情是无法瞒们的,便直说了。   “你们常人,就是爱杀来杀去。”墨蓉撇撇嘴道,“难道不能好好做自己生计么?”   “我们和平军正是为了让所保护的人们好好做自己生计才与人战的。”俞升有些恼怒了,和平军战士在守城战中的英勇,在这个越人少女嘴中却成了不值一谈的东西,这让他极为不快。   “李均是你们的统领吗,我见了他,要好好劝他少杀些人。”墨蓉没有听出俞升的不快,忽然笑了起来,“这个通海城太小了,建得又不好,一定是常人工匠设计的,护城河太窄,根本不足以拦住敌人,城墙太薄,厚不足三尺,不禁冲车撞击,城垣也低,只有六丈高,如果我是攻击方,定然在城外造些高十丈的楼车,居高临下向城内射箭的话,城头根本没有士兵可守。”   这些问题,都是在保卫通海城时俞升他们亲身体会到的。但这越人少女只不过在进城的途中看了一眼便将城池的薄弱处一一看透,甚至已经找到了攻击城的办法。俞升开始明白为何李均说她是越人第一巧匠了。   “依墨姑娘看,如果要加强通海城防,壮大通海经济,应当如何筑城呢?”俞升问道。   “只要有足够的人力资金,要筑一座城并不难,但你的要求太笼统了,要是再具体些就好。”墨蓉眼睛闪了几下光,谈到建筑设计,这可是她最有兴趣的事情。   “这个城原本是华家的,后来被童家占去了,难怪童家又想把它打下来。”一直没有作声的陈影这时插嘴道,“不知童家调派了多少兵马前来攻城,而贵方又是如何防守的呢?”   对于这个陌生的女子问起这个问题,俞升心中立刻警觉起来,这两人莫非是童家派来的细作,探听此城的虚实的?   “姑娘对于余州局势挺了解的。”俞升小小地试探了一句。   陈影微微一笑,道:“那是自然,我是洛郢城人士。”   “原来如此,”俞升心中的疑窦更加强烈了,“童氏调动一万三千兵马来攻打我城,我们先设计于外伏击童氏的轻骑兵以挫其锐气,再凭借城池坚守耗他兵力,最后偷袭敌营促其退军。”   因为心中有所怀疑,所以俞升只是将战况简略地说了一下,对于敌我双方的损失情况更是严格保密。   “可惜,可惜!”一直憨笑没有作声地宋云突然道。   “有什么可惜的?”陈影白了他一眼,嗔道。   “可惜我们没有早些来,否则的话我便可以加入这场大战了,这才是真正的战争!”宋云双眸尽是渴望之色,“我下山以来还没有打过这么大的仗,一万三千人,可以给我杀多久啊?”   俞升心中对二人的怀疑立刻消失了,这个宋云无论如何都不象是可以作细作的人,作细作的人必需要养光蹈晦,而他却是个好战之辈,如果说他是一员勇将,倒更可能些,看他的身材与行动,确实给人以格斗高手的映象。如果是这样,李均请来的墨蓉,很有可能在半路上为和平军“捡”到了一员大将呢。   “你算了吧,提到打仗你就这个样子。”陈影再次白了他一眼,正这时,哨兵喜冲冲地进来,大声道:“统领回来了!统领回来了!”   对于大战之后,争需振作并安抚的百姓来说,和平军统领李均除蛟回来,是一个再好不过的消息了。   蛟精在通海港外海中侵扰,并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早就华家以前统治通海之时,便时常有出海的商船渔船被它袭击,到了童家统治的数十年,更是频繁出没,甚至于近十多年没有一艘海船能平安经过。虽然出于某种原因,蛟精不敢上岸,但通海的百姓,仍是恨之入骨。   华家与童家也曾悬赏招募勇士能人除蛟,但结果都成了蛟精的点心,以后就再也无人敢提除蛟二字,现在李均不但去除了蛟,而且还把蛟精的一截尸体带来作证,通海城百姓都兴奋不已,不少夷人念及从此可以自由出海,甚至载歌载舞起来。一时间,万户空巷,人们纷纷涌向城主府前的广场,要亲眼目睹这蛟精。   “早知这样,我们就该把蛟精活捉起来,然后拉到神洲各地去展览,这笔买卖一定能收上不少门票钱。”看到这人头涌动的景象,姜堂颇有些后悔地道。   除了李均外,众人不由得都菀尔。只有李均每念起与蛟精的殊死搏斗,念起在搏斗中为了救自己而重伤的孟远,无论如何高兴不起来。   “好大一条蛇啊,我们在地下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蛇!”墨蓉的注意力也完全被蛟精吸引,由于太长,李均只带来了蛟精尸体的一截,现在用粗绳穿着挂在城主府邸前。   陈影则对这个觉得恶心。“这有什么好看的,恶心死了,我们还是走吧?”   “不知道好吃不?”宋云上上下下打量着这半截蛟尸,眼巴巴地道,“我在山里煮蛇羹,那个味道可真香……”   这一句话又将众人逗乐了,墨蓉注意到李均仍没有笑,碰了他一下,道:“冷冰冰的小弟弟,你还是这个样子啊?”   俞升没料到她当面也敢如此称呼李均,心中也颇觉好奇,不知李均对此会有什么样的反应。李均只是抽动了一下嘴角,摇了摇头,道:“我高兴不起来。”   “是因为你那个朋友吗?放心吧,没有事的,连仙长都说他不会有事,只要多多休养便成了,你不高兴,他好得就不快哦。”   这番话完全是大人哄小孩子时说的,墨蓉对李均说出来,却是那么自然,熟悉李均的人都侧目看他,想知道他会不会面色一沉,用充满杀机的目光盯着墨蓉。   但他们料错了。此时的李均,一来不再是蛟龙岛屠龙时那个冷漠的少年佣兵,二来不久前差点失去了挚友现在特别觉得朋友的可贵,三来除蛟中受了蛟蛇精与凌琦双方面的打击正有些意气消沉,因此对于黑蓉的话并不觉得无礼,相反,有人以对孩子的口吻对他说话,他反而觉得新鲜。从小就失去亲人而在血海中长大,让他对于亲人长辈的关切更为渴望,只不过,这种渴望,只有在他脆弱的时侯才更加重要罢了。   因此,李均做了件让众人,甚至连他自己都疑惑不解的事情,伸手牵住了墨蓉的手!   墨蓉并未觉得什么,这个所谓的佣兵统领,在她眼中仍是三四年前遇上的那个稚气未脱的大孩子,在李均面前,墨蓉颇觉自己是一个大姐姐,因此她也反握住李均的手。呵呵一笑,道:“其实,小弟弟你别不高兴,你看,这么多人都在笑,都是因为你才笑的。你做的事,能换得这么多快乐的笑,你也应该快乐起来,你还应该将你在病床上的朋友那一份也笑出来。”   李均深深吸了口气,将在胸中积压已久的担心与沉重都长长呼了出来,然后对着墨蓉微微一笑。   俞升的眼睛几乎要突了出来,李均也有如此温柔的举动,已经大出乎他意料,而且还如此听从墨蓉的劝告,难道,李统领是对这个女子心仪了?她可是个洞越女子!   无论心中如何觉得不是滋味,俞升都知道现在不是旁人呆在这里的时侯,只能抽空同李均讨论一下,不同种族究竟能否通婚的问题。虽然在战乱中,不同种族间由于强暴也会有一些混种儿出生,但真正两个完全不同种族者相爱并成亲的,还是绝无仅有的啊。如果李统真的要同这个越人少女成亲,必然会导致保守者的仇视与反对,这对和平军的发展,是相当不利的。   一面胡思乱想忧心忡忡,俞升一面又替李均与墨蓉创造机会,他拉着姜堂道:“财务官,咱们去对对帐目,你不在这段时间,收支情况你还没看呢。”   “是极,是极,从蛟蛇精那弄来的钱也没有入帐,我们快去把这买卖办了。”谈到钱,姜堂立刻忘掉了一切,拉着俞升便跑,俞升回头看了陈影与宋云一眼,这对恋人想来也应该知趣吧。   果然,在俞升他们离开不久,陈影与宋云便也悄悄走到一旁窃窃私语,但他们之所以走开来,与俞升所想的却完全不一样。   “怎么办,我们怎不好老是赖在别人这里,我们应该走了呀。”宋云问道。   “你是男的,这事情该你拿主意的吧。”陈影没好气地嘟哝了一声,这个家伙,憨直质朴,心地善良,什么都好,就是缺了一点心眼啊。   “可是每次都是你拿的主意,我一出主意,你就能找到毛病。”宋云也嘀咕着道。   想想确实是这样的,两人在一起时,只要宋云说往西,那么自己就一定要辩倒他逼他向东去,这个傻哥哥虽然力大无穷,但嘴巴上却毫无办法,辩不过了甚至会说“山里的老头说了,我要怎么样”,而自己每次一句“那老头照自己说的去做了,结果死了”,就把他憋得半天不言不语……   “你笑什么?”宋云看着她嘴边噙起温柔的笑意,奇怪地问。   “啊,”发现自己走神了,陈影也不由得有些不好意思,“没什么,这次就让你拿一回主意吧。”   “好啊!”宋云眼中发着光,道,“你觉得和平军这些人怎么样?”   “还好啦,没有一般佣兵团的流气和痞气。”陈影随口回答,但很快警觉,“你不会是说,你想加入和平军吧?”   “为什么不,我们没有钱,总得找个事做,而我嘛,喜欢这些人啊。”   很多事情,根本不需什么样的正式理由,化名宋云的蓝桥,便找了一个最恰当的理由来说服陈影,也就是因为这个理由,和平军中又多了一员勇将。多年以后谈起此事,墨蓉会笑着说,那个人是从天上掉下来被我捡来的。   围观蛟精的人流络绎不绝,看来全通海城多达四万户的人家,是都要来看一遍的了。   李均则厌倦了这种气氛了,握着墨蓉的手,两人沿着街头缓缓而行,先是墨蓉叽叽喳喳讲自己是如何回到越人岭,如何凭借公输锤而令所以越人不得不承认她是天下第一巧匠,设计出多少有趣而又好玩的东西,在越人岭中是如何捉弄那些食古不化的老顽固们。   长长的街道,在她清脆的声音下变得短了。李均从来没有这种温馨的感觉,童年的记忆早就淡去,开始的佣兵年涯留给他的记忆只有杀戳和鲜血,在陆翔帐下,虽然他视陆翔如父,而陆翔也待他如子,但毕竟不曾这样,连生活中的一些琐碎之事也倾诉不止。因此,他并不觉得墨蓉所说的枯燥,相反还听得津津有味,不知觉中,两人便走到了城门处。   “你呢?怎么尽是我在说,你呢?”墨蓉仰首问道,与李均站在一起,李均比她要高出两个头以上,象极了大人牵着小孩儿,但墨蓉不以为意,如果有人向她说起这种感觉,她定然会辩解说,那个大人是我而小孩子是李均。   她的问话,让李均一时不知从何说起。三四年来在战场中搏命,虽然有过不少于万军之中取敌将首绩的壮举,但是,李均却觉得在墨蓉面前羞于谈起这些事情。   于是,他只是约略谈了一下战场,把与陆翔、孟远的交往详细说给墨蓉听,当说到陆翔之死时,忍不住又有热泪盈眶的感觉,说到在海中除蛟,孟远为了救自己几乎丧命,当时那怎孤苦无助的凄凉又涌上了李均心头。   墨蓉扭过脸去,假装没看到李均偷偷拭去眼角的泪水,这个冷冰冰的小弟弟,似乎与三四年前初遇相比,要温暖得多呢,墨蓉心中对李均的这种变化,是极为欣喜的,她真的希望自己每一个朋友,都是热情真挚的人。   在李均的成长过程中,陆翔与墨蓉对于他由一个以杀人为专长的冷血少年佣兵,转变为一个有着常人感情的真实的人,是有着很大作用的。如果说陆翔在李均成长中扮演了一个正直高大的父亲角色,那么此后的过程中,墨蓉便一直以女性特有的温情与越人的那种真诚,指引着李均继续发展。   而在神洲遥远的另一端,南方的恒国,曾救过李均与孟远的凌琦,却走着与李均正好相反的道路,由一个多愁善感文雅真稚的世家子弟,逐步成为一个冷血好杀的人,这是李均与墨蓉都不知道的。   “看,你们的城。”墨蓉指着城墙,对李均道,“这座城筑得真差,又好多年没有整修了,根本经不起大的冲击呀。”   “正是。”对于墨蓉岔开话题,李均心中暗暗感激,“所以我和糖浆请你来,就是请你来帮我们加固这座城的。”   “原来是这样,这好办啊,只要你有足够的资金和材料,多大的城我都可以帮你筑起来。”墨蓉将视线投向遥远的地方,道,“不过,这城未免小了点,如果仅是住十万户人家,也差不多够了,但要是想成为一座大城,可就有些麻烦。”   李均将注意力完全转到这件事情上来,道:“你的意思呢?”   “要看你准备让这个城住进多少人了,一般来说,住十万户人,现在的城虽然紧了些,但如果将街道与水渠规划一下,也就可以了。”   李均回头通过城门向城里望去,想了片刻道:“如果我想让这城住进五十万户人家呢?”   墨蓉瞪大了眼睛:“五十万户?”   “正是,”李均点点头,“三年之内,我要让这城中有五十万户居民,十年之后,我要让这城成为神洲最繁华的城市!”   李均之所以作这个打算,是有其原因的。如果要在神洲世界中有所作为,和平军仅有一两千人显然是不现实的。虽然兵在精而不在多,但李均心中盘算,至少要有三万精锐部队,外加数十万辅助大军,才可能让和平军真正成为神洲世界中举足轻重的力量。否则,最多不过是在余州这里割据一两个城而已。   三万精锐,必需在实战中培养,而这就意味着在得到这三万精锐之前要损失数倍于此的部队,如果没有充足的人口作为资金与兵源,显然是无法办到的。因此,作为他初期根据地的通海城,就要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不仅要负责提供物资支持,也要成为人员的补充基地。   “是这样啊,这有些麻烦。”墨蓉想了会儿,道,“我们上城楼去看看吧,这儿我看不到多远。”   两人来到城楼之上,墨蓉放眼望去,只见城的西北两面为大片的平原,仅在十里之外,才有一些小小的山包,而东和南两面,则是汪洋大海。   “要花多少钱还真不知道呢。”在心中反复计算之后,墨蓉叹息了声。   “怎么,没有办法吗?”李均有些紧张地问道。   “哼!”墨蓉白了他一眼,“有什么能难到我这天下第一巧匠,我只不过在想如何帮你省些钱罢了!”   “啊,哈哈,那么该怎么做呢?”李均问。   墨蓉偏过头去,斜斜看着李均,片刻会狡黠地笑了:“我帮你筑这个城,你总要表示一下,叫我姐姐吧,从来没听过你叫呢。”   李均一时语塞,论年龄,墨蓉确实足以当他姐姐,但他从未有过兄弟姐妹,这姐姐两个字,如何叫出口呢。   眼见他脸上憋得通红,墨蓉忍不住又笑了起来,银铃般的笑声迎着风在城上飘扬,李均终于屈服,又低又急地叫了声:“墨姐姐……”   “嗯,嘻嘻。如果要筑成大城,那么就以现在的城墙为内城,沿着那远方的小山外侧,筑上一圈城墙。先可以挖出壕沟,让海水灌入,取挖出的土烧砖,作为墙砖,而壕沟与大海挖通,我们就可以利用木排将筑城用物资运送过去,这样,至少可以缩短四分之一的时间,节约三分之一的资金。”墨蓉怕他尴尬,指着那远方的小山包道。   “这个我可是一窍不通,就全权托给墨姐姐了。”叫了第一声,第二声便来得很自然了,李均将筑这城的任务交给了墨蓉。   “那是自然,我们越人好久没有筑过这种规模的城了,我可以为你请来我的同族,有了他们帮助,最多十个月,便可以筑成你所需要的城。但是,你要保证这十个月中我们资金与物资的供应,具体的用度,我们商量后告诉你,你赶快存钱吧。”   两人商量了会儿,回到了城主府邸。俞升见两人又并肩回来,李均脸上虽然带着笑意,但眼眶却是红的,而墨蓉是一副神不守舍的样子,心中更为担忧了。   “依李统领才能,日后极可能割地称王,那时母仪一国者,竟然是个越人?”他几乎不敢想下去,更不敢把这事情说出来,暗暗拿定主意,要赶紧为李均寻找一个足以班配的常人女子。   在这天晚上,李均忽然意识到白天自己的软弱,特别是想到自己竟然手牵着墨蓉的手在大街上走了那么久,心头涌起一种莫名的感觉。   “我这是怎么了?”他扪心自问。   在墨蓉寄信去越人岭,请求越人夷的洞越出山帮助后,她便开始了自己的计划。   身为天下第一巧匠,所筑的城自然应该是天下第一的城,其中工艺技巧,绝不能让后世嘲笑。出于这个目的,墨蓉在第二天一大早就拉着李均陪他四处探查,看看到底该如何设计这个新城。   “我们几乎是在筑一座新城,还叫通海这个名字就名不副实了,不如你给新城取个名字吧。”有意跟随二人前来的俞升道。   “名字?”李均与墨蓉对望了一眼,确实,他们还未想到这一点。   “就叫李均城吧。”墨蓉半开玩笑地道,“要不俞升城也不错。”   李均与俞升笑了起来,俞升道:“以统领的名字命名城市倒是不错,统领的伟业,必将随这城市一样流传千古,即使千年之后人们还记得。”   李均若有所思,摇了摇头,道:“我可不希望自己的名字同这个城联系在一起,我所做的事情,千年之后人们是否还记得并不重要。四海汗的伟业如今何在?”   “那么给城市取个什么名字?”俞升对于李均此时的决定,还是相当赞许的,创业不过刚起步,如果就以名字命名城池,未免过于张扬了。   “让墨姐姐确定吧,她是筑城的总负责人,自然有权为城市命名。”   墨蓉也没有推辞,想了会儿,她缓缓道:“我给这新城命名为狂澜城,在大神公输盘的佑佐下,希望你能以此城在神洲掀起狂澜,让天下百姓能过上平安的日子。”   于是,这个尚在墨蓉头脑中的城市,便有了自己的名字。墨蓉说出这城名字时,李均与俞升都肃然无语,良久,墨蓉又道:“在我族人来之前,是无法立即建城的,我们不妨先进行一下筑城的准备活动。”   “墨姑娘的族人,大约会有多少来此?”俞升插进来问道。   “族中老人定然不愿从山中搬出来,但年轻一辈大多与我很好,请他们来应该不成问题,估计会来一百多人吧。”墨蓉偏着头想了片刻,回道说。   “现在要准备什么呢?”李均问。   “自然是招募人手,储备材料了,筑城用的木料石材,都需要从来而来。不过,我倒想为你在这里,”墨蓉指着前方一处平地道,“这里是新城的中心,在这里为你筑一座府邸如何?”   “府邸?”李均笑了起来,“我不需要这个,我同和平军一起住帐幕,已经觉得很舒适了。不如这样,在这为保卫通海之战中阵亡的将士筑个漂亮的墓园吧,日后我若战死,也要埋在这里,在九泉之下,我们和平军也要去斗斗地府之王幽冥!”   李均的这个想法已经在脑海中盘旋许久了,通海城保卫战他虽然未曾在场,但看到将近一半的伤亡名单,他就不由黯然神伤,这些将士为了他的理念,便永远将血洒在这座城中,如果不为他们做些什么,他心中确实有些不安。   俞升的想法则与他略有不同,“好,”他道,“即使日后和平真的来临,城中之人往来于此时,就不会忘了这和平的来之不易。”   “如果是这样,那这个墓园我可得好好动些心思了。”一面沉吟,墨蓉又开始了新的设计。   于是,为通海城之战中阵亡将士修筑陵园的事情就确定下来。当和平军与其他佣兵部队听到这个消息,哀痛之余,心中也不由升起一种光荣感。身为乱世佣兵,向来是路死路埋沟死沟埋的,现在能与同生共死的战友静静长眠,在某种程度上也让这些佣兵对自己的未来极为坦然。   但是,无论是为佣兵造陵园,还是重筑新城,大量的资金显然是必需的。和平军没有什么积蓄,只是在收括蛟精的财宝时得到了大量奇珍异宝,虽然价值极为可观,却不会立刻变成现金,也不会变成物资,因此,李均还需要同城中商人进行一次谈判。   好在俞升在战后首先拜访抚慰商人的举动,大大加深了商人的好感,当李均将商人请到一处,将从蛟精那儿弄来的财宝往他们眼前一放,提出以此作为抵押向他们借贷时,商人们并没有反对,相反,还纷纷出起主意来。   “实不相瞒,通海城是个小城,我们这些商人在通海还算可以,但放在神洲,则不过是略有资财罢了。这么多这么贵重的珍宝,并不是我们所能估价的。”贾同首先道。   “正是,仅这几颗夜明珠,价值就超过了我全部资本。”庄恒也道。   “不如这样,咱们三方合作来做这笔买卖。”对此,姜堂早有准备,事实上在提议进占通海之时,他就有个计划雏形了。“先向诸位借贷一些现金,由我们提供这笔财宝,由夷人提供海船海员,由诸位派出精通此道的人员,咱们将这笔财宝转卖到苏国或岚国,所得收入,按一定比例分配,如何?”   商人们吃了一惊,这笔买卖做起来气魄极大,没料到这个毫不起眼的夷人竟然能想出这样的招数。这确实是目前最好的办法,众商人有这方面的知识与人才,但没有货物,而和平军则有这批珍宝却不善于经商,再加上有航海天赋的夷人,三者合作的话,这笔买卖的成功可以说是十拿九稳。但商人们也明白,自己同和平军走得越近,也就意味着同和平军的利益结合的越紧,不得不将自己与和平军的战争成败绑在一起。   但商人重利胜过一切,想到那几乎是轻易可得的巨额利润,想到凭借这利润可以在未来的通海城极力扩张自己的产业,商人们无法保持克制了。   “好,”贾同乘热打铁鼓动众人道,“我们正愁和平军政策太好,我和的产业扩展缺乏资本,现在有这等好事,我是做定了的,诸位还有什么可以想的?”   有了带头的,其他人也就好办了,不久,夷人的长老也被请来,三方商量好利润分配标准为和平军五、商人二点五、夷人二点五,看起来和平军将自己手中的珍宝所得白白让出一半给夷人与商人,但实际上这些珍宝在和平军手中难以转化为现金资财,如果强行出手没准卖不到实际价值的十分之一,因此,和平军才是这场交易的最大赢家。   “为了方便管理,咱们就成立一家和平商号,专门打理和平军与诸位的合作买卖,各位意下如何?”姜堂不动声色又进一步提出要求。   “不知这和平商号是做什么用的?”贾同开始警觉起来,他虽然积极主张同和平军合作,但前提是合作对他的利益有好处。   “一些诸位私人难以打理的买卖,都可以由和平商号来处理,如贩运盐酒,诸位不希望只能在和平军辖区内享有经营权吧。”   这些商人都是在商场上打滚多年的,立刻明白了这个和平商号实际上就是个走私集团,但背后有和平军的武力支持罢了,对此,众商人反复思量,觉得对己方没有什么坏处,便也同意下来。   于是,姜堂在不动声色中,将通海城颇有势力的商人们牢牢控制住,让他们不但乐于为和平军的发展而出资,更在经济上与和平军紧紧捆在一起。   对于这些经济上的事情,李均是一点兴趣都没有。虽然姜堂再三向他解释过,但他听得打嗑睡,一点都不明白为何余江城的丝绸运到海外价值就会翻上数十倍。因此,他便放手让姜堂去处理,只是在商人走后半开玩笑地道:“如果我要用钱时,你拿不出钱来,糖浆,可别怪我没收你私产充数。”   已经有许久没有听到李均叫他糖浆了,姜堂也笑了笑,心中却大有惧意,他拼命为和平军打理经营,起初也的确是有害怕李均让他将他从蛟龙岛上带来的宝物充作军饷的意思在其中,但现在,只要一想到他控制着现金十万金币,还有价值近百万金币的财宝,他就决意要好好坐稳这个财务官的位子,不可被人取代。   有了商人们资金与材料的支持,又有了夷人在航海上的援助,李均的计划进展得极为迅速。更让他喜出望外的是,余江城朱家的重臣,在余阳有着庞大家族势力的司马辉在十日之后,领着自己的宗族一百五十户和部曲八百人前来投靠。在刚刚经历过守城战的巨大损失下,这八百人的部队不亚于给和平军带来了新鲜血液,而且,作为在余州地区拥有较强影响力的家族,司马辉举家来投,对于收揽各地庄园势力,有着巨大的帮助。   “我对司马先生的渴盼,真是望眼欲穿啊。”李均抚着司马辉的肩大笑着,将司马辉迎入城中。   “不敢,司马辉受李统领活命之恩,又得统领之助要回了故主遗骸,怎能不将这条性命回报统领?”司马辉也是大笑,在得知童家攻打通海城时,他颇有些顾虑,不知通海城能否守住,后来得知在李均不在的情况下,童家尚且吃了败仗不得不退,便下定决心要追随李均了。在这乱世之中,能追随一个有着才华与气量的主君,不仅能施展自己的才华,更能让自己少几分生命危险,这一点,在朱文渊死后司马辉便看透了。   司马辉举家来投,在余州造成了极大的影响,一时间各处流民纷纷观望。这些在战火中失去家园的百姓最渴望的便是有一个安宁的环境,和平军的名字首先让他们产生了好感,紧接着,司马辉向李均献计,由华宣、李均共同署名招募流民屯垦,于是,大批大批各地的流民涌入了通海城,而这些流民,又为墨蓉的建城计划提供了劳动力。   当近百名越人来到通海城是,已经是一月之后了。春天迈着轻捷的脚步来到了通海,海风都变得轻柔起来,在墨蓉为通海之战中牺牲的战士建造的陵园完成之际,也是新城开始筑基之时,李均登上陵园前的祭台,在他下面,是数以万计的士兵、常人居民与夷人、羌人和越人。   “诸位兄弟姐妹父老乡亲,”李均以一个不太合适的开头开始了被后世称为狂澜誓约的演讲。   “我,李均,和平军的统领,在此处,为保卫通海城而牺牲的战士们长眠之所,也是为发展通海城而筑的新城狂澜城奠基之处,与诸位一同立此誓。”   “从今日起,在这座城中,各族各人,贵贱相等!高官厚禄,因其功而受赏,不得传诸于子孙,士农工商,量其才而录用,不使埋没于草莽;常夷越羌戎各族,互视当如兄弟姐妹,不得有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之语;东南西北中诸民,彼此应为亲朋好友,不得有家族门阀地域方位之私,奖罚分明,不可因人而异。”   这誓约,在李均刻意用灵力催动的声音之下,传遍了来参加奠基仪式的所有人耳朵中,在他们心中首先掀起了狂澜。出身于平民,成长于佣兵的李均,将和平军的目标直指神洲世界中的正统思想,提出这一贵贱相等的口号,将原先套在神洲人民头上的等级划分击得粉碎。在这一口号中,不指出只有功劳才得奖赏,只要有才便可录用的用人观念,从根本上就动摇了神洲世界传了千万年的世袭门第制度。更重要的是,李均的口号直指神洲各族人相互歧视,将平等的范围从常人扩大到了神洲世界的所有民族,这对于李均后来团结夷越羌戎的力量,吸取各族的精锐,有着重要作用,尤其是因其种族性格而一直被其他种族所瞧不起的羌人,李均也认定他们拥有平等的权力与地位。   但是,对于在传统思想熏陶下千万年的百姓来说,李均现在的说法是极为大逆的,年长者一方面憧憬李均所说的贵贱相等的世界,另一方面又在心中害怕,这样破坏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纲常伦理,众神是否会发怒严惩李均和他的追随者。   此时李均也并不指望通过一次誓约,便可以让人们都接受他的思想。但他紧接着的话就真正打动了解在场的大多数人,开始考虑那些纲常伦理是否符合天性了。   “尤其要说的是,天下之人,无论男女,都应贵贱相等!在场众人,都是母亲生养,十月怀胎,含辛茹苦,赐我们生命,但当今天下,男尊女卑,子位尊于其母,天道何存?”   虽然,李均对于为何男尊女卑的原因,看得还并不透彻,但他将男女平等,也作为自己今后改革的一个目标,而且是最迫切的目标之一,在一定程度上获取了女性的支持。   “全体和平军或非和平军的将士!两军战前,诸位奋勇当先,从不畏惧贪生,无战之时,诸位亦勤于操练,不曾欺凌百姓。然而,那些贵戚王亲,在后方锦衣玉食,却责我们战斗不力,我们用我们之血肉,去为这批硕鼠开辟疆土,还要受他们百般凌辱,我们中绝大多数无衣可归,甚至于年过四十仍孤单一人,而那些高高在上者去娇妻美妾,佳丽无数!从此后,在这座城中,将不允许这种情况出现!只要是适龄男女,双方情投意合,战士年龄在二十六岁以上者,便可成家,有胆敢以军士出身低微而阻者,责以重法。这座新城,狂澜城,便是诸位之家!诸位当誓死捍卫这家园!”   周围列阵而站的将士们群情激昂起来,他们绝大多数都是迫于生计而成为佣兵的,成家只有到他们积蓄到足够的钱后退伍才有可能实现,绝大多数普通佣兵甚至一生孤单,对于一个家的渴望其实始终在他们心头,但是,佣兵的性命在乱世之中最不值钱,没有什么父母愿将子女嫁给既穷且危险的佣兵。李均在这誓约中提到了所有佣兵都关注的问题,这让佣兵们大为振奋。   “百姓们!神洲战乱持续千年之久,余州混乱也历时多年,人人自危,朝不保夕,诸位一生辛劳,积下些许家业,却在兵火中毁于一炬,更有甚者,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从今以后,在这狂澜城中,我等同心协力,定要用自己之手,建出个能让大家安居乐业的天地!”   没有太多的许若,李均在向百姓的致词直接将百姓们最关注的问题提了出来,这使得原本对他的贵贱相等的口号尚存疑念的百姓们认同了他。只要天下太平,管他贵贱是否相等呢?   “万岁!”不知是谁带头,士兵们开始呐喊起来,这喊声,甚至比他们在战场上喊杀声还要响亮,紧接着,百姓中也响起了“万岁”的呼喊,狂澜城的奠基,就在众人的万岁声中开始。 第三章 狂澜乍现   对于生活在忙碌中的人来说,时间的流逝,总是非常快的。   狂澜城之誓已经过去一个月了,通海城已正式被改为狂澜城了。这一个月来,李均除了与墨蓉一起在筑城的工地上外,便是训练新加入和平军的战士们。   由于在狂澜誓约中,李均明确提出各种族在和平军中一律平等,因此,大批常人、羌人、夷人都加入到和平军中来,再加上为和平军威名所吸引而自愿加入的小佣兵团,司马辉带来的八百部曲,和平军的军力一下子便增长到了三千,翻了一倍有余。   但李均一直追随陆翔,深信陆翔的精兵战略,认为战场中双方投入的兵力可以达数十万甚至上百万之巨,但起最后决定作用的,还是一支规模不大的精锐部队,李均目的,就是让和平军成为一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精锐之师。   人数的增长,并不意味着战斗力的提高,这一点李均是有深刻认识的。这三千人是经过他初步删选的结果,被淘汰的他也没有放弃,将他们编作和平军下属的一支辅助部队,约也有四千人之众,并且,给这支辅助部队也起了个响亮的名字,虎翼营。李均想通过给和平军在内部找一个竞争对手的方式,来防止和平军出现骄奢自负的风气。   对于和平军,李均将他的十二人一小队的基层编制进行了进一步发展,针对近来几次战斗中显示出的问题,他将不同种族的人分散来进行编队,作战时以小队为单位,根据主帅的旗号,或聚或散,分合变化,灵活多样。   每一个小队进攻时都布成一个奇特的梭状阵形,一般有一个羌人执盾作为先导,负责突破敌人,他后面是两个力气较大的常人,一手执刀一手执盾,护住小队的两侧并注意为羌人进行防卫,再后面又是两个常人手执狼牙棒,左右扫击对手,再后,是两名执刀弓的夷人弓箭手,既可以对敌方进行远程射击,又可以在近战中用刀辅助战友,其后是两名执矛的战士,对受到前方攻击后而手忙脚乱的敌军进行致命一击,或是刺杀胆敢靠近弓箭手的敌人,其后一人双手执斧,用于砍杀对手,最后,则又是两名执刀盾的战士作为后卫。   由于羌人的人数较少,有些小队不得不用常人代替羌人的位置,但经过训练之后,这样的小队在战斗中极为灵活,既能进行大规模包围突击,又可以在被敌军分割的情况下各自为战。对于自己创造的这个四不象阵形,李均极为满意,认为只缺在实战中进行检验了。后来在实战中,这一阵被敌人称为赤龙阵法,一半是因为每一小队都矫若惊龙,另一半则是因为创制这一阵法的李均有龙首魔王的称号。   最让李均感到开心的事情,莫过于化名宋云的蓝桥的加入,这个人虽然粗犷豪爽,质朴无华,但一身格斗技巧却出人意料的强。因此几乎是以飞跃的速度,蓝桥便从普通的士兵升职为统管全军格斗训练的教头。   而蓝桥也将深山里老人训练他时的那一套全部发挥出来,对于自己曾经经受过的“折磨”,有这么多人同他一起尝试,他觉得非常痛快。诸如每天起床之后先扛着沙袋奔行三十里再加来吃饭,晚上睡觉前先得做完两百个俯卧撑这类体能训练他更是乐此不疲。士兵们一开始也都是劳骚满腹,特别是这些当了多年兵痞的佣兵,对于正规训练本来就缺乏兴趣,但一则李均军纪极严,二则每次训练时所有武职军官们都亲自示范,连李均都跑不过蓝桥,众人对他的体能不得不佩服。   从无敌军时代便过来的和平军士兵则对蓝桥的训练并不陌生,当初无敌军之所以纵横苏岚两国不曾败过,原因也就是平时训练要求极为严格,特别是对士兵的负重跑,想起当初陆翔曾专门要求士兵上战场之前先学会如何逃跑,众将士不由得发出会心的微笑起来。   在编制军队的同时,李均又请司马辉主持招募流民的事务。司马辉是余州世家,在余州的声望还是很高的,对此自然很顺手,仅一个月时间,便有多达八千户的居民迁入狂澜城。这也不得不算上姜堂与俞升的功劳,在这一月中,俞升作为和平军使者,先后前往童家的银虎城、华家的雷鸣城,经过一番口舌,劝说他们承认了华宣对狂澜城的统治,事实上,在童昌败走时留给李均的信中便提到,愿意以通海城为代价,换取和平军与童家在战略上的同盟,共同对负雷鸣城的华宫。自然,这种承认只是暂时的,但这样使得狂澜城短时间内不会有战火之忧,百姓便乐于迁入,而且更重要的是,这样各地的商品,就可以顺利地经过华家与童家的领地,来到狂澜城,经通海港转运到各地。而姜堂与众商人联办的和平商号,在一月之内便于余州所有主要城市开设了分号,商贸在极短的时间内繁荣了起来。   大量的流民涌入,也带来了就业求食的问题。狂澜城位置偏于海隅,土壤虽适于农耕,但由于李均将新城的目标定在一座巨城上,所以留给农民耕种的地方并不多,除去夷人长于捕鱼解决了部分粮食外,绝大多数粮食都得转运。好在海运畅通,夷人的船队来来往往络绎不绝,也不知姜堂是何时传出的消息,一批批夷人海船先后来访,运来了大量粮食,将狂澜城因人口急增而上涨的米价压了下来。   对于流亡而来没有资产的百姓,在墨蓉提议下,以工代赈的形式解决。由墨蓉请来的越人工匠们带领他们开挖壕沟,而和平军则付给他们薪水,因此,大量人口的涌入并未造成太多治安问题,相反,让城中的商家都喜笑颜开。   这一些时日里,狂澜城完全成了一个工地。眼看着城市规模迅速增长,筑城进度也比预期的快,李均心中便开始盘算下一步战略了。   “远交近攻,恩威并济”,这是他曾经向华风提出的一统余州的策略,如今他要开始亲自执行这一策略,只不过,这时的余州与数月前的余州比,变化极大了。   经过一个月的混乱,余州三大势力都损失惨重,虽然这两个月来也有不少佣兵前来补充,但无论是以佣兵为主要战斗力的华家,还是以部曲子弟为主的朱家与童家,都远没有恢复到战前的水准,而其余一些小势力乘这三大势力无暇顾及之际,也开始相互倾轧,企图通过彼此的兼并,建立起一个足以同三大势力相抗衡的第四力量。这反而在一定程度上,加快了流民向狂澜城迁移的进度。   对于狂澜城来说,有利的因素是扼住整个余州通向大海的咽喉,不利的因素是被雷鸣城的华家与银虎城的童家势力夹于中间,如果要发展,首先便得向三大势力中的两家进攻。   “离凤疯子的时间期限还有多久呢?”   这一日,当李均如往常一样来到孟远的帐中看望仍在床上的孟远时,孟远问道。   孟远的伤势已经明显好转了,这期间,李均的龙首头盔起了不少的作用,楚青风不只一次谈到这个,对于向龙首头盔加持恢复魔法的雷魂钦佩不已。   “不要紧,时间还早着呢。”李均默算了时间,从与凤九天分开时算起到现在,已经是一年零两个月了。十个月时间要将这混乱的余州统一起来,如果说没有压力,那是不可能的,但为了安慰孟远,让他静心养伤,李均只能将心底的担忧藏起来。   孟远虽然不喜欢政治,在兵法上也不象陆翔或李均那样诡计多端,但绝非无战略眼光和时间观念的人。他也明白李均的意思,哈哈笑道:“那就好,我还真怕在我伤好之前,你就将全余州平定,那样我就没事可做了。”   “如此说来,我倒真地考虑给你留下一两场战打了。”李均也微笑起来,同孟远又说了会儿话,他便来到中军大帐之中,孟远的提醒是有道理的,似乎最近和平惯了,自己有些望记要扫平余州呢。   想起当年自己的统领肖林评论自己“天生是为战斗而存在的,不会适应和平生活”,李均对于自己变化之大就暗暗咋舌。肖林是指引他走上战场的启蒙师父,虽然一辈子只不过在一个默默无闻的小佣兵团当统领,但他的指挥与战术技巧,都对李均有很大帮助,如果可能的话,李均倒想给肖林一支万人部队,看看他能否用这万人部队,创造出什么奇迹来。   但李均自己目前也只有七千士兵而已。三千和平军,四千虎翼军。这个部队的规模比之于肖林的几百人佣兵团,当然要大得多,不过还不足以在余州称尊。这两个月来,华家、童家和朱家,也都没有干等着。经过雷鸣城之战,三家的矛盾更加尖锐,已经是无法调和,这一段时间他们放任小势力蠢蠢而动,只不过是为了一场更大规模的战斗在积蓄力量罢了。   李均敏锐地意识到这一点。狂澜城发展虽快,但由于起点低,在短时间内是无法比得上华家与童家的,为了尽可能地弥补这差距,除了更加努力地发展自己外,就是想方设法削弱别人,既是如此,就不能让对方轻易的积蓄力量。   但以李均此时的财力,维持这种高速的发展状态已经是勉强,再拿出巨额金钱与他们去争夺从各处闻风而来的佣兵,显然是不现实的。   “战,自己实力不足,不战,坐视敌人壮大,真是两难啊。”在大帐中,李均将自己的想法同所有和平军的将领说了,俞升叹息了声,他虽然长于吏治,但在军略方面也有些眼光。   “这个我可没什么主意了,如果是打仗要我砍下敌军主将的头来,恐怕还要容易点。”宋云憨然一笑,又道:“不过,说真的,我加入和平军还没打过仗,什么时侯给我打一仗啊?”   “首先要确定我们的目标,不可两线作战。”司马辉捻着自己的短须,在和平军将领中,他与俞升是仅有的两个年纪在四十以上的人。   “打华家还是童家,两者选取其一吧。”周杰也道,他盯着挂在柱子上的一张余州的简图,不断分析着进攻的途径与方法,在和平军的将领中,他是比较喜欢动脑筋的。   “还是先以华家为对象吧。”谈到这个,俞升心里有些复杂,自己为华家精心打算了二十年,如今却又要把自己精心打算的东西除去,无论是谁而临他这种情况,都会觉得不好过的吧。但是,综合评估起来,童家与华家中,还是华家更好打一些。   李均明白他的感觉,但是对于和平军来说,目前还不是去与童家决战的时侯。华宫现在就任雷鸣城总管,辖区虽然仅限于雷鸣城周边地区,但因为控制着雷鸣城的银矿,所以可以花钱去大规模雇请佣兵,如果能夺来雷鸣城中的银矿,对于李均来说,绝对是一笔重要的财富。   “我们攻打雷鸣城不能说是以华家为对象,”李均微笑着安慰俞升,“我们只是替华宣公子收复属于他的东西罢了,如果根据传嫡子的规矩,华宣公子才应是雷鸣城的主人!”   感激地向李均回报了一笑,俞升精神略显振作,他明白李均攻打雷鸣城的主意已决了。   事实上攻打雷鸣城对于和平军来说是最好的选择。一方面,雷鸣城内虽然华子的部曲子弟兵败给了佣兵们,但其根基还在,华家宗族人士对于勾结佣兵屠杀自己宗亲的华宫并无好感,因此如果和平军展示出可以战胜华宫的力量,这些人必定会乘机起兵痛倒华宫的落水狗;二则华风再世时雷鸣城虽然萧条,但华风颇有德政,以银矿收入保证百姓衣食无忧,而华宫夺位之后为了满足自己与佣兵们的贪欲,大大削减了给百姓的补助,这使得百姓中民怨沸腾,对于虽然懦弱但也颇知仁义的华宣非常想念;第三就是经过雷鸣城保卫战与兄弟争位之战,雷鸣城的实力大大受损,尽管有许多佣兵来投,目前兵力不过三万余人,虽然比之于和平军要多,但这兵力上的差距,可以通过巧妙的指挥来弥补。   “雷鸣城弱点大家都知道了,”在分析完雷鸣城的劣势后,李均又开始谈到敌人的优势,“雷鸣城与我军相比,也有其优势,首先便是军力要大大超过我们,其实便是城池高险,易守难高,再次经济实力雄厚,我军经不起长时间的拖延消耗,而雷鸣城则不惧此。”   “第一点优势无需担心,雷鸣城兵将虽众,但华宫本人残暴不仁,志大才疏,统兵之将必然是飞虎团的齐光,此人虽然当了多年佣兵,是个用兵老手,但我有计解决掉他。第二点优势也无妨,我们根本无需正面强攻雷鸣城,只要让雷鸣城中华氏宗族为我们作内应便可轻易进入,雷鸣城第三处优势就迫我们不得不速战速决,这是唯一一个无法利用我军优势进行转化的地方。”   “仅凭我军之力,确实单薄了些,我们不妨用计分散敌军。”周杰提议道。   “正是,俞先生以华宣公子之名,去向童家借兵,司马先生则可以联络余江城中朱文海,要他举兵为父弟复仇,如此,则可分雷鸣城中的兵力。”   苏晌的提议立刻被周杰反驳:“童家或许会出兵,但朱文海绝不会出兵,杀他父亲及弟弟者,实为李统领,他不会出兵助我们。”   李均微微一笑,对此他并没有什么把握,因此问司马辉道:“司马先生最了解朱家,司马先生以为朱家会出兵吗?”   司马辉见李均问他,肯定地点了点头道:“如果我给他寄封信去,朱文海出兵的可能极大。其实若不是在雷鸣城之战中他父弟皆亡,他还没有那么轻易坐上余州都督之位,因此虽然嘴中他对和平军深恶痛绝,但暗地里还是庆幸李统领的作为的。”谈到这里,司马辉长叹息了声,李均直接间接杀了他两位旧主,但如今他又得为李均策划如何对付旧主之子。这虽然有些令人难以接受,但乱世之中,也只能如此了。如果他还是在朱家,出于对主君的忠义,绝不能出卖朱文海,但如今他已投身和平军,若不为李均出谋划策,他是不忠义啊。   等他情绪平和后,他又道:“自然,朱文海不会为了感激李统领杀他父弟而出兵的,他目的不过是在出兵中也捞取好处罢了,只要诱之以利,不怕他不助我。”   “只要给狗骨头,不怕狗不跟你走。”一直插不上话的宋云猛然说的一句,将众人都逗乐了。司马辉笑了笑又道:“只不过,我怀疑劝朱家与童家出兵的作用。”   看到众人视线全集中在自己身上,他清了清嗓子,道:“朱家与童家绝不会全力助我,必定是派兵出来意思一下,巴不得我们同雷鸣城打得两败俱伤,因此,请他们出兵,我们不但不能寄其厚望,还要小心他们。”   “正是!”李均笑了,“我要的就是他们出兵意思一下,以他们为疑兵,掩饰我们的真正行动!”   不久,华宫与齐光便接到细作的报告,华宣派人哭告银虎城童氏与余江城朱氏,说华宫以幼弑长,妄独尊位,为匡扶正统,因此督请童家与朱家出兵相助。   “这个该死的胆小鬼!自己没有屁用倒还罢了,竟敢勾结外人想来夺位!”一面搂着美姬一面大骂,华宫全然忘了首先勾结外人夺位的,就是自己,“朱家与童家如何说?”   “朱家与童家都应允了,正调兵遣将,向我城进发!”   细作的报告让华宫的愤怒更为强烈,“上次的大败他们没吃够吗,这次我定然要再次大败他们!齐统领,准备迎击,此次我们要乘胜杀入银虎城和余江城去!”   “等一下,”齐光比他要冷静得多,“华宣在李均手中,李均要他做什么他就会做什么,李均不准他做什么他什么也做不成。因此,这次请求童家与出家出兵之事,背后必有李均的阴谋。”   听到他提起李均的名字,华宫背脊就有些发冷。李均在雷鸣城之战中的表现,以及后来和平军在夺取通海并击退童家反扑中的表现,都让他觉得不寒而栗。   “这个……依齐统领之意该如何呢?”   “无论李均如何诡计多端,只要我们不出雷鸣城,以他区区数千的兵力,还没什么可畏惧的,相反,如果我军出城迎击,李均必然来偷袭雷鸣城,这种战术他最为擅长。”齐光嘿嘿冷笑着道。   “那朱家与童家呢?”   “李均请他们来,不过是为了分我们兵力,朱家童家也心知肚明,他们也不过是想让我们与和平军两败俱伤,只要我们不中李均之计,死守不出,李均必然会退兵,而此时童家极可能偷袭他的通海城,以外城未筑成的通海,绝对经不住童家的偷袭的。如果我料得不差,李均这次恐怕要全军心墨了,哈哈。”齐光大笑着,心中却没有半点笑意。   “奇怪,这道理李均不应看不懂啊,他为何还会如此冒然出击?”他暗自想。   华宫也哈哈笑起来,但他心中却想:“只不过是不敢在野外同和平军作战罢了,还吹什么牛?”   应该说,这样的结果李均是料到了的,朱家的军队由朱文海亲自统领,两万人居于雷鸣城南五十里处停了下来,而童家的部队由童昌统领,一万五千人自西攻向雷鸣城,屯于距雷鸣城五十里外,李均则领着三千和平军屯在雷鸣城北门外。攻击的三方都按兵不动,打起了奇怪的静坐战争起来。   考虑到李均极长于偷袭,而且又是以华宣之名来夺雷鸣城,齐光决心将守城的任务完全交给佣兵们,将华家为数不多忠于华宫的部曲子弟也从城防的要害部位清除出去,把任务交给了他的飞虎团。他这样做原本是出于慎重,但在这些部曲子弟兵中却引起了反感。   “这雷鸣城是华家的雷鸣城,华家人不可靠,莫非这些为钱打仗的佣兵反而可靠吗?谁知道,他们会不会为了两三个金币把雷鸣城给卖了?或者是不是想乘机在要害环节全安排上他的人,乘机夺了我们华家的雷鸣城?”不时有华氏族人到华宫面前嚼舌,华宫起先只是笑这些族人庸人自扰,但给他们唠叨多了,他也禁不住要将齐光叫来问一下。   “齐统领,不知何日可以解围啊?”他拐弯抹角地问道。   “估计要一个月吧,我算过敌人储备的粮草,大约够支持一个月的。”   “也就是说飞虎团要坚持这许久喽?这未免太辛苦了,城门的防备,我华家的部曲也可以胜任,齐统领可以考虑用他们替代飞虎团,也好让飞虎团的士兵们休息休息。”   齐光先是愕然,马上就知道华宫已经开始怀疑自己了,心中大愤,道:“这是哪个给华总管出的主意?华总管的部曲熟悉城内,因此我才调他们在城内安抚民心,以防生乱,至于城门的守备,飞虎团和冷月团等轮流守卫,谈不上什么辛苦。”   “原来如此,嗯,齐统领去忙吧,我自然信得过齐统领。”华宫将齐光打发走后,心中对齐光的怀疑并没有因此而消除,相反,开始觉得颇有必要限制一下齐光在城内的势力来。   齐光回到营帐之中,冷冷笑着,他的副统领孙愉与冷月团的莫云龙都在,孙愉问道:“华总管请你何事?”   “那个小子,不知听了什么人的谗言,有些怀疑我们。”齐光愤愤地道,“他也不想想,如若不是我们,他能抢到这总管的位置么,真是个自作聪明的小子!”   “说起来我觉得奇怪,李均怎么还不动手,局势对他不利,他应速战速决才是。”对此,孙愉并没有与齐光多说,他把话题转到了战局而来。   “确实奇怪,这小子越不动,越让人生疑。”齐光摇头道,“最好的办法就是以不变应万变。”   “也许李均这次来,根本就是来骚扰试探我们是否有机可乘的,既然无机可乘,不久他便会退军了。”莫云龙也道。   他们在这里讨论李均的阴谋,事实上李均营帐中也在讨论雷鸣城的变化。战事一开,雷鸣城中的情报传出来的就越来越少,自从飞虎团取代了华家部曲之后,甚至根本断绝了。李均知道时机已到,该是行动的时侯了。   “我早就让细作买通了华家部曲,只要飞虎团完全控制了城防,他们就会去华宫处进言。”李均冷冷地道,心中却想起了陆翔,自己现在用的挑拨离间之计,实际上就是岚国用以除去陆翔的计谋,“明日我亲自去城下,要同齐光谈一谈。”   第二天一早,守卫北城的飞虎团士兵便惊诧地发现,李均单人匹马出现在城下,还在弓箭手的射程外,他便大声喊道:“去禀报齐统领,说我要见他。”   齐光得到这报告大吃一惊,知道李均终于开始行动了,急匆的来到城楼上,他不敢开城独自去见李均,便在城楼上大声问道:“李统领此来何事?”   “也没有什么大事,只不过向齐统领问声好,齐统领准备得如何,我就要开始攻城了。”李均大笑道。   “我业已准备好了。”齐光在军阵前不甘势弱,“只等李统领来攻。”   “如此甚好,等到城破那一日,我与齐统领再把臂言欢吧,齐统领,我静侯佳音。”李均回马而去,齐光吃了一惊,反复思忖李均最后一句话的意思,终于明白了。   “不好,中计了!”他苦笑着摇了摇头,李均说些模棱两可的话,引得他顺着回答,但他们的对话听到别人耳朵中,不但不象两人唇枪舌剑,更象是在共谋夺取雷鸣城呢。   但既然已经说出了口,便无法挽回了,他们这样大声对话,是无法隐瞒的,如果别人硬要怀疑,那也只能由他们怀疑去了。想到华宫上次怀疑的眼光,齐光不由苦笑,自己这次卖命的对象,好象就是那个肚量不怎么样的“别人”。   果然,当有人将这事情报给华宫时,他立刻自作聪明起来:“尽管是当着光天化日之下两人交谈,但这谈话实在有些不明不白,莫非齐光与李均是故意如此,以消除旁人的疑心?”   人愚笨些并不可怕,怕就怕愚笨的人自以为聪明。这个疑问大大加强了华宫对齐光的怀疑,暗地里,他将莫云龙找来,问道:“莫统领,对于城中防务,你还有什么意见?”   莫云龙在华宫夺取总管之位的兄弟之战中,也是出过大力的,但只因放走了华宣而事后被华宫所责,因此心中对他颇为不满,见他问起,便道:“齐统领的布置水泄不通,城中防务格外严密。只要我军不妄动,待敌方粮尽退兵之时再背后反击,必然可得大胜。”   他的回答不但没有消除华宫的怀疑,相反,更证实了一个挑唆者在华宫面前的话,齐光收买城中人心,已经同城内一些并不忠于华宫的人结为同党了,因此,华宫连带着莫云龙也开始怀疑了。   想到城中最大的两个佣兵团的统领都是可疑份子,华宫不得不胆战心惊。他不敢轻举妄动,而且此时还需要依靠这两个佣兵团的实力,因此反复思忖几日后,便招来心腹密商。   “不能等他们准备好了再行动,必需抢先动手。”心腹得意地提出了一个计策,“齐光与莫云龙之所以敢目无总管,无非是因为觉得雷鸣城少不了他们,只要破了雷鸣城之围,显示总管您的军事天赋,他们必然不敢轻举妄动。”心腹自然不会告诉华宫,这计策是另有高人指点于他的。   “哦?如何破雷鸣城之围?”华宫对于这个可以一举除去两个心腹之患的计策非常感兴趣,这个时侯,当他觉得城内自己几无以依靠的力量之时,有人若能提出破围的计策,他当真是万分感激的。   “华总管自然知道,我城中为了方便拉运银矿,准备了数百辆牛车。”那个心腹凑近了脸,诡谲地道:“如果在牛尾上系上火把,让牛向敌阵冲过去,人力如何同牛相抗?区区和平军倾刻间便会灰飞烟灭,华总管也必然在战史中以布火牛阵解围而扬名。”   华宫大喜道:“不错,不错,我早有此意,此事由你去准备。哈哈,我要让他们知道对我华宫来说,区区李均算不了什么。”   又过了两日,那心腹办事果然不慢,迅速便将城中拉矿石的数百头牛凑拢,他怕数量不够,还特意将百姓家中的牛征集起来,足有七百余头,名义上是为了犒劳守城将士而准备屠牛,实际上是在做火牛阵的准备。   待准备就绪之后,华宫便派人将齐光与莫云龙等佣兵统领请来。   对于华宫突然的邀请,齐光与莫云龙都有些愕然,如今两人整日都在同一营帐中处理军务。自从上次同莫云龙密谈过后,两人都知道华宫的疑心越来越重,常常借故避开二人,如今却主动邀请,其中必有玄机。   “不去的话,他的疑心会更重。”莫云龙道,“去的话,真不知这个志大才疏的家伙会做出什么事来。”   “不如这样,由我领着两百人在总管府外侯着,如果一有不对,我便冲进去,如何?”孙愉也道。   “目前不必如此,他还指望我们替他退兵呢,量他不敢加害于我们,只不过,这次围解之后,我们恐怕得考虑是除去他,还是另觅一处了。”齐光冷冷地道,心中对华宫也产生了杀机。   齐光与莫云龙二人来到总管府,华宫亲自来到大门处迎接,招呼二人坐下后,华宫笑道:“此次邀请二位前来,是商讨如何破李均之围。此次围城,李均兵力最少,但却是最重要的一支,若能击败李均,童家与朱家自然会退兵。”   齐光与莫云龙对望一眼,莫云龙道:“可是,李均诡计多端,若是出城与之会战,难保战局不利,那时朱家与童家乘虚而入,我军该如何是好?”   “哈哈,量区区三支围城之军,能奈我雷鸣城何?”华宫狂笑起来,对于他突然而来的自信,齐光与莫云龙百思不得其解。   齐光道:“华总管莫非有了破敌之计?”   “正是,邀二位来,正是商量破敌之后,定要乘胜追击,不能让李均与华宣逃走之事。”华宫咬牙切齿地道,看到齐光与莫云龙脸上那种不相信的神情,他就觉得难以忍受。   “什么,火牛阵?”听了华宫的计策,齐光与莫云龙都惊叫起来,两人目瞪口呆半晌后,莫云龙一拍自己的脑袋,道:“我怎么没想到这个办法?”   见“自己”的计策镇住了二人,华宫乘机道:“火牛阵破敌是必然的,我城中有牛共七百头,我已经命人调齐了,足够让李均区区数千兵马都踩为齑粉,请二位列阵于牛后,等火牛阵冲出去后便跟着去扫灭残敌。”   心中隐隐还是觉得有些不妥,齐光道:“此计虽佳,但还需再仔细商量吧。”   “事不宜迟,如果再商量下去,只怕有人会走漏风声。”华宫冷冷瞄了他一眼,又道,“莫非齐统领是怕了李均,亦或齐统领不愿早些破了雷鸣城之围?”   齐光心中大怒,暗想:“只要城围一破,我便想办法除去你,李均能以通海城为基地,我飞虎团如何不能以雷鸣城为基地?”   莫云龙拉了他一下,道:“我看华总管的计策非常好,此仗我军必胜,齐统领无需如此谨慎,无论李均如何诡计多端,他总不能让这七百头狂奔的火牛全死掉吧。”   勉强压住怒火,齐光道:“不错,事不宜迟,今晚便可动手。”   华宫摇了摇头,道:“我已经都准备好了,牛也派人赶向北门,现在就可以动手,我等不及要看和平军灰飞烟灭!”   齐光冷笑起来,和平军灰飞烟灭之后,下一个灰飞烟灭的会是谁呢?   陈国崇德十二年春三月十一日晨巳时,七百头牛尾上拴着硫磺与硝石,或者是熏了油脂的碎布,从雷鸣城北门被赶了出来,其后,则是城中两个最大的佣兵团,飞虎团与冷月团的战士。   为了增加牛群的破坏力,华宫还命人在牛角上都牢牢绑上匕首或短剑,牛群对于自己这一身奇怪的装备似乎也有不祥的预感,左顾右盼,哞哞直叫。   和平军的营寨据城有一里左右,齐光知道事不宜迟,这么多牛出现在城外,李均在片刻之后便会知道守城方要使用火牛阵了,必需在哨兵报告给李均、李均作出反应间这段时间里,让牛群开始攻击。   于是,片刻之间,七百头牛尾部全是烈火,“哞哞”的牛叫声此起彼伏,牛被自己尾巴后的火焰所驱赶,发了狂般冲向和平军的阵营,一时间,牛尾上的烈焰与牛竭力奔跑所掀起来的灰法,遮住了天日。牛群奔跑时大地都震动了起来,巨大的轰响,似乎是有雷在地底下经过。   紧跟着牛群之后,飞虎团与冷月团排成散兵阵形,也冲了过去,他们的呐喊声被牛群发出的声音所掩住了,但这近一万人的冲锋,声势也极为浩大。   “其实凭这一万人,也许就可以在野战中击破和平军。”一边驱着马前冲,齐光一边想,自己看来是给李均神出鬼没的兵法吓住了,所以才会如此谨慎,但是,如果不是有朱家与童家的大军在虎视眈眈,自己肯定会选择同和平军野战一决雌雄的。   忽然想到这是在冲锋中,自己为何会有心思想起这些来了,齐光心中苦笑了一下,不知为什么,只要一想起对手是李均,他就容易走神,这可不是什么好的现象。   但让他吃惊的事情忽然发生了,最当先的一批火牛冲进了和平军的营垒,围在营外的木栅栏根本经不住牛群的冲击,不少栅栏被火点着,也凑热闹般地烧了起来,按道理,和平军的营内应该一片大乱才是。   然而,和平军营垒中却没有丝毫乱的征兆,为什么会如此?齐光心想,莫非自己驱火牛进攻的,只不过是一座空营?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和平军去了哪儿?   正这时,和平军营垒中忽然发出了爆炸般的声响,即使是牛群的轰鸣也被这响声压制下去,最先的一排牛踏进早就准备好的陷坑里,陷坑表面薄薄的土层禁不住牛群的奔踏,塌了下去,最先的牛被陷入了深沟中,沟里树着的长矛将它们一一穿透,但牛的生命力极强,没有立刻毙命,而是发出沉重的惨叫声。   自然,那惊天动地的巨响不是土坑陷下去时发出的声音,而是在土坑陷下去后,早就准备好的和平军点燃了洞越人用来开山炸石的火药,发出巨大的声响。紧跟着的牛发现前面的伙伴忽然被大地吃了下去,紧接着又发出一声恐怖的巨响,响声之后,又听到伙伴们痛苦的叫声,当场就吓怔住了,甚至忘记尾巴上的火来。   李均的设计还没有结束,十多个“怪兽”忽然从帐幕中冲了出来,伴着刺耳的铜锣声,这十多个又长又宽的怪物张牙舞爪,隔着大土坑冲向牛群,牛群早被吓坏了,它们自然不知道,李均命人用兽皮缝制成这样的东西,让十余个士兵套在身上。正如其它一切动物被吓着了都会回头逃进自己巢穴一样,牛群也调转回头,冲向雷鸣城里。   跟在牛群之后的万余佣兵忽然发现自己扮演的角色变了个样,由追着牛,变成了被牛追起来。再力大无穷的羌人,也不敢面对着已经吓疯了的奔牛,佣兵们能做的,就是尽可能跑得快点。   埋伏在营寨中的和平军冲了出来,紧紧跟随着牛群,少数侥幸逃过了牛角上利刃与牛的铁蹄,还惊魂未定间,就被和平军小队斩杀,个别有还手于地的,也无法对付在局部上形成了优势的和平军,片刻间,由万余佣兵组成的散兵冲锋阵形,就成了崩溃的洪流,在这狂叫哭嚎着逃跑的人流中间,火牛开出了一条血色的道路,而紧跟在后面的,则是一手擎着紫色龙旗,一手执着长戟,头戴龙首头盔,暗红色面具遮住了脸的李均。   看到牛群的奔势,齐光也经知道无可挽回,自己能做的,只不过是尽量使部队少受点损失罢了,这些佣兵投靠于他,他就得尽量为这些佣兵考虑,因此,他下达了分散逃命的讯号。   即使他不下达这个讯号,佣兵们也已经在逃窜了。牛群驱赶着佣兵奔回雷鸣城的城门,站在城上的华宫本来想看到和平军营寨中火光冲天,本来想听到和平军阵营里哭爹喊娘,但他看到的和听到的却让他心胆俱碎!   数百只牛角上拴着明晃晃的利刃,眼中冒着红光,尾上是点着了的火焰,疯狂地冲向佣兵队伍中。无数血与惨叫伴随而出,一条由血、碎肉、人残缺或踏扁了的肢体组成的赤路,从和平军营垒前,迅速向雷鸣城门延伸,而且,这条路,还在不断扩大。   “关门!放箭!”华宫大声叫嚷着,如果让牛群冲进城中,那么紧随其后的和平军便也会攻进来,那时,自己一切就完了。   但是,没有人理会他,他忘了,负责守卫此门的是飞虎团的佣兵,关上城门,就得眼睁睁看自己的战友们被阻在城外,被这群疯牛屠戳,在牛群之后,还有更为可怕的和平军,这事情,他们无论如何做不出来。   “关门!关门!不能让他们进来!”华宫几乎是嚎哭着,一手纠住在他身傍的孙愉,用力卡着孙愉的喉咙。孙愉握住他的腕子,拉开他的手,在一片哭喊声中,华宫听到这位飞虎团的副统领用悲哀的声音道:“你完了,我们都完了。”   “完了?”华宫喘息着,忘记了手上的疼痛,他回头四顾,只见无论城上城下,雷鸣城守军的士气已经崩溃了,许多人都扔上了武器逃走。这种单方面的屠戳,即使是身经百战的佣兵,也无法忍受这根本没有任何意义的死亡,在战场上被敌人杀死,还有可能被战神接去灵魂,但死在牛角或牛蹄之下,做鬼都觉屈辱。   “不,不要!快,保护我突围,我们还可以重新来过!”   华宫大吼了起来,拉住了孙愉的手,就象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样。   孙愉则没有理他,只是关注地看着城下,那里,李均横向马头,直冲进正在重整队伍的飞虎团,孙愉在上面一眼看到李均锋势所指的对象,脸色大快起来。   “统领,快逃!”他喊道。   他在城楼上的大喊,并没有传到城下的齐光耳中,齐光正在重整队伍,在火牛阵的冲击下,仍站在他身边的人已不足三百人,正当他不知该如何是好之时,身前的佣兵们被一道黑色的电劈成两边,李均,骑着黑马出现在他眼前。   “火牛阵好厉害!”齐光苦笑,将手中的长矛举起,与李均的生死一决看来无法避免了。   “比我想的确实还要厉害些,早知如此,我就不用这计了。”李均那恐怖的暗红面具之下,传来他有些闷的声音。紧接着,便是一声大吼:“吃我一戟!”   士兵们纷纷让了开来,在李均周身发出的强烈杀气下,他们觉得连自己的头盔似乎都要被吹起。李均没有放下手中的紫色龙旗,只是单手舞戟,戟上的月牙刃直砍向齐光的颈项。   齐光心中既是丧气又是恼怒,丧气的是自己没看出这个火牛阵根本就是李均的计谋,恼怒的是李均竟然瞧不起他,单手就同他作战,他横矛格开李均的戟,但李均戟上传来的强大力量,让他在马上摇了一摇。   “好力道!”他也大吼起来,双手一拧,长矛乌龙出水般,一连刺出十余式,式式连环,攻向李均头、喉、胸、腹各处要害。矛上发出犀利的劲气,将周围的空气都带动起来,形成箭一般的罡气,直击向李均。   李均在这森林一般密集的矛影中,以手臂为轴,将长戟一旋,从他戟势中也发出了罡气,将对方的攻击化为无形。两人在这短短一照面的时间里,便各攻出一招,又各防住了对手的一招,招数变化极快,周围押阵的士兵甚至看不出双方谁在攻谁在守。   两匹马这时一错位,双方背对背,齐光回手用矛柄撞向李均后心,但李均一松左手,紫龙旗从他手中飘落,李均用腾出的手一把握住齐光的矛柄,用力一扯,将齐光整个身体从马上扯了下来。   紧接着,李均又抓住了从空中落下的紫龙旗,他放手夺矛,用力,这一个过程仅在片刻间便完成,紫龙旗这时才从空中落下一半。   落在地上的齐光还想再战,李均的戟已经刺在他的咽喉上,李均微微一点,刺破了他一层表皮,血流了下来。以齐光之力,原本不至于如此轻易被李均制住,但他没防到李均执旗的左手,因此,片刻间便败了下来。   “城上的人听着,以这城换齐光的性命!”李均大声向城上喊去。   “不,不行,我们绝不!”华宫徒劳地喊叫,孙愉毫不容情地纠住他。   “你这是在逼我们作不符合佣兵职业道德的事情。”孙愉在楼上森然回复,“即使是自己战死,佣兵也不能出卖雇主,李均,你也是佣兵,不要强人所难。”   “我只是想给自己找个借口放了齐光罢了。”李均哈哈大笑,“此时这雷鸣城,已经进入我的手中,既然你不愿意,那么。”他手缓缓一声,戟又向前刺出一些,齐光想退,又被他那凌厉的目光所摄,不敢后退。   “你再想想,如何?”李均又问孙愉。   孙愉陷入苦思之中,向下望了望面色苍白憔悴的齐光,又望了望手中瑟瑟发抖的华宫,不知该如何处理。   齐光忽然挣脱了李均目光,他大吼道:“不要理他,为我报仇!”人向冲一冲,李均的长戟刺透了他的咽喉,他挂在长戟上片刻,终于气绝倒地。   “统领!”孙愉大喊了声,然后转身便逃走。此时和平军也开始进入城中了。   这一次和平军攻击雷鸣城,虽然用去了七八日时光,但全军伤亡极少,而进入雷鸣城后,根本没有遇到任何巷战,便落入了李均手中,佣兵们连雇主都没有了,只得退出城外观望,而华家的部曲,则立刻投降了华宣。   乱军之中,初次上阵的宋云找准了自己的目标——莫云龙,而莫云龙眼见齐光施展出气势如虹的绝招,仍不是李均的对手,心中大惧,已经在悄悄准备溜走,却被宋云拦在半道上。   “让开,否则去死!”莫云龙只畏惧李均一人,对于这个拦住自己步兵将领并不放在眼中,借着马的冲势,一刀便斩了过来,他虽然无法象齐光那样发出罡气,但这一刀的气势也相当惊人。   宋云双手握着巨剑,并没有硬接他这一刀,而是一剑刺向他的战马,马行速极快,被剑刺入后仍在奔行,结果使自己被切开一道深可入腑的伤口。莫云龙眼见自己刀就要砍着宋云,却发现宋云以一个几乎不可能的姿势躲开这刀,莫云龙回手又是一刀,但刀势还为发出,腿上传来的巨痛让他大叫起来,敌人的那一剑,不但斩开了他的马,他的一只脚也被生生切下来,此时马已经毙命倒下,将莫云龙压住,莫云龙一脚已残,眼风宋云双手举剑劈下来,勉强挥刀去格挡,但“铮”一声,刀便被击成两截,他还没叫出求饶之声,首绩便被宋云斩了下来。   “华宫已死,余党不究,放他们逃命去吧!”传令兵大声呼喝着,李均正站在城头之上,戟尖上挑着华宫的尸体,这更加快了雷鸣城的崩溃,但李均也知道,如果硬要斩尽杀绝,敌人被迫作困兽之斗的话,和平军也会死伤惨重。   “战争中,只要抓住敌人的致命弱点全力一击,那么敌人就会自动败退,无需多加杀伤。”当初,陆翔在传他兵法时曾说,“关键在于找到敌人最制命处。”   对于和平军来说,打扫战场的工作比之于取得胜利,要更加麻烦一些。且不论近万人的俘虏与降军,单单是奔入城中的数百头火牛惹起的火灾,就够他们收拾一阵的了。为了防止有人乘乱打劫,李均令人将银矿、府军等重要地方守住,然后再来到总管府与俞升商量出榜安民之事。对于二人来说,到这里是旧地重游,心中别有滋味。   正与俞升商谈间,一骑快马冲进了雷鸣城,马上乘坐的赵显径直来到总管府,没有等哨兵通报便冲了进去,大叫道:“不好了!”   李均吃了一惊,问道:“什么不好了?”   “得知我们攻下雷鸣城,朱家与童家都在向雷鸣城进发,要从我们手中夺走雷鸣城,而且,童家还兵分两路,一路人马攻向狂澜城了!”   这个消息让李均大惊失色,狂澜城的守军虽然有四千人,但一来城墙尚未筑起,二来这些守军多是新加入的虎翼营,战斗力远不如和平军,三来主要将领几乎都集中在雷鸣城中,只有华宣、周杰与负责筑城的墨蓉留守,如果狂澜城有个闪失,和平军必然元气大伤!   “知道攻向狂澜的敌军有多少?”李均问道。   “大概有一万五千人,童家这次行动极为保密,具体数目还待探查!”赵显早已面如土色,虽然负责和平军的情报工作,但他的胆量却比之当年没增长多少。   李均与俞升对望一眼,这瞬间李均明白,自己还是棋差一招了。虽然用计夺来了雷鸣城,但这雷鸣城只怕是为别人夺取的,以和平军此时的兵力,雷鸣城与狂澜城,二者只能守其一,雷鸣城虽然城大人多又有银矿,但比之于狂澜城的重要性,只怕要差上一点。   “怎么办?”众人都用目光向李均询问。 第四章 风起云涌   此时的李均,心中的懊恼绝非外人所能得知。   一步走差,满盘皆输,虽然他向朱家与童家请求援兵之时,也考虑过两家会不会背后捅自己一刀子,但考虑到如果不借助两家实力,华宫与齐光必然不惧仅数千人的和平军,会在野外同和平军决战,而和平军有限的军力不能在野外的消耗战中浪费,更何况即便野战获胜,华宫与齐光也会撤军死守,仅凭数千军队,根本不可能在正面强攻中击败他们。即便是退一步来说,华宫与齐光不出城野战,没有其余兵力牵制,他们就可能一面与和平军周旋,另一面则去偷袭狂澜城。如果这样,那和平军会败得非常惨。   因此,他向童家与朱家请求了援军,心中还是寄希望于两家不会发现自己布署上的弱点,但看来童昌能一直坐稳童家主帅之位,甚至多次击败戎人的侵袭,绝不是侥幸所致。他一面派兵到雷鸣城外虚张声势敷衍自己,另一面暗藏精兵,只等自己与华宫战后捡个便宜,这个人,以后得千万注意了。当初陆翔曾说,用兵不得存侥幸心理,自己对此不够重视,因此会有这次的失策。   “雷鸣城与狂澜城,对于和平军来说哪个更重要?”他忽然问道。   “自然是狂澜城,虽然我们占据时日不久,但那里民心依附于我,而且物资粮饷,全部在那里。雷鸣城失去不伤我军元气,而狂澜城有失,一则刚开始的建设前功尽弃,二则动摇军心民心,对我军的打击极大。”司马辉冷静地分析。   “正是,雷鸣城夺来了,仍旧是华家的雷鸣城,而狂澜城名义上是华家的,但实际上大家都知是和平军的。”俞升也道。   在军事会议上很少发言的宋云脸上露出焦虑之色,道:“陈影在狂澜城,狂澜城最重要,这雷鸣城反正是我们的,过几天再夺回来就是。”   李均听了精神一振,哈哈笑道:“不错,大家都如此认为,那事不宜迟,俞先生,你即刻乘快马奔向童家营寨,向他告急,只道朱家大军逼近城池,我军无法抵抗,请他速来救援,我军愿以雷鸣城换狂澜城。司马先生,你速领人将雷鸣城中重要物资,特别是府库存银,统统搬走。宋云,你领人去破坏银矿,让银矿在一月内无法恢复生产,苏晌,命令全军,作好急行军的准备!”   “好计!”司马辉也是精神振作起来,虽然形势对和平军极为不利,但李均临危不乱,不但没有慌了手脚,而且还设下了二虎竞食之计,现在,雷鸣城就是最好的一块骨头,童家与朱家将为这块骨头打得头破血流,全然不知骨头上的肉已经被和平军取走。   一切依李均计划而行。俞升匆匆赶往童家营寨,在半路上正遇上童昌,他装作不知童家分兵袭取狂澜城的消息,向童昌道:“大事不好,童元帅,我奉李统领之令,来向贵军求救,朱家背信弃义,欲不利于雷鸣城!”   童昌吃了一惊,狂澜城对于他们来说,还是一个无足轻重的港城,虽然现在发展的很快,但短期里远远比不上拥有银矿的雷鸣城诱惑力强,如果朱家夺取了雷鸣城,经济实力大增之下,便可以轻易取得对童家的优势。因此,他道:“李统领如何应敌的?”   俞升道:“李统领正在布置城防,在下来时他有言道,从童家借得狂澜城以来,一直想用合适的东西作为谢礼,如今这雷鸣城已经夺下,他愿以此作为交换狂澜城的谢礼。”   “原来如此。”童昌冷冷笑了笑,浓眉下虎目闪着威棱,直射俞升:“我明白了,请先生放心,我军将兼程前往救援,请他一定要守住。”   待俞升走后,幕僚问道:“李均真会将雷鸣城送给我们?”   “他想不送也不行,他是个聪明人,自知难以同时抵挡我军与朱家,只得将到嘴的雷鸣城吐出来。如果非要将雷鸣城送与一家,自然是送给我们更好了,还可以让我欠他一个人情。”童昌哈哈笑了起来。   “如此,那我军是否还要袭取狂澜城?”   “朱家对我家顺利接管雷鸣城,绝不会善罢甘休,我军要集中力量对付他们,和平军只能暂且放过了。你速去传我令,要袭取狂澜城的我军立即赶来支援。只要我们控制住雷鸣城的银矿,要兵有兵要将有将,区区数千和平军,愿意何时讨伐便可何时解决掉!”   “元帅高见!”幕僚们纷纷附合起来,看起来,这次行动,李均以奇计攻下雷鸣城固然了不起,但同样以巧计迫使李均让出雷鸣城的童昌更是了不起。但童昌对李均有些将信将疑,为防止李均派俞升前来迷惑自己而实际上设伏于半路,他们前进的速度明显慢了,与他同样,朱文渊在得到李均派人送去的消息之后,也放慢了进军速度,这就给和平军有比较宽裕的时间运走雷鸣城中的物资。   雷鸣城中,司马辉令人去搬运府库藏银,自己却亲自领人来到雷鸣城的总管府中,将满满三车的府藏文籍书卷一扫而光,在运出雷鸣城时,严令将士不得擅自毁弃其中任何一卷。士兵们都对他不重视堆积如山的库银粮草,而重视这些百无用处的书卷无法理解,连李均也觉得诧异,问道:“司马先生为何搬这些东西?”   “统领有所不知,雷鸣城长期为余州首府,余州,乃到余州周边的山川地理物产资源,全部被绘集成书,收藏于华家总管府,华家在余州三大势力中一直实力较弱,这些东西对他们来说派不上用场,但对于我和平军来说,这些东西迟早会是无价之宝。”   司马辉的解释让李均非常高兴,道:“和平军上下,大多是粗人,不懂这书籍图册的重要性,俞先生又不在此,如若不是司马先生,我几乎为了些有价的银钱,放弃了这无价的典籍,先生立了一大功了!”   司马辉笑而不语,心中却是充满感激,以前在朱家效力之时,无论他如何出谋划策,朱家父子的感谢只不过是表面上的,而不是李均这样发自内心的。更有甚者,如果朱文渊那个脾气知道他不要物资粮草而要了这些书籍,一定会披头盖脑先教训他一顿,李均虽然反对高高在上的世家大族,但对于他这个半途投靠的余州世家子弟,却一直优礼有加的。有如此一样的主君,怎么让人不为之殚精竭虑呢?   和平军在一个时辰之后,便撤出了雷鸣城。虽然还有许多物资无法带走,李均也不觉可惜,这一次从府库中收走的存银,便足以换取二十万以上的金币,对于争需用钱的和平军来说,已经算是一笔巨大收获了。若是姜堂在场,定然会兴奋得大叫好买卖。   朱家与童家的士兵,一个从西门,一个从南门,几乎同时攻入了雷鸣城,但此时的雷鸣城,已经是空城一座。和平军撤走时,还专门将城门也拆毁,这使得双方暂时都无法关闭城门,阻碍对方进入,于是,一场遭遇战便在雷鸣城中展开。   双方冲杀来冲杀去,都无法奈何对方,于是,童家驻在城北,朱家驻在城南,双方便在城中对峙,一面谈判一面等待援军的到来。   这一切都在李均的预料之中,双方都急于独吞雷鸣城,以取得对对方的压倒性优势,但双方都势均力敌,打来打去,迟早是两败俱伤的局面。以前两边有过平分雷鸣城的默契,但一来默契是一回事,事实又是另一回事,大家都想独吃独占,二来与童家达成默契的朱茂已经死在李均手中,双方要从头来过,必定会有一段接触时间,有了这段时间,李均便已领着和平军,远早高飞去了。   这场争夺雷鸣城的混战持续了半个月之久,先是和平军与朱家童家联手对付华宫,紧接着朱家与童家又共同逐走了李均,最后剩余的朱家与童家也无可避免的发生冲突,双方死伤惨重之下,不得不重新考虑这雷鸣城的价值,此时童昌才意识到,自己终究还是上了李均的当,为时已晚。   正当童昌在雷鸣城中咒骂李均之时,李均已经站在狂澜城新筑的一段城墙下,与墨蓉谈笑风生了。筑城的进度出乎意料的快,这很大程度上要归功于墨蓉在工程指挥与设计上的天赋,也要归功于墨蓉请来的越人工匠在这一方面的努力。   “那几天我可担心了,壕沟才挖起来通水,便听说童家的军队就在一日路程之外。”对于当时的焦急,墨蓉尚未忘怀,她道,“如果他们来攻城,也许凭借通海港的城墙可以守住,但这城外的工程必定会被破坏殆尽,堆积于此的物资也会被掳掠一空,误了工期,那就有损于我天下第一巧匠的名头了。”   “哈哈,放心,我既是答应给你一段时间的和平,那便不会有敌人来攻击狂澜城。童家军队虽然离城很近,但还不是被调走了吗?”李均微笑着安慰她,但心中却有些后怕,自己撤军,又是一步险招,如果童家或朱家的军队弃雷鸣城而不顾,集中力量背后追袭,那么携带大量物资的和平军,只能面对惨败的命运。即便不加追击,童昌命原本袭击狂澜城的部队于半路上偷袭退回的和平军,损失也将是无可挽回的,冥冥中老天似乎让运气站在了李均这一边。   “依这进度,看来八个月便足以将外城筑好,至于内城的修饰,便可以慢慢来进行。”墨蓉谈起自己的工程,便眼中闪着晨星般的光芒,“兄弟,你可要好好谢我。”   李均心中一阵温暖,墨蓉与他虽然在屠龙之战中同生共死,但如果不是出于深厚的友情,绝不会为他筑这狂澜城的,因为身为越人的墨蓉,对于常人间频繁纷乱的战争一则无法理解,而狂澜城,又将是自己掀起余州新一轮杀戮的起点。但他实在想不到自己能用什么方式来报答这位越人女子,财宝权势,都非她所爱啊。   “姐姐说要我如何感谢便如何感谢了。”他能说的仅此而已,墨蓉发出轻轻的笑声,道:“这可是你说的,我现在还想不到问你要什么,到时侯我要想到时,你可不许赖这笔买卖的帐!”   “怎么会?”李均也笑了起来,片刻之后,他的轻知变成了大笑:“姐姐,你说话好象糖浆啊。”   墨蓉想起自己刚才的口气确实象姜堂在同人谈判,再次发出银铃般的笑声。两人如此亲密的景象,看在俞升眼中,又是一阵不安。   “越来越不对了。”俞升想,“看李统领与墨姑娘的样子,两人已经很亲密,如果不早日为李统领务色一个彼配得上的常人女子,那可就晚了……”   俞升的担心暂且不提,墨蓉此时又轻叹一声,道:“兄弟,其实你已经为我做了很多了,那天你在奠基时同狂澜城百姓的誓约中,说越人常人羌人夷人和戎人一律贵贱相等,我听了真的很感激。”   李均默然无语,虽然越人极为自负骄傲,但事实上在这常人占绝对优势的神洲世界中,他们只不过是化外之民,被常人视为未开化的野蛮人,即使他们在机关设计和建筑铸造上有着过人天赋,常人也以为那是“奇计淫巧”,不值一提。公开说越人也与常人一样贵贱相等,这需要冒一定的风险,也必然会为自己带来一些麻烦,但每当想到佣兵虽然大数是常人,也同样被那些地位高贵的人看不起,李均便觉得,无论是常人还是其他种族只要能自食其力,就要远远强于那些纨绔子弟。   “禀报统领。”哨兵匆匆赶来,打断了两人间的私语。   “什么事,是不是雷鸣城战局又发生变化了?”李均问道,虽然和平军撤出了雷鸣城,但他仍命令细作严密观察双方战况,如有可乘之机,他便准备立刻杀回去。   “不是,是我们的远航船队归来了。”   哨兵带来的是一个大好的消息,对于李均来说,战据通海港筑起狂澜城,究竟是有益还是无益,就要看这第一支船队远航归来的成果。算算行程,这一趟来去足足用上了两个月的时光,想来航行了不少港口。   “姐姐一起去看船队吗?”李均问墨蓉。   “你去吧,我还要忙。”墨蓉对于船却没有多大兴趣。   于是,李均与俞升便赶到码头,到了那儿已经是人头涌动,虽然最近有不少夷人船队和商船进入通海,但自己的远洋船队贸易归来,这还是第一趟,因此无论是常人还是夷人、羌人,都涌了过来看热闹,即便是在养伤中的孟远,也闻讯赶了过来。   “哇!”不少孩子都惊叫了起来,船队自通海港出去时,用的都是些老旧的中型船舶,数量也不过是四艘,但回来时除了那四艘旧船,还多出八艘大船,也不知是出海的商队买回来的还是随他们前来作生意的。   “看来又有好买卖了!”看到李均赶来,早就在那里翘首以盼的姜堂嘿嘿笑着,两眼闪着金币的光芒。李均看到他这付神情也忍不住笑起来,道:“怎么多了八艘大船?”   “刚才贾同派人来说了,他们在日升港买下了四艘大船,另外四艘则是跟随而来作买卖的各国商船。”   “这趟买卖,我们收入如何?”虽然从姜堂脸上的表情,李均就知道这趟买卖有赚无赔,但对于具体收入,他还是非常关注,现在的和平军,已不再是仅凭一千多金币就可支持一月的小部队,各方面的开支是与日俱增啊。   “现在还不清楚,要同贾同对过帐后才知道,不过,可以肯定这趟买卖我们大赚了一笔!”姜堂看了看周围拥挤的人群,没有说出具体的数字。   “哦。”对于姜尚源于商人本能的谨慎,李均还是颇为赞赏的,他放眼向船上望去,只见水手与搬运工正在全力从船上御下货物,他忽然心中一动,指着四艘大船道:“这四艘船上,怎么有士兵?”   对于船上有士兵,姜堂的兴趣远没有对于船上的货物与金币大,他只是淡淡地道:“那些兵,好象是贾同代和平军请来的佣兵吧,这笔买卖我可没兴趣。”   李均却是半惊半疑,如果这四艘大船满载士兵,那足有数千人之多,即使不全是士兵,仅表面上看到的,也有一千多人。现在狂澜城的防备外实内虚,如果他们是敌人,此时城中必然早就大乱了。   这接连在军事上犯的错误,让李均深刻意识到,自己还是缺乏统筹全局的经验。目前的他,虽然是举世罕见的将才,但还不足以称为超一流的帅才,将才与帅才,之间的差距绝不仅一个字那么简单。   “李统领,”在一艘大船上,贾同看到站在人群中的李均,拼命向他挥了挥手,脸上绽出笑容。当他看到李均身旁的姜堂时,还伸了伸大拇指。   姜堂也伸了一下大拇指,示意他干得漂亮。李均回了他一个微笑,便排开人群,想要转回军营,他要立刻安排人手负责港口的警戒,虽然余州其他势力无法从海面上大规模攻击,但谁知道他们会不会来次小型的却是致命的偷袭呢?甚至只要破坏狂澜城的海港设施,便足以让狂澜城变成一座瘫痪的城市。   “李均!”   自从和平军成立以来,李均的名字已经很少有人当面叫过了。部属们或外人都称他李统领,赵显与王尔雷偶尔称他老大,只有墨蓉叫他兄弟。如今有人高声叫喊他的名字,不由得让他异常奇怪。   喊声是从身后的码头传来的。李均回过头去,只见在四艘大船上的一艘中,一个将领模样的人在向他挥手,见他回头,那人再次大叫:“李均,小子!”   “是你!”李均心中又是惊讶又是高兴,前不久还在想这个人,没想到他真的来了。   那人急匆匆从船舷搭板上跑了下来,一会儿便淹没在人群之中,李均急切地在人群中寻找他的身影,片刻之后,他从人群中挤了出来,奔到李均面前。   “统领……”李均轻轻叫了声,脸上绽起了一丝羞涩的笑容。这种神情俞升和姜堂都从未见过,他们心中也不由得对这个被李均叫为统领的人大为奇怪起来。   “好小子,有出息了,还记得我!”那人重重拍了一下李均的肩,畅快地笑了起来,仿佛一个长辈见到自己的晚辈建立了功勋后的笑容。李均也跟着有些傻乎乎地笑着,即使是他,在自己的启蒙师父面前,也象别人一样有些不太好意思。   那人笑了片刻后便收敛了笑容,向李均行了个佣兵礼:“怒涛佣兵团统领肖林,向李统领报到!”   李均本能地回了一礼,他的脑海突然回到了十年以前,眼前的肖林教会自己行佣兵礼的时后。他将这点滴的思绪甩开,心中暗自责怪自己最近为何总是喜欢回忆起来,道:“欢迎肖统领来狂澜城助我。”   此时二人心中,都有千言万语要倾诉,但一时间又不知从何处开始好。论起交情与认识时日,肖林与李均之间的关系比之雷魂墨蓉她们与李均之间关系还要久远,在某种意义上说,肖林是李均的救命恩人与启蒙老师。但是因战斗失利而分手,两人这次见面时,已经不比往常了。   此时贾同也下了船,众人回到和平军营寨之中,李均招呼大家坐下。贾同道:“这次出海通商,除了按计划完成了买卖外,我想和平军军力薄弱,也许需要更多的部队进行支援,因此擅自做主,为李统领请来了五个佣兵团,一千二百名佣兵战士。”   原来,贾同在连接航行中所赚取的利润比他自己最乐观的想象还多,钱多了自然就怕有人抢,他决意聘请佣兵保护这不断扩大的船队,一可以确保自己安全,二则可以以支援和平军为借口让和平军分担这雇用的费用,因此一路上他请了五个小佣兵团,其中就包括肖林的怒涛团。他心中的小算盘李均不明白,但姜堂可就一眼看穿了,此时姜堂还不愿与贾同计较,他还需要利用贾同在经商上的才能为和平军赚更多的钱。   与各位佣兵统领一一见礼,李均心中也是一阵欣喜。虽然这些佣兵统领都不是什么高手,辖下士兵也水算多,但有了肖林这个他熟悉且信得过的将领,对他的帮助将是巨大的。现在,正是他急需兵员的时侯。   “诸位,今日既然来了狂澜城,便请助我一臂之力。”在简单地介绍了狂澜城与余州的形势后,李均站起来道:“我有意让这狂澜城,成为我们所有浪迹天涯刀头谋生的军人的家园。要实一这一目标,就必需借助诸位之力,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对于李均提出的合作要求,佣兵统领们是难以拒绝的。不仅因为李均开出了个让他们心动的酬金价码,也因为李均的表态让他们心动。   肖林想助李均一臂之力,决心乘热打铁,他道:“一路上与诸位同舟共济,也算对诸位有些了解,我们这些小佣兵团,坦白地讲不具备任何战略价值,在战场上只能充当棋子的命动。但如果我们能抱成团,大家合作,定然能在这乱世中打下自己的一片天地,我看李统领的提议极好,没有什么可犹豫的。”   见有人带头,其他统领也附合起来,反到身为佣兵,走到哪都是拿钱打仗的命运,是为李均作战,还是为张均陈均赵均作战,对于他们来说都是无所谓的。   于是,狂澜城中又增添了一支新的力量。对于这些佣兵团,李均并没有进行分化吞并工作,他认为这佣兵团的存在,更有利于和平军招徕各地流浪的战士。而且,海路的畅通无阻,也让他意识到,自己完全可以通过海运来补充急需的兵员。以往佣兵要来投靠狂澜城,半路上经过华家童家的领地便会被他们抢先请去,而今,他可以去其他国家雇请士兵,在最短的时间内,调集他扫平余州的军力。   想到这里,李均的精神就振作起来,在送走其他佣兵统领去安顿后,他独独留下了肖林。   “不错,你现在已经远远超过我了。”肖林叹息般道,时间如流水般的感慨不自觉地生了起来,“最难得的是,你还同当年是个小兵时一样啊。”   李均知道他是指自己营帐内的装饰。本来他大可以在狂澜城中为自己起一座豪宅,墨蓉也曾这么向他提议,但他以为身为一军之将,就必需与部下们同甘共苦,更何况此时的他,还没有到安逸享乐之时。   “当年你就曾再三告诫我,身为士兵,哪个欲望多,哪个就死得快。”李均微微笑着回答肖林,他没有提到此后陆翔更说过一句令他刻骨铭心的话:“文官不贪财爱利,武将不贪生怕死,则天下太平矣。”既然有志于扫平天下,如何能在这刚起步时便去追求享受?   “自从分手以后,你成长好多。和平军之名我半年前便有耳闻,但不知道和平军的统领竟然是你,还以为是个同名同姓的家伙。只在船上时与贾同聊起,才觉得可能是你,这几年来,你是如何成为和平军统领的。”   “我也想知道这几年肖统领是如何过来的。”简单地讲了一遍自己的经历后,李均问道,“鲁格还好吗?”   听到李均提起这个曾救过两人的羌人,肖林脸上一阵黯然,道:“去年战死在洪国了。”   顿了顿,看到李均听到这个消息怔了怔,肖林颇为感概地道:“你变了许多,陆元帅能让你变化如此之大,真可惜未能在他生前去见上一面。”   李均苦笑起来:“其实没有什么变化,我还是一样,是个不适合和平生活的小子。这次有你们前来,正好可以同童家与朱家打上一场,出出失去雷鸣城的这口恶气。”   肖林瞪大双眸,眼中露出奇特的神情,道:“怎么,你准备凭这数千的兵力攻击敌军?”   “正是,时间发展下去,对狂澜城极不利。”李均叹息一声,抚摸着自己飞链短剑的剑柄,若有所思地将自己近来的担心全说了出来:“狂澜城如果控制了周围的银虎城与雷鸣城,则将成为开立基业的绝佳之地,这三城互为犄角,每城中有个万余兵马,那么敌人即使用十倍于我的军队来攻击也难以攻下。但如果狂澜城没有银虎城与雷鸣城的辅助,只不过是一个孤城,凭此拥兵自保互者可以,但要想有更大的发展,则难上加难。”   “而且,如今童家与朱家为争夺雷鸣城正在缠战,当双方意识到都无法消灭对方时,必然会坐下谈判,那时狂澜城将处在童家势力的包围之下,势如危卵,再想打通一条通道,那就难了。可以说,如今正是我一举削弱童家与朱家的最好时机。”停了停,让肖林有个思考的时间后,李均又道,“肖统领自然知道,时机对于一军统帅的重要性,此时不动手,日后悔之晚矣。”   “我明白了。”肖林反复分析了李均的话,不得不承认他说得有理,因此微笑着道:“别忘了,如今可是由你说了算,我定然会全力助你的。”   李均霍地站了起来,道:“如此甚好,事不宜迟,我们要在童家与朱家知道你们到来之前,便下手去办这事!来人,将地图拿来。”   侍卫士兵将一份地图拿出来,摊在两人身前的小几上,肖林诧异地道:“这不是有一幅地图吗?”   李均见他所指是挂在帐幕上的一张地图,笑道:“那张地图只是简图,我现在有了更好的。”   原来士兵这次拿来的是司马辉从雷鸣城中撤走时带出的书籍图册中的一份,整个余州的山川河流,驿道小径,全在这张地图上标得明明白白,比之于李均他们以前用的地图,要精确得多。虽然绘图时间已久,一些地方略有变迁,但在地形地势上,这张图可以算是余州最好的一张了。   “这里有条小路,”李均指着图上海边的一处道:“从这用小舟可将士兵送到岸崖下,再令精于攀爬者爬上岸,用绳索将其他战士拉上去,从此处前往银虎城,不过一日的路程,而且这一路上,童家几乎没有防备,他们绝想不到会有人从如此险要的海上攻击。银虎城,将是我的第一个目标!”   肖林眼中一亮,道:“不错,从此处攻击,可以攻其不备,但如若银虎城守军充分,攻击方也只不过是送死而已,银虎城有多少守军你知道么?”   “银虎城主力被派往雷鸣城去了,目前尚有守军万余人,凭我们的兵力,如果强攻,确实无法攻下,即使攻下也会损失惨重。而且时间一拖,在雷鸣城中的童昌必然会回军救援,到那时我方被前后夹击,极可能全军尽墨。”李均指着从雷鸣城到银虎城的道路道:“因此,攻击银虎城的部队,不过是佯攻,我方接下来的目标,是在半路上伏击劫杀回来的敌军援军。”   “童昌与朱文海正在雷鸣城大战,如果诱他退军救援,雷鸣城就会落入朱家手中,如此也不合你的计划啊。”肖林指出一点疑问。   “我可以让童昌自顾不暇,而且要在童家与朱家之外,还为雷鸣城中增加一股势力。”李均冷冷笑道,“人心都是贪婪的,只要诱之以利,余州其他小势力便会合纵,也加入到夺取雷鸣城的战争中来,如此,雷鸣城中形成三足鼎立之势,三方面都无法从容抽身,这时,我便可以不急不躁挨个收拾他们了。”   “时间上比较紧吧?”肖林皱着浓眉,目光随着李均的手指在地图上移动,看着处于三大势力之间的五个小势力,“而且这五个小势力之间,也有着激烈的矛盾,要想让他们合纵,只怕难度也不小。”   对于此,李均是早有准备的:“这个请肖统领放心,我早有准备,在肖统领来之前,我便令人游说这五家势力,也无需如何劝解,只要对他们说明,无论童家还是朱家夺得了雷鸣城的银矿,也就意味着有了绝对优势扫平余州,这些小势力迫于生存的压力,不得不暂时团结,我们需要的也只不过是他们暂时的团结罢了!”   李均的解释让肖林心中也有些数了,但他仍有着几个疑问,而且以他的战斗经验,他很明白这些疑问中任何一个,只要出现,那就意味着战局的逆转,因此,他继续问:“以和平军之力,有十足把握将回援的童家部队一举歼灭么?”   “童昌得知银虎城被袭,只有两个选择,上策是攻击我狂澜城,逼我回军救援,如果他是选此策,我军只是无功而返。”李均详细地说道,“但童昌对我用兵之术极为忌惮,担心我军也攻下银虎城,如果是这样,一得一失之间,我军得到一座经营已久人口较多的城,而他只得一座尚未建成的城,这对于他来说非常不合算,我料他绝不会用这一策。因此只有回军救援一途,但他又舍不得雷鸣城,势必会与朱家停战,双方暂时保持现状,好让他余力回军救援,但双方都明白这种停战协议并不可靠,童昌定会留下一半兵力防备,如此,他回救的军队不过万人左右。只要设计得巧妙,灭这万人对于和平军并非难事。”   “我还是有些不解,”肖林摸着自己的下巴,想了片刻,又道:“你的目的是银虎城,即便是灭了童昌的援军,又能奈银虎城何?在外援绝望的情况下,他们必然会更加坚决的死守危城,要攻下来会付出更大的代价。”   “哈哈哈哈……”此时李均脸上的笑容异常灿烂,他指着设定的包围地点道:“对于此,我另有安排队,总之,这一战之后,童家定然会在余州除名。”   肖林无法再寻找到这个计划的漏洞,但他明白,战争是千变成化的,此时看起来很好的计划,但战局真的会象李均计划的那样发展吗?   春天的余州,雨如果下起来,往往就一直下个不停。雷鸣城中愁云惨淡,战争的阴影笼住一切,即便是无边无际的如丝细雨中,战神手中象征着不宁与流血的火焰,依旧可以为人所觉。   童昌的心情便一如这天气,阴霾密布。这半年来对于以他为首的童家军队来说,真是前所未有的不吉:第一次进攻雷鸣城在即将功成的那一刹那被戎人的入侵所破坏,好不容易击退戎人,却被和平军夺走了余州唯一的港城通海,用计让李均将到嘴的雷鸣城吐出后,却不得不陷入与朱家对雷鸣城的争夺之中。兄长童盛虽然非常信任自己,但在上一封急信中也委婉地说道,如果不能夺取雷鸣城的银矿,家中那些反对他的人不会再放过,而童盛碍于压力也无法再保护他……   但童昌心中强烈的不祥之感并不仅于此。对于被迫放弃雷鸣城的李均,他越来越觉得不安起来。当初本以为自己迫李均离开雷鸣城是一着上策,但如今看来,李均将自己的巧计变成了为他服务的奇谋,以雷鸣城为饵,令朱家与童家的精锐都陷在雷鸣城这无底洞之中。如果真是这样的,那么,李均这计外必然还有计,很有可能他正在一旁虎视眈眈,随时会卷土重来。   “启禀大帅,细作来报,雷鸣城以西出现一支不明身份的队伍,数量给是一万五千人,正向雷鸣城进发。”幕僚从屋外走了进来,童昌没有李均的那种只住营帐的习惯,相反,他每行军一次,食与住这两项都是分外讲究的。因此,他在雷鸣城中住在一个大户人家院子里,反正房子原来的主人为躲避战火早就逃走了。事实上,整个雷鸣城号称三十万户,如今却是十室九空。   “再探,要弄清楚是谁。”   童昌眉头一皱,对于这新出现的部队升起了强烈的戒心,李均的和平军是不可能的,他们兵力还不足一万,而童家与朱家的军队都不断投入到雷鸣城中,双方各聚集了三万多士兵,除了他们,余州怎么还会有如此规模的部队?   不久,细作再次来报:“这支部队是五家势力的联军,由大谷城城主彭万程指挥,正逼近西门!”   童昌吃了一惊,余州原有三大五小八个势力,除三大势力中华家被李均所平外,还有以大谷城为中心的彭氏、以怀德城为中心的骆氏、以常义城为中心的张氏、以平邑城为中心的孙氏和以会昌城为中心的江氏,这五家势力各据一城,虽然没有三大势力那样可以动员七八万士兵的实力,但也拥有一自两万不等的部曲,特别是这彭氏家主彭万程,家业完全是凭自己六百部曲拼杀出来的,无论是兵法还是战技,都是第一流的。三大势力对他都有些忌惮,因此只是在背后牵制他的发展,而不愿正面与他为敌。如今他竟然统合五家力量,进逼雷鸣城,不知是何居心。   “他们竟然联合了!”最让童昌想不通的便是五家势力放弃自己之间的矛盾而合纵。幕僚问道:“是否派人守住西门,不让他们进城?”   童昌冷笑道:“不必,如果我们出面阻止他们,就是为自己树一个强敌,经过这七八日的消耗,我军不宜同时与朱家和联军为敌,而且,朱文海那小子应该会派人去拦截的,我们不防看他们先斗上一场。”   他自然不知,此时朱文海也同样对自己幕僚道:“童昌这老贼不会轻易让人进城的,让他去找联军的麻烦吧。”   这两边都按兵不动,彭远程便顺利领军进入了雷鸣城,如同童家与朱家一样,他首先占住了城中西边部分,然后致信给童昌与朱文海。   “童元帅座前再拜:闻说贵方与朱都督小有争斗,远程身为余州子弟,不忍见乡梓相残,故与骆强城主、张宾城主、孙庆城主、江润群城主前来劝解,望两家罢兵。”   童昌见了这信,恨不得将来使立刻推出斩了,一向以来这五小势力都是靠在三大势力中间左右摇摆而勉强维持,没料到如今由于三大势力或消亡或削弱,连五小势力也敢联合起来与他们抗衡。来信说得客气,事实上还不就是也来分雷鸣城的好处!   但此时童昌与朱文海,手中能动用的兵力都不过两万余人,不得不重视联军的力量,因此,双方面正如李均所料,不战不和地僵持在雷鸣城中了。终于,彭海林再次提议三方于次日晨举行和谈,朱文海与童昌也都同意了。   当夜,童昌正安睡时,忽然听到城中一片嘈杂,他立刻穿戴整齐,出了门观看。早有细作前来报告:“朱家屯军处火起,有人冲入朱家营中砍杀!”   “他们的警惕性太差。”童昌冷笑着道,“活该,这定然是彭远程干的,传令诸军立即出营,我们去看看能否乘火打劫!”   童家士兵举着火把向朱家营寨进发,在半路上忽然看到一路人马冲了过来,两军一照面,朱文海骑在马上怒吼道:“杀,该死的童老贼竟敢乘夜偷袭我,如果不是我早有防备,岂不要吃大亏?”   童昌吃了一惊,原以为可以乘彭远程偷袭朱家之时乘火打劫,却不料彭海林的偷袭只是一击便走,结果反倒让自己背上了黑锅,他觉得没必要打这不明白的仗,忙喝止部下,道:“住手,住手,偷袭你们的并非我军,而是彭远程。”   “哼,人赃并获,还想抵赖,我早知道你这老贼不会老老实实谈判,没有什么好说的了,杀!”   暗夜中根本无法解释,也不知是哪边先动手放起冷箭,双方便混战于一处,杀了足足有个把时辰,才各自引兵退还营寨之中。   次日早,童昌与朱文海两军依旧对峙于城中,正双方不断叫骂中,彭远程怒气冲冲地纵马来到两军之前,道:“我好意来劝你两家罢兵,你们不听倒也罢了,为何昨夜却偷袭我军?”   朱文海也是大怒,道:“昨夜偷袭你?昨夜我军被童家的狗贼偷袭,童老贼还说是你偷袭了我军,如今你们不防当面对质,到底是谁干的?”   童昌心中也是不愤,这彭远程明明自己偷袭朱家,却嫁祸于人,如今还装作一脸无辜的样子来叫阵,他大叫道:“明明是彭远程偷袭那群猪,为何不敢承认?”   三方的谈判尚未开始,便陷入谩骂之中,此时他们当然不知,是李均令苏晌领着一小队人马乘夜放火,一击即走,挑得这三方互相怀疑,短时间内根本无法达成任何和议。   谈判无果而终,童昌怏怏收兵回营,知道一场混战是不可避免的,但此时三方兵力几乎相等,无论哪两家先打起来,另一家必然坐收渔翁之利,因此,不战不和的微妙局面,还将持续下去。而只要雷鸣城仍被数个势力所分割,也就意味着雷鸣城的城防无从谈起。   “局面从来没有如此复杂过。”幕僚报怨道,“似乎有人故意将这一切弄得一团糟,让人无法收拾。”   他这一句话一瞬间提醒了童昌,这里一片混乱,对谁最有利呢?   “那个小子!”童昌咬牙切齿地道,“我明白了,这一切都是李均那小子的安排,让我们与朱家的蠢猪在此僵持,他还不够,又将彭远程骗了来,为了不让我们三方和解,昨晚的偷袭,也定然是他派人做的!”   幕僚听了一怔,接着喜道:“不愧是大帅,也只有大帅才能看透那小子的计谋,我们只要同朱家小子和彭远程说明此事,李均那小子的阴谋就不能得逞了!”   “说起来容易,”童昌牙齿咬得咯吱作响,但从齿隙挤出一丝苦笑,“如今这形势下,无论我如何解释,没有真凭实据,那朱小子与彭远程能相信吗?”   幕僚想想也是,昨夜为了表明自己没有偷袭朱家,童昌已经说是彭远程干的,如今再去说是李均干的,而且还没有把柄,只能更增添朱文海与彭远程的疑心。于是他道:“这个李均,实在是可怕,如若不是大帅,只怕全余州也无人能看破他的奸计,大帅既然看破了这小子,那定然有了应对之计了?”   “嗯。”童昌从鼻子里哼了声,对于幕僚这种马屁此时没有心情去受用,他的注意力被调动到李均身上来了,让三方在雷鸣城中僵持,那个小子的阴谋只是仅此而已吗?以到现在为止他的表现来看,似乎那小子还有一招后手,如果不能破除他这招后手,后患无穷啊。   越想,童昌心中便越是懊恼,早就该领大军踏平通海城,而不该坐视李均坐大的,如今李均设下这个局面,不仅让童家与朱家在力量上的优势相或抵消,还顺便搭上那五家小势力……   可他为何要搭上这五家小势力,如若没有彭远程,童家与朱家必然会在雷鸣城中拼个你死我活,如此其不更有利于李均?是了,他定然是怕童家与朱家中一方获胜,取得压倒性的优势,因此在一方获胜之前,先让彭远程来插上一脚。   想到这里,童昌心中的懊恼变为恐惧起来,李均远在狂澜城,而雷鸣城中的局势却如同在他手中一般变化,这样的人在余州存在,极不利于童家,必需尽早除去的好。自己虽然能看破他的设计,但都是在他设计生效之后才推断而出,在心智反应上,自己比他还是差了不少,如果不能乘双方在实力上尚有差距时就除去他,让他再发展下去,童家只有俯首称臣一条路可走了。   “来人,速速将这封信送到银虎城去。”   片刻之后,童昌写下一封密信,令人给自己的兄长童盛送去。这一封信中,他将自己的推测与担忧全部托出,再三提醒童盛要警惕处于狂澜城中的李均与和平军。   童盛是在五日之后收到这封信的,收到信之后,他将信示之左右,笑道:“阿昌似乎遇着难以应付的局面了,否则不会再三要求我提高警惕。”   “我看是败仗打多了,他胆子越来越小。”童盛的堂弟童荣冷冷地道,他早就想替代童昌的大帅之位,但一直不被童盛所允许,如今有机会贬低童昌,他自然不会放过。   “并非如此简单。”一个名叫葛顺的幕僚捋着胡须道,“昌帅征战多年威镇余州,他的判断一般不会错,而且信中分析得非常细致,为小心起见,还是谨慎为好。”   “不过是后知后觉罢了,如果他的判断不会错,为何我兄长会在通海城外阵亡?”说话的是童家第一勇将童语之弟童言,对于兄长被和平军乱箭射死之事他一直耿耿于怀,因此在贬了一句童昌后他又道:“不过,要对付李均那小子倒是没说错,不如让我领一万兵马前去攻打通海,定然挖出他的心肝来祭我的兄长!”   “阿言!”童盛微怒地瞪了这个与他兄长同样勇猛的晚辈一眼,“你兄长之死,虽然与阿昌的指挥有关,但最主要还是他自己逞勇斗狠,不知进退,如果发现中伏立刻退走,不但他可以活下来,连那一千轻骑都可以活下来!我已经说过多次,不得为此事而对你昌叔有何不满!”   童言自知失言,不再作声,童盛圆瞪双眼,道:“阿昌来信要我们谨慎,那自然是不会错的,更何况小心撑得万年船,我们小心一点又有什么关系?”   正此时,忽然有一员武将急匆匆进了大殿,扑通跪下下来:“不……不好,城外……有不明身份的敌兵!”   童盛霍地站起,面沉似水,扫了这个武将一眼,见他身带数创,连盔甲都歪邪了,想来刚才是经过一场大战而来的,脸色才有些缓和:“不必大惊小怪,我城中尚有万余将士,有什么不好的?敌军是从何而来,有多少人数?”   那武将喘息着道:“敌军从正东攻过来,路上已经连拔除我所有岗哨,手段极其熟练狠毒,末将拼死杀出重围,前来向州牧大人秉报!”   “我明白了,你且下去休息。”童盛重新坐回椅子上,长长出了口气,环视殿中的文武属下,道:“阿昌所说不错,这李均果然诡计多端!”   “何以见得是李均,据我所知李均兵力不足万人,怎么会冒险来攻我们银虎城?”   “从东方而来,东方是大海,除非拥有通海港的和平军,还有谁能从东方而来?我料李均必定令人缒绳而上,从海上峭壁攀上岸来,他竟然知道从那里有小路可以抵达银虎城,这地利的优势,我们已经失去了。”童盛暗暗叹息,家中的这些文武属下平时个个逞能斗勇,但连这一点运筹帷幄的能力都没有,怎能不令他失望,想到这他又想起尚在雷鸣城的童昌来,若是他在,这点东西岂能瞒得了他?   童言叫道:“来得正好,我们正可以报通海港的一箭之仇,请州牧拨一支兵马给我,我愿前去生擒李均来献给州牧!”   “敌军虚实未明,不宜轻动。”葛顺眼中闪着昏黄的光芒,道,“据城而守,把握更大些,如果冒然出兵迎击,恐怕出师不利反而动摇军心。”   “你看不起我!”童言对于这个外姓人并没有多少客气,按剑而起。但葛顺面不改色,将目光投向童盛。   “住手!葛先生所言极是,李均用兵连阿昌都赞他神出鬼没,何况你等,坚守是上策。”   “非也,如今阿昌统兵在外,如果让李均包围城池,这消息一传出,我境内必然人心惶惶,士气动摇。我料和平军全军不足万人,他还需要留下一部分守那狂澜城,来此时最多不过一半之数,以多击少,我军必胜。”童荣为显示自己比童昌高明,建议道。   “你没有见昌帅信中说起李均如何用数千人攻破我童家与朱家联军十万尚未攻破的雷鸣城么?其人用兵过于狡猾,如果草率出击,必败无疑!”葛顺反对道。   “正是因为连雷鸣城尚且被李均用数千人攻下,何况银虎城?论城池坚固,银虎城如何比得上雷鸣城?论守军兵力,李均攻雷鸣城时内有守军多达两万有余,而如今银虎城内军队不过万人,如何来守城?”童荣的反击让葛顺一时没了言语,童盛知道这个堂弟对于兵权极为渴望,如今看来,也只有让他主持了。   “我意已决,你们不必再争了。”他缓缓道,“银虎城乃我童氏根本命脉之所在,童荣,你主持城中防务,不得轻易出战,无论敌军如何挑衅,都要忍住。葛顺,你间道前往雷鸣城,令阿昌火速分兵来援,到时我们前后夹击李均,不愁不大破之!” 第五章 计中有计   化名宋云的蓝桥站在银虎城前,放眼向敌城望去。   李均考虑到佯攻银虎城的部队人数较少,必需有勇将压阵才有可能获胜,因此以肖林为主,以宋云为副,两人领着新来的千余佣兵再加上两千和平军,共三千多将士自海上悄悄爬上了岸,一日一夜兵芒便直指银虎城。依着宋云的话,一来就突击银虎城,乘其不备将城攻下。肖林却发现银虎城兵力虽然只有一万,防备却仍很森严,而自己只有两千多人马,正面强攻根本没有胜算,更何况他们的目的,本来就不是来强攻银虎城,因此再三说服宋云,要依李均军令行事。   好在宋云虽然勇猛,对于李均的话他还是听从的,两人在平时训练中时常交手,他深知这个比自己年轻好几岁的统领之能,心中对他极为佩服。因此,他一直忍耐了好几日,但童家一直闭城不出,这让宋云有些不耐烦了。   他不耐烦,城中有比他还要不耐烦的,站在城头上的童言也正在观察和平军的营寨,从旌旗营帐的数量来看,和平军此次近乎倾城而来,足有八九千人之众。每到三餐之时,数十处炊烟袅袅升起,倒也颇为壮观。他自然不知这是肖林设的疑兵之计,但看到有这么多的敌人而自己却不能冲进去大杀一通,心中就奇痒难耐。   “荣帅!”他侧头看向童荣,以一个他自以为无法拒绝的理由道:“让我出去探探敌军虚实,总是这样闷着,他们只在下面鼓噪骂阵,我们则在此缩头不出,这哪叫打仗?”   童荣心中也颇为焦急,葛顺已经起程三日了,算算时间也快到雷鸣城,若是等童昌回军解围,如何能显示出他的功劳?但童盛有严令不得轻易出战,这又让他觉得束手束脚,无法施展。   因此他只能苦笑道:“你去求州牧吧,只要他同意你出战,我自然不反对。”   童言果然依言去求童盛去了,过了半天,他喜滋滋地来到城门下,大叫道:“州牧同意了,令我出城与敌一战!”   早已郁闷于心的童家将士齐声欢呼起来,少数曾经历过通海之战的想到童言兄长童语之死,但不敢出言警告。于是童言纵马执杵,在五百壮士的跟随下冲出了城。   宋云见敌军城头上旗帜一阵纷乱,紧接着城门大开,冲出一队人马,心中大喜,握着巨剑道:“肖统领,这个马上的小子就交给我吧?”   肖林点头道:“好,你要小心!”   宋云不习惯骑马,因此步行出阵,遥指着童言道:“喂,小子,快过来!”   童言本以为和平军中会出现一员主将前来应战,但没想到出来的是一个步将,而且异常无礼,心中更是大怒,吼道:“野人,我杀了你再来取李均的首绩!”一夹马腹便冲了过来。   宋云双手握住巨剑,双脚叉开,剑尖指天,刹那间他身上那种粗犷的神情完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指天划地不可一世的傲气,童言见了这架式大喜,铁杵由单手握变为双手握,大叫道:“好个野人,看来还有两下子!”便全力击出一杵。   这一杵宛若从半空中落下的巨石,狠狠砸向宋云的脑袋,宋云吼了声:“开!”也不怕兵器上的劣势,巨剑重重砍在铁杵上,两件件器发出沉闷的轰鸣声,童言马快,一瞬间便从宋云身边掠了过去,他人在马上摇了两摇,赞道:“好力气!”   宋云也连退了几步才站稳,也赞道:“你也不错,再来过!”   童言拨回了马,依旧是双手轮杵,这次是横向扫了过来,对于这样硬碰硬的攻击,任何巧妙的招式技巧几乎都没有了用处,即使宋云用巧招杀死了童言,但只要童言临死前杵碰上了宋云,也就意味着宋云会一起完蛋。因此,宋云再次用剑格挡,这次巨大的冲击让他在地上翻了个跟头,而童言的马也震得人令起来,发出尖锐的嘶鸣。   “该轮到我了!”就地一滚的宋云以惊人的速度在地上跑着,然后跃起奋力一剑劈向童言的头颅,童言也横杵全力扫了过来,想荡开宋云的巨剑,两件兵器这次交击发出极为难听的声音,宋云连人带剑被击了出去,又在地上滚了两滚,而童言的马横着连连跳了几步,然后狂奔起来。   “不过瘾,再来过呀,小子!”宋云大叫着爬起,撒腿欲追向童言,但此时肖林命令鸣金。   童言回到城中,从马上跃了下来,一个踉跄几乎倒地,脸色变得惨白,半晌才将憋在胸中的一口气吐出,道:“好厉害,好力气!”童家兵将此时才发现,童言双手虎口上都是鲜血淋淋的。   “果然和平军名不虚传,有这样的勇将!”童言又喘息了片刻,才惊魂未定地道:“我还忘了问这人的名字,有谁知道这人叫什么名字?”   左右无人能应,此时的宋云还没有勇名,因此即便是曾与和平军交过手的人也无法回答童言的问话。   “他也不过与阿言打个平手罢了。”童荣安慰道,“敌军似乎也知道这一点,因此鸣金令他撤回去了。”   “明天我再去与这人交手,如果不斩杀他,这样的勇将对于我军极为不利。”童言恢复平静后道,“我今日轻敌大意了,明日在招数上胜他,决不再让他有机会施展蛮力。”   “不可,你看此人用的兵器是巨剑,想来招数上也有过人之处,否则不会用这种兵器。”刚来到城头观看童言与宋云交手的童盛否决了他的提议,“阿言,你为我童家第一勇将,如若你出战不胜,对我军士气极为不利,因此,无论如何明日我都不允你再战。”   “是。”明白对手的实力并不是不堪一击,又想到自己兄长中计身死,童言也吸取了教训,不敢再逞勇斗狠。   于是,双方又陷入攻城者围而不攻,守城者闭门不出的僵持阶段。对于此,童盛与童荣都大为疑惑。第二日童盛再次亲临城楼前,放眼望向敌营,只见敌营间壁垒森严,旌旗招展,远远望去似乎有许多士兵正警惕地盯着城中,随时准备向城中突击的样子。   侧耳去听,微风带来了敌营之中的战鼓声,童盛紧皱双眉,反复揣摩李均此举到底是何意思,莫非来者根本不是李均,而是其他军队?亦或是来者确实是李均,但李均另有奇谋?   这一日他越想越担心,先后五次亲上城楼观看敌营,但每一次都看不出和平军营寨之中有什么破绽,和平军似乎知道他在窥探,也不派人出来挑战,只是时不时地擂响阵鼓,提醒城中人,他们随时有可能攻城。   白天按兵不动,是不是为了养精蓄锐在晚上乘夜色攻城?伴晚时分,童盛第六次登上城楼,向敌营中望去,只见薄薄的雾霭笼罩着敌营,除了营垒的轮廓,什么也看不清楚,敌军看来军纪木严,连一支火把也不准燃起。但这实在是有违常理,难道和平军的士兵都能夜间视物不曾?   再三叮嘱守城士兵要提高警惕小心戒备,童盛回到了自己的宫殿之中。这一夜里,银虎城中鸦鹊无声,只有从和平军营垒中传来的擂鼓声伴随着城中绝大多数人渡过一个不眠之夜。童盛童荣等人甚至不敢脱下衣甲,生怕和平军乘夜攻城。   但一夜平安。童盛瞪着因睡眠不足而布满血丝的双眼一大早便又上了城楼,向和平军的营垒望去,仍旧是那么平静,一切如故。但他心中隐约觉得有些不对的地方,反复端详了良久,仍不知哪儿不对。转过身去回望他已经统治了二十年的银虎城,虽然在战局之中,百姓们仍旧照常升火做饭,看来百姓对于守住这银虎城仍是有信心的。   突然间,童盛意识到和平军营寨中不对的地方了,这是早饭之时,但和平军营寨中竟然没有炊烟燃起!他心中一紧,大声问道:“昨日放哨的哨兵可在?”   一个哨兵战战兢兢地走了过来,从童盛的语气中,他便意识到不对了。果然,童盛厉声问道:“昨日和平军中可曾燃起炊烟?”   哨兵努力回忆了半晌,道:“这个……实在是没有……没有注意。”   “愚蠢!”童盛一脚将他踢翻在地,大声喝问其他人道:“有谁注意昨日敌军是否升起过炊烟?”   一员偏将道:“昨日一日,敌营中都未有炊烟升起。”   童盛脸色变得惨白,来回踱着步子,大声道:“童言!”   “在!”   “你领一千人马前往敌营挑战,如果敌军不出,就直杀入营中,只要见到一个敌军,你便立即退回,不得有误!”   对于童盛的战术童言觉得不可理解,但也只能按照他的安排去做了。在童言领着一千人出城之后,童盛又道:“童荣,你令全军都戒备,准备应战!”   童荣也依言传下帅令,童盛站在城头,紧张地向城下望去。   童言领着那一千军队一面呐喊一面冲向敌营,冲在半路上童言便意识到有些蹊跷,和平军对于他们的突袭似乎早有准备,营中毫不慌乱,只是战鼓声敲得越急了。他双手运杵,只等敌人伏兵一现便向回杀出,但他们冲到了和平军营帐之前,也毫无动静。   童盛在城上看到童言领着军队直接冲入敌军营垒中,一个突击便将所有的栅栏壁垒破坏了,紧接着又冲入营帐之中,杀声四起,但都是自己的人发出的呐喊,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了。   片刻之后,童言纵马回来,在城下便大笑着道:“是一座空营,那群胆小鬼已经退了,不知何时他们已经逃走了,想来是得知昌帅的大军正在回来!”   城上的人都兴奋地高呼了起来,唯有童盛不动声色,似乎这一结果早在他意料之中,待童言上了城之后,再仔细问他营中情况,童言道:“帐中都空无一人,那鼓声是贼兵将几只羊捆在皮鼓上的,羊蹄踏鼓发出来的,看来贼兵见我城中戒备森严,便主动退军,又怕我军乘机追袭,故意布这疑兵之阵。”   童盛重重哼了声,似乎对于这个结果极为不满意,脸上露出重重忧色。   这忧色看在童荣眼中,分外不解,他便问道:“州牧大人为何不高兴?我军一兵未发,贼兵便已经退走,大人本该高兴才是。”   童盛长长叹息道:“你以为和平军前来攻城,一无所获便会退回去吗?但愿是我多虑,否则的话,只怕我们还有更大的麻烦。”   童荣也是面色大变,惊道:“围城打援?莫非,他真实的目的是昌帅的援军?”   童盛缓缓点头,将目光投向西南方,童昌的援军应该是从那里赶来的。他道:“正是如此,阿昌一面必需来救银虎城,一面又不能将雷鸣城拱手让出,他只能分兵两半,依着他的性格,必然指示副帅留守雷鸣城,而自己亲自回军救援,如果真的这样,李均在半路上以有心杀无意,阿昌危矣。”   听了童盛的分析,童荣心中既是欢喜,又是忧愁,喜的是童昌大败的话童氏兵权必然落入他的手中,忧的是这一大败童氏好不容易恢复的一点元气又将损失掉。在这种复杂的心境下,他问道:“那我们赶快派人去向昌帅示警!”   童盛摇着道:“估计时间,此时阿昌已经回头了,要伏击阿击,最有利的地形便是距此一日一夜路程的虎口峡,和平军主力前夜便乘着夜色退走了,我们派出示警的人半路上还可能追上他们。”   童荣听了心中一动,升出一个计谋来,道:“贼兵去伏击昌帅,以昌帅之能,必然不致于一击即溃,如若我们派一支精锐尾随贼兵追去,到时从后面突袭贼兵,贼兵腹背受敌,必然大败!”   “正是,我愿领这支精兵出战!”童言听了大叫道,“我正想去寻那日的野人再较个高下!”   “不,由我来率领这支军队。”童荣反对道,“此次作战,要逆转我军不利的局面,只凭勇力不足以成事。”   童盛想来想去,如今也只好如此了。如若不去救童昌,那么童昌便只有全军尽墨的下场,而出兵去救,倒有极大把握可以反败为胜。因此,他深深看着童荣,道:“阿荣,由你率七千精军急驰去救阿昌,以童言为你副将,一智一勇,我希望你二人能为我童家消弭此次危机。”   童荣大喜过望,挺胸应了声“是!”童盛又仔细看着他,道:“阿昌此战之后,我将让他在家中休养些时日,到时由你暂代他为帅,你要好自为之。”   知道自己的用心被童盛看穿,童荣心中也有些惭愧,但一想起自己此次出征,一来可以击败童昌再三也无可奈何的和平军,二来可以救童昌一命,那童家的主帅之位,确实非己莫属,心中的惭愧便变成了兴奋。   童家驻守银虎城的士兵都是训练有素的精锐,片刻之后,便整装待发了,童荣策马对这些士兵进行了短暂的训话之后,便当先由西门出了银虎城。童盛站在城楼上向下望去,数千子弟部曲从高耸的城门中昂然而出,投向那即将展开的遍地血肉的战场。看到这壮观的景象,童盛心中一阵冰冷,这些人中,还有多少能活生生地回到银虎城中?银虎城里,又将增添多少孤儿寡母?   这个想法令他觉得非常害怕,他努力摇了摇头,要将这个念头甩掉,心中为自己解释道:“他们世代是我家部曲,为我战死,是理所当然的。”   童盛接到葛顺带来的求援争信之时,确实面临两难选择。   “这个李均小儿,真是欺人太甚!”他在心中痛骂着李均,自己一连几招都是后知后觉,处处受制于李均,就连自己颇为得意的逼李均吐出雷鸣城的安排,也反过来成了李均用来套住童家实力的枷锁。上次他给兄长的信中要兄长警惕李均,不料自己的小心竟成了事实,这让他极为不安。   “李均有多少兵马在围攻我家?”他第三次问起此事,因为这对于他来说是个关键,如果不能弄清楚李均的兵力,他难以推测李均的真实用意,也就难以作出决策。   “至少有八千人,城中虽有万余守军,但接到你的警告后州牧大人不敢大意,严令坚守待援,此时正是春播时节,如若你不能及时回军救援,敌军长期困城定会误了农时。”葛顺再次说明银虎城的局势。   “贼兵是围城四面还是只攻一面?”   “贼兵集中于东城之下,似乎欲直攻东城。”   “原来如此。”童盛心中微一宽,敌人之所以只攻东门,在一定程度上也是忌惮自己突然从西方出现让他来个背腹受敌吧,虽然是如此,那个李均实在是诡计多端,如果不能尽早解了银虎城危机,给他想出什么奇计攻下了银虎地,童家的根本命脉就沦入敌手,这种后果是无论如何都不允许出现的。   “童佩,你代我坐镇雷鸣城,无论朱家小子和彭远程如何挑战,都坚守不出,让他们两家去打去。”童昌如此吩咐自己的副元帅,接着对葛顺道:“葛先生与我领一万人立刻回援,我要将李均与和平军全部消灭在银虎城外。”   “大帅何不去偷袭狂澜城?上次我们便是如此迫李均回军的,这次仍可一试啊。”副帅童佩建议道。   “计谋可一不可再,何况此一时彼一时,那时李均占的是雷鸣城,我方得之固好不得无碍,而此次李均动得是银虎城,我军中将士多为银虎城子弟,如果他们得知家园失守,军心斗志立刻荡然无存,因此,我绝不能冒拿银虎城换那个只建成不到一半的狂澜城这个险。”童昌驳回了他的建议,又道:“事不宜迟,我们立刻便出发!”   一万大军的出发,不是那么轻易的事情,但童昌此次目的是急驰回银虎城救援,粮草辎重可以尽量少带,乘着夜色,全军悄悄出了城。朱家与联军的细作虽然发现童家一半兵力离开,但在这种情况下他们不敢大意,相反认为是童昌有意留下一半军队作机动,都加紧戒备起来。   早有细作兼程将这消息传到了李均之处,李均听了微微一笑,知道事情果真按他预期的发展了,现在要做的,只是拿准时间通知正在虚攻银虎城的肖林宋云,让他们按计划行事了。   童昌率军急行了四日,这一路上果然不断遇上从银虎城逃来的难民,他们将和平军在城外烧杀抢掠的“恶行”向童昌一说,童昌心中就更为焦躁不安了。如果和平军与银虎城处于僵持之中,便无暇去周边村镇掳掠,如今和平军在周边村镇为非做歹,而银虎城中却没有派兵出来制止,只证明银虎城已经被打得无还手之力了。   童昌怎么样也没有想到,之所以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不在于和平军如何攻城,而在于他送给童盛的那封信,那封信中他再三提醒童盛要警惕李均,对他极为信任的童盛便不敢派兵出城与和平军决战,整日坐等他援军的到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那封信使得李均计谋的实施变得更为顺利起来。李均原想还要在银虎城外打上一两场恶仗才能吓得童盛不敢出兵城外,因此特意将宋云这样的勇将调了过去,事实上除了同童言交了一回手外,宋云基本上闷在那儿没有发挥出作用。   如果要将这一切都归功于李均的计谋,显然是轻率的,只能说,到目前为止,运气暂时还站在李均这边,也许就在下一个刹那,李均便要失去这运气,并为此而付出代价。   对于此,李均是相等明智的,由于轻率,他将到嘴的雷鸣城又吐了出去,当时的那种心情,让他在体会到失去重要的人之外,还有能让他心中异常沉重的痛苦存在。   因此,当眼睁睁看到童昌的大军行入虎口峡时,李均仍旧保持了冷静,直到敌军半数过了这险峻的峡口,他才伸手一招,身后的护卫战士将代表他的紫色龙旗高高举起,摇了两摇。   刹时间,喊杀声、滚石声、战马的嘶鸣声大作。无数箭矢与滚木擂石从右侧山崖上奔腾而下,惊天动地的呐喊声将岩石缝中的几棵树都震得发抖,仿佛是应和这突如其来的攻击,峡谷中刮起了狂风,将尚在发抖的树齐腰折断,就如谷中被砸成两截的战士!   突如其来的打击,让全力赶路的童家军队在片刻间就混乱起来,求生的本能促使士兵们丢下兵器旗帜而崩溃,但右边的箭雨石雷是如此密集,让他们如同被农夫割下的庄稼一般,成片栽倒在血泊之中,大地贪婪地吮吸着这殷红的液体,片刻之后,狂风中便充满了血腥的气息。   “围城打援!”童昌在最短的时间内只道攻击来自于谁,也明白自己此次中计了。他的双眼变得通红,宛若周边被血染红的山岩,部下们在箭与木石间的哀嚎,一个个刚刚发生机勃勃的躯体片刻间便成了肉泥,而受惊抛下主人的战马在这狭窄的谷口间狂奔乱突,进一步让混乱向周围漫延。   “卧下!卧下!”童昌一面勉力控制住自己的坐骑,一面大声怒吼,此时乱成一团,便会给敌人第二轮冲击以可乘之机,相反,如果能凭借谷中的乱石躲避偷袭,那么就能够尽可能保持力量以待片刻之后的肉搏,毕竟,如此密集的落石与箭雨,是无法持久的。 八_零_电_子_书 _w_w _w_ .t _x_t_ 0 _2. _ c_o_m   在军官们挥舞马鞭地催促下,士兵的慌乱终于被控制住了,利用各种方式躲避着箭雨,前方已经通过峡谷的士兵迅速向山后迂回,而右边山崖上滚下的石块已经明显稀疏,童昌在一群盾牌手的护卫下,将目光投向右侧山上,但是,他什么也未看到。这时箭雨也停了下来,整个山谷间回响着的是受伤士兵的呻吟与战马不安的咆哮,再就是每个人因紧张而粗重的呼吸。   “怎么回事?”童昌在心中问着自己,对方没有象他预料中那样从山上冲下来,那个佣兵小子的头脑里,究竟盘算着什么诡计?   伤兵的呻吟声在这紧张的寂静声中越发的响,身旁一侧传来悉悉素素的声音,童昌看了一眼,是一个被滚石砸伤的士兵在地上爬动,一只左臂被砸断了,半截白里带红的臂骨从原来是只强有力的手的地方伸了出来,被石头压得扁扁的双足,轻飘飘地拖在身后,他一面挣扎着爬动,一面哭泣着:“妈妈,妈妈……”   一束阳光从头顶的乌云缝隙中直射下来,照在这凄惨无比的虎口峡,童昌将目光从那士兵身上收了回去,即便是他,此时也觉得心中充满着绝望与恐惧。   绝望与恐惧!原来如此!他忽然明白了李均不立刻攻击的意图了,让这战后的惨象来击垮他们的士气,使得他们不战便先在气势上弱下来。   “我怎能一而再地中你的奸计!”心中自语,童昌大声笑了起来,这笑声在山谷中回荡,将伤兵们的呻吟哭泣都压了下去。   “李均这胆小鬼,见我军未被他的偷袭打乱,便不敢来攻!他这次偷袭,不过造成数百人伤亡罢了,全军听令,冲上山去,活抓李均!”   将士们对他的话将信将疑,但童昌的话多少让将士们心中的恐惧与紧张减轻了些。在童昌催促下,纷纷身山崖上攀了上去,但是,在上山的过程中,竟然再也没有一枝箭或一块石头落下。   童昌心中雪亮,李均见偷袭未能造成童家军的崩溃与败逃,为避免无谓的损耗必然已经撤离了山顶,如此看来,李均围城打援的计划已经被挫败了。   但在他内心深处,无论如何都觉得有些不妥之处,李均真的会如此轻易放他们走吗?   忽然间,喊杀声四起,原本埋伏在山外的和平军远远地将虎口峡和右边山崖一起围了起来,童昌站在东侧的山上,向四周看去,只见无数的和平军在山下摇旗呐喊,也不知开始他们是隐藏在何处。   看来又被李均摆了一道了,在偷袭完之后,这家伙便立刻从山上将军队撤走,等到自己消耗大量体力占领这两边的空山之时,他又在山崖下集结,形成了对童家军队的包围。   童家的军队显然已经被李均这完全不合常规的兵法弄晕了头,童昌再次以大笑来振作士气:“没有什么可怕的,李均此举是愚蠢至极,要围困我军,至少要有四倍于我军的兵力才行,李均哪儿来这四万人?现在我军居高临下,李均弃这有利地形而不用,却妄图将我军包围,只要我军向下冲锋,他如何阻拦得住?”   和平军在山下叫喊得非常凶狠,但却只停在原地不动,部分士兵甚至在忙着立起栅栏壁垒,童昌大声道:“如何,敌军不敢来攻山,那我军便冲下去!”   童家士兵意识到自己占据了地理上的优势,都大呼起来,似乎都巴不得冲下去与和平军决一死战,以报刚才受挫之仇,童将马鞭向山下一指,命令道:“冲,杀了李均,要死的不要活的!”   童家军队向春天的山洪般沿着山坡向下冲了过去,然而,和平军并没有用反冲锋对待他们,迎接他们的只不过是和平军的箭雨,奔行最快的骑兵首当其冲,这道战士组成的洪流在箭的岩石前受阻,不得不向来处回流。   “盾牌手为前锋,弓箭手为后应,再冲!”第一轮受到了敌方的顽强阻击,童昌下令布阵冲击,可惜此行仓促,要是有铁甲步兵在,用浑身包着重甲的铁甲步兵执着大盾,排成几列,紧随其后,是由士卒组成的弓箭手,用弓箭来掩护铁甲兵的进攻,则更有把握攻破敌阵。   李均纵身上了战马,他早就知道童昌会令盾牌兵这道铁的城墙来回应他的弓箭,对付这些执着大盾的家伙,弓箭是没有太多用处的。   “周杰!”他向自己部下示意。   “是!”周杰短促的应声让他放下了心,只见周杰一挥手中的紫色龙旗,和平军士兵按平时训练布成小阵,准备迎接敌军的攻击,这可是李均的新阵法第一次真正遇到考验。   童家士兵用盾牌组成的墙果然挡住了弓箭,而其后的弓箭手也不甘似弱以箭进行反击,然而,李均布的小阵中最前的三人都执有盾牌,其余人跟随在后,这前导的三人在短兵相接以前用盾阻挡对手一处弓箭与掷矛,童家的弓箭手也同样无法破开这道防线,一场肉搏不可避免。   小阵中当先的多是力大无穷的羌人,他们一手挥舞着巨盾,一手执重斧,以锐不可当的气势突破了童家盾牌兵组成的人墙,双方犬牙交错,混杂于一起。童家士兵此时发现敌军总是十二个人同时攻向一个人,其中七个人攻击,五个人防守,虽然双方兵力相近,而且童家士兵还源源不断地从山坡上冲下来加入混战中,但在战场中每一个局部,和平军都形成了人数上的优势,当先的羌人一面用重斧迫使敌军闪避,另两个盾牌手则以盾掩护自己的战友,不进行攻击,随后的两人一人用狼牙棒攻击头部,一人用狼牙棒扫脚,童家士兵左支右撑之际,冷不防被执长矛的敌军一矛刺中要害而毙命。   这数百个小队象数百枚铁钉钉入了童家军队的阵容之内,如春蚕食叶般在敌军中啃出一个个血的窟窿。紧接着这血窟窿向四周扩散开来,冲上来补充阵亡战友的童家士兵又成了虎口之食,而且,由于攻击极为密集,一个童家士兵战死,往往是由于身上同时受数处重创,这使得童家士兵中几乎没有伤员产生,都是当场毙命,其死后的尸体,也显得分外凄惨。   童昌自己也是个用兵方面的高手,只不过在李均手中才总是吃亏,这并非他无能,而是李均用兵实在是不合常理,几乎将童昌所学的兵法完全颠覆过来。比如说按道理在这一战中李均应该抢占地利,但李均却把对山顶的控制权拱手让出,这让童昌百思不得其解。而此时,他更是目瞪口呆地看着和平军的小阵象一条条蛟龙,在己方阵营中掀起血海狂涛。   “退军!鸣金!”他意识到在找到破李均这种阵势的办法之前,;再向下冲锋是白白送死而已,让他心中略有安慰的是,凭借地势上的优势,他还是有把握守住这山崖的,如果和平军敢于强攻,即使他们布成这小阵,也必然会受重创而败退。   金锣的敲击声让正在与死神谈判的童家士兵寻到了一线生机,纷纷向山上撤退,弓箭手用箭掩护他们,阻止和平军的追击。果然,和平军还未追到山脚下,便也鸣金退兵了。童昌向山下的空地看去,遍地都是尸体,两个回和的冲击,已经在地上留下了足有两千的尸体,童家士兵的损耗速度,大大超过了他们的承受能力。反观和平军,虽然由于对阵法还有些不熟练,也伤亡了足有数百人,但多是还有作战能力的轻伤,比之于童家的损失,所付出的代价可谓极低了。这一战,让李均布下的小阵闯出了名声,此后,每当敌军与李均对垒,看见其身后亮出紫色龙旗,便心惊胆战。紫龙旗与赤龙阵之威名,在无数尸体与血液中传播于神洲的战场之上。   “那个怪阵,简直是吞噬人命的毒龙!”童家士兵在窃窃私语,传播着对那怪阵的恐惧。童昌则命令他们立刻堆起石壁,准备在据险而守。   “为何敌军不冲锋?”一个偏将问道,对于和平军的动向,他们觉得无法理解,只能救教于主帅。   “他们想要围死我们,迫我们投降!”童昌冷冷笑道,“李均知道我急于回救银虎城,没有携带多少粮草,因此想将我们围在山上,这样只要时间拖下去,我军饿也饿死来。”   “这些贼兵按理说该是在银虎城前的,为何突然大队地出现于此?”副将又问。   “银虎城前的是疑兵,如果我料不差,李均定然令最骁勇足智的部将在那里虚张声势,等到得知我军已经来援便立刻赶来此处,而他自己则领人埋伏于此等待我们。此次我仓促回援,确实是失策了。”   “那如何是好,我军粮草确实不足啊。”   童昌脸上这时露出笑容,道:“无需担心,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李均似乎忘了,此处离银虎城不过一日半的路程,只要一得到消息,州牧必然会派人来援,到那时我们再冲下去,李均背腹受敌,只有败逃一条路可走!”   他的话语让周围浮动的军心略微稳定下来。士兵们纷纷捡拾石块,准备应负李均可能发起的冲锋,他们的希望完全寄托在银虎城的援军之上,让童昌觉得难堪的是,他本来是来援救银虎城的,结果却变成了他们需要银虎城的支援。好在山上石缝间有泉水汩汩而出,加上士兵随身的干粮,暂时还无饥渴之虑。   此时,正是童盛目送援军从城门之下离开的时侯。如果李均无法在一日的时间内消灭童昌,等待他的似乎要么是腹背受敌,要么是主动撤围两条路了。   目送援军急速而去,次日童盛又在城头上凝视了半晌。此时银虎城已经笼罩在和平的气氛之中,虽然对于出征的子弟甚为担心,但百姓们又开始如常的生计,三三两两进城出城的人络绎不绝。   童盛陷入深思之中。自从他继位以来,与童昌兄弟同心,在这纷乱的余州不断征伐,大大小小打了近百战,也曾遇到强悍凶狠的对手,但还从来没有象今天这样觉得受制于人过。   那个李均,只不过是陆翔左右的一个随身将领罢了,竟然也如此厉害,如果是陆翔本人,又将会是如何一个人物,自己在战场上拼杀多年,若能会一会这样的英雄人物,倒也不虚此生。   他心中发出由衷的感慨,很快这种感慨变成了窃窃的庆幸,幸好自己一直没遇上那样的人物,否则岂会到现在还保有命在?   暗自嘲笑了一会儿自己心中的想法,童盛转身下了城楼,他努力不让自己的思绪集中在心中那丝不详的预感上,回到了宫殿之中。   这宫殿是按照郡王的规格修建的,如果依陈国的典律,他这是所谓僭越,但在这余州银虎城中,则被子认为是理所当然,事实上童氏世代割据一方,同一个郡王也没有什么两样,其权力之大,甚至超过了郡王。   将侍从与文武官员打发出去,阴暗的大殿中,唯独剩余他一人。在这一刻,他忽然想起自己的老对手,已经病死在雷鸣城中的华风来,那个老贼多年苦心经营,勉强支撑华氏的危局,那种心力交瘁的感觉,肯定与他此时一样吧。   华风一死,其三个孙子便相护争权,结果自相残杀,已经有两个去地下见他了。自己诸子也都是平庸之辈,而家中堂弟童荣又是个野心勃勃的家伙,如果他有意,倒颇可能在自己死后夺取家主之位,进而继任余州州牧之职。不过,只要童昌还在,那他无论如何是不能得逞的,这些年来,童昌总是亲自督师于外,受了不少苦,此次回来后,让他好好休息一阵子,兄弟两也得好好打算一下以后的事情,如果不能布置好身后之事,没等那个异军突起的李均前来,童家就要步华家的后尘,在自相残杀中衰弱下去。过去余州曾兴起多少势力,又有多少势力已经在历史中化为尘土?即便是神洲大城上盛极一时的四海汗的功业武勋,如今也不变成了记忆中的事情了吗?   “啊……”童盛低低呼了声,为自己的想法不寒而栗,今日似乎异常消沉,难道说自己真的是老了不曾?   “报——报——”士兵惊惶失措地冲了进来,童盛从座位上霍然而起,心中的不祥预感在一瞬间变成了一个清晰可见的结论,他大吼道:“我明白了!”   李均在大营中悠闲地捧着杯热茶到处逛着,如果说他有什么享受嗜好的话,饮茶便是其中最重要的一项了,无论是在何种情况下,他都会想方设法给自己弄上热水,泡上一杯浓淡适中的茶。若是花茶自然最好,否则的话,哪怕是粗制滥造的普通茶叶,他也品起来津津有味,为此,同样好茶的陆翔曾嘲笑他没有品味。   如果童盛与童昌见到这个让自己饮食不安的小子此时的情况,定然会先是大吃一惊接着暴跳如雷,惊的是此时李均除了身上的将领服装外,从外表上看与普能的和平军战士没有两样,怒的是自己坐卧不安之际对手却好整与暇,全然不将自己放在眼中。   “统领好!”见惯了他这个样子的和平军士兵既不惊也不怒,对于他们来说,自己的统帅此时的样子虽然可爱,但当有人触犯军律时他那浑身迸发出的可怕杀气,足以让人心头的热血结冰。李均在士兵的眼中,几乎成了一个拥有变身术的怪物,而不是一个普通的人。   “好好放松一下,战斗已经结束了。”李均充满自信地向士兵们招呼,全然未将正在山上戒备的童家军队放在眼里,似乎胜券已经稳稳握在他手中。   士兵则完全没有他那么轻松了,敌人在山上虎视眈眈,虽然目前还看不出要冲锋的样子,但谁知道他们何时会杀下来,虽然在李均督促下,和平军已经在山下扎下营寨,还在营寨周围修筑了壁垒,做好了应付攻击的准备,但士兵们心中仍有些不安。   “我们在此困住敌军,似乎不妥。”李均捧着茶向后营走去,一群轮休下来的士兵正坐在那争论着什么,远远的李均便听到一个大嗓门。   “有何不妥,敌军远程回援,筋疲力竭,所带粮草不足,我军困而不攻,待其粮草用尽后饿死他们,必然大胜。”另一个士兵反驳道。   “可是这是在敌方境内,怎知附近敌军不来增援,到时敌军两面攻击,我方腹背受敌,如何支撑?”先前那个声音继续道。   李均暗暗点了下头,在神洲其他的部队中,一向是严格禁止士兵讨论主帅的战术安排的,但陆翔则不然,他以为再厉害的天才也抵不过三个普通人的智慧相加,如果能让士兵们一起讨论战术安排,不仅可以集思广异,发觉主帅安排的不足之处,而且有利于在战场上战士们灵活地执行主帅的战术意图,更充分地执行主帅的命令,对此,李均是坚决地继承下来了。也正是因此,即使他不在的情况下,和平军仍旧可以仅凭孤军便守住了通海城,那个用煮熟的豆子诱引马匹的奇计,便是和平军的马夫想出的。   “你以为我们统领没想到吗?我以为统领定然早有安排,让援军难以过来。”又一个声音道,这个声音在谈到李均时充满了钦佩,似乎对李均极为崇拜。   “啊,统领好!”发现了李均走过来,战士们纷纷立起行礼,李均摇手示意不必,微微笑着离开了他们,让他们继续自己的争论。   “统领定然早有安排,让援军难以过来……”那个士兵的声音在他耳中响起,李均心里却叹了一下。   “其实我对如何阻止援军一点安排都没有,如果说出来,不知他们信也不信,我的安排,便是要他们筑起壁垒,在援军到来之际能坚守住。”他想。   时间飞也似的流逝,一日半很快就过去了,虽然和平军与童家士兵都不住地鼓噪,想激得对方主动进攻,但这一日半时间内,双方究竟还是未能打起来。   童昌站在山顶上向下望去,见几骑快马接二连三从北面奔来,在营寨前停下,马上的细作迅速进入营中,消失在旗帜当中,和平军中似乎紧张了起来,在临时壁垒中的士兵明显增多了。   “看来有变故了,定然是我方援军赶到,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传我令下去,全军备战!”   童昌的命令让童家军队也振奋起来。又过了大约半个时辰,一阵烟尘从北方过来,童言领着骑兵已经抢先抵达了!和平军对此早有准备,以一阵箭雨扼住了敌军,让这两千骑轻骑无法突进来。   由于童盛反复叮嘱,童言没有犯他兄长贪功冒进的错误,并未全力发动冲锋,在尝试性攻击被箭雨所阻之后便按住阵脚,等待后续部队的到达。   又过了一个多时辰,童荣指挥中军与后军赶到,同童言合在一处,双方在战场上形成了一个奇怪的局面。童昌指挥的数千兵马占据了制高点,而李均指挥和平军在下山的必由之路旁筑起了营垒,童荣与他的近万兵马又从外围包围住了和平军,三方都不敢轻易攻击。   童昌在山顶上暗骂援军指挥者无能,若是乘着刚来时的锐气突袭和平军营垒,自己乘机从山上杀下,和平军必定大乱,极可能被瓦解。而今对方准备好了,再冲锋的话恐怕要付出更高的代价,现在他总算明白和平军为何不攻山,反而要原地筑起壁垒了,原来早就做好援军前来的准备。   李均一直避免消耗战,为何这次不惜代价也要将自己困在山头,他到底有何企图?童昌向山下己方援军望去,看出了童言与童荣的旗号,他转身向葛顺道:“兄长为何让童荣领兵前来救我?”   葛顺自然知道二人一向有些不和,苦笑道:“城中除却童荣外,还有谁可以领兵的?只派童言前来,州牧大人想来不放心,不过,看童荣军势,州牧是让他将城中绝大多数兵力都带来为大帅解围了。”   他的话提醒了童昌,童昌的脸色在这一瞬间变得惨白,大吼道:“全军冲锋,童昌,你是罪人!”   在他一马当先之下,山上的童家士兵发动了疯狂的冲击,对于此,和平军只是以壁垒为掩体进行抵抗,似乎并没有阻击的意思,童昌的兵马几乎未遇上任何有效抵抗,便冲下了山,与童荣军马会合在一起。   士兵的欢呼声中,童荣得意地命令将和平军团团围住,现在战场中角色的位置已经变了,和平军变成了被围者,而童家士兵则成了围攻者。   但童荣的命令被童昌愤怒的吼声打断:“你带来了多少人马,城中尚余多少人马?”   童荣对于童昌没有向他感谢深为不满,沉下脸道:“为了救你,我从城中带来了七千精兵,城中兵力不足三千了。”   他被自己的话吓了一大跳,猛地意识到童昌为何为如此大发雷霆了。   “不足三千?不足三千!”童昌伸手将一个骑兵从马上拉下来,自己乘上他的战马,吼道:“李均在此最多只有五千人,还有三千人呢,还有三千人呢!”   童荣也明白了,其实在这一战中,李均先佯攻银虎城,诱出童昌回军救援,再围住童昌,让童家以为他的目标集中在童昌身上,待银虎城倾城来援之时,他的最终目标才暴露出来,原来仍旧是银虎城,而此时的银虎城,已经是失去了牙与爪的老虎,只能等着和平军的宰割了。   虚虚实实,虚可为实,实可为虚,这便是李均从陆翔那学来的用兵之道。但对于童家士兵来说,此刻他们心中想的就只有一件事,但愿这一切只是童昌的多虑,否则他们的妻儿老少都在银虎城中,州牧童盛也在银虎城中,后果不堪设想。   “童言,你殿后,哪怕战死要阻住李均的追袭!童荣,你统领本部为中军,我为前部,立刻回银虎城!”即使是在这危机之中,童昌依旧布置好己方的策略,比之于手足无措的童荣,确实也高上不只一筹。   童家士兵阵脚一动,李均在壁垒中看得分明,一挥手道:“不可追击,童昌用兵井井有条,必然会令勇将殿后,此时去追,我军会受挫,先放过他一程。”   等童家士兵全军都撤离之后,李均才下令和平军尾随追赶,但又不迫得很近,只是远远跟在童家军队之后,让其无法全力回军。   童盛先是大吼道“我明白了”,接着便颓然跌坐入座位中,听任报讯士兵带来那不吉的消息。   “禀州牧大人,北门……北门失守了!”   “我明白了……”童盛呐呐道,紧接着又站起来,从腰间拔出佩刀,道:“传我令下去,令各门守军立刻向南门集结,我要与贼兵进行巷战,这银虎城中百姓,定然站在我们这边!”   但这时,他的宫殿外也传来了喊杀声,显然,敌军尾随报讯的士兵而至,这一路上,并未遇上多少阻碍。童盛提刀要出大门,那报讯的士兵阻住了他。   “州牧大人,从后门走!”他惶急地叫道,“贼兵势众,我军无法抵挡,大人还是速速离城,日后再夺回银虎城不迟啊。”   童盛用力甩开他的手,道:“你速去虎口峡向阿昌报讯,说我将州牧之位传于他。”   士兵叫道:“那大人呢?”   “我嘛,”童盛脸上露出决然的神色,“我在,这银虎城便在童家的手中!”   士兵知他心意已决,跪下叩了两个头,便从后门跑了出去。阴暗的大殿之中,又只剩下童盛一个人在了。   “那个小子……”童盛已经完全明白李均的设计了,计中有计,计计连环,让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判断错误,陷入无法挽回的败局之中,一个这样的兵法家出现在余州,也许是一个新的时代将从余州开始的标志吧。   “我不会坐在这儿成就你的名声的!”童盛冲着那个不在的对手大吼着,冲出了宫殿大门。   肖林化妆成百姓,先夺了北门,然后乘夜迂回到北门的宋云领着一千佣兵与两千和平军一齐杀将进来,北门守兵不过两百,加上以为和平军已经离去,警惕性有些泄殆,给了他们可乘之机,只不过片刻间,便控制住了北门。   此时陆显与王尔雷指挥苦儿营的流浪儿们在城中大嚷起来:“前方战败了!童家完了!和平军冲进城来了!”大街小巷中到处都是这些流浪孩子的喊声,百姓们本来就给喊得疑神疑鬼,此时见和平军士兵入城,更以为前方确实战败,童家已经完蛋,除了极少数受过童家恩惠的尚思为童家做些什么外,其余百姓都紧闭门户,纷纷躲藏起来,哪敢出来阻拦这些士兵。因此,和平军极为顺利地便攻到了宫殿外。   宋云奔得极快,最先赶到宫殿前,一个守卫执戟来刺他,他一闪身,戟从他腋下穿过,那守卫用力回抽,但戟给宋云夹住,守卫无法再躲开宋云的巨剑,被从头劈开,尸分两瓣。其余守卫畏他的勇武,见他冲来纷纷避开,但仍给他追上几人,一剑一个,斩倒在地。   童盛正好出了门,一眼就认出这是那日与童言大战的勇将,挥刀斩向宋云,宋云从他的衣服上看出是个颇有地位的人,一脚将他的腰刀踢飞,紧接着又是一脚将他踹倒。如果是二十年前童盛年轻时,或许还可以同宋云战上几个回和,但这些年来他养尊处优,动作已经不如往日灵活了。   “去死吧!”宋云心中对于那些地位高贵的人向来不满,而且在和平军诸将中,他可能是最为嗜杀的一个了,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用力一踩,灵力如千钧巨石般压了下去,将童盛胸骨全部踩碎,紧接着巨剑一挥,童盛的首绩便落入他的手中。   “州牧……州牧大人……”守卫的惊呼让宋云知道自己所杀者何人了,此时肖林匆匆赶到,大叫道:“要活捉童盛,要活捉童盛!”   宋云颇为尴尬地挠了挠头,道:“这个……好象已经晚了……” 第六章 北拒戎人   银虎城的晨景,确实是美不胜收,东方的晨曦将一层银灰色的轻纱笼在城头上,在袅袅升起的炊烟伴随下,城中高层建筑上的军旗迎着微风轻舞,四周缓缓起伏连绵不绝的山丘,淡黄色的驿道通向四方,象蜿蜒的小溪。   肖林站在城楼之上,向四周眺望着。眼前的和平景象对于他来说,只不过是幻象罢了,他明白很快铁蹄声便会将这和平击得粉碎,如果李均所料不差的话,他们或者可以不战而胜,否则的话,一场恶战难以避免。而且,在面对疯狂进攻的敌人同时,他们还必需防备城内心怀童氏者的反扑,这局面,也是相当不利的。   果然,远方的马蹄声踏破了清晨的宁静,裹着风尘冲到了城下。童昌虽然心急如焚,但还没有丧失理智,在弓箭手射程之外,他便扎住阵脚。   “完了!”当他看到城头上那迎风飞展的和平军战旗时,他痛苦的一闭眼。   童家士兵们也惊惶失措,他们多为银虎城子弟,如今家园落入敌军之手,怎能不担心妻儿老小?一念至此,士兵们不由得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无论军官如何喝止也无法遏制,很快,窃窃私语变成了骚动不安,有些士兵开始鼓噪。   “怎么办?”葛顺也觉手足无措,他的家小同样在城内,而且,留守城中的童家家主州牧童盛也在城中,现在不知他安危如何,怎不令他们挂心?   “看看再说吧……”童昌强自镇定,现在主动权掌握在和平军之手,他能做的,除了坐等那最后的判决,实在是没有其他的办法可想。   “何不驱兵攻城?守城士兵数量必然不及我军,如果我军一鼓作气,必然可以夺回银虎城!”   “你疯了不曾,要这些士兵去攻城,难道是想让他们反戈吗。和平军只要将他们亲人一捆,往城上一放,然后再命他们将我们绑起来,他们立刻会照做不误的!”童昌咬牙道,此时他已经顾不得太多的礼貌了。   被他的抢白弄默然了,葛顺将目光投向城头,坐在这等结果,与去攻城求一速死,究竟哪个更艰难些呢,他此刻也无法得出结论,但从士兵那惊恐不安的眼神中,他知道,童昌所言不虚。   “葛先生,你愿不愿去城下问问情形?”童昌对于自己的家人与兄长异常挂心,但又无法了解城中的情形,只得令葛顺前去打探。   葛顺知道自己作为一介文人,虽然拥有一点儒教的法术,但对于城中的和平军来说构不成多大威胁,自从千年战争以来,拥有高水平能力的法师要么战死,要么隐居,强有力的魔法都成了历中名词,在这个时刻,由他出面询问情形,的确再合适不过了。   于是他驱马来到城下,老远就摊开两手示意自己无敌意,大声问道:“是和平军哪一位将领在此城中?”   肖林在城上回喝道:“有事就请说,无需问那么多。”   “事到如今,我们请求和谈,望贵军告之我主公童盛下落。”   “童盛吗?”宋云冷笑起来,伸手拎起童盛的头颅,从城上掷下去,差点击在葛顺的身上,葛顺策马避开,发现掷下的是自己主公的头颅,立刻从马上滚了下来,仆倒在地,双手捧起那血肉模糊的头颅,眼见童励须发斑斑,双眸怒睁,似乎死不瞑目!   “主公!主公!”念及童盛对自己的深恩,葛顺不由大恸,他并不是童氏族人,但仍在银虎城中身居高位,靠的便是童盛的赏识,如今这一切,要随着童盛的死而烟消云散了。   远在后面的童昌看得真切,一阵急怒与悲痛让他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片惨淡。他呻吟一声,从马上栽了下来,落倒在地上,周围侍卫慌忙去扶,只见他嘴角之间渗出了丝丝血迹。   葛顺捧着童盛的头,马也不要了便跌跌撞撞奔了回来,一时之间,童家军队中愁云惨淡,痛哭嚎淘之声不绝,大多数人哭的并非童盛,而是在担忧自己的家人。   从晕迷中醒来的童昌捧起兄长的头颅,数十年的手足情谊在片刻间从他脑海中流过:兄长比他大上五岁,小的时侯领着他在城中乱逛,稍大点同他偷偷溜出城去同乡间的孩子一起嘻闹,再长些教他格斗与读书,以后就随着父亲一起南征北战,父亲死后兄长继位,力排众议任命自己为余州兵马大帅……兄长当年曾说,兄弟同心,其利断金。而今话语尤在,兄长却只余一个头颅在手,怎能不令他心肝欲催!   “禀大帅,有从城内逃出的士兵求见!”   那个从宫殿后门逃走的士兵被带到了童昌面前,跪下道:“州牧大人遗命,请大帅继任余州州牧之职!”   在死前仍没有忘记自己!银虎城的陷落,与自己的无能有关,但兄长面临绝境,仍一点也不责怪自己,想的却是将这州牧之位传给自己!童昌心中的悲愤被推上了极点。   至悲无声。童昌缓缓站起,眼角流出殷红的血水,他将仇恨的目光投向银虎城上和平军的旗帜,又回顾左右的侍卫。   “事已至此,无可挽回了,我定要为兄长报仇!”他斩钉截铁地道,“众军士,准备攻城!”   眼见他已经被仇恨冲晕了头脑,葛顺却不得不提醒:“大帅,方才你还说不宜攻城的……”   “方才我是担心兄长的安危,如今兄长已死,我管不了许多了!”童昌大吼起来,将自己心中的真实话语也喊了出来,士兵们则收敛住泪水,开始考虑自己是否为了这死去的主公而弃家人不顾。   正这时,童荣领着中军也赶到了。万余多人马屯在银虎城南门外,站在城楼上的肖林知道是用上最后一招的时侯了,挥了挥手,道:“快去把人带来!”   片刻之后,童家军队整好队形,开始向银虎城逼近,城上仅有三千和平军和佣兵,要想守住几乎是不可能的,但忽然间,城楼上响起了呼喊声。   “龙儿你在不在?”   “阿贵你还好吗?”   “孩子他爹,你在哪儿呀?”   战局正剑拔驽张之际,这呼儿唤夫的声音显得极不协调,但就这不协调的声音,倾刻间瓦解了童氏的斗志。   “和平军有令,弃械投降者,便可入城与家人团聚,顽抗攻城者,全家杀无赦!”数百士兵大声呼喊着,这沉重的声音让童昌又是一口鲜血喷出,大势已去了。   不知是谁带头,士兵们纷纷抛下兵刃,扔掉攻城器械,用一种冷漠的目光回应着军官们的喝斥,个别军官开始用皮鞭抽打士兵,对于这个时侯来说,他们的举动是火上浇油,马上有士兵怒吼道:“你没听见吗,我们家人全在人家手中,你还要我们去拼命!”将他们从马上拉了下来,乱拳打死。   “大帅,还是赶紧走吧,回到雷鸣城,我们那还有近万兵马,仍足以据地自守!”葛顺用力拉住童昌战马的缰绳,道。   童昌给他的只是一个绝望的惨笑:“兄长之死,实因我无能而起,我怎能让他一人在地下,葛顺,你与童荣、童言还是早日离开这余州吧,那个李均小儿,迟早是会将整个余州吃进嘴中的!”   葛顺还要劝说,但童昌用马鞭抽来他的手,纵马向前冲去,数百忠于他的战士也紧随其后,而包括童荣在内绝大多数人,都冷漠不关心地看着他们被从城上射下的箭雨一一射倒。   葛顺的膝盖再也无力支撑,跌跪在银虎城前,他前面,童昌一手擎着“童”字大旗,一手用长枪支撑,他的战马已经被射毙,整个战场中只有寥寥数人还站着,他身上也中了数枝箭矢。   童昌一步步挪向城门,终于触着银虎城南门,伸手去推,量城门纹丝不动,他缓缓软了下去,但又用力支撑长枪,让自己站直了,低声道:“兄长……我来了……”   生铁铸成的大门上,留下了一个鲜红的手印,童昌直挺挺站在那里,虽然已经气绝,但依旧傲然不倒。   葛顺向童昌的尸体连叩了几个头,咬牙道:“我身受童氏知遇之恩,必然要为童家报这血海深仇,李均,你等着!”从一个士兵那夺过战马,独自向北而去。   他走过了片刻,童言领着殿后的部队也赶到了,但只不过多了些投降的士兵罢了,童言连砍杀几个士兵,仍无法让这些战士重新投入到战场之中,有战士不愤地吼道:“要去你自己去,李均就在后面,你去呀!”   童言闻言狂怒,吼道:“我这就去杀了李均,为州牧与昌帅复仇!”单枪匹马冲向后阵,李均的部队,此时也尾随而至了。   “李均!李均!”童言在李均阵前不停大呼,“出来与我决一死战,李均!”   “就让你死得瞑目吧!”李均冷笑着缓缓驱马而出,如今他的智慧,已经足以让童家的败兵心悦诚服,让么,现在他要在这些士兵面前,展现他龙首魔王的无敌战技了。   “陆帅,你在天之灵看好了,我用你传我的技艺,打出一片天地来!”他心中默念到,全然不理会急冲过来的童言。   “看枪!”童言挺枪疾刺,枪尖如流星般刺向李均咽喉,枪势出了一半,蕴含在内的罡气便已经逼到李均身前。   “童家原来有这样的勇将!”李均微吃一惊,他还不知童言与宋云硬碰硬接了三招之事,大戟一翻,蛟龙出海般冲出,同童言的长枪碰在一起。   “砰”巨响声下,李均在马上摇摆了两下,而童言马上又回手一枪,他发觉李均臂力不如自己,这一枪便灌输满了灵力,想一枪挑飞李均大戟。   李均按住开始那一记硬碰硬造成的气血翻涌,将体内由龙之力化来的般若灵力提升到八成,毫不示弱地将童言的长枪挑开,这一下换了童言全身大震,连战马都震得狂嘶起来。   李均右手一拧,大戟带着旋转之势刺出,般若灵力化为的罡气在戟尖周围形成强大的气流,童言不知道李均力量为何一瞬间增大了许多,全力格挡,但枪被李均大戟上旋出的罡气所荡,不由自主地被撞开。   “问天一戟!”这是童言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李均的大戟自下向上猛地一挑,从童言下巴穿入,将他整个人挑了起来,象一面旗帜般在戟上挣扎了两下,他便不再动了。   眼见童家第一勇将在李均手中也不过是三个回和便丢了性命,童家士兵中少数尚欲一战者也失去了斗志,他们只能用仇恨的眼光盯着李均,盯着这个征服者。   李均驱马缓缓从童家军队之中穿过,童言的尸体被他轻轻放落在地上,他冷冷地对这群士兵道:“好好收敛他,他象个男人那样的战死了。”   士兵都赧然低下了头,李均昂然从万军中穿过,这一万多充满敌意的敌军似乎完全不放在他眼中,这倒不是他有意表现自己的傲气,而是他深知此时童家士兵军心尚不稳定,如果不能在气势上压制住他们,他们仍旧可能对和平军构成致命威胁。   来到银虎城南门,童昌的遗体站在那儿遄向着城中背对着李均。李均在他遗体之后住了马,盯视了良久,然后行了一个极为标准的军礼。   原本以为他会将童昌遗体一脚踢开的童家士兵错愕莫名,不知他为何对死者如此尊重,但在这错愕间,对李均的敌意与仇恨不觉淡了些。   “看……看……”士兵们发出惊恐的叫声,童昌的遗体在李均行完礼之后,膝盖一曲,慢慢倒了下来,静静仆在地上,似乎他死后支撑他不倒的那股怨气,此刻也因李均的一礼而消散于无形。   李均挥手示意开城,他没有理会身后的童家士兵们,因为他觉得,自己已经开始被他们所接受了。   城门开了之后,李均进了城,但城门并没有就此关上,过了片刻,李均出现在城楼之上。   “银虎城的将士们!从今日起,银虎城归华宣公子管辖,华宣公子将上表陈国,请求接任余州州牧。”李均用不容置疑的口气将自己的一面旗帜搬了出来,以安银虎城军心。   战争暂时结束了,李均将银虎城的士兵进行了改编,其中年纪在二十八以上或十八以下者一律令其回家与老少团聚,剩余的近万人则被编成银虎军,这样,和平军的部队,除了和平军本部与虎翼营外,又多出了银虎军。   紧接着李均命令将童家宗族全部软禁在家中,将童氏和银虎中诸豪强多年来兼并的土地分给士兵们的家属,当士兵们得知这出人意料的消息时,李均温言道:“你们征战多年,童家应该付出一点代价给你们。”这一来,便将童家与银虎城中大多数百数分割开来,而将这些百姓的利益,与和平军连在一起。   但李均并未为难童家人,他们家里的贵重物品全都允许带走,并且直言将择日送他们去他处安家落户,因此童氏宗族虽然惴惴不安,却还不至于绝望反扑。   接下来李均作了个令和平军其他将领官员都反对的决定,他命令和平军退出银虎城,将城中一切都交由银虎军来管理,而自己则留在城中。   “如今,银虎军也是和平军的成员,由他们保护我与由你们保护我都是一样的,不必多说了。”在一些和平军将士提出异议时,他断然地道。   “好了,我累了,一切都照你们决定的行事,我先去睡一觉,有事明天再议吧。”和平军将士心不甘情不愿地离开了银虎城后,李均对仍有些不知所措、刚被提拔起来的银虎军将领下达了如下命令,然后老实不客气地进了银虎军营寨之中去呼呼大睡,让这些惊疑不定的军官们议论纷纷。   “如何是好,如何是好?”一个千总惶惶地道,“李均……李统领住在这……由我们保护……”   “他是在向我们表示,绝对信任我们。”另一个千总道。   “正是如此,不过,若是我们州牧大人在世,他敢不敢在刚刚还是敌人的部下中如此高卧?”一个叫尚怀义的千总问道。   这问话让其他将领都沉默了会儿,虽然他们不愿说死人坏话,但对于他们这些非童氏宗族的低级将领来说,要想在童盛手下升为千总之类的将领,的确比较困难,而童盛也绝没有李均这样的气度与胆量。   “我们每人领一个百人队,轮流守护李统领。”千总范勇道,“无论如何,这样一个智慧勇力与气度都过人的将军,我是愿意追随他大干一场的。”   于是,如李均所愿,银虎军的军心,暂时算是依附于他了。   对于银虎城名义上的新统治者华宣来说,那里根本是个陌生的地方,而对于实际上的新统治者李均来说,这将是他庞大计划中的一步关键棋子。   银虎城周围是小丘,但从银虎城到狂澜城之间则有着大片宜于耕种的平原,如果能控制住银虎城,也就意味着将来庞大规模的狂澜城的粮食,完全可以自给。对于以水稻为主要农作物的余州来说,由于气侯适宜,水稻可以一年家熟甚至三熟,足以维持狂澜城急剧增长的人口和李均作战计划的要求。   而且,更重要的是,银虎城之北不过五日的路程,便是戎人放牧牛马的穹庐草原。一支真正有战斗力的部队,没有大规模的骑兵显然是不成的,童家之所以能在余州纵横一时,靠的就是他们的常胜轻骑兵,而李均控制了银虎城,也就意味着能够从戎人那里源源不断得到大量的马匹,再加上童家自己马场中出产的马匹,足以支撑一支中等规模的骑兵军团了。   和平军也有骑兵,这是少数没有被编入赤龙阵中的队伍,李均认为骑兵的机动性与冲击力让他不能拘限于阵形之中,而应是放在战场之外。当和平军的骑兵队开始冲锋时,也就意味着战局将要定下来。但是,他手中的骑兵队不过可怜的三百人而已,还不足以在战场中起决定性的作用。而夺取银虎城,则至少可以让这三百骑兵变成三千。   因此,他决意暂时放弃参与雷鸣城的争夺,而将目标盯在银虎城,当他说出自己的计划时,司马辉曾激烈的反对,甚至于愤怒地道:“如果因先攻取银虎城而遭遇惨败,李均当自刎谢罪。”   司马辉也有自己的顾虑,骑兵固然重要,但戎人铁骑的威力更为可怕,攻下银虎城,也就意味着要真接面对成千上万亦民亦兵的戎人的侵扰,把自己直接放在戎人马刀的刀锋之下,既是如此,为何不暂且放过银虎城,将精力集中在拥有银矿的雷鸣城上,让童家先为和平军阻挡一下戎人再说?   自然在和平军中,司马辉的斥责并未受到李均的冷眼,相反,李均如陆翔一般,总是欢迎部将幕僚们提出种种甚至算是刁难的问题,这样才有利于主帅全盘考虑问题,以免遗漏掉重要的方面。而司马辉骂归骂,当李均坚持自己的路线时,他也兢兢业业按照李均的布署去做了。   “统领,我还是对攻下银虎城感到不安。”在进入银虎城的次日,经过由银虎军重重防守才见到李均的司马辉非常钦佩李均的胆识,银虎军的护卫比之和平军的护卫还要严密得多。但他仍向李均提出自己的不满。   “还是因为戎人之事吗?”李均盘膝坐在一块虎皮垫上,微笑着问道。   “正是,戎人得知银虎城易主,必然大举来犯,而雷鸣城的朱家与各小势力联军得知和平军一举攻下银虎城,接收了童家的兵力,也必然人人自危,极有可能会联合起来攻打我们。和平军军力微弱,在大军压境之下能守住狂澜城便算不错,而现在分兵两城,只怕不但不能两城兼顾,反而都落入敌手。”司马辉畅言无忌,态度虽然很恭谨,但辞锋则很尖锐。   “我正是担心此事,所以让肖林统领与宋云连夜赶回狂澜城,如果我所料不差,朱文海与彭远程一接到消息便会达成平分雷鸣城银矿收入的协议,大举进犯狂澜城。”李均笑着道,“不过,这最快也是四日之后的事情,等到他们兵抵狂澜城城下之时,肖林与宋云已经在城外严阵以待了。我还安排了一个棋子在雷鸣城中,只要他们出兵到狂澜城,就必然大败,倒是戎人,要对付起来真要伤番脑筋。”   说着说着,李均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唇上的淡淡短须,虽然他脸上还不时露出孩子气,胡须也不明显,但出于每个这个年纪的男子同样的心理,他总是会以触摸自己胡须的方式向别人示意,我已经是个成年男子了。   司马辉对自己心中分析李均的动作也感到好笑,两人在谈关系到千万人生命的大事,却都有些心不在焉。李均高声道:“来人,去将所有千总来,我要请他们喝茶。”   李均对于茶叶的品味,司马辉的结论如同陆翔一般,以其说象是个贤人的雅好,还不如说是牛嚼牡丹,因此司马想起身告辞,但李均不让他走:“先生别走,我想听听他们对于同戎人作战的意见,先生在此也可为我出谋划策。”   司马辉只得留下来,不一会儿,十个千总都进了李均的营帐之中,将这小小的营帐挤得满满的。侍卫端上了茶,李均示意请大家喝,这些人大多是武夫,对于茶的品味并不比李均高,李均见人人都喝了下去,笑道:“昨夜诸位辛苦了,自从来作州以来,我可从未睡过如此的好觉。”   千总们也都微笑了,李均敢干睡在他们这里,自然是对他们极为信任,但他们自己却不敢相信自己,一夜轮流值守。   “请诸位来,一则是请喝茶,二则是请诸位谈谈对戎人的看法,如果我料不差,戎人迟早是要来犯银虎城的。”   千总们一开始还有些紧张的心早已经被他的茶放松下来,听了他的问话,相互看了一阵,他们多是童家军队中的中低级将领,在士兵间素有威望,但只是在和平军到来之后才选拔出来当上了高级将领。以往童家的军事会议,他们向来没有发言权,甚至连参与的资格也没有,李均却突然问起他们,这让他们心中颇觉毫无准备。   “戎人连年都乘秋高马肥之季前来掳掠,但春夏之际来的次数倒不多。”千总范勇大着胆子道,“统领以为他们会来犯么?”   李均笑了:“正是,我攻下银虎城,虽然城中百姓都欢欣,但必定有人不喜欢,他们无路可走,只得去求宿敌戎人来助,戎人知银虎城新近易主,也必然会一路掳掠而来。”   他的说法让这些将领们感到难以接受,童家与戎人的战争持续了数十年,然道其残余势力还会与戎人携起手来?但看到李均那么肯定的样子,他们也只好姑妄信之了。   “要对付戎人,其实有一点要注意。”千总尚怀义沉吟着道,“戎人全民皆兵,剽悍勇狠,给他们占了上风,那便极难逆转了。”   “正是,戎人也有个弱点,爱逞勇斗狠,几无军纪可言,如若打顺了锐不可当,如若面临下风便会溃不成军。”范勇也道。   对于这个,李均早在和平军时期就也有所了解,他见到陆翔的那一战,便是看到和平军大破戎人。   “象你这个年龄,应该是在家中承欢于父母膝下……”陆翔四年前的话是如此说的吧,那个人虽然已经作古,但他烙在李均心中的印记,却无论如何也不能放下。   “战争,就是如此,血流漂杵。”李均轻轻地念了句陆翔当年常说的话,忽然觉得有些厌恶战争了,他道:“为何戎人年年来犯呢,为何不能与戎人和平相处呢?”   千总们相互望了一眼,脸上有些不解,在他们看来,戎人与常人,从千年战争之前的百万耳朵之战起,便是势不两立的仇敌,童家残余要借助戎人的力量报仇还情有可缘,但李均要与戎人和平相处的念头,则有些乱七八糟了。再想起流传而来的李均关于常人、羌人、夷人、戎人、越人一律平等的誓言,看来这位新的领导者,真的要将这千万年以来的传统颠覆个够啊。他们还没有意识到,早就雷鸣城之战中,为了牵制童家军队,李均便建议华风结好戎人。   “戎人掳掠成性,只怕不会与我们和平相处。”司马辉也道,“即便是我们主支示好,也存在对方是否接受的问题,一战是无法避免的。”   “也就是说,至少要先打上一仗,让对方不得不接受和谈了……”李均稍作让步,但却不肯放弃自己要与戎人和谈的立场。正如陆翔一般,他也是个徘徊在战与和的边缘间的人。   陈国崇德十二年四月二十日,在穹庐草原通往银虎城辖区的边界上,葛顺骑在马上手指前方,他的儒袍在风中微摆。   “李均忙于接收童氏财产,不会料到大汗派兵前来,按照我们的约定,银虎城以北的子女财帛全部归大汗所有,大汗助我恢复童氏之基业!”   “你放心,不过是区区几千佣兵罢了。”   回答葛顺的,是一个全身被盔甲罩得严实的人,从只露双眼的头盔中传出的声间有些含糊,但仍足以让葛顺听清楚。对于这个神秘的戎人将领,葛顺心中充满着不信任,并不以为他能够胜过统兵多年的童昌,也不认为他能击败李均。但是,戎人大汗忽雷执意让这被尊称为“纪苏”的人作为两万戎人的统帅,而那些戎人,似乎对于这个统帅也极为尊重,尊重得甚至有些畏惧,对他所行的礼,也是只对部落首领才行的屈膝礼。   “乌古拉!”纪苏道,一个骑着大红马的戎人纵马靠近他,行了一礼,道:“请纪苏吩咐。”   “你领五千人为前锋,为我探探李均的虚实,顺便教训一下这些胆怯的常人,让他们知道该如何打仗!”   葛顺听得心中不是滋味,但也无可奈何。乌古拉驱马前奔,发出“哟呼、哟呼”的召唤声,数千戎人也发出“哟呼”声与他应和,无数马刀高高举起,指向阴沉沉的苍天,那一刻,葛顺几乎被这惊天动地的气势所压倒,这无数的勇士,这草原上的健儿,定然能让李均头痛万分,能让童家重新振作。   但同时,一种隐忧也浮上他心间,自千年战争以来,常人对于戎人就分外警惕,迫使他们的势力不能离开几块大的草原,但自己此次,似乎扮演着一个引狼入室的角色,这千千万万狼虎之师,进了常人的花花世界,要屠戮掳掠至何时才会兴尽回到草原?亦或象四海汗那样要将整个神洲席卷一遍才肯罢休?   事到如今,他也只能听天由命了。即使毁灭,也要让和平军,让李均与他一起毁灭,他暗暗想。   乌古拉领着这五千铁骑象一道湍急的河流,直冲向南方,所过之处,雄雄的狼烟燃起。冬天刚被残杀掳掠过的百姓们,又不得不逃离家园,战火向银虎城直逼过来。   李均得到这个消息并不迟,事实上三日之前他已经督帅八千银虎军出城了,城中仅留下三千银虎军与一些准备退伍暂时尚未退伍的老兵。司马辉再三劝他以城池之险来迎接可能来的挑战,李均却笑道:“银虎城以北的百姓,同样将是和平军辖区内的百姓,我怎能眼见他们被杀戮而不顾?”   这样的话自然会有人将出去,也自然而然得到了银虎城百姓们的拥戴,对于这个新的统治者如此为民着想,他们都深为感激。   因此,当戎人攻入境内的消息传到时,李均与乌古拉部队相距不足半日路程,如果不是乌古拉一路抢劫烧杀,此时甚至已经同李均会面了。   “敌军有五千先头部队?”李均也吃了一惊,仅先头部队就有五千人,那戎人此次可以说是倾巢而动了,这一仗打起来一定更精彩,如果不想出奇计对付他们,这新建的银虎军主力可能一战尽墨啊。   乌古拉的骑兵队并非全无戒心的,在李均得知他的消息时,他也几乎同时收到了探马的报告。   “胆量倒不小,放弃坚城不守领部队来迎击了!”乌古拉冷笑着,回头看看自己率领的骑兵们。这些平时善良淳朴的牧民,此刻已经被血与暴行涨红了双眼,他们的暴戾之气,足以让被他们掳掠的常人男女们噤若寒蝉,不敢作丝毫的反抗,甚至连哀哀的哭泣都成奢侈。   “杀了李均,大伙回去享受去!”乌古拉马刀一指。   “哟呼!”呼喝声惊天动地,五千匹快马狂奔起来,直指向银虎军所在之处。半日路程,对于以步兵为主仅有两千左右轻骑的银虎军来说,还比较长,但对于这群风一般的戎人骑兵来说,则不过是片刻的事情。   乌古拉甚至已经看到银虎军那用银丝绣着猛虎的军旗了,但令他诧异的是,前方自己的部下纷纷驻住了马,而不是一鼓作气冲下去,马上的戎人发出怪异的笑声,对着银虎军的营帐前指手画脚。   乌古拉环视周围,见左侧有处高坡,便驱马上了高坡,也向下望去,这一望,让他也不由得忘了战争起来。   只见银虎军士兵东倒西歪或坐或站,兵器都离了手,全然不把逼近身前的戎人当作一回事,正滋滋有味地欣赏着歌舞。在他们与戎人之间,铺着一块巨大的红色毛毯,在毛毯之上,八个美艳动人的半裸女郎,赤着双足,在戎人音乐的伴奏下,翩然而舞。   “怎么回事?”乌古拉大吃一惊,觉得简直不可思议。两军阵前竟然会有裸女起舞,那这战还怎么个打法?不过,对于身在草原,日日穿着厚厚长袍的戎人来说,几曾见过这城市中舞姬那曼妙的舞姿,几曾见过这欺霜赛雪的肌肤裸露于千万人之前?   更何况为这八个女子伴奏的,正是大草原上的戎人们耳熟能祥的音律,在这异地听到家乡之乐,让戎人们不由自阻驻足倾听,再见到这婀娜多姿的舞蹈,看到银虎军满不在乎的神情,惊疑不定之下,戎人们干脆也来欣赏起歌舞来。戎人都是普通牧民,战时一起出征,平日放牧牛马练习作战,对于军纪几无要求可言。因此纷纷向高坡挤了过来,都想占着一个比较好的观看位置。   乌古拉本人也不能自持,将纪苏的命令已经抛在了脑后。更何况这八个舞姬是李均从银虎城童家中精心挑选出来的,明眸善睐,眼珠儿一转,所有都人都觉得她们正在盈盈浅笑看着自己,舞姿翩翩,举手投足间便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万种风情。粗犷惯了的戎人男儿,几乎都在她们的歌舞之中醉倒。   这些舞姬与伴奏者早得到李均警告,如果不能将最好的歌舞拿出,戎人若是冲锋她们必然首当其冲,想想被戎人掳去的悲惨后果,她们表演得分外卖力。在童家连惯于奢华的童家人都沉醉于她们的表演之中,何况这些没见过世面的戎人?因此,李均在余州与戎人的第一仗,可以说仅用了八个舞姬便惊住五千铁骑。   五千铁骑的眼珠都几乎直了。   沉醉于歌舞之中的他们,竟然未曾发觉身后悄悄多出了两千士兵,手中都执着弓箭长矛,将他们的退路截住。   紧接着,红毯上舞姬的歌舞转为激昂起来,两千轻骑应声从营帐中突出,原本散在地上的银虎军也忽然站了起来,专门对付骑兵突击的长矛象树林般直指向乌古拉领着的戎人骑兵。   “怎么回事,不跳了吗?”戎人们的视线依旧难以离开这些舞姬,但身后破弦之声让他们惊觉,自己身在战场之中,然后,此时再警惕,已经晚了。   一则因为看了半天的歌舞,戎人的锐气不知不觉中变得泄殆,二则随着急风骤雨般的弓箭,第一轮便有五六百的戎人被射了下来,让幸存的戎人心胆俱裂,巴不得逃得越快越好,哪还有心再与银虎军决战。   乌古拉没有意识到大势已去,挥刀鼓励着部下,但无论他如何发出“哟呼”的声音,战意已消的戎人都没有理会他,戎人们各自选了一个方向,便策马狂奔,想尽快逃离这屠宰场。   然而,无论冲向哪个方向,迎接他们的总是箭雨,荒乱之中他们根本无法组织起有效的防御,还没有靠近银虎军便纷纷落马。   李均深知不能逼急敌军,以防止其狗急跳墙的道理,军旗一展,四面中在东面让出一条路,戎人见逃生有望,纷纷策马向此处奔走,但戎人数量极多,相互之间难免挤拥,有些便被从马上挤下来而遭自己人践踏死亡,再加上被射下的戎人,从这高坡向东,一条由血肉铺成的路不断延伸,许多戎人,甚至被马蹄踏成了肉泥。   紧接着,李均亲自执戟,领着骑兵从侧面突了过来,自背后追赶残余的敌军。戎人此时已经丧胆,惶惶难以自安,乌古拉还妄图回马迎战,被善于骑射的千总尚怀义弯弓搭箭,嗖地一声,正中乌古拉右臂,乌古拉见势不妙,左手拔出箭,也只能落荒而逃了。   “万岁!万岁!李统领万岁!”银虎军中传来了疯狂的呼声,童家与戎人征战多年,一直以来要靠坚守城池来对抗戎人。这些士兵在戎人手中吃足了苦头,即使打上一场胜仗,往往也要付出一半左右的死伤代价。而今天,李均只用了八个舞姬,便在平地中将不可一世的戎人狂屠了一场。五千戎人最多不足一千完好无损地逃了回去,而银虎军死伤还不足一百,这样的胜仗,可以说是他们前所未有的完胜。   在这一刻,银虎军对于李均是真正心悦诚服了,对于李均那种种在传统兵法之外的奇计,也都开始能泰然接受。更重要的是,他们心中,对于自己的主帅,开始有了种不可动摇的信任感,无论什么情况下,李统领都会有办法,李统领定然会带着我们战上一场大胜仗的。   胜利者迎接的是欢呼,那失败者等到的,只能是喝斥了。   “什么,五千铁骑,就只剩余这一些了?”纪苏用几乎可以杀人的目光看着逃回来的乌古拉,眼睛中闪着怒火。他原打算让乌古拉去教训一下常人如何打仗,却不料乌古拉被常人所教训了,这让他觉得难以接受。   “我……我该死……那个李均,太太厉害了!”乌古拉看到无数兄弟因己而死,也确实觉得无脸见人,但他还是忍不住为自己辩驳。   “那个李均,他带了多少人围攻你们,你们杀了他们多少人?”看到葛顺在一旁捻着须面露冷笑,纪苏几乎想一马鞭将这个可恶的老儿从马上抽下来。   “不到……不到一万人……”乌古拉有些怯怯地道。   “你们杀了不到一万人?真是无能之辈!”纪苏听差了,以为乌古拉是被李均大军围住,他们杀了对方近万人突围而出,心中这才觉得勉强可以接受。   “不是,是……李均领了不到万人……”乌古拉自知难免要被处罚了,壮着胆子道。   “叭!”马鞭果然重重抽了下来,在他脸上留下一道深深的血痕。葛顺见了心脏猛地一跳,暗道:“这人下手好狠。”   在纪苏要吃了他的目光逼视下,乌古拉自知无法推拖,道:“我们只顾突围逃命,根本无心去杀他们,那个李均,实在是太厉害了……”   “那个地方,似乎没有设伏的地理条件,而且,那而都是平地,只不过零星有些高坡,正适合贵军突击,为何会被李均用不足万人包围呢?”葛顺阴阳怪气地道。   乌古拉只能将自己与部下如何贪看那舞姬的舞蹈,而未注意身后的事情说了一遍。纪苏听得大发雷霆,皮鞭如风,抽向乌古拉:“你这混蛋,那八个妖女迷住了你的心,连战神的呼唤你都听不见!你真为男子汉丢脸,活着还有什么意义,不如去死吧!”   “可是,那八个女的跳得……真的很好看……”混然不觉疼痛,乌古拉尤在为舞姬辩护。   “胡说八道!换了我绝不会被那妖女诱惑,你断送了这样多族人的性命,回去以后如何向大汗交待?”他的辩解让纪苏显得更加恼怒,“几个常人女子,就这样让你动心吗,你不知去将她们抢来吗?”   乌古拉不敢再大声回抗,低低嘟哝道:“若是你,自然不会动心,可我是正常男人,不动心才怪……”   葛顺听了心中一动,难道这个套在盔甲中的怪物纪苏,并不是个正常男人,若是如此,倒可以解释他为何有些不对劲了。纪苏听了乌古拉的话声音忽然变得冰冷:“你有胆再说一遍!”   “我不说就是……”乌古拉自知失言,忙紧闭双唇,愤愤地瞪了若有所思的葛顺一眼。似乎自己被责怪被威胁,都是因为葛顺的缘故。   “禀报纪苏!”探马奔了过来,道:“李均带着大量子女金帛,正缓缓回军!”   “哦?小胜我一场,便想逃回城中顽抗吗?”纪苏道,“我怎能让你逃进乌龟壳中!全军听令,李均带有大量子女金帛,行走速度必然缓慢,大伙儿全力追赶,定要杀他个片甲不留!”   葛顺正要进言,纪苏那略带蓝色的双眸翻了他一眼,让他到嘴的话又缩了回去。于是,一片“哟呼”声中,戎人们又重振旗鼓,向前突击起来。   这一追便追了大半日,足足驱马赶了百余里。葛顺控制奔马,终究比不上长于马背上的戎人,逐渐落在了后面。纪苏对此倒有些巴不得,对于这个獐头鼠目看起来就狡猾的常人,他心中有种莫名其妙的厌恶感。   他的座骑是万中选一的宝马,因此他奔得急快,而且他心中,也对于那个以八位美姬便击垮了他五千铁骑的李均有种好奇心理,如果李均看到他领着一万五千骑兵又追杀而来,脸上会是一种什么样的表情呢?想到自己数千族人在接触战中的惨遇,他就迫不及待想看看李均那惊惧的面孔。   远远的地平线那一端,他便看到了银虎军赶着车带着百姓慢慢在前进,见到他们来了,银虎军不但没有象他料想中那样四散奔逃,相反,还停了下来,百姓被安置在中间,士兵在四周将百姓护住。   “又想玩什么花招?”想想开始李均的那个舞姬计,纪苏就不由得提高了警惕,不敢立刻向银虎军冲去,决心先看看李均会玩出什么花样再说。   只见和平军中缓缓驰走一匹大黑马,一个戴着龙首头盔的男子,端坐于马上,左手执着重戟,直接来到戎人大军之前,远远地便喊道:“我是李均,贵军大帅是哪一位?”   眼见他视万余大军如无物,骑在马上自有一种气吞山河的气势,纪苏也不由得暗暗折服。他决心不能输给李均,也驱马走了出来,喊道:“我是忽雷汗座下大帅纪苏,你有何话说?”   李均凝神向他看了会儿,脸上露出微微的笑容,这笑容正是当初初见陆翔时陆翔脸上浮出的那种自然恬淡的笑然,纪苏见了心中一怔,觉得这人在这种场合还能如此笑出来,若非胆子极大,便是傻到极点。   “纪苏大帅,贵军远道而来,精力已疲,我和平军乃仁义之师,绝不乘机袭击,因此,我军让贵军休整一个半时辰,待休息好了全军也都上来,我们再决一死战,如何?”   李均的话让纪苏几乎气死,明明戎人在数量与地理上占了绝对优势,李均却仍如此大言不惭地将唯一可乘之机,也就是戎人百余里追袭之后人困马乏拱手让出,这人也未免太瞧不起戎人了!   心中大怒之下便想断然拒绝然后指挥全军冲锋,但心念电转之间,他又恍然大悟:“李均这是用激将法吧,要激我军突击,如此他便可以抓住我军疲劳这一弱点,我可不能上他这个当!”   “既然李统领有如此好意,我也就恭敬不如从命。”纪苏言语中露出笑意,“一个半时辰之后,我便与李统领决一死战!到那时,我也会给李统领留下一条退路的。”   李均脸上表情似乎有些失望,在马上他拱了拱手,回马进入本阵之中,银虎军一半人戒备,一半人休息,看来是真的准备要在一个半时辰以后再同戎人决战了。   戎人也确实是累了,奔驰许久,无论是人还是马都又饥又渴。除了一部分人在戒备防止银虎城突袭外,其余人轮流下马歇息,让马啃啃附近山坡水沟边的草,人也喝了些水,进了些食。而对于他们的举动,银虎军视若无睹。   “为何不战?”这时才匆匆赶来的葛顺催促道。   “人困马疲,如何能战?休息会儿之后,我们再与李均决一生死。”纪苏没好气地道,不再理会葛顺。葛顺从旁人口中得知李均允诺歇上一个半时辰再一决生死,心中也是一阵迷惑,李均绝不是象他自己所言注得仁义之人,如果戎人真的有机可乘,他绝对是不会放过的,但这次他是怎么了?   其中定然有诈!但究竟李均有何诡计呢,葛顺挖空心思也无法揣测而出,想要同纪苏探讨一下,但纪苏那眼神明显是拒人于千里之外。   无论葛顺在那里如何着急,时间还是不断地流逝去过。一个半时辰几乎是片刻便到了,李均又重新出了营阵之中,大声道:“纪苏大帅,可要再休息片刻?”   “是缓兵之计!”葛顺猛然想到这一点,莫非李均用的是缓兵之计,将戎人牵制在此处,而派其他精锐部队去反包围戎人或是从背后突袭戎人?   他仔细看李均身后的部队,果然都是银虎城中的部队,也就是童氏的降军,那么和平军的主力,李均自己的部队到哪去了?他开始慌乱起来,他自然不知道,李均已经将和平军调回狂澜城对付朱家与小势力联军的侵袭去了。   葛顺凑上去也不管对方高兴不高兴,将自己的揣测告诉纪苏,纪苏微微冷笑:“再给他一倍兵力又能如何,这平原之上,谁能抵住我铁骑的突击?”   不等葛顺回答,纪苏策马前行,叫道:“好了,不必再歇了,李统领果然豪气,我们便决一死战吧!”   李均将大戟向天一举,银虎军个个精神抖擞地逼了过来,纪苏也一挥马鞭,戎人“哟呼”高呼着策马逼近。   但两军一接近,奇变突生,戎人都觉得力不从心,浑身的力气似乎使不出一半,大多数戎人的战马甚至只奔行片刻便开始疯狂拉稀,四肢发软,甚至连站都站不稳,更不要提冲锋了。   紧接着,戎人自己也脸色大变地从马上滚了下来,捂着肚子想退出战场,寻找一个地方解决肚子中突然出现的疼痛。此时此刻,他们根本无力再战了。   “糟糕,还是中计了!”纪苏与葛顺同时省悟,李均依旧摆了他们一道。先是故意携子女金帛退军诱他们长途奔袭,经过这样疲惫之后如果休息,反而会让人更加提不起劲来,再加上李均事先在附近的草地溪流之中撒上泻药,无论人还是马,喝了水啃了草,过了一会儿便无法再战。戎人空有一万五千之众,两军还未交锋,真正还有战斗力的不足五千人,这五千人还都觉得筋疏骨软,不能用出平时一半的力量,而李均银虎军却仍旧有七千人,且个个都是精神振作。   “中计了,若是一开始便冲击,虽然我军疲惫,但凭着锐气与数量上的优势,还是可以获胜的,可如今!”葛顺环视戎人部队,已经完全散了,许多戎人甚至下了马就地蹲下,只时他们泻得站都站不起,更别提作战了。   事到如今,战局已经很明显了,甚至在纪苏答应李均休息一个半时辰之时,战况便已决定,胜负便已分清。纪苏眼睁睁看着绝大多数部下都到处在找地方解决腹内的问题,而敌军好整以暇,那个导致这一切的男子,李均,脸上带着邪气的笑意,心中的愤怒与羞惭,几乎让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   李均忽然又一举戟,正在逼近的银虎军全军止步,不再向前。李均缓缓道:“如今胜负已分,纪苏大帅若不想全军尽墨,还是速速投降的好。”   李均唇下的伤痕让他脸上的笑意更显得邪气可恶。纪苏几乎觉得自己不是在面对一个人,而是在与一个充满邪灵的妖魔斗智。但他尚未被气恼迷住心智,知道如果李均下令攻击的话,这一万五六千的戎人精锐,只怕会全部被屠光来,草原上家家都会有孤儿寡母的哭泣了。   “你……用阴谋诡计,算什么英雄好汉?”纪苏也只有激上李均一激了,“有本事与我单对单,我们二人决一生死,如何?”   “本来我大可不必同你单挑对决,只要乱箭齐发,你便插翅难逃!”李均神情转为肃然,“但如果不击败你,想来你也不会服气,那么,来吧!” 第七章 大局已定   纪苏单手握着长长的马刀,第一次全神贯注地盯着李均,他的心中,并不真以为李均会中他的激将法,更不认为李均肯放过这几乎丧失战斗力的戎人。   这个有点淡淡胡须、笑起来充满邪气的人莫非是在玩猫抓老鼠的游戏?既然如此,我倒要让他吃个大苦头,只要能制住他,最后的胜利仍属于我们!   纪苏对于击败李均还是有信心的,在勇士倍出的穹庐草原,他能够年纪轻轻便坐上大帅之位,不唯他的身份比较特殊,更重要的是他是大草原中百年未遇的勇士,自从他从师门回到穹庐草原以来,还从来没有人在他手下走过五招。而且,他还是破天门的传人,这个格斗门派,传说中是大草原中的英雄最为崇拜的战神破天亲自创立的。   李均对于自己当然更有信心,自从加入无敌军后,在陆翔的点拨之下,他由精通杀人之技的战士,成长为拥有一流身手的格斗家,再加上身上那神奇的龙之力转化的般若灵力,除了那只已经碎尸数截的蛟精,还没有哪一个能对他够成致命危险的。   两人的战马缓缓驰近,对于他们来说,放马奔驰,借助战马的冲力进行攻击,那是毫无必要的。   李均双手执戟,从纪苏身上,他感觉到一种强大的几乎让人窒息的压力,他还从来没有遇上这样的对手,这让他心中非常兴奋,一个能杀个痛快的敌手,对于他这样的一流高手来说,实在是可遇而不可求。   “呀!”不知是谁先开始,两人吐气大喝,巨戟与马刀在注入的强大般若灵力的作用下嗡嗡作响,周围的空气也发出噗噗的电流之声,随着他们的喝声,两样兵器幻化成两团光影,将两个人都连人带马团团罩住,不时传来兵器相交的声音,但这声音一点也不象金铁击撞,而象是两道闪电击在一起。这种兵器对撞,也没有让两人的动作迟缓下来,罩着两人的光影越来越亮,越来越凌厉,光影逐渐合二为一,光影周围掀起了方向不定的狂风,这狂风明显是由于二人的强大力量将周围的空气都排开,让两军的战旗都开始烈烈作响起来。   两边的士兵与将领越看越沮丧,越看心中越觉惊惧,在战斗中的两个人,他们还真的能算是人吗?那罩着两人的光芒,现在亮得几乎要盖过太阳了。   “那两匹马……怎么禁得住这种压力?”有些眼光的人不由得想,在两人杀气与招数形成的强大压力圈外,他们都觉得难以支撑,而正在压力之中的两匹马,却仿佛没有任何束缚般。他们自然不知,李均与纪苏两人都在攻击对方的同时,注意为自己的保作保护,让马不至于被对手的压力所击到。   李均发现对方的般若灵力形成的罡气越来越强,仿佛自己这个对手反而激发了他身上的某种神奇的力量,无论自己速度如何迅速,施加的压力多大,对手似乎都能轻松应付,而且总能在最恰当的时侯进行反击,迫使自己占不到任何上风,必需与他陷入灵力的消耗对决之中。他的心中开始有些奇怪了,对手,难道不是人类吗,否则如何能在这巨龙之力下也游刃有余呢?   他当然不知纪苏此时心中的惊诧并不在他之下,自幼便因为奇才而破例被破天门招入门下,成为这一代战神弟子中最杰出的一位,在战神破天那神密的神殿中十多年苦修,才练就的破天灵力在李均的身上全然不起作用。破天之力被称为战神之力,这个狡猾的年轻人难道据有与战神抗衡的力量吗?   僵持下去不是办法,两个人都决意用绝招对付对方了。既然般若灵力旗鼓相当,那么只有在格斗技巧上决一高下。两人不约而同甩开马蹬,从马上跳了下来。   刹那间从二人兵器中发出的耀眼的光芒消失了,李均将长戟扔到一边,拔出腰间的飞链短剑,大声道:“小心了!”但纪苏却猱身而上,咤道:“该小心的是你!”马刀在空中划出一道光的瀑布,直劈向李均的头顶。   李均横剑一格,但觉得对手马刀上的劲力象火焰一般,对方人和刀都闪耀出火红的光来。纪苏马刀又是一转,刀刀如迅雷霹雳,闪电一般连环不绝地向李均攻过来,一时间李均忙于招架,步步向后退却。   眼见纪苏似乎占了优势,李均忽然向后疾跃,离开了纪苏的攻击范围,纪苏以为他不支要逃走,全力向前一冲,李均忽然掷出了短剑,短剑幻成一道灰色的闪电,直接刺向纪苏的心脏,正在迅速前进的纪苏无法闪避,手中的马刀由攻势变成守势,李均一回手,在细链的牵动下短剑在空中突然折象,绕到了纪苏之后,纪苏大惊之下仍能回头去格,但李均第三次催动灵力,短剑象灵蛇吐芯般伸缩,从纪苏的颈子另一侧飞回,紧接着李均第四次催动灵力,让疾驰的短剑再次折向,剑尾的铁链在纪苏颈项上绕了过圈。   此时纪苏明白只要李均一用力,自己便会当场被勒死,他不但在指挥打仗上中了李均的狡计而败北,这单人对决中也被李均灵活诡异的招数击败,心中甚为沮丧,双眼一闭,等待李均杀死他。   李均冷冷笑了一笑,刚才连继四次催动灵力,让短剑在空中连接折向,这在以前他也没有试过的。而且这样每催动一次灵力,都要将先前发出的灵力抵消,因此此时他几乎到了人去楼空的境界,一边用雷魂传他的吐纳呼吸之法调节自己的身体,他一面一回手。   链子带着一个头颅模样的东西从纪苏颈上飞了起来,戎人们禁不住大喊出声,但当发现飞起的只是纪苏的头盔中,心中悬着的线总算放下了。   但他们暂时放心,李均和葛顺则大吃一惊了。头盔被掀起,那张原本被头盔遮住的脸露了出来,在脸露出之前,先是一头乌黑发亮、梳成数十条小辫的黑发垂下来,紧接着是黑发映衬下那秀丽的脸。一双原来看起来杀意四溢的眼睛,在这张脸上却显得有着几许野性几丝羞怯也更多的嗔怒。   “竟然……竟然是个女的……”李均心中刹那间象是被电击中一样,没料到这个同自己大战半日难分上下的对手竟然是个女子。他懊恼地摇了摇头,原先的计划似乎不能用了。   “你竟敢……竟敢摘下我的头盔?”纪苏的声音,在没有那变声的头盔改变下显得相当轻脆好听。她脸上浮现出恼羞成怒的神情,还有些许害怕的神色,似乎遇到了什么不愿遇到的事情。   “倒楣……”李均忍不住嘟哝出声来,如果有人知道这在余州威名远播无论是格斗还是兵法都看似无敌的男子,拥有“恐女症”这样一个致命毛病,定然会笑掉大牙。这也难怪,自幼在男性唱主角的佣兵中生存长大,即使有个别的女性战友其性格也同男子相差不远,从来没有过同龄或接近同龄玩伴的李均,实在是对如何与女性交往上欠学。与墨蓉能交往得亲密,绝大多数是因为墨蓉主动对他很好,剩余一点原因是因为墨蓉作为越人女子,与身为常人男子的李均之间差异太大,不会让李均联想到自己是在同一个年龄相近的女子相处。而戎人与常人的差距极小,如何处置这个俘虏,现在成了比与她决斗更让李均伤脑筋的问题。   “你想怎么样?”似乎从李均的犹豫中得到了胆量,纪苏挺胸喝道,“快放了我!”   “哦……不行。”李均显些就照她所说去做了,但终究还是回过神来,对他来说,这个女子现在奇货可居啊。   “不许逃!”李均将眼睛从这个让他有点心慌意乱的女子脸上移开,注意到葛顺在偷偷向戎人中溜去,葛顺的异动让李均找到了谈判的要价。“首先把那个常人,那个穿儒袍的家伙交给我!”   葛顺还没有来得及抗议,一个戎人便伸手将他从马上纠过来,驰到银虎军阵前,将他往地上一丢,马上有银虎军士兵走了上前绑起。   “今日之战,胜负已分,如果纪苏大帅想要让这万余戎人回到草原上去,必需答应我两个条件。”李均努力不去看纪苏的脸,想象自己是在同一个男子,而且是个可恶凶残的戎人男子谈判。但这努力看起来并不很奏效,纪苏那气鼓鼓的样子仍深深映在他的心海中。   “杀了我们吧,我们绝不接受你的屈辱条件!”纪苏没有等李均提出条件,便愤怒地将以拒绝。   “你一个人死是很简单的事,”她的话激怒了李均,虽然很小他就知道死亡是件容易的事情,但陆翔给他的影响实在太大,不自觉中,他也如陆翔般开始尊重生命起来,“这些戎人与我们常人一样,家中有妻儿老小,他们若战死于此,家中妻儿怎么办?”   “那你要怎么样?”被李均的话几乎惊呆了的纪苏半晌才回过神来,吐出这样几个字,言下之意是不再拒绝与李均谈判了。   “很简单,戎人与和平军结为盟友,彼此合作,互利通商,我们以平价供你们粮食、茶叶、食盐、绢帛,你们也以平价供我们马匹、牧畜,双方都不得与任何势力联合对付对方,这是条件一。”   李均的第一个条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经过这段时间的研究,他发现戎人与常人的冲突,并非完全是由于戎人生性好战喜欢掳掠,常人中奸滑之徒利用戎人需要常人的生活必需品,而故意用提高这些生活必需品的价格来欺骗榨取戎人,起初戎人不以为意,后来发现了便开始仇恨常人,最终发展到双方你抢我我抢你的地步。归根到底,是一个利字,现在让双方平方这利,那么绝大多数矛盾可以化解,至于长期混战中在两个种族间形成的血的伤口,只有用时间来慢慢治愈了。   这个条件几乎让纪苏无法接受,不是要价高得让她无法接受,而是她不相应一个常人,而且是戎人最讨厌的那种最为奸猾最为诡计多端的常人,竟然会提出这样完全平等的条件出来,按李均到现在为止给她留下的印象,李均在这背后,定然有阴险的毒计。   “你还有什么阴谋诡计,就一起说出来!”她冷冷地道。   李均颇有些哭笑不得,看来自己给这美丽的戎人女帅留下了个极不好的印象。“第二个条件是,”他将心中也早就准备好的第二个条件说到了嘴边,但又缩了回去,“呃……这个,第二个条件是……”   自从李均入主银虎城以来,银虎军的将士们还从未见他如此吞吞吐吐异常为难过。终于,他道:“除了你之外,这些戎人将领中,谁的地位最高?”   “你想做什么?”纪苏警惕地问,神态之间似乎是她在审问着李均。   相反,作为胜利者的李均却象泄了气的皮球,“此时你我双方还都互不信任,因此我需要有个地位足够高的人为人质,在确定你们大汗同意遵守和约之后才能放归。”他颇为无奈地解释道。   “那为何不以我为人质,要换个别人?”纪苏步步紧逼。   “笑话,抓女人为人质?”李均终于忍不住暴露了少年心性的一面,如若是一个成熟的奸雄,欺付孤儿寡母是最平常不过的事情,何况掳掠一个戎人女子为质,但李均终究还有年轻男子的“英雄”气概,不愿意被人视为欺负女子之人。   “什么,你瞧不起我?”纪苏也暴露出少女要强的性格,对于李均的轻蔑她觉得无法接受,“我是大汗忽雷的独生女儿,穹庐草原戎人的大帅,战神问天的侍者,你敢瞧不起我?”   她这一串头衔不但让李均,也让所有银虎军,包括被捕的葛顺都吃了一惊,难怪她年纪轻轻,便能成为数万戎人大帅,也难怪忽雷汗会如此信任她,而其余戎人会如此敬服她。而戎人则异常颓然,大多数戎人还在忙于腹泻,少数在场的戎人都垂头丧气。   李均又惊又喜,喜的是真的抓住一条大鱼,惊的是这个女子来头越大,就越难以处置于她。“哦,原来是位公主殿下,倒是失敬了。”李均勉强道,“可是以公主的身份,若是为质,未免对戎人太不尊重了,请公主留下一两位部下,我便可让公主与这万余部下安然返回草原。”   “我身为主帅,怎能让部下代我受过?”纪苏抗声道:“如果你有诚意,就放了我的部下,我跟你走!”   “伤脑筋啊……”李均在心中觉得手足无措,这个倔强的戎人女子,无论如何想放她走,她也不愿让部下留下作人质,而且,和平军要留人质的话,的确她最为适合。   “那好吧……只有如此了。”李均将还套在纪苏脖子上的飞链短剑收了回来,不知为何,他忽然想起墨蓉来,墨蓉为他打造的这飞链短剑,又帮上他一次大忙了。   戎人将领纷纷请求替代纪苏为质,但都被纪苏厉声喝斥,有几个坚持的,还被她用马鞭狠狠抽打了一顿,李均看了直咋舌,这女子是真的不知好歹,还是出于其他原因而拒绝部下的好意呢?   有了人质在手,李均命军医将早准备好的药物交给了戎人,虽然还有些担心这邪笑的常人会再弄什么手脚,但想到现在人家根本无需设什么圈套,戎人们也就服下了这泻药。双方对于这臭气熏天的所在都没有好感,戎人在承诺回去路上不再掳掠之后离去,而李均也将解救出的百姓们好生安慰后放他们各回家园。   李均在同百姓们谈话之时,纪苏默默套上了自己的头盔,将自己少女的一面藏进冰冷的头盔之中,但她的心却无法平静下来。刚才吐露了自己真实身份,她虽然不后悔,但正如戎人在常人心中是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一样,在戎人心中,常人也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恶魔,作为一个女子,成了这群恶魔中最可恶的一个的俘虏,等待她的命运,将会是什么样的呢?   她几乎不敢想下去,她自然不知道,此时李均看似平静,心中对于如何处置这个身份特殊的俘虏,也是充满着矛盾的,甚至可以说是,不知道何去何从。   大捷的消息早早传回了银虎城,城中的百姓都沸腾起来,自他们记事起,年年与戎人的战斗都是互有损伤,从来没有象这样用极小的代价让戎人退军的例子。   更重要的是,李均带来了戎人大汗之独生女儿为人质,银虎城的百姓们意识到,至少在短时间内,戎人不会再来侵犯了,饱尝战火蹂躏的人们,似乎可以在战争的间隙中,使劲儿喘上几口气。   看到城中军民欢欣鼓舞,李均也颇有些感动,银虎城的战争,比之于雷鸣城华家还要来得频繁,华家有银矿为资本,可以大规模雇请佣兵,而银虎城则主要是依靠部曲与子弟。战争,让青壮年劳力暴骨于野,让老弱病残饥馁于家,让森林变成焦土,让城镇变为旷野。   “短时间内,只怕不能调动银虎军作战了。”千总范勇颇有隐忧地对李均建议:“自雷鸣城之战以来,银虎城的部队四处奔波南征北战,将士斗志已衰,此次与戎人作战,是不得已而为之,如果再要调他们作战,只怕即使出征,斗志也不会高。”   “正是,在与戎人作战的这段时间,日日都有百姓来问,将士们何时回来,统领,何不让将士们休养一段时日,最好能让他们回家与家人聚上一聚。”司马辉也道,这些事情,若是在过去,他也不会注意的,但自从加入和平军后,他逐渐意识到,和平军之所以战无不胜,原因在于将士上下一心,而将士之所以上下一心,原因是和平军作战的目的不是为了李均个人的功业武勋,而是战士们的家,也就是百姓的福祗。   银虎军的将领纷纷点头称是,他们也在外征战许久,迫不及待想回家与家人团聚。   “要休息,也要等上一段时间吧。”千总尚怀义却提出了不同意见,“我军被戎人牵制住之时,朱家与诸小势力的联军必然会全力攻打狂澜城,如今狂澜城与银虎城的联系已经中断三日了,想来路上有他们的游骑阻拦,我们还得让将士们咬咬牙,再战一场,破了狂澜之围才好。”   他的话让众人都沉默了一下,司马辉微笑不语,在所有人中,只有他最清楚李均的安排计策,其中有一部分甚至是他亲手经办的,因此对于狂澜城的局势还是相当有信心的。但其他千总将领们则有些惭愧,他们都只顾自己及部下思家心切,却没有考虑作为和平军本城的狂澜城安危,在某种意义上说,他们还没有完全把自己当作一个和平军的将领。   李均并没有责怪他们,现在他们能够听从李均并且坚决贯彻他的作战计划,已经让李均相当满意了。相互的融合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只有在不断的交往与共处中形成了一种信任,才能谈及融为一体。对待戎人也是如此,他之所以没有一开始就对戎人说常人与戎人平等,没有将全部的计划告诉戎人,原因就在于他明白戎人不可能一见面就相信他。也正是因此,他才想掳一个戎人中有身份地位的人来,目的不仅仅是当人质,更重要的是在交往中相互沟通。   想到这个人质,李均的头就觉得有平时两倍大。纪苏的格斗技能与他不相伯仲,无论交由其他任何人看管,纪苏都可以轻易逃走,因此,李均能做的只是尽量让她在自己身边,即便是这样重要的军政会议,李均也强迫她坐在一旁旁听。但纪苏终究是个女子,有些时侯李均同她在一起是非常不方便的,如何处理她,确实是个重大问题。更何况,李均自己还是个恐女症患者,根本不知道如何对付这个凶狠的戎人女子。   “要是墨姐在这就好了,以她的性格,定然能轻易与这女子成为好友,那样我就可轻松多了,但她现在要驻狂澜城,根本无法抽身。”李均暗自盘算,忽然,他灵机一动,“宋云的妻子陈影倒是个不错的人选,只不过这个戎人女子太凶,陈影与她在一起,会比较危险……”   “统领,统领!”司马辉见他有些走神,扯了他一下,李均这才回过神来,数十万上百万大军都视如草芥,却被一个女俘虏给难倒,让他自己想起来也很好笑,但此刻,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先将银虎军的事情解决了再说。   “哦,狂澜城之事我早有安排,各位请放宽心,就在这几日内,狂澜城必有捷报传来。”他没有将计划全盘托出,倒不是因为他不相信这些新部下们,而是有些机密的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因此,银虎军士兵可分为三批,每七日轮一批回家休假,一批负责城防,一批进行训练。不过,司马先生,这些日子里,是否将城中豪强侵掠的田地都分给了士兵家属?”   谈起这个问题,在同戎人交战中留守的司马辉便有的是话说了:“统领放心,银虎城以农牧为本,因此豪强之家多倚势强占百姓田地,这段时日里,不惟将童氏宗族侵掠的土地全分了,还令城中其他豪强望族退出多余田地,除去分给现役及退伍将士家属每户五十亩农田外,尚有两百倾空闲。另外,我擅自从没收的童氏府库中出布两万匹、钱两万金币,作为士兵征战期间家人补贴之用。”   李均哈哈笑了起来:“若是姜堂在,定然要责怪你作了赔本买卖,是个败家子。”   司马辉也笑了,在狂澜城中他也多次与姜堂打交道,两人多次因意见不合而发生争执,司马辉世家出身,对于金钱是大手大脚惯了的,而姜堂则完全如同个商人,凡事精打细算斤斤计较,所以两人在和平军的财务问题上几乎见一次吵一次。但二人都明白对方绝无私心,至少没有将和平军资金用于为己谋利的私心,吵完之后一笑了之,下次见面接着再吵,李均也不知为二人劝过多少回了。   “不过,说起来童家倒真有些钱财啊,我看银虎城虽无银矿,但童家家当不比华家小多少,仅那个宫殿,便得花上多少民脂民膏?”   李均的这个问话让司马辉颇觉赧然,他自己也是世家,也是靠在百姓佃户身上收刮而积下了巨额财富,家中侵占的土地数量也相当惊人,这些日按李均的意思将世家豪族的土地分给士兵家属,听着这些穷苦百姓哭诉当初如何失去那小块的土地,再看到他们得到土地时那兴奋激动甚至跪拜于地的高兴劲,司马辉心中对于自己以往认为理所当然的享受,也开始慢慢反思了,如果说,在新城之誓时他把李均所有人类贵贱均等只看作是一条口号的话,如今是真正在思考这问题,为何普通百姓处境会如此悲惨了。   “修这座银虎宫殿,花费了金币五十万枚。”遥遥指着金碧辉煌亭台楼榭连绵不绝的宫殿,尚怀义摇头道,“正如李统领所言,都是民脂民膏,有百姓甚至说,这宫殿便是一座吃人不吐骨头的老虎,支撑这宫殿的,全是穷苦百姓累累的白骨。”   “不如一把火烧了它吧。”一个性情较为急躁的千总嚷道。这些千总,大多出身寒微,也正因此虽然屡立战功,在童家统治时期仍不过是低级将领。和平军进城后在第一时间将他们从默默无闻的位置上提拔上如今的高位,当时并非量才而用,绝粹是李均为安抚军心的举措。他们在追随李均迎击戎人之后,已经完全站在了李均这一边来。因此,对于旧主童氏的一些物品,他们看了,只会想起当初遇到的不公正待遇,气就不打一处来。   “不可,不可。”司马辉大惊,道:“虽然这宫殿是民脂民膏所建,但也是百姓智慧与血汗所成的,如果我所料不差,建筑设计之时定然请了越人的工匠,才会有如此规模与气势,烧了实在是浪费。”   “留着有何用?李统领又只住军帐,留着也是浪费,分给百姓住,百姓根本无法管理如此庞大的产业,还不如烧了来得干脆!”   “不要争了,对此,我倒有个主意。”李均打断了他们的争论,再争下去很有可能就要伤和气了。   众人的眼睛都盯住了他,李均道:“不如将这宫殿腾出来办一所太学,专门聘人任教,教育银虎城百姓子弟,让普通百姓的子女也能知书达理。”   众人先是一愕,紧接着纷纷叫好。除了司马辉外,他们大多没上过什么学,最多早年读过几年私塾,深深体会到读书识字不多的坏处,因此对于李均的建议毫无疑义地表示支持。   纪苏一直在旁观这次军政会议,听得众人一件接着一件商量决定,并非完全由李均拿主意,这点倒与戎人的大会颇为相似。但所议话题,却不是象戎人那样哪个部落该多分些战利品,哪个部落该让出多少牧地,而是关系到普通士兵或百姓生活的一些看起来极为具体的问题,心中有些好奇,便更加注意地倾听起来。   “原来这个奸猾的常人,倒不是个恶毒之辈。”不知为何,她对李均的看法,慢慢有所转变了。   她独自想着心事,李均与银虎军的将领们还得接着商讨事情,等到一切都商讨结束了,天色也渐暗了起来。   送走这些将领,李均开始觉得有些急躁起来,在这漫长的会议中,他其实一直在想如何处置纪苏。杀又杀不得,放又放不得,派人关起来又未免过于无礼,让她自己行动又怕她溜回草原提兵再次来犯。这一路上将她弄回银虎城已经是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了,二人几乎都衣不解甲地相互监视,甚至连夜宿都呆在一个营帐之中。银虎军中好事之徒已经开始在猜测,李均究竟有没有“动”这戎人美女,但每次陪着二人熬夜的卫兵则赌咒发誓说二人连多余的话都没有说上一句。每当纪苏需要方便时,便会瞪起双眼将李均与其他人赶出营帐,似乎她才是主人而别人则是仆从,若不是那八个击溃了五千戎人铁骑的舞姬帮上大忙,李均简直会给这个手下败将、人质兼俘虏弄疯掉。   “你准备怎么样?”眼见营帐内只剩余他们两人,纪苏心中究竟有些害怕。   “睡觉,还能怎么样?”李均没好气地道,经过这么久几乎没有睡眠的旅程,再加上开了这么个劳神的会,他恨不得立刻美美睡上一睡。   “你敢!”纪苏却误会了他的意思,以为他起了不轨之心,猱身便冲了上来,伸手便连攻出十余掌。   李均莫名其妙地接连退却,营帐中空间较小,他退上几步便退到尽头,不得不侧身游走,一面拆挡纪苏的攻击,一面与她争辩。   “你有病啊,难道你不想睡觉吗?我早就受够了,今天非得好好教训你不可!”李均的争辩让纪苏更为羞怒,出手也更加急速凶狠,李均知道二人能力相当,自己不过略高上一点,如果一昧后退,败的便只会是自己,也就全力反击起来。   营帐外的士兵先是隐隐听到里面李均说了声“睡觉”,紧接着里面便大动起来,你看我我看你,不由得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一路上李均正眼都不瞧那戎人女子一眼,没料到进城的第一夜就原形毕露,听里面的声音,还是霸王硬上弓。如果李均“动”了那凶狠美丽的戎人婆娘,自然是所有常人都觉解气的一件事情,但那婆娘可不是好惹的,别李统领没有吃着腥,反而被倒抓上一把。   怀着这种既好奇又担忧的复杂心情,营帐外的士兵屏住呼吸侧耳倾听,他们没有商量便一致认为,此时绝对绝对不适合进去观看,给他们一颗熊心豹子胆他们也不敢。但若是能偷偷听到那么一句两句带荦带腥的,也足以让他们在交班之后向同营的弟兄们吹嘘了。   而里面也是越打越热闹,此时纪苏将刚刚对李均产生的一丝好感全抛到九霄云外去,下手招招都是致命的,好在两人在这大帐之中,只有李均佩了飞链短剑,而纪苏则是空着手,否则此刻定然已经有人中刀倒地了。即便是如此,二人之间的战斗也相当惊人,虽然声音并不巨大,但一个是战神火属性的灵力,另一个则来自于神秘的般若吐纳术与龙之力混合的五行均衡的属性灵力,打斗的精彩是可想而知的了。   在营帐外的士兵听得里面动静越来越大,不时传来闷哼之声,他们自然不知这是李均与纪苏被对方击中后发出的呼痛声,而完全想歪了。眼见随着二人灵力的激散,大帐营幕象被风刮着一样剧烈地颤动,众士兵不由得骇然吐舌,这两个人,连做这种事都有如此声势……他们……还是人吗?   定然会有更精彩的,站在外边的士兵强忍着笑意,声怕自己出声惊动里面的两人。只听里面传来家具碎裂的声音,他们不知是纪苏一怒下抓起书几砸向李均,被李均凝足灵力一掌击碎,却想成床禁不住两人如此折腾而垮了,不由得更加吃惊且佩服起来。   “不过,李统领营帐之中,似乎没有床啊,他向来是打地铺的……”一个有点头脑的士兵忽然想到这事情,正在这时,急匆匆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   “谁,通名!”远处的士兵大声喝问。   “是我,我有急事要见李统领,这是我的腰牌。”   一会过之后,一个年轻的胖子咚咚地跑了过来,李均营帐前的士兵用严厉的眼神示意他噤声,将他拉到一边,问:“有什么事?”   “有急事要向李统领禀报,快去通报一声,说我王尔雷求见!”来人似乎与李均挺熟。   “现在不行,”那个士兵侧耳倾听,发觉帐内声间不但没有要停的样子,而是更激烈了,只道里面已经到了紧急关头,此时进去通报,扫了李均的“雅兴”,那个责任他可担当不起。   “怎么,为什么不行,李大哥说过,我们有事随时可以见他,哪怕他在睡觉也不打紧!”王尔雷闷声闷气地道,若是赵显在此,定然要开始骂这士兵有眼无珠,连李均的兄弟也敢阻拦了。   “嘘——”那士兵见他声音大,忙制止他,道:“李统领正在睡觉……”   “没关系,我说过他答应过我们的。”王尔雷一面前行一面嘟哝,“不过睡觉也弄出这么大的声音,倒真是奇怪呢……”   “别,别。”那士兵慌忙又拉住他,凑到他耳朵道:“除了李统领,还有个女的在里面。”   “什么?”王尔雷先是大吃一惊,然后马上省悟,与这士兵一起露出暧昧的笑来,“哦……原来如此,兄弟,多亏你告诉我,哈哈哈,原来李大哥也有此雅好啊……”   正这时,“砰”的一声巨响,李均与纪苏二人左手相互纠在一起,右手凝力对了一掌,这掌中灵力四射,在帐内掀起风暴般的气旋,连周围的帐幕都被掀翻了。   眼见二人衣衫虽然有些破破烂烂,但都还尚可遮体,纪苏甚至还带着她那奇丑的面具头盔,两人左手虽然互相握在一起,但看两人神情和右手凝力待发的架式,怎么也不象是在亲热的样子,营帐外的士兵与王尔雷对望了一眼,颇有些失望地道:“原来不是……”   但众人脑筋立刻飞转,觉得定然是李均要用强,但那戎人女子不从,于是二人搏斗起来。那些士兵后来果然在营中绘声绘色地形容当时的景色,似乎他们就在当场看到一般,李均是如何伸手去撕纪苏的衣衫,纪苏是如何欲拒还迎,听得其余士兵津津有味,只恨未能当场目睹。唯独有一个专爱唱反调者冷笑道,其实根本不是那么回事,李均在银虎城中见到哪一个常人美女也不曾动心,怎么会瞧上那戎人女子,是那戎人女子见李均英雄气概,又少年英俊,要对李均用强,但李均不从,所以才打了起来的。于是,另一个完全相反的故事又立刻在银虎军中流传起来,甚至那些千总们在次日见李均时都怪怪的,一副想问李均是否“失身”的神情,这倒也可以看出常人无论男女,都颇有编造故事传播谣言的能力。   这是后话,揭过不提。李均与纪苏正相互痛下杀手,见到帐幕都没了,二人这样拉拉扯扯确实不象样子,便都松开了手,李均见到王尔雷,面露喜色,问道:“如何了?”   王尔雷行了一个礼,也面露喜色:“一切如统领所料,我军在狂澜城外大捷,追杀朱家军队与联军直至雷鸣城,雷鸣城也是我们的了!”   击退联军进犯、夺取雷鸣城的消息一夜间便传遍了全银虎城。城中军民对于李均几乎视为天人了,在别人看来无法分身抽身乏术的不利战局中,他不但游刃有余,而且以近乎神出鬼没的智计,将对手玩弄于指掌之间。   评论总是站在胜利者这一边,百姓们自然而然地将李均作这些战术步署时所冒的风险忘却,记得的都是李均眉头一皱便解决了所有问题。   事实上当然不是这么简单,解决朱家军队与联军的进犯问题,关键还是在于童家的军队。当初童昌离开雷鸣城时留下副帅童佩统军,李均在夺取银虎城的当天夜里,便派人执调兵的虎符赶往雷鸣城,以童氏宗族老少的性命,威胁童佩依他计划行事,并且允诺,如果事成之后,童家便为和平军立了一大功,可以让童家自由选择是留下还是离去。   不仅童佩,在雷鸣城中主要的童家将领都被严厉警告,他们的妻儿老小都掌握在李均手中,如若不依李均所吩咐的去行事,立刻送上他们家人的一段躯体来。这样即使有个别人想拒绝,在大多数人挂念家人的压力下也不得不屈服。虽然这种威胁手段有些卑劣无耻,但在乱世之中,便是更卑劣无耻的阴谋都不知出现过多少回,何况李均所允诺的条件都准备一一执行呢。   迫于压力的童佩于是依计向朱文海、彭远程投降,并建议三方先将雷鸣城的争端暂且搁下,全力对付和平军,乘和平军尚在银虎城之机,攻下狂澜城以解除大患,为童家报仇。   得到细作从银虎城传来的童家被灭的消息,朱文海与彭远程对于童佩的投降深信不疑,而且都意识到对于他们来说,现在最大的威胁来自于李均与和平军。因此,三方达成了一个关于雷鸣城利益分配的暂时提案,准备共同进攻狂澜城。   乱世便是如此,刚刚打得头破血流的仇敌眨眼之间便可成为朋友。但朱文海与彭远程相互之间都信不过对方,在攻打狂澜城时由谁来控制雷鸣城,恢复雷鸣城中秩序,清除李均退出时在银矿造成的破坏,成为了他们争论的焦点,双方都以总总理由为借口,认为该由己方来控制雷鸣城。   相执不下的结果是寻求折衷,他们都同意让童佩来暂且管理雷鸣城,童家如今势力单薄,即便暂时控制了雷鸣城,如果双方不满意,也随时可以夺回来。童佩故意装作勉为其难的样子同意这个决定,事实上这个决定正如李均所料。   于是,联合军队三万人浩浩荡荡开赴狂澜城,雷鸣城成了他们的总补给站。但李均早有准备,连夜令肖林宋云领和平军主力回军,在狂澜城外筑营垒严阵以待。联军发现和平军有了戒备后便按兵不动,商讨如何作战。朱文海要彭远程出战,而彭远程则要朱文海出战,正相互推诿之间,后方忽然来报,童佩杀了他们派驻雷鸣城监视的人,已经完全控制了雷鸣城。   这个消息让两方面气急败坏,雷鸣城一失,也就意味着他们现在孤军深入,被雷鸣城、银虎城与狂澜城包围在中间,不说别的,单这三万大军的粮草便无法补充。   经过紧急商讨之后,二人决意罢兵回军,再去攻打雷鸣城,此时雷鸣城中不过是童佩领着的不足万人的童家势力残余,士气并不高昂,如果全力攻城,很可能一击便攻下来。   彭远程还设下疑兵之计,摆了个空营来迷惑与他们对峙的和平军。但是,双方既然打算退军,朱文海巴不得让彭远程殿后来阻挡和平军的追袭,因此比约定的时间提前一个时辰便全军尽退了,肖林从朱家的营寨中发现疑点,判断对方已经撤军,便挥军追赶,此时彭远程刚布好疑兵,正在撤退,不料和平军突然杀了过来,顿时全军大溃,他的军队本来就是彼此间缺乏配合与信任的五小势力联军,一溃便无法收拾,先期退军的朱家军队眼见败兵如潮水般涌了过来,也不战自乱,朱文海本人一日一夜奔逃五百里,逃回余江城中瑟瑟发抖去了,哪里还谈得上反攻雷鸣城。彭远程只得一面咒骂朱家尽是无能之辈,一面收拾残兵败将,向西退却。肖林指挥佣兵与和平军赶了一程,双方各有损伤,肖林也不敢再追,而是直接领兵再次进入雷鸣城。   童佩在交出银虎城之后,李均依约将童氏宗族全部释放,任由他们乘船远离了余州,在他看来,失去了银虎城的童氏,已经不足为虑了。   经过看起来很简单,但就这简单的十余日内,余州大局已经确定了,原本余州三大势力中的两家,已经被后来者的和平军所吞并,控制了狂澜城的港口,得到了雷鸣城的银矿,占据了银虎城的马匹,李均一统余州的夙愿已经接近实现了,其余五小势力与朱家,都不过在李均兵锋之下苦苦支撑,疲于自保罢了。   一连串的战争,也给和平军造成了巨大影响,在不断胜利的同时,数量上也以惊人的速度膨胀。但是,这有利的影响背面,和平军也有着诸多不利的因素。首先增加的兵员都不是和平军本部的战士,而是附属的银虎军、虎翼军战士,和平军本部在战争夺战损失了数百士兵,对于人数本来不多的和平军来讲,急需补充新鲜血液。再次,占的地盘大了,管理的事务也就增多,李均不可能事无巨细都亲自去处理,此刻他深切体会到人才的重要性,如果有大批有才能者为他分担这些繁琐的事情,他将会轻松许多的。   对于人才的渴望,让他更加希望能早日统一余州,将拥有陆翔也叹服的能力的凤九天请来主政。但远水解不了近渴,他只能让司马辉与俞升两人,一个坐镇银虎城,另一个呆在雷鸣城,为他安排日常事务。地方的有才能者多数还在观望之中,在交给两人这任务之时,李均再三叮嘱二人,要多请贤才辅佐,二人对此也了然于胸,因此,不断接到两人用驿马急件传来的任命某人为某处的长官申请时,李均毫不迟疑一概批准,他心中也略略有些轻松下来。   但还有更令他头痛的事情,纪苏在那日与李均冲突之后,对他的戒心更浓,无论李均如何向她解释戎人与常人交好,相互平等相待有多少好处,她都一语不发,李均又不敢让她脱离自己的视线范围,其实他自己心中也明白,纪苏要是想走,早就逃走了,之所以留下来,多半是要找机会报仇,因此两人之间看起来形影不离,让俞升吃惊李均有了个越人女子又要了个戎人姑娘,深以以后的国统问题为忧。但实际上两人各怀鬼胎,只要旁人不在,多半会打了起来,这倒更象是小夫妻新婚之后打架了。那些卫兵早已见怪不怪,若是两人有说有笑,他们才会觉得难过。   有的人在和平之时厌恶战争,但战争中他却殚精竭虑给敌人最大的杀伤。李均便是这种人,虽然在陆翔的影响之下,他对于原本习惯了的战争产生了一种逆反性的厌恶感,但当战争来临时,他便会毫不留怀用各种手段将对手碾碎。   现在,李均便处在和平之中。对于和平军或和平军的辅助部队虎翼、银虎来说,战争持续得都太长了,利用战争期间的短暂间隙,让士兵们好好体会一下和平的幸福,让他们感受到自己是在为了什么样的生活而战,并在这种生活中抚平战争留下的伤病——无论是生理的还是心理的,都是极有必要的。如果一昧恃勇,驱使将士去厮杀,无论是谁都受不了的。   “我想让战士们多受些训练,平时也过得好些。”一次巡阅新加入和平军的非常年轻精力旺盛的士兵之后,李均与孟远谈到这个问题。   “因此你放弃利用五小势力与朱家大败之际的时机不追杀他们,而宁愿给他们喘息的机会?”孟远挥动着自己的双手,对于大伤痊愈的他来说,打上一场恶仗,是剂有助于身体恢复的良药。   “哈哈,看你精神这么好,要不我们先打一架试试?”李均半是开玩笑的道,他深知孟远的性格与能力,在狂澜城中憋闷了近五个月了,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实在是一种难受的事情。虽然他喜爱并愿意用生命去保护和平,但战争也可以将他的满身热血激得澎湃起来。   “得了吧,我看你天天和那个戎人女子打得挺辛苦的,不过,那娘儿们可真厉害。”孟远笑道。   “你说什么?”纪苏正在李均身边,这二人几乎形影不离了,不知从何时起,她与李均都开始习惯和对方在一起,习惯在一起吃饭,习惯一个处理公务一个默默相伴,习惯一同到建起大半的狂澜城工地上观看,甚至习惯了每天大打一架,唯一还没有习惯的,恐怕就是信任对方了。   “没有什么,我怕你。”孟远自然不是真的怕这个女子,但男子汉的自尊心不允许他真的同纪苏去打上一架,更何况他也知道,这个女子每次能同李均打得难解难分,那么格斗技巧便不在他之下了。   “说起来有件事我想问你。”难得纪苏主动开口,李均乘机将已闷了几日的问题问出来,“你父汗为何还不派人来谈判,莫非他根本不在乎你的生死?”   纪苏那藏在狰狞头盔之中的美眸狠狠翻了他一眼,根本没理会他。李均只能苦笑着望向宋云的妻子陈影,陈影微微笑了。   “纪苏妹妹,你父汗派来的人会不会在路上出了意外啊,你来狂澜城都十日了。”她道,虽然纪苏对李均爱理不理,但对同为女子的陈影与现在正在工地上忙于指挥的墨蓉却非常友善,女人总是最善于与对方沟通的,因此,陈影明白李均求救的目光后便问纪苏。   “我父汗很疼我,他现在定然在召集草原各部开会,要用血来洗清我的耻辱。”冰冷的话语从纪苏的嘴中吐了出来,戎人崇拜战神破天,对于战争原本就以为是家常便饭一般。   “他就不管你的生死吗,你可和我们在一起啊。”   “哼,戎人不是胆小鬼,决不是会受人要胁的懦夫!”对于李均以自己的部下生死要胁自己,纪苏一直耿耿于怀,这时乘机讽刺了他一下。   李均一皱眉,知道问题是相当麻烦的。如果真象纪苏所说,那么本以为可以和平相处的戎人与常人间,必然还会有大战。只有在战火燃料起来之前,浇熄可能引发战火的火星才是解决问题的根本方法。   而这火星,就是作为人质的纪苏了。既然她失去了人质的价值,倒不如将她放回去。   “这个……纪苏姑娘,明日我便令人送你回去,希望你能劝你父汗,不要轻起兵火。”李均道。   纪苏有些讶然地望着他,虽然她提到父亲地为自己大举来犯,但并不认为李均会害怕之个而释放自己,相反,她只不过是想气气李均罢了。不知为什么,只要是与李均作对,只要能让李均皱起眉,她心中就开心。   “你说真的?”   “我什么时侯骗过你?”李均此时全然没有指挥大军镇定自若的样子,甚至可以说有些垂头丧气,对付女子,特别是年轻的女子,他确实没有什么办法。   “为什么我要听你的,你抓我来我就来,放我走我就走?我偏不走!”仿佛是在和李均赌气,纪苏大声道,全然没有注意在场其他人那愕然的目光。   “那你想怎么样,让你父亲领大军前来,我去将他的头砍下来给你看吗?”李均的回话可以说很刻薄,这让纪苏腾地站了起来,向他逼了几步。   李均以为她又要动手打架,也赶紧站了起来,但纪苏并没有出手,她胸脯急速起伏,因为头盔看不到她的脸,但想来神情是激动万分的,她忽然尖锐地哼了声,转身跑了出去。   “奇怪的戎人女的!”李均松了口气,坐了下来,但一想起这可怕的女人气急之下如果在城中大肆屠杀的话,后果不堪设想,忙丢下一句“我去看看她会不会乱来”,又跑了出去。   “真是奇怪的戎人女的!”孟远也觉得莫名其妙,宋云也点头道:“是,是!”   “是你个头!你们这般男人,全是都是大笨蛋!”陈影狠狠推了他一把,然后起身道:“我去看看他们两会不会乱来。”便出了营帐。   她的心中却没有这样简单,她是过来人了,自然知道,一个女子只有在什么情况下才会对男子那样。   “莫非……那个有点怪怪的年轻统领,要走桃花运了?”她想。   最后的结果是以李均闷不作声地退让换取纪苏一纸与老父书为终。在收到爱女无恙的来信,并隐晦地提到自己头盔被李均摘下,李均就是战神破天选定的那个人之后,忽雷汗在惶惶不安的同时,总算将大举进攻的念头打消了。   “战神不会选定一个常人吧……”忽雷汗在大草原上唉声叹气的想。   就在李均为这些事情焦头烂额的时侯,彭远程统合的五小势力则分裂开来。原本他们是为了防止余州出现一个拥有绝对优势的势力出现而联合的,如今这绝对优势的势力已经产生,他们的联合就失去了意义,刚开始时还是明争暗斗,后来干脆散了伙,除了彭远程,其余四家人都先后派出使者来到狂澜城,想同李均讨论合作事宜。   对此,李均来者不拒。他的作战计划是远交近攻,五小势力中四个势力与和平军辖区不接壤,唯有彭远程的大谷城处在和平军发展的要道之中,扼住了余江的上游,如果能占领大谷城,李均才可以进一步吞并其余小势力,形成对朱家的三面合围之势。   彭远程也明白这一点。但他生性骄傲自负,只凭借几百部曲,便打下了大谷城成为大谷城城主,自然不愿轻易将属于自己的城交给别人。更何况上次大败,责任并不在他,他在指挥上并没有犯任何错误,而是朱家人抢先逃走才露出了马脚。因此他对于和平军,远没有其他势力那么害怕,凭借自己多年训练出的精兵,凭借大谷城处于江心石山之上的险要位置,他还是有把握与李均决一死战的。   “如果一仗不打,就算投降别人也会看不起!”在有幕僚劝他投降时,他愤怒地道,“何况我兵精粮足,有天时地利人和的优势,怎么能居于李均那来路不明的佣兵之下?”   他此话倒不假,大谷城城虽小,人口不过五六万户,但不象余州其他势力那样涣散,民心军心都紧紧团集在彭远程身上。如果说李均是狂澜城和银虎城百姓眼中的英雄,那他彭远程便是大谷城百姓的英雄。但是,此时的和平军,有自己的根据地,有自己的编制,有自己的固定经济来源,还有自己的战略目标,佣兵只是名而已,事实上已经成了割据一方的势力了。   短暂的和平之后,余州的上空又开始布满战争的阴云。 第八章 大谷城之围   大谷城在余州所有城中,算上是一座拥有天险的城池了。即便是城高沟深的雷鸣城,也无法与之相比。地处于突入余江江心的一处半岛的石崖之上,由于地方的限制,全城人口并不算多,不过两三万户,而居住在城中的又只有万余户,其余散布在周围村落里。但由城中向外只有一条驿道可以通达,而驿道是在石崖间开凿出的,易守难攻,如果控制住两边石崖,即便是十万军马也难以攻下这由不足万人守卫的城。   而城另一边所面临的,正是余江最为湍急的一段,暗礁密布,惊涛拍岸,山崖笔直地垂下,足高出水面数十尺。在江水侵蚀的山崖底部,随着风浪的拍击,发出洪钟一般的轰鸣。对于一个这样的城,正面强攻显然是最愚蠢的战法了。   反复思忖之后,李均却不得不采取这一最愚蠢的战法。此时的和平军,在经过长达一个半月的扩编、整休与训练之后,已经由不足四千,增加到七千人,虎翼军的扩充速度就更快,多达一万人,再加上屯在银虎城的一万二千银虎军,李均拥有近于无敌军鼎盛时期的兵力,再加上他招募而来的佣兵也有足足五千人,和平军的势力已稳居于余州之首。   这些兵力看起来虽然多,但实际上李均仍觉不够用。银虎城必需拥有八千防卫军,狂澜城虽然不必担心陆上的攻击,但对于可能从海上出现的敌人也不能不防,留下四千银虎军作为防止万一的一步棋子是至少的。雷鸣城为兵家必争之地,一万虎翼军镇守已经觉得捉襟见肘,当初华家用了足足五万人才守住这座余州最大城的,虽然这段时间的战火,让大多数居民都逃走,但随着和平军入城后局势的逐渐稳定,他们也陆续返回了家园。   因此,李均这次能够动用的兵力,也只是七千和平军与五千佣兵。但对于李均与孟远来讲,一万二千人的大军,还是从来没有指挥过的庞大规模部队,而与大谷城区区八千的守军相比,他们在数量上也多了一半。可以说,这是李均第一次指挥优势兵力对付敌人。   陈国崇德十二年,这一年闰六月,第二个六月的十日,李均在狂澜城誓师,挥军直指大谷城。随他出征的有伤愈复出的孟远、步战一流的宋云、老佣兵统领肖林,以及李均无法甩掉的尾巴、但见面要么互不理睬要么大打出手的戎人公主纪苏。司马辉与周杰在银虎城调集粮草,俞升与苏晌在雷鸣城准备军饷,而墨蓉、姜堂与陈影则留在狂澜城继续即将竣工的工程。与他同行的还有回魔法太学的学院师生们。   “打下大谷城后回来,就可以看到新城了!”出征前李均对墨蓉道。   “应该没问题吧。不过,这一仗非打不可么?”墨蓉面露忧色,对于乐观的越人来说,这也算是难得一见吧。   李均知道她并不是为自己担忧,她更担忧的是战争带来的杀戮与破坏。对于战争,墨蓉是十分反感的,但碍于与李均的交情,也因为越人酷爱建造与设计的天性,她才答应助自己筑这狂澜城,这已经让李均十分感激了。   “你知道,要想让百姓真正的过上太平日子,只能如此。我不能眼见别的地方百姓受战火之苦而不顾,只管自己享受这和平的快乐。”   如果李均是个善于言辞者,定然会如此辩解,但李均虽然在与敌人舌战之中唇枪舌剑毫不弱于他手中大戟,但在对自己情如姐弟的越人女子面前,他却无法以这种狡辩以对。   作战究竟能带来什么,我究竟是为了什么目的去作战?他一面摇头,一面暗想。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可以用来说服或欺骗别人,但难以说服或欺骗自己。我真的是为了别人而战么,还是我本质上就好战呢?陆帅曾指着战场叹息,而自己在叹息之余,为何却对那流血与呐喊有着说不出的渴望?   墨蓉似乎是意识到自己的问题引起李均内心的挣扎,她避开这个话题,尽量找了个较为轻松的:“我交待你的事情,你去办了吧?”   李均先是怔了一下,然后想到了,脸上露出笑容:“我已经交待赵显王尔雷去办了,但神洲太大,也不知何时才能见到他们。”   墨蓉脸上露出一丝羞涩的笑意,她让李均派人打听雷魂与屠龙子云的消息,打听雷魂是最主要的,屠龙子云不过是附带的,李均也明白这个,因此脸上会现出笑容来。   目送李均骑着马离去,墨蓉的思绪回到了当初第一次见到李均,第一次见到雷魂,第一次见到屠龙子云与姜堂的时侯,但片刻她收敛心神,暗自吃惊:“为何最近想雷魂的时侯明显少了,回忆与李均在一起的时间,明显多了呢?”   问题的答案她不敢去想,将那种异常的情感深深埋下去后,她大声喝道:“那里,不是那样的!”   大军行了六日,在雷鸣城中休整一日后,六月十七日开往大谷城。彭远程的细作将李均大军压境的消息带来之后,彭远程冷笑:“来得好,我正要报雷鸣城之仇,让这大谷城的石崖之下,成为李均与和平军的墓场!”   “城主之意是与李均打一场守城战?”幕僚问道。   “如果李均兵力与我相当,那我将出城与之一决,以免敌军给我境内造成损失。但如今敌众我寡,我为何要弃地利而不用,去逞匹夫之勇?”   “但我城孤城难守,虽然有地利之险,如果李均长期围困,我军当如何是好?”幕僚针对这个计划再次提出疑问,这一点上彭远程与李均相似,总是鼓励幕僚去质疑自己的计划,以便从中寻找到百密一疏之处。   彭远程眉头一皱,对于长期围困,他也不怕,但如果总是被动挨打,只不过能苟延残喘罢了,迟早也是被灭的命运。要想在战争中获胜,就必需把战争的主动权掌握在自己的手中,而不能坐以待毙。   “围困我并不足虑,我城中积粮足够支持三年,而李均粮草不能由雷鸣城就近补给,需从狂澜城与银虎城调运,必定不能持久,如果再能有支部队乘机袭击雷鸣城,李均无法兼顾,必然溃败!”彭远程略一思忖,道。   “可是我军被困于此,根本无法分袭雷鸣城。”幕僚步步紧逼,似乎要将彭远程逼上绝境。   “哈哈哈哈,这一点尽可放心。”彭远程大笑起来,道:“我这就令人去见朱文海,晓之以利害,如今之际,我们合则足以自保,分则必然被各各击破。朱文海虽然无能,但不是个看不清形势的蠢才,料想他会知道如何去做的。”   果然,接到信使传来的彭远程密信,朱文海慨然允诺到时定然会出兵相助,但彭远程派往其他四家小势力的信使带回来的却不是好消息,这四家口中支持,却没有出一兵一卒的打算,而此时,李均的大军,已经攻入大谷城周围地区,直逼大谷城了。   在距城二里之处,李均驻下营寨,仅领着十余骑来到石崖下,眼见石崖巍峨森然,一条驿道蜿蜒而上,在山崖间盘旋,从山脚下到山上的城短短的距离内,路却拐上了六七个弯。路的一侧是山崖,一侧是深渊,一不小心便有可能失足落下。崖上大谷城依着地势而建,城墙并不高,但加上石崖,要想攻上去极其困难。李均抬头看了半晌,长长叹了声,道:“果然好城,当初先人在这石崖之上筑城,定然费了不少心机吧。”   “城是易守难攻啊。”孟远与他并驾,以马鞭指着汹涌的江水,“三面临江,一面临陆,攻击方无法选择,只能从一个方向进攻,地势狭窄,兵力的优势展不开来,攻城器械无法对山崖之上构成太大威胁,彭远程不主动出击,而是选择了此处作为战场,证明他还是颇有头脑的。”   “正是,江面上江流湍急,多礁石旋流,即便是我分兵自江上乘船攻击,只怕还没有接近崖下,便被江水吞噬大半。即使接近山崖,这几十尺陡峭的石壁,也难以攻上去,如今之计,只有诱使彭远程出战,一战擒之,城中没有了首领,必然会举城而降的。”李均点头道。   “就是不知彭远程坚守的决心有多大,如果坚守的决心很足,那我军便无机可乘了。”孟远也皱起了眉,如果双方军阵排开,让他往来冲杀,敌人便是有两倍于己的兵力他也不会皱眉,但对拥有地利之优势的对手,他也觉得无可奈何。   肖林骑在马上,伸手折下一枝树枝,若有所思地道:“听说这个彭远程仅有数百部曲便攻下了大谷城,不知当初他是如何做到的?”   “这个我倒有耳闻,他原本是在这城中的豪强,因为受原来城主的猜忌而起兵,因此无需自外攻城。”李均解释道,“可惜自从他从雷鸣城退军之后,便戒备森严,我几次派人混进去都失败了,只是知道城内有八千战士,囤粮足以支持三年之久。”   “难道真没有办法吗?”宋云对于这些精心筹划有些不耐,道:“不如这样,让我一人从江面山崖爬上去,把彭远程头砍下来,那不一切都完了吗?”   “这可不行。”孟远哈哈笑了起来,“你看,姑且不论你如何在这湍急的江水中如何接近山崖,就算你接近了,上面只要有两个士兵,向下扔一块石头,你便会成为江鱼的腹中美味。”   他们在这里观察地势,讨论方案,城中彭远程已经接到报告,在城上遥遥望见李均他们指指点点旁若无人,彭远程冷笑道:“既是远来之客,我怎能不去见上一见?”接着便下了城去。   李均他们正说话间,忽然听到城门打开的声音,一队人马约有百余骑冲了出来。为首的正是彭远程,他们居高临下,来到距李均约两百步处,确信李均他们无法立刻接近后,彭远程停了下来。   “呔!李均小儿!”第一句话他便没有客气,虽然彭远程本人也不过是三十出头,但在李均面前,他大可以摆一摆年龄了。“到我大谷城来送死的吗?”   李均并没有被彭远程表面上显露出来的鲁莽与暴躁而迷惑,如果彭远程是个鲁莽的人,那么他定然会先在外围与和平军打上一仗再退守大谷城,如果他是个暴躁的人,他领的这百余人此刻便已经冲到自己面前了。   真不是个简单人物,恐怕是自己在余州遇上的最强劲的对手,虽然兵力并不多。李均微笑着行了个军礼,道:“是彭远程城主吧,冒昧来访,还请见谅。”   彭远程仔细打量着这不为自己的无礼所激怒的年轻将领,暗红色龙首头盔下那双炯炯有神的眼,射出的光芒隐隐含有锐利的刺,还算英俊的脸上带着笑容,但嘴角边的一道短短疤痕在某种程度上破坏了这张脸的美感,给他的笑容增添了几分邪气。   这张脸上看不出什么阴谋诡计的样子,能看出的就是这张脸的主人拥有着不凡的气度。彭远程虽然对李均的事情听说过不少了,也间接地同李均打过交道,知道这近一年来李均策划的一个又一个奇计整个改面了余州的形势,但对于李均还不能算是了解。应该再试试他吧,彭远程心想。   “你这小儿,不缩在自己城中快活,为何来我大谷城?说出来饶你不死!”彭远程故意激怒李均。   但是,李均对于他的目的心知肚明,因此他并没有急于发怒,而是仔细打量着这个敢于正面与自己对抗的男子。三十出头的年龄也应该算是年轻的,细长的眉下卧蚕眼闪着深遽的光,瞪视着自己时神情似乎有些复杂,脸上表情看起来恰到好处,并没有故作狂暴的那种做作感,这人是极善于控制自己情绪与心机的。   “彭城主何出此言,李某来到这余州早就闻说彭城主威名,先前雷鸣城中错失结交的时机,甚觉遗憾,因此特意前来拜访彭城主,想与城主交个朋友。”   这话李均虽然说得半真半假,但想与彭远程交个朋友之心,却是真的。看到了大谷城的布置与彭远程其人后,李均确实产生了将此人引为己用的想法。   “李统领如有此意,倒也不难。”彭远程改变了脸上的态度,言语间也客气起来,既然正面无法挑动这个年轻人,那就得用迂回了。   “哦,请讲,如何才能与彭城主交个朋友?”   “二十日之后,便是贱辰,李统领只要将雷鸣城作为寿礼送给我,那这朋友就算交定了。”   彭远程的话激起他部下们的轻笑,这个条件,是李均无法接受的,也表明了他的决心,听到这个条件李均表面上不显露出来,但心中一定是大怒吧。   “这有何难,此事我如今便可答应,彭城主我们这就去雷鸣城办理交接手继,如何?”李均微微笑了,虽然在朋友与部属面前,他有时会显得拙于言辞,这只不过他不想将对付敌人的手段用于朋友与部属身上罢了,但对于想耍弄他的人来说,他的言辞甚至比他的大戟还有杀伤力。   彭远程脸上的笑容并没有收敛,他心中却越来越有些忌妒起眼前的年轻将领来。以他的才能,如果李均不出现在余州,过个十年八年之后,他便能一统余州吧,这也是他起兵以来的梦想,其中雷鸣城正是他梦想的起点。只要雷鸣城总管华风一死,他便可以乘其诸孙争储之机入主雷鸣城,但可惜的是,这天赐良机却被李均抓住,而让预谋已久的自己只能作旁观者,而且,李均只用不到一年时间,便控制了华家与童家两大势力的地盘,这让自己一统余州的心愿更加难以实现。   此时彭远程心中甚至产生了“余州既有了我彭远程,为何又要冒出个李均”的感慨,但眼前这对手的强大,更能激起他的斗志,也更能让他充分发挥出自己的才能来。   “若是能打败他,便可接收他的基业。”这个诱惑开始在彭远程心底升起,但他很快摆脱了这个幻想,虽然野心勃勃,但他更是一个脚踏实地的人,决不会为了野心而忘记自己目前所处的不利局面。   “李统领果然爽快,贱辰还有一段时日,李统领还是多准备一下吧,等到贱辰那一日,在下一定去雷鸣城接收这生日礼物。”彭远程道,“既然李统领远道而为,在下不得不尽地主之谊,请李统领入城喝上一杯水酒如何?”   宋云瞧瞧彭远程,又瞧瞧李均,觉得这两人间本来该碰出火花来,而此刻却谈笑风生,只差没有把臂言欢了,心中大是不解,以他质朴的性格,自然无法理解这两人正在通过言语上的交锋,来向对手施加心理上的压力。   李均回头看了看己方,然后笑道:“彭城主太小气了,我们远道而来却只以水酒为招待,不如这样,彭城主来我军营寨之中,虽然说在下来得匆忙,但山珍海味还是准备了一些,彭城主意下如何?”   “这怎么敢当,毕竟阁下才是客。”彭远程一点没有让步的样子。他正欲再说几句,李均身旁一人早已不耐烦了。   “你们这些胆小鬼,要么就打,要么就走,罗罗嗦嗦半天废话,你们烦不烦啊?”   这一句不但把彭远程给刺了,也连带骂上了李均,严格来说,说话的人本来用意就是骂李均没有英雄气概,徒逞口舌之利,而彭远程只是被误伤。   说话者自然是纪苏了,彭远程见李均身后一个套着古怪头盔的戎人装饰的人忽然插上一嘴,心中先是一愕,然后想起细作对他所说之事,笑道:“原来是戎人公主纪苏小姐,李统领打仗也带着你啊?”   即便是纪苏自己,也听出彭远程言下有李均与你关系相当不一般的讽嘲之意,心中大怒,驱马便冲了出去,李均伸手欲拦,但又收了回来,这戎人女子在气头上,如果自己去阻拦的话,她打的目标就不是彭远程而会是自己了。   “胆小鬼,吃我一刀!”纪苏挥刀直逼了过去,但彭远程只是笑了笑:“对不起,我可没有同女人决斗的习惯,纪苏小姐还是去找李统领吧,准备放箭!”   他身后百余骑全部弯弓搭箭,纪苏虽然愤怒,却并没有失去理智,立刻住了马,僵在两军之间,进则有生命之危,退则徒被嘲笑,一时间她不知如何是好。   正当纪苏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之际,李均缓缓驱马来到她身边。   “你先退下去。”李均低低声间对她道,纪苏这时正觉得周围全是恶意的目光与讥嘲的笑容,李均的到来正是时侯,她第一次没有反对李均的谢,默默调转马头退了回去。回到人群中后她忽然想到,自己怎么会如此听从李均的吩咐,在这么多人面前,这岂不让人们更有了嘲笑的凭据了?   “彭城主,聪明如你,当然能识余州大势。”李均觉得无需绕圈子了,直截了当地道:“余州已经没有什么可以阻碍我和平军的了,为城主计,早日归顺于我,才是久安之计!”   “不要说了,你在战场上得不到的东西,在嘴巴上同样也无法得到!”彭远程冷笑,初次见面,他占了上风,这让他信心大增,很显然,李均之所以要再三劝诱,更证明他也没出息太好的办法来攻打大谷城。   “既是如此,那就在战场上再见吧。”李均略一点头,便与众人转身离去。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彭远程将脸上的笑容收敛起来,没有激怒李均,诱他立刻强攻,自己这次来虽然在口舌上占了优势,但实际的战果并不大,无非在心理上给李均增加了压力罢了,这种压力能否变成自己取胜的契机,现在还无法判断啊。   “我们也回去吧,如果我料不差,李均肯定会日日来挑战的,你们好好休息去,准备明日大战。”他对属下道。   果然不出所料,第二日一大早,和平军便开始向大谷城逼近,在山崖前驻住脚,开始大声叫骂起来,诸如“城里的缩头乌龟”、“胆小如鼠”、“无能之辈”这类的骂语算是比较文雅的,更有甚者,一张嘴就来问侯彭远程与他部下的母亲,城中也不甘势弱,组织了数百人齐声大骂李均与和平军,声音从高处向低处传开,颇有些瀑布一泻千里的气势。而和平军便也以十倍之力奉还,双方骂得兴起,相互吐口水还不解恨,个别人甚至解开裤子向对方撒尿,兼带炫耀自己的某样器官。   李均见了不由得长叹一声,心想若是陆帅有知知道自己领兵打出了这种奇仗,定然会笑掉大牙来。但比之强攻去牺牲和平军的宝贵士兵,他还是觉得骂阵来向对手挑衅,激对手出城决战更合算一些。于是双方便打起了一场千古未闻的“骂仗”,每日里都组织一批人,轮流向着敌军叫骂,骂到后来所有可以骂的脏话都骂完了,双方就挖空心思去想些更为阴损的话语。山城内外,粗话莽莽,石崖上下,唾沫滔滔。但偏偏两边主将都颇有养气功夫,或者说脸皮都足够厚,对自己部下又约束得极严,这一骂就是三日,双方仍未射出一箭,攻出一寸。   但这并不意味着双方没有损伤。城中开始时是让士兵来骂,后来士兵嗓子都哑了便让百姓来骂,尤其是娘子军,骂出来的话语让和平军无法忍受,尤其是对李均的人身攻击。和平军将士向来视李均如战神,被这群女人如此羞辱对于和平军士气的打击是可想而知的。到得第四日,甚至有士兵不听约束要求攻城,李均弹压住后,忽然心生一计,道:“或者可以如此激彭远程下来,他不是用女人骂我吗,我们便骂他是女人。”   片刻之后,和平军中放出一匹马,背上背着个包裹,和平军将士在山下大叫道:“这是李统领送给彭城主的礼物,这是李统领送给彭城主的礼物!”   那马在和平军士兵的喝声下,来到了大谷城门,城中士兵见和平军仍在山下,便开城将马放了进去。彭远程打开马背上的包裹,见里面是一件鲜艳的新娘服饰,中间尚有李均手书的一封信。   信中道:“阁下缩于大谷城中,恰如女子藏于深闺,今料阁下欲出嫁,特赠嫁衣一件,请阁下于全军之前试妆,如何?”   彭远程左右全都骇然,在神洲之中,除去李均在狂澜城誓约里提到男女平等外,向来瞧不起女子,如今李均赠彭远程以女衣,确实是奇耻大辱,远胜于在城下大骂三天了,而且周围见到此事的士兵不少,传播开来,对于城中士气是极为不利的。   彭远程果然大怒,拔剑而起,翻身上了战马,但他驱马到了城门边,便又折了回来,脸上露出阴森的笑容。   “激将之法,激将之法……”他口中喃喃道,然后抓着那件衣衫进了屋子,片刻之后他再出来,全军一片哗然,他竟然将那件新娘的衣衫套在身上!   紧接着彭远程上了城,在两军士兵前大摇大摆走了几步,高声道:“谢李统领将自己的衣衫赠我!”   大谷城士兵全都大笑起来,一齐高声喊道:“谢李统领赠衣,谢李统领赠衣!”   李均面色大沮,他终究是少年人,养气功夫比之于彭远程还是略弱一些,纵马便要攻城,但肖林伸手拉住他的战马,拼命道:“不可!不可!”   李均立刻明白,自己如果首先不能忍受,何以让士兵们忍受?他心知这样下去,不但无法将彭远程挑出来,恐怕首先被激怒而失去理智的是己方,因此不得不严令部下不准再出寨骂敌,每日里只能坐听城中传来叫骂声。   时间这样拖下去,对于李均来说,是极为不利的,不等补给上出现问题,单单是敌军的叫骂,便足以让和平军士气全无,甚至于全军崩溃,必需让士兵们觉得围下去还会有胜算才行,否则不如退军回去。因此,在围城之后第五日,李均再次召开了军事会议。   “城中积粮颇多,足够支持三年之久,这样下去,也无法攻下大谷城,诸位想想还有没有其他方法,否则还不如退军回去。”李均问这些部将们。   部将们相互对视,没想到向来多智的李均也会觉得束手无策,但现在这种局势下,他们也想不出更好的主意。   肖林沉吟半晌,道:“敌军没有什么明显的弱点,看来此次,只能先暂且撤退,以观其变了。”   明明知道肖林所说极是,但李均心中仍有些不甘,毕竟,自来到余州以来,他从来没有无功而返过。即便是曾一时受挫于雷鸣城被迫放弃到手的城池,他也在败中取胜,埋下日后重夺雷鸣城的种子。而这次,彭远程守的大谷城就象一个无缝的鸡蛋,让他无论如何也无法叮上一口。   “一战不打就退兵吗,那也太窝囊了,让我明日去挑战吧!”宋云霍地起声,气鼓鼓地道,孟远也点头道:“不错,如果一战不打就退回去,很难向将士们交待,对于士气也有不良影响。”   “难道要吃了败仗后才肯退吗,明日去攻城,你们有没有把握攻下来,如果没有把握,还是退军的好。”对于这两个勇猛有余的晚辈,肖林毫不客气地道,他在战场上摸爬滚打的岁月,比这两个人的年龄还要大一些。   “这样吧,明日我们再仔细看看大谷城,我不信这城就没有任何防守上的死角。”李均的折中提议被大家勉强接受了,他自己也不愿意就此退军,也许,还有什么胜机,隐藏在这城中,只要仔细搜索,定然能找到的。   次日一早,李均与主要将领们又接近了大谷城,看到有人接近,城中例行公事般开始了大骂,众人已经有些习惯了,也不以为意。   这次众人没有走到进城的石路上,而是绕着山崖转了一会儿,李均忽然指着山崖上的一处问道:“那是什么?”   众人随他的手指看去,只见数十个黑忽忽的圆形东西从崖上垂了下来,落入江中。   “莫非是敌军放下人来准备偷袭我军?”孟远道。   “不,不是。”宋云目光最为锐利,道:“是一些木桶。”   只见那些木桶在江水中晃了几晃,紧接着便又被扯了起来,原来木桶上被绳子拴着,是城中人在江中打水。李均心一动,道:“城中没有井吗?”   “整座城挖地三尺便是石,哪有井呢?”   李均的眼睛立刻明亮了,初升的朝阳映在他的眼中,象两团燃烧的火:“城中没有水,如果我们令人割了他的绳子,断了他的水,即便是有粮,又能如何?”   众人闻言都是大喜,但肖林旋即面有忧色:“江水如此湍急,要想接近那石崖已经极为困难,何况对方若居高临下掷下石头,只怕我们去断他水的将士会有危险。”   “此事无妨,我立刻从雷鸣城调来法师,用巨木钉成大木排,令军中夷人来驾驶,远远的用火系法术去烧,这不就可以了吗?”李均哈哈笑了起来,心中一时间觉得解除了一个大疙瘩,多日来被闷的一口恶气一扫而空,似乎胜利就在眼前。   一切始他计划,在快骑的催促下,与李均有过共同屠蛟经历的楚青风派来了魔法太学中的十位长于火系法术者,李均也早令军中夷人扎木为排,巨大的木排虽然有些不稳,但比之一般的船在这湍流中要安全的多。为保险起见,李均亲自踏上木排,与十位法师站在一起。这十人都是真人级的道教法师,有三个是楚青风自己的弟子,善于五行法术中的火系法术,当大谷城的水桶垂落下来时,他们便喃喃念咒,强大的灵力化成火焰,将拴在桶上的绳索全部烧着,片刻间,这些水桶便全随着江流而去了。   城上的军民大为恐惶,此时正是梅子黄时,天空晴朗无云,在短时间内没有丝毫下雨的迹象。如果没有水,城中人不出三日便都无法再战,到时李均只要来接收这城便可。   彭远程听到这报告之后,冷笑道:“李均他还不死心吗?”命人从府库中拿出铁索来,以铁索拴桶放下来打水,这样真人们的火系法术对铁索便无能为力,而木桶又浸湿了,根本无法烧着,真人们一筹莫展之时,李均又想出了一计。   他令夷人们远远用箭射这些木桶,片刻之后,木桶就便射出无数个洞来,所打的水全部流走。彭远程在城中看得真切,立刻令人将木桶也换成铁桶。   虽然铁桶重而且数量也没有木桶那么多,但每日不停的打水也足够城中人用了。李均一计不成,又生一计,令人从上游放下大木排来,将铁桶连带铁链全部冲撞而走,甚至有两个企图用力拉住铁链者也被带了下来,摔死于江中。   “还不肯放弃吗?”经过两天水桶争夺战之后,彭远程下令凿开石壁,从石崖之上向下直凿,城中军民知道这关系到生死存亡,轮流开凿,还真给他硬凿出一排直通往崖下水蚀出的洞中的竖井,李均并不知道他们在石壁中凿井之事,只是密切注意江边,见没有桶从崖上垂下,以为城中已经放弃,便在城外等着彭远程投降。   这一日已经是围城的第二十天,李均认为城中断水已经有七日了,按理说就是再节约用水,城中也无法再支持下去了,李均决意派人探上一探。   于是,又是一匹马背着一个皮囊进了大谷城。   彭远程从马背上摘下皮囊,掂了掂,发现是一皮囊的水,再看皮囊上还有封书信,彭远程打开一看,只见其中写到:“忆及今日乃彭城主寿辰,特以一皮囊水为寿礼,正所谓君子之交淡如水也。”   彭远程哈哈笑了,李均送水是假,刺探是真,他对于自己迟迟不降,定然是觉得百思不得其解吧。既然送了礼来,那就要回份礼去,于是,他命人道:“去将鱼拿来!”   原来在那打水的桶中,时不时还能打上几条鲜鱼来,这天早上便打上了两条。彭远程召来一个士兵,对他道:“将这盆水和鱼给李均那小子送去,就说是我还的礼。”   见到那士兵眼中颇有惧色,彭远程又是一阵大笑:“别怕,李均虽然诡诈,但不会做斩杀来使的事,我不会害你。”   那士兵无奈,只得来到李均营中,李均见了这盆清水与水中的活鱼,面不改色地问道:“彭城主令你来,还有什么吩咐吗?”   那士兵道:“城主说这是他还的礼。”   李均心中的感觉自然不能在这士兵眼中表露出来,他只是哈哈一笑,道:“替我回禀彭城主,谢谢他的鲜鱼,虽然鱼有刺,但我仍会吃下去的。”   士兵依言回禀了彭远程,彭远程微笑道:“好了,李均要退军了。”   幕僚问道:“何以知之呢,李均不是说即使鱼有刺,他也要吃下去么?”   彭远程道:“要吃鱼,先得剥去鱼刺,大谷城的鱼刺便是我了,不除去我,李均是无法吃下这鱼的,他自己也应该明白这个道理,如果要强攻的话,只会给这鱼刺卡住喉咙,让他进不得进,退不得退。而且,朱文海见李均迟迟不敢攻打大谷城,也不会放弃这机会,肯定会派人去袭扰李均之后,没准会亲自督军再去攻打雷鸣城,如果这样,李均必然退兵不可。”   看到幕僚们还不敢完全相信,彭远程笑道:“我们等着瞧吧,不出三日,李均必然退军。”   果然,到了第三日后,李均接到朱文海再次出兵雷鸣城的消息,和平军真的拔起营寨全军撤退了,见和平军后撤之势,幕僚们全长长出了口气,有个幕僚问道:“城主为何不出城追赶?”   “李均用兵,其实还是相当谨慎的,由他多日围攻也不肯强攻便可以看出。”彭远程眯起眼眺向远方的和平军,缓缓道:“我看他以前屡出奇计都是在当时情形下迫不得已的选择,这次他兵多攻城却失败,退军之时定会令勇将殿后,此时去追,不异于送肉入虎口,弄不好还会被李均反扑回来,乘势夺了我大谷城。”   “不过,”片刻之后,他又道,“我倒想给李均一个机会,看他敢不敢回头。”   片刻之后,一支小部队出了大谷城,尾追和平军攻去,在他们进发了不久,彭远程也亲自领着三千兵马出了大谷城。   李均接到后方孟远传出的敌军来袭的消息之后,第一件事便是问敌军数量多少,当得知不过区区千人,已经被孟远击溃后,叹息了声道:“彭远程始终不给我这机会,令孟远回本营,我们要急速去解雷鸣城之围。”   哪知孟远刚回到中军,后军就是一阵大乱,彭远程亲自领着的第二队追袭的战士赶了上来,以优势兵力对付和平军的殿后部队,若非和平军经过一段时间的训练,在被分割包围时仍组成赤龙阵自保,李均定然要受到来余州以来最大的溃败。待到李均整顿人马回军时,彭远程见难以撼动和平军本阵,已经迅速退回到大谷城中,李均来到狼籍的战场,看着躺在血泊中的战士,不由得深深自责。   “此战失利,原因在我啊。”他喃喃自语。   严格的说,此次围困大谷城,双方死伤人数基本相当,李均并没有被完败。   但从内心深处,李均有不折不扣完全败北的感觉。自从来到余州以来,还不曾有过这样的失败,对于基业逐渐牢固的和平军,百余人阵亡、三百人受伤,原算不得太大的损失,对于李均内心来说,则完全是另一番滋味了。   “换了陆帅,根本不会遭受这样的失败!”李均深切地体会到自己与陆翔的差距了,换了陆翔,根本不会在大谷城耗费时日,在发现难以攻下的当日,便会退军,而不至于拖到让朱家觉得有机可乘,结果被迫之下匆忙退军,还给彭远程耍了一次,先用佯攻失败迷惑李均,让李均将孟远调了回来,紧接着再以主力突袭,给和平军造成了损失。   造成这种不必要损失的根本原因,还是在于李均有些气盛了,对于还年轻的李均来说,这样的小挫,可以说来得正及时,将他从接连大胜的喜悦中清醒过来。   “在彭远程那受到的打击,要加倍奉还!”这便是李均的打算,自然,目前奉还的最好对象,就是敢干侵扰和平军补给线路并攻击雷鸣城的朱文海了。   朱文海一开始虽然答应彭远程有难时定然出兵相助,但近两个月前的大败让他心有余悸,并不敢立刻出兵牵制李均。只是日日命细作详细打听李均对大谷城的围困情况。当得知李均拿大谷城无可奈何之后,他的胆子就逐渐大了起来,终于亲自带领两万人攻打雷鸣城,同时还派出游骑切断了从雷鸣城通往大谷城的补给线。   闻知李均撤了大谷城之围,正在急速回军,途中虽然受到彭远程的追袭,但损失不大,很快将逼近的消息之后,朱文海心中开始不安起来,李均不在的话,他觉得无所畏惧,但李均回来,只要一想到面对这直接杀死自己父亲、间接害死自己兄弟却帮助自己提前登上余州都督之职的李均,一种发自内心的恐惧便升了起来。他并没有正面同李均交手,但在李均狙杀朱茂的那一战他也在场,眼睁睁看着李均一挥手便斩下了父亲的头颅,这恐怖的影象给他的恐惧实在是根深蒂固。再加上此后与李均指挥的和平军数次作战都是屡战屡败,不由得不让他心中对李均极为忌惮。   “各位认为要同李均打这一仗吗?”在军帐之中,他坐在一张虎皮交椅上,向自己的幕僚们询问,这些幕僚大我与曾经是他兄弟朱文渊的智囊的司马辉一样,都是余州的名门望族。   从他的话语里,大家都听出他实在没有一战的勇气,思考了片刻之后,幕僚霍泽道:“我军之意是为大谷城解围,如今大谷城之围既解,我军无需再与李均交战,还是回军养息的好。”   其他幕僚也纷纷附合,朱文海顺水推舟地道:“既是如此,诸位传令三军,今夜乘夜退军。”   朱家的部下,和他一样巴不得早日离开此处,只不过主帅未开口,不敢说罢了。退军的命令一宣布,军士们以平时两倍以上的速度整装待发,看在朱文海眼中不由苦笑:“我们就如此畏惧李均不曾?”   关于退军的路线,朱文海认为还是按来时的道路撤军最好,这条路既近,且远离和平军回撤的道路,幕僚们无人敢提出异议,但他们却不知道,李均在彭远程退走之后,立刻令孟远领骑兵轻装而进,直指他们的退路。   “这样的话,可能会造成我军孤军深入的情况出现!”肖林不得不警告,和平军的骑兵队伍并不多,夺得了银虎城童家的牧场之后,也不过编了一支千人左右的骑兵队罢了,以千人去阻挡归心似箭的万人,而且是进入敌军境内,确实有些冒险。   “我军都憋足一口气,想要报大谷城下受挫之仇,而敌军都想早日回家,军无斗志,我军又是以有意击无意,一战可击溃敌军,稍振一下士气。”李均说明自己攻击的理由,然后又道:“而且,我军主力随后即到,直指朱家余阳城,定然要让朱家尝到敢在背后牵制我的恶果!”   听了他话中有话,肖林侧目瞧了他一眼,只见李均脸上神情非常平静,肖林问道:“只有如此吗?余阳虽然是通往朱家本城余江的门户,但城高沟深,据说不在余江城之下,朱文海又畏惧和平军军威,必然令重兵防守,急切间想要攻下,只怕不易。”   “哈哈。”自己的心意被肖林看出,李均只得笑了笑,道:“其实这是虚张声势,正因为朱文海胆小,若我全力急攻他必然会请彭远程来救,彭远程知道余阳一失,余江城也就难保,那么全余州就只剩他一个大谷城,再也没有坚守的意义,因此他肯定会侵巢来援,甚至可能会作好放弃大谷城的准备。”   “不可能,大谷城是彭远程基业所在,他怎肯轻易舍去?若是他肯舍去大谷城,为何不干脆降伏于我军?”   李均将眼睛投向大谷城方向,似乎在看着那个不在眼前的敌手,心中将他纳入帐下的渴望越发的强烈了。“男子汉的性格,只有交过手才知道。这是鲁格当年曾对我说过的一句话,以前之时,我不理解其中意思,现在却明白了。”   听到他忽然谈起已经战死的羌人,肖林也不作声了。但心中的诧异却象是波浪,他印象中的李均,始终是个冷傲的、杀气逼人的少年佣兵,而此刻的李均,却更象一个爱回忆往事的人。   这还是李均吗?他暗自询问,悄悄侧目向李均望了一眼,只觉得坐在那里的,降了那个少年统领之外,似乎还有一个人的影子。   “陆翔……陆无敌,对他的改变实在是太大了,短短三年能让他的变化如此大,那个男子真的了不起。但为何我总觉得,这种变化隐隐有些不妥呢?”内心中不断自问,肖林习惯性地用手摸索着自己的下巴,继续陷入沉思之中。   此时李均心中正在对彭远程可能的步略进一步进行分析。经过在大谷城的斗智斗勇,他逐渐有些了解彭远程了,这人颇有战略头脑,即使明知自己是要他离开大谷城,他为了取得战略上的回旋余地,也必然会主动放弃大谷城的。如今余州,凭借区区大谷城与和平军对抗是没有前途的,如果自己扫灭了朱家势力、吞并其余四家小势力之后,再以蚕食之策来困住大谷城,大谷城的覆灭也只是时间问题。要想与和平军抗衡,首先要有象余江朱氏那样拥有强大的兵力和足够支撑战争损耗的补给,其次要有象彭远程这样具有战略头脑与战术技巧的将领,这一点,迟早朱文海与彭远程会看到的,以其等那时他们主动联合而难以拆散,不如现在我来迫他们联合。   而且,对于彭远程来说,大谷城在他的余州战略中并不能判演决定性的角色,但对于自己来说,这个看似无用的棋子却可以成为决定战局的胜负手。   想到这里,李均脸上露出了笑容,看在纪苏眼中,立刻明白他有了什么坏主意了,这种邪气的笑容正是李均有了好计的标志。   从雷鸣城退回的朱家军队,并没有遭到雷鸣城中虎翼军的追击,一路上都是比较顺利的。   但朱文海并未被这安全的形势所迷惑,细作与探马如流水般给他传来敌人的军情,雷鸣城的虎翼军是否有出去的迹象,李均的和平军行到了哪里,方圆五里之内有没有可疑人物。   对于他的谨慎,李均知道也一定会自叹不如,虽然他的谨慎是因为害怕而不是因为想掌握战场的先机,但必需承认,这谨慎收到了效果,孟远的骑兵还没有接近,便已经被他知道了。   “怎么办?”知道敌军行动是胜利的一半,但胜利的另一半则要靠主帅的谋略,可惜的是,朱文海从其个人能力上来看,并不是能够在情况有变之下镇定自若的人。李均不是全力回军,而是派轻骑拦截自己的归路的方法,也确实令他惊惧,如果归路被切断,这两万多的军队,便很可能要成为旷野中的枯骨了。   “我军有两万人,李均骑兵不足两千,大可以一战!”霍泽鼓起勇气道,“我军不防在此囤住,待敌军来攻之时以壁垒迎击,必定能获全胜。”   “这里都是平原地带,无险可守,如何与骑兵作战?况且,我以为,李均决不致于只派一千骑兵前来送死,其背后定然还有深意!”另一个幕僚庞武道。   “还有什么深意?”霍泽反问道。   “可能有二,一是牵制我军,让我军囤于止不能继续回军,这样李均的主力与雷鸣城中的虎翼军便可即时赶上,将我军包围起来。二是与我军比速度,要抢在我军之前去余阳城,李均幕僚中有司马辉,其人原为二公子智囊,又是余阳人士,深知城内虚实,与城中守军又有着乡亲关系,如果他随军前来劝降,甚至只是修书一封,余阳城都可能倒戈!”   这一点是大家都明白的事实,在如今李均统合雷鸣城、狂澜城、银虎城三城之力,横扫余州之势已经形成,余阳城守军背弃朱家而投靠李均的可能性不是没有。更何况余阳目前守将是余阳本地人士,与司马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难保他不会被司马辉说动而降。想到这里,朱文海心中颇为懊丧,虽然目前余阳守将一直对自己忠诚有加,但还是早该换个人才对。   “况且,即便是我军顺利回到余阳城,李均尾随而至进行攻城,我们也没有把握能守住此城。”庞武又道。   “这该如何是好?”朱文海也认识到自己处在极为危险的境地里,他问道。   霍泽沉吟了会儿,忽然道:“李均来这余州以来,一直所向披靡,只有在大谷城吃了败仗,如果能让大谷城彭远程来援我,李均必然得退兵自保。”   “正是!”朱文海也想起来,道:“我们此次来雷鸣城,原本就是为了解大谷城之围,如今我们有难,彭远程也不得不救!”   “我看危险,彭远程兵微将寡,来援我的兵小了不足以成事,来援的多了就必需担心大谷城的安危,恐怕他不会尽力来援的。”见霍泽之说深得朱文海赞成,向来与他不和的庞武道。   于是,朱文海又陷入恐惧之中,其实以他的两万兵力,尚足以一战,但他知道将无斗志兵无战心,如果不顾一切退军的话,敌人一千多骑兵冲上来一阵砍杀,这好不容易纠集起的两万大军便会彻底崩溃,甚至造成全境的连锁反应。而如果结阵慢慢回军,李均的主力极可能会直指余阳城,抢在自己之前赶到,无论逼降余阳还是用诡计攻下余阳,都断了自己归路,等待全军的,仍旧是败亡。   “不如这样,以今日余州之势来看,能与李均一决上下的统帅,唯有都督大人与彭远程。”为了顾及朱文海的面子,霍泽将他也带了上去,但心中谁都知事实并非如此,“都督乃万金之躯,怎能亲在矢石之中,都督何不命彭远程为余阳城城主,一则将这余州数一数二的名将招至麾下,二则可以用他之力来抵挡虎狼一般的李均!”   这个想法颇为大胆,但庞武立刻反驳:“我看彭远程其人龙行虎步,顾盼之间有吞吐山河之势,也是个野心勃勃之人,以他为屏,十之八九引狼入室。”   “非也,非也,以彭远程为余阳城主,余阳城中兵员官吏招募任免之权在都督手中,民心军心皆不附于他,他的生死存亡皆由我们,有何惧之?我们不过借其智虑一用,给他个城主虚名又有何妨?”   不等庞武再次反驳,霍泽又道:“更何况以如今之势,不借助彭远程之力,谁有把握守住余阳城?”   想起李均不拘一格的攻城战法,众人都觉得难以招架,只能苦苦盯着朱文海,看他如何选择了。   “李均,狼也,彭远程,犬也。”朱文海不得不作出决定,“犬虽也欲食肉,总比狼要好对付,以狗制狼,只好如此!”他的这个比喻虽然不伦不类,但确实比到了点子上,请彭远程来助的决策便决定了下来,但现在最紧迫的,还是如何对付孟远这一千余骑的骑兵。   商量来商量去,最后还是决定以骑兵为先锋,抢在和平军之前赶到余阳,将余阳守将先撤换再说,而大军则随之跟进,一路上小心谨慎,严防和平军偷袭。   孟远赶了上来,与朱家军队战了一场,互有损伤。但见敌军戒备甚严,没有什么可乘之机,便只得听由朱文海退回余阳城。当他回军来见李均时,李均哈哈笑道:“这无妨,我有更重要的事要交待给你。”   和平军似乎要对朱家的退军穷追不舍,紧随其后步步紧逼,这让朱文海不得不赶紧派出霍泽前往大谷城求援。   再说彭远程,逼退和平军之后仍在注意和平军与朱家之间的战事进展,当得知朱家闻说大谷城围解便自动退军之后,他面露喜色,道:“看来我的时机来了!”   幕僚不解,问道:“城主为何这样说,朱家退兵正证明朱文海不敢与李均交手,李均回过头来又会攻打大谷城,此次李均再来,必然有了攻城之策,城主为何反道是机会来了?”   彭远程笑道:“你们看,朱文海一听说李均回军败惊惶失措全军尽退,这证明他根本不敢与李均交手。而李均怒其助我,为绝后患必倾力攻打余阳城,否则这次他出军便劳而无功。在李均压力之下,朱家无人敢应战,只得有求于我,这当然是我的机会来了!”   果然,不过几天之后,霍泽便来到大谷城,寒喧一阵之后,霍泽道:“此次来此,一是恭喜彭城主大败李均,让和平军闻彭城主之名便望风而逃,二来是有求于彭城主。”   彭远程向部下们一笑示意“如何”,嘴中道:“此次能胜过李均,也要多亏朱都督亲冒矢石讨伐雷鸣城,令李均有后顾之忧。如果都督有所吩咐,在下如何敢不听从?”   对于彭远程的态度觉得非常满意,霍泽道:“都督大人命彭将军为余阳城主,请彭将军即日便起兵前往余阳。”   彭远程听到之后心中一阵狂跳,他预料到自己的机会来了,但也没有料到是如此的机会。他立刻翻身跪倒在霍泽面前,道:“多谢都督大恩,远程定然以死相报都督。”   本来还以为彭远程会有些推拖,霍泽准备好了一大堆说辞,如今都没派上用场,大喜之下,他立刻告辞,回朱文海处去报喜去了。   等他走后,彭远程的幕僚都不解地问:“城主为何如此?”   彭远程森然笑道:“大谷城人不过两万户,弃这弹丸小城,而得余阳这十万户的大城,这等好事,我为何不同意?要与李均在余州一争长短,凭借大谷城是无能为力的,只有统合朱家力量,才有望击败李均,而今这机会自动送上门了,我如何能放弃?哈哈哈哈,以死相报都督,我绝不虚言,会以给朱文海那小子一死的!”   幕僚们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彭远程表面是去助朱文海,实际上是去图朱文海的,双方看起来相互合作,实际上各怀鬼胎,但处于乱世之中,不算计别人,便要被别人算计,为了自保,只有如此了。   局势的发展,正如李均所料,对他尚能构成威胁的彭远程之智与朱文海之兵结合在一起了,两个最强对手的联合,是他自己施加压力的结果,面对这一局面,他又能设下什么奇计来一手破坏掉自己布下的这个不利局面呢? 第九章 故人来访   一切都如李均安排的去发展了,在彭远程将大谷城百姓全都迁往余阳之后,李均便迅速回军,占领了已经空无一人的大谷城。   彭远程走时曾下令将大谷城放火焚毁,只留给李均一片焦土,但李均早令孟远赶到大谷城附近,一见火起便进城。留下来放火的士兵被孟远斩杀殆尽,火也很快被扑灭了。   李均进了城,看到彭远程令人凿透的石崖才恍然大悟,对方是靠这一招来熬过了水的危机的,心中对于彭远程的才智与毅力,又平增了几分佩服,要收服此人的意念,也更强烈起来。   控制了大谷城,李均可以说是拔去了一棵眼中钉了。而且,失去大谷城天险与彭远程智谋保护,另外五家小势力就象一丝不挂的美女裸露在李均面前。   “何时攻打他们呢?”孟远不断催促,李均却笑着摇头:“打他们有什么好处?”   孟远呵呵笑了,他虽然不象陆翔与李均那样军政全能,但论及用兵,并非无头脑之辈。“当然有好处,你之所以不肯正面攻打余阳,不就是因为朱家虽然已经奄奄一息,但仍有强大的力量,怕在这样的绞肉战中消耗自己的实力吗?”   众人都聚精会神地听着他说话,孟远一指挂在墙上的余州地图,道:“如果能并下这四家势力,不唯可增长我控制的范围,而且我军可对朱家形成三面包围之势,你亲领一军自雷鸣城,我领一军自最西的会昌城,再请肖统领领一军自位于中间的常义城,三军轮流侵袭朱家,朱家军队来迎击,我方则退守,这样无论何时朱家军队都得处于紧张之中,而我军总有两支处于休整之中,如此疲于奔命,不出两个月,朱家全军定然崩溃掉。”   “好计!”肖林也忍不住击节赞叹,来到和平军以来,孟远给他的印象是勇猛有余而智略不足,他却不知这是因为孟远总与陆翔、李均在一起,用不着自己去伤脑筋罢了。不过,孟远推测出了李均的战略计划,确实也让李均大吃一惊。   “不错,正是如此!”李均点头道,但立刻又微微一笑起来:“但是,我为何要去打这些小势力呢?”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肖林也微笑起来,侧头激赏地看着李均,这个自己从死尸下翻出的少年,这个自己手把手教会杀人搏斗技巧的少年,如今那深深的目光里,隐藏着多少奇怪的想法,这些奇怪的想法,随便闪耀一下,便是让敌人刻骨铭心的计谋。   “我还以为他在陆翔的熏陶下,他能够习惯于和平生活,原来骨子里,他还是个喜欢战争的人!”肖林暗自叹息,但旋即他又被自己心中产生的一个念头吓住了。   这个李均,是不是太在意陆翔,是不是太敬佩陆翔,而使得他在陆翔死后,也一直生存在巨人的阴影之下?是不是无论在做什么说什么,他首先想到的是,如果陆帅在的话,会怎么样去做?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很危险了……在他的身上,实际上是他自己的性格与陆翔的性格在冲突之中,爱好战争以战争为生的同时又充满野心的李均,与厌恶战争却据有战争天才的安份恬淡的陆翔,两个灵魂在李均的躯体中争夺对李均的控制权吗?或者说,李均因为两种截然不同的性格在身上的冲突,反而使得他性格上的特点全都消失了呢?   再次抬眼去看李均,肖林只觉得坐在那里的李均身后,还有一个高大的影子。肖林挤挤眼,将这个眼子从幻想中驱逐出去,然后深深一叹:“但愿你能自己走出这个影子,否则,你就永远不过是别人的影子罢了。”   他的叹息引来李均的注目,但李均是听不见他心声的。   “之所以不直接去打这四小势力是觉得没有必要。”李均开始解释自己的战略,让大伙儿又都把注意力集中在他身上。   “若是增强攻这四家,必然会使他们联合自保,如此旷日持久下去,反而给我方造成损失,而且即便打下来,我也没有那么多兵力去守此处,没有那么多人才去管理。倒不如让他们先替我管着,只要见我们不急于攻打,这四家为求生存肯定会来请降,我令他们联军攻打朱文海,他们不敢不听,到那时,不费我一兵一足,他们便乖乖听我摆布。”   在这刹那间,肖林忽然觉得李均身上散分出吞天食地的霸气,霸气是如此强烈,连笼在他身上的陆翔的阴影似乎都被驱散了,这由野心与才能带来的霸气,才是李均的本来面目吧。   座中诸将都被他的气概所摄,就连一向与他不和的纪苏也仰视着谈笑间指点江山的他,眼中闪出炫然的色彩,李均这时长长出了口气,道:“这一计策的关键就在大谷城,大谷地对彭远程不重要,但对于我战略的实施则至为重要,肖统领!”   被他言语中透出的霸气与威严所震,肖林这样的老佣兵将领,也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道:“在!”   “你领八千人守住大谷城,可以全权行事,只要对于我战略实施有益的,便请放手去做!”   肖林深深向李均行了个注目礼,应了声“是”,李均又转向他人:“其余人马,随我回雷鸣城,我要等那四家来送降书!”   李均故意没有说这个计划中的一个关键,那就是彭远程,若是彭远程,定然会看破他的战略的,一等发现战略上己方处于极不利的局面,彭远程肯定会采取战术上的手段来弥补,最好的莫过于去攻打其余四家势力,吞并他们既防止他们成为李均的爪牙,又可以壮大己方的实力,还可以防止战略上被三面包围的情形出现。   但只要彭远程一动,那四家为了自保,就不得不更加全力的投靠自己,那时自己就可以迫使这四家交出人质,而使其不敢对自己的要求阳奉阴违,安排肖林领八千人于此,目的也正是当彭远程攻打四家时,能够起到一个支援的作用。   这次出兵,虽然在局部战役中吃了一个败仗,但在战略中却使自己处于一个极为有利的局面中,李均心中畅快是不言而喻的。那日在彭远程手中的小挫带来的郁闷一扫而空,现在他要做的,便是策划如何让彭远程投降了。对此,他有着别人想象不到的热衷。   “象这样的人才,不能让他白白死在战场。打童家时杀死的人太多,以致于后来有人不够用的感觉,这次不能这样了。”正是由于彭远程的存在,让李均进一步认识到人才对自己的重要,从敌人阵营中挖一个人才来,不仅削弱了敌人,还壮大了自己,这一加一减间的好处,是不可估量的。   陈国崇德十二年七月二日,李均回到了雷鸣城,与在此留守的俞升、苏晌会合。   “统领还是将大谷城拿下来了。”在城门便见到了李均,俞升首先祝贺李均夺取大谷城,他很小心的用了一个“拿”字。   “不过是捡了个空城罢了,没有什么值得夸耀的。”李均心中这样想,但嘴里却未曾这样说:“多亏了全军上下效命,才得以实现这一目标,俞先生辛苦了,这段时间,雷鸣城全靠你与苏晌在支撑呢。”   俞升微微一笑,心里却颇觉温暖,若是华风在时,嘴巴上也少不了客套,但他说话的态度与语气,绝不会有李均这样真诚,他说的更象是居高临下,更象是他在施舍而非感谢。但李均不同,李均说出来自然而然,似乎是朋友间相互感激一般,给人一种平等的感觉。想到李均在狂澜城誓约中那出人意料的贵贱相等的口号,俞升心里不由得暗自折服。   “统领为何不乘胜挥军,将其余四家也收拾掉呢?”行了礼后,苏晌立刻进入了状态,“要不统领命人替我留守在这城中,让我到大谷城参战去,如何?”   虽然不是第一流的勇将,但苏晌在和平军的创业期间所作的贡献,绝不在其他人之下,他对于战争的渴望,也与孟远、宋云等有得一拼。因此李均笑着拍了拍他胳膊,道:“让你多歇上几日,胳膊上多长些肉,到时再派你上战场。”   孟远也扯住他笑道:“我在床上躺了半年,尚且没打上什么痛快仗,你在我伤的时侯打了这么多战,还不满足啊?”   苏晌嘿嘿也笑了,挠了挠头,他道:“总在城里闷得慌,上个月朱家的胆小鬼来攻城,打得一点都不过瘾啊。”   李均约略问了会朱文海攻城时的情况,当时朱文海兵多而城中守军不过一万虎翼军,虽然雷鸣城城高沟深,但经过累次的战役,许多地方都出现了缺口,好在俞升与苏晌指挥得当,而朱文海也不敢全力来攻,城中只损失了不足千人。   李均听完之后便要到伤兵处去看看,对于此俞升与苏晌大为赞成。虎翼军虽非和平军主力,战斗力也不如和平军,但身为主将,就要不偏不倚,才能让士兵心中服气。   在看望了伤兵之后,李均问道:“城中百姓心理如何了,是否还有逆反心理?”   那一次李均破火牛阵夺取雷鸣城,给城中造成了不少的损失,后来撤出时又破坏了城中大多数人赖以为生的银矿,放童家、朱家士兵在城中作战,使得城中百姓不得不纷纷逃离,不逃走的便被乱军所杀,因此溯本归源,城中百姓对于这个给雷鸣城带来大灾的李均,没有半点好感,若非俞升与华宣在城中人缘不错,百姓甚至会以暴动的形式来反击李均。   “百姓生活较为艰辛,有些报怨自然是正常的。”俞升道,“假以时日,便会没有问题的,不过,若是李统领允许,将城中多余的粮食布匹分发在战火中受损失的百姓,更能赢得民心。”   众人一边谈一边进了城,李均向道路两边望去,初次来到这条大街时虽然有些萧条,但街道两旁房屋林立,路上各式各样的人往来频繁。这次进城,眼见饱经战火之苦的城中满目疮夷,街两旁的房屋早被拆除,少数尚存的也可以看到火烧过的痕迹,十之八九是李均破火牛阵的结果。偶尔有百姓站在倾颓的家门口,向众人投来冷漠甚至是憎恨的目光。   这目光让李均心头一阵寒冷,在狂澜城誓约中,自己允诺让和平军辖内的百姓安居乐业,但自己发动的战争,却给其他地方的百姓带来了什么?   “按你说的去做吧。”李均长长叹息,“若是城中百姓不依附我们,夺了这雷鸣城又有何用?雷鸣城之所以会这样,我有无法推卸之责,俞先生替我发个自责榜,我要向雷鸣城百姓认错。”   俞升吃了一惊,自古以来,只有百姓向有权势者认错的,还未听说过掌握百姓生杀大权者向百姓认错,偶尔有国君城主为自然灾异而下责己文书,但大都是对着所谓“神”、“天意”认错,而非对百姓认错。   见俞升吃惊地望着自己,李均苦涩一笑,他自己便是在战争中失去了一切的孤儿,自然明白战争给百姓带来的创伤,这样形式上的道歉自责,对于安抚百姓的作用,实在是有限。   “除此之外,俞先生请人调查一下百姓因和平军造成的损失,所有损失,由和平军赔偿。”他又道。   这更让俞升觉得振奋,当兵的在这乱世,只有掳掠百姓的,还没听说过要赔偿百姓损失,这几个措施下去,雷鸣城中的那些以清高自命的人士定然会惊呆来,百姓的不满也可得到最大程度的缓和。   “银矿如何了,生产正常么?”问了士兵百姓,李均才开始问俞升认为他会最先问的东西。俞升道:“清除上次破坏的工作进展缓慢,因此只有部分矿重新开始生产,但产量一直上不来。”   李均略一思索,便明白原因所在,定然是百姓消极殆工所造成的。他摇了摇头,道:“不必迫百姓,明日张榜时告诉百姓,头三个月银矿收入的一半,用于雷鸣城的重建,请百姓推举城中有名望者组成评议会,对此款项进行监督。他们生产得越多,用于他们自己身上的就越多,想来可以让他们更积极些。”   这又是一个巨大的革新措施,虽然其原形不过是在狂澜城中李均与商人们达成的协议,但推广到此处,却有非同寻常的意义,这意味着狂澜城中不设有职权的城主、而以百姓推举出的人组成评议会来作为城中的领导机关这种形式,随着和平军势力的扩张,也在扩大之中。   回到雷鸣城的第二天,李均又专门去拜访了魔法太学,向楚青风表示谢意。楚青风道:“些许微劳,何足挂齿,李统领对魔法太学已经很照顾了,为和平军效力,也是为这余州百姓效力啊。”   “除了向仙长道谢,在下还有一事要烦请仙长。”与楚青风客气了两声,李均便直指正题。   “哦,李统领请讲,魔法太学师生数量有限,只恐帮不上李统领大忙。”楚青风委婉地暗示李均不要提出过分的要求。   李均微微笑了,他道:“是这样的,我在银虎城中夺得了童家的宫殿,空着也是空着,因此想将它改为太学,其中便设有魔法分院,想请楚仙长派几位优秀法师前去任教,不知仙长意下如何?”   楚青风猛然抖动了一下长长的寿眉,因为法师极难培养,而且一位出色的法师比之于一个出色的战士更难训练出,再加上千年战争迫切需要大量能立刻上战场的战士而不是苦练十年八年之后才能派上一点用场的法师,法师已经在神洲之中势微,除去一些大国象岚国、苏国,拥有上万人的法师部队外,其余国家的法师部队多是摆设,华而不实,法师似乎只有在小团队战斗中才被重视。楚青风眼见于此早已忧在心中,担心有朝一日这些前人辛苦修练的精髓有朝一日会完全失传,但魔法太学本身尚要依附于雷鸣城,维持自身已是不易何况其他,李均这一计划,对于扩大魔法太学的影响有着世大的帮助。   他站了起来深施一礼,道:“李统领深谋远虑,非常人所及,贫道……万分感激!”   正与楚青风闲谈间,士兵进来禀报说,怀德城骆氏、常义城张氏、平邑城孙氏和会昌城江氏的使者已经到了。   “来得好快啊。”李均心道,起身向楚青风告辞,楚青风一直将他送到了太学之外,才回去安排派遣人手去银虎城事宜。   李均回到中军大帐,四家的使者慌忙站了起来,一时间帐中谀词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对这些话越听越烦,李均脸色一正,打断了他们,道:“不要再吹捧了,你们此来的用意,我也猜到几分,长话短说,我可以保证你们城主的地位与安全,但你们城主必需助我剿灭朱氏。”   这批使者面面相觑,不料眼前年轻的将领并不吃他们那套无往不利的马屁神功,江氏的使者道:“朱氏为害余州多时,李统领要剿灭他,自然是再好不过的,真可谓是为余州百姓创下千秋万代的幸福伟业,我们会昌城唯统领马首是瞻。”   其余三家见有人带头,也纷纷应诺,李均淡淡一笑,道:“既是如此,我也不要诸位付出太大代价,你们四家联军,在七月十七日,进攻朱家领地,如果朱家派大军来迎,你们便退军自实,我令大谷城的和平军前去助你们,若是朱家不敢派兵来迎击,他们占的土地、人口、城镇,全归你们,如何?”   这些使者不是傻瓜,自然明白李均此时的打算,要他们牵制住朱家的主力然后乘虚而入,要他们去同朱家主力对抗,而且很有可能是深明兵法的彭远程领兵,这让他们有些迟疑。   见他们不肯爽快回答,李均站了起来,随着他身躯挺起,隐藏在他体内极深处的霸气又自然而然发了出来,他佯怒道:“其实我大可以挥军直下,攻下你们四家,但我有好生之德,不愿多做杀伤,所以才回军雷鸣城,给你们这个机会,若是哪一家自认可以抵住我十万大军的,不妨拒绝我!”   他杀机四射的眸子之下,这群使者双股欲颤,又知道李均所言不虚,反正不过是佯攻罢了,即使打不过,还可以撤回城中自保,他们如此安慰自己。   ……   余州的夏天,烈日当空,骄阳似火。整个大地成了蒸笼,和大地上的万物,就在天与地间接受大自然的煎熬。习惯于比较温和气侯的李均与孟远,对这样的高温也只有咋舌的份。   “这个贼老天!”孟远忍不住破口骂道,“干嘛这么热,这不是在蒸人肉馒头吗?”   “还是少发些牢骚吧,想想在烈日中奔命的朱家士兵,你该感到幸运才是!”李均一面扇着纸扇一面道,虽说象他与孟远这样的高手,只要运起灵力,便能达到寒暑不侵的地步,但一个人整日里运着灵力,即便灵力强大如李均,也难以忍受吧。   但令他们吃惊的是,在这样的日子里,纪苏也不会摘下那头盔,虽然身上的戎人长袍早已换作了常人的服饰,但那个凶恶狰狞的头盔,让她曼妙婀娜的身材减色不少。只看颈子以下,是个绝佳女子,只看颈子以上,则任何人都会胆战心惊。   但是在雷鸣城中,却没有人敢说她。能够对她加以影响的陈影墨蓉,都在狂澜城里,想到这里,李均还真有些想念狂澜城了,那个地方,才是他的“家”啊。   自己竟然会有“家”的感觉,这让他觉得异常奇特。在狂澜城中居住的时间并没有多长,但不知为何,自己竟然对狂澜城有归属感,也许是因为这个城是在自己手中建起的,城的中央又有自己“预定”的墓地的缘故吧。   “好久没回狂澜城了,也许我们该去看一下,不知城墙筑好没有。”李均心中暗想,正这时,哨兵来报:“狂澜城信使来了!”   信使带来的消息是个不好的消息,海运通畅后,狂澜城成了万商云集的属在,不可避免的也成了海盗们垂涎的目标,近来已经有好几艘和平商号的海船在出海后便渺无音讯,原定经过的港口没有见到他们的踪迹,便海盗劫掠的可能性极大。   看到姜堂在来信中大发劳骚,说这给他的买卖带来了巨大的损失,李均均赶紧回去解决。李均微微笑了,这倒是个不错的回狂澜城的借口,更何况狂澜城的贸易收入是和平军目前的经济支柱,不回去一趟是不行的。   而且目前来看,四家势力联军与肖林的轮流攻击之下,朱家与彭远程正在烈日中来回支撑,暂时间,自己可以松口气兼顾一下他处,雷鸣城中不断聚集的和平军新兵也需要一段时间的训练。   听他说了情况,孟远道:“你回去吧,我留在这替你统军,嘿嘿,也许你再回来时,我便攻进余阳城了!”   李均知道他不过是在开玩笑罢了,因此也只是以一笑回答他,他的心,此刻已经飞回到狂澜城之中,究竟是哪路人物,胆敢来找狂澜城的麻烦?   除此之外,狂澜城的建设进度,特别是负责建设的墨蓉,都让他觉得挂怀,对于自己为何如此挂怀墨蓉,他只是安慰性地对自己解释,自己是真心的将墨蓉当作了姐姐,但无可否认的是,同墨蓉在一起,他可以感受到旁人无法带来的快乐。   此时在通往狂澜城的海上,一艘满载着黄豆等粮食的巨船正驶向通海港。   船长吕介是个夷人,在他的爱船“海阔”号上,除了运回城的粮食外,还有一些赶往狂澜城寻找机会的人。这群人中有佣兵有流浪艺人也有客商。对于吕介来说,这群人都是他所做买卖的一部分,而且,这些人中大多数以后会同他一样成为狂澜城的居民,狂澜城实际上的统治者李均在誓约之中不是提过要贵贱相等吗?这些财神爷,无论如何是得罪不起的。   吕介也听说了最近通往狂澜城的海域不太安稳,他并不相信这个。由于姜堂担心将有海盗出没捎息传开,很可能会影响到狂澜城的商贸,因此一直密而不发,只是用急件催促李均回来,他这样做固然是为了狂澜城的利益,但无可否认地是将不知详情的百姓置于了危险之中。   “这世上会有人敢向狂澜城挑衅?我可不相信,我们可有李均统领,屠龙的勇者,斩蛟的英雄!”一半是自夸,一半是壮胆,他心中再自然不过地将李均称为我们的统领。雷鸣城的百姓刚刚开始接受李均,银虎城的百姓已经非常钦佩李均,而狂澜城的百姓,则将李均完全当成了自己人。   “吕船长,你们夷人果然是厉害!”一个年轻的男子来到他面前,脸上带着温和的但有些做作的笑,似乎是在炫耀他那口洁白发亮的牙齿。   但这年轻男子的长像却显得有些憨然,浓眉大眼,虽然故意压低了声音,仍显得嗓门有些粗。吕介第一眼就判断这个人应该是个很可怕的人——不是因为他轻轻着的腰刀,而是因为他那眼中闪烁着的光芒。   “那是当然!”顺着年轻人的目光,吕介望去,原来年轻人是看到夷人水手那熟练精准的动作而大加夸耀,他心中立刻对年轻人产生了好感,道:“我们夷人可是水里生水里长的,水,便是我们的家。”   “能不能让我……也试试?”年轻人指着那在桅杆上调整风帆的水手。   “你能行吗?”吕介带着怀疑的目光望着年轻人,盛夏的骄阳之下,年轻人皮肤显得黝黑,看起来倒象是个常年在海上漂泊的人,但除此之外,他的一切身理特征,都证明他是一个常人。对于常人的航海技巧,即使是常人中最好的水手,在挑剔的夷人眼中,都不过是儿戏罢了,毕竟,神洲中唯有夷人与倭人,才拥有那么强大的海神共龙所赐的水属性呢。   “试试就知道了,这么大的船,我可还真没试过呢!”见吕介没有反对,那年轻人顺势而上,便认定吕介同意了,于是搓了搓手,将手心的汗水全抹在衣上,抱住桅杆便向上爬。   他的动作倒是非常灵活,不亚于任何一个熟练的夷人水手,当他稳稳地来到那个控帆的夷人水手身边,接过他手中控帆的缆神后,吕介吃惊的发现,他的动作是异常的熟练,甚至可以说是个天生的控帆员。船帆在他手中不停地根据风向调整角度,动作虽然不大,但都恰到好处。   “原来常人中也有这么出色的水手!”吕介大笑起来,他也是个在风浪中摸爬多年的水手,虽然通海城被蛟精切断了海路,但他离开家家仍旧在海上漂泊,因此对于拥有高明技巧的水手,是相当尊敬的。   “过奖了!”年轻人将控帆缆绳重新交给夷人水手,用手挡住阳光,一边向远方眺望一边道:“夷人的驾舟水平才是第一流的,我有个夷人朋友曾夸口说,他可以用一只羌人的鞋子划过大洋。哈哈……咦……”   他突然咦了声,视线似乎集中在某个地方,然后笑道:“又来了一艘,不三艘船呢,看来和我们正好相反啊。”   吕介也放眼望去,但此刻他什么也没有看见,过了又有一会儿,他才在远远的海平线上看到一个小点。看来这个常人不仅擅于控帆,更是个了望的好角色。   “你以前做过水手吗?”吕介问道。   “嗯,自幼爱海啊,哈哈。”年轻人仍然将注意力集中在那来船上,忽然一皱眉,道:“这条航线可安全么?”   “自然安全,自从我们李统领帮我们除了蛟精之后,全神洲也没有哪条航线比这条安全了。”   “唔,那么来者可能是你们那个李统领的海军吧,虽然装成商船,但那编队的形式,一看就知是军舰。”   吕介心中一紧,和平军没有海军,这是狂澜城都明白的一件事,如果说有,那也只是由夷人充当的临时舰队罢了,哪来三条军舰?   常年在海上的生涯,让夷人非常敏感,吕介大声道:“了望哨,看看是不是三艘军舰?”   了望眼放眼望去,过了一会儿才看清那黑点是三艘中型船,从表面看来似乎是商船而非军舰。仔细看了一会儿,他仍无法确定,道:“挂的是商船的旗号。”   “商船阵型不会那么散,为防止意外,会靠得比较近,而且,船上白刃闪闪,证明上明的船员全副武装,正准备作战呢,除非是军舰,否则定然是……”年轻人将到嘴的“海盗船”三字又咽了下去,看了吕介一眼。   “能不能避开他们?”   “不行,他们的速度好快,看来没有装什么货物……”了望手总算看清了,船上果然闪着金属的寒光,而且船吃水明显不象是满载的商船。   “落帆,抛锚,全体水手上甲板,无关的人请进船舱!”脸色苍白的吕介大声命令道,“敢找我们吗,共龙大神和李统领会与我们同在的!”   “是!”夷人水手们发出了呼声,年轻人不由得暗暗笑了一下,这个时侯请求他们的主神水神共龙保祜还有可说,把那个什么李统领与神摆在一起,根本是乱来嘛。   随着来船的接进,那上面的情况已经逐渐可以看到了,夷人水手们的脸色都变得惨白,来的果然是海盗,而且不是一般的海盗,而是能与夷人在海上一较短长的倭人海盗!   “让船上乘客中男人全都来参战!准备好救生舰!”看到敌人数量胜过己方,吕介不得不作最坏打算,以倭人的手段,攻下海阔号后绝对不会留下一个活口的,以及被他们残杀,不如奋而反抗谋一条生路。   “让全船的人来,也没有多大帮助。”年轻人脸上的笑容收敛起来,换成了一种渴望,对战斗的渴望。他沉着地道:“据我所知这船上主要是大豆吗?”   “正是,这是运往狂澜城的粮食……”吕介被他话语中的气势所摄,不由自主地将自己运的物资说了出来。   “好极了!”年轻人脸上重又绽开了那笑容,道:“这样我就有办法了,用不着你们那个什么李统领,只要我来就可以解决掉这些倭奴了!”   吕介不解地望着他,年轻人笑道:“我们船高,他们船低,只要他们敢靠近,我们便倒他一艇的黄豆进去,让他们站也站不稳,何况来搏斗?”   “正是!”吕介忍不住又叫了声正是,“即便是他们爬上了海阔号,我也可在船舷周围再撒上黄豆,逼他们在黄豆上跳舞!”   倭人们全然不知迎接他们的,除去夷人在整个神洲都有名的弓箭外,还有大量的黄豆,此时他们发现海阔号已经警觉,便干脆扯下了商旗换上了海盗的骷髅旗。   四艘船距离越来越近,出乎倭人意料的是,海阔号上没有他们预想的慌乱,似乎船员们都成竹在胸,等近了他们发现,船甲板上根本没有一个人影,这令倭人头领有些惊疑不定。   “放箭!”眼见倭人有些散乱了,吕介大声道,全船男子都齐声大喊起来:“杀!”   原本空无一人的船舷边忽然多出了成百个夷人,一百多张弓如满月,一百多枝箭如流星。而且,由于夷人们早有准备,他们往往是四五个人瞄准一个倭人攻击,倭人根本无法同时格挡或躲避同时射来的数枝箭。仅片刻间,夷人们已经射出了三轮箭雨,近百名倭人中箭。夷人专用的长箭从前胸刺入,又重后背贯出,倭人扔了倭刀伸手在空中抓了几下,但什么也抓不到,然后就仆倒在甲板上,血,从伤口汩汩而出,很快就给甲板涂上一层红色的漆。   “反击!”倭人头领大声用倭语咒骂,凶悍地倭人们也从猝然被袭的暂时混乱中清醒过来,三艘船散开从各面来包围海阔号。他们中的弓箭手也不停地放箭,不时也传来夷人水手中箭倒下的闷哼声与悲叫声,双方垂死的哀嚎此起彼伏,而生还者将仇恨与愤怒加倍地发泄在对方身上。   但海阔号上的水手不过两百余人,而得知消息加入战斗的乘客们在这远程箭矢交锋中发挥不了作用,那个年轻人指挥他们伏在船舷之下等待倭人进行接舷战。因此,海阔号的箭雨很快便被压制住,倭人们将一块块长板搭在两船的船弦上,挥舞着倭刀,在弓箭的掩护下,发出难听的叫嚷声,冲了上来。   他们没有看到对手,看到的是一个筐子被举了起来,从筐子中倒出的大豆顺着搭舷的长板往下滚,跑在前头的倭人一脚踏在大豆上,在这本身就倾斜的长板之上,他们根本无法站稳,而且不少倭人脚穿的是木履,于是咕咚咕咚便滚回了自己船上,将身后的几个自己人都挤落入了海中。   倭人不甘心失败,紧接着又冲了上来,但他们又看到那可怕的大豆从长板上滚下来,将参与冲锋的倭人都滑倒。一时间,前面的倭人向后滚,而后面的倭人向前挤,自己人与自己人挤成一团,利用这机会,夷人们乘机再放出一排箭矢,几十个倭人便又成了亡魂。   还没有等倭人从这混乱中安定下来,大筐大筐的大豆顺着长板又滚滚而来,不少都落入海中,但还有相当部分滚到了倭人船上,倭人自己船的甲板上也一时间到处是大豆,人踩在上面根本无法站稳,正这时,夷人与海阔号上的乘客发起了反冲锋,他们踏上搭舷板,居高临下向倭人们砍杀过去。因为人挤人,所以倭人弓箭手很难在这样情况下瞄准,被这一阵出乎意料的冲杀所震,开始向后溃退。   那年轻人一手执着巨盾,一手挥舞着腰刀,腰刀在他手中,似乎成了一件专夺人命的宝贝,每一刀下去,必然有个倭人喉间被划出一道红线,而倭人慌乱中给他的反击,又全部被他手中的盾所阻。   “退!”年轻人见倭人开始后退,忙大声召呼己方人退回到海阔号上,绝大多数人都顺利的退了回来,少数几个贪功冒近者,冲上了倭人的船,也同倭人一样站立不稳,被倭刀剁成了肉泥。   倭人意识到想通过搭弦板攻上海阔号极为不易了。他们调整战术,将接舷板收了回来,从自己船上抛出飞爪,在弓箭手的掩护下再次攻了过来,这些飞爪后的绳索用的是铁练制成,短时间内是无法斩断的,眼见倭人一个接着一个从飞爪上过来,海阔号上却毫无动静。   冲过来的倭人上了海阔号,发现海阔号上的船舷附近也尽是大豆,令他们根本无法站稳,手忙脚乱之际,躲在船仓内的夷人弓箭手一箭一个,将他们一一射倒,少数从大豆的死亡陷阱中挣脱的倭人,又陷入了乘客们愤怒的攻击之中,虽然他们勇悍,但在局部上人数的劣势,使他们都陷入苦战之中,而且,那个一手执盾一手执刀的年轻人,就象是个冷血狂魔一般,对他们大加屠戮,片刻间片有十余个倭人倒在他的腰刀之下。   发觉无法沾到便宜的倭人不得不停止攻击,由于双方距离太近,他们也不敢用火箭,否则他们的战船同样会被火烧着。终于,他们不得不承认自己付出巨大的代价之后,仍无法将海阔号被成猎物,而且,如果再不逃走的话,他们就将成为被追逐的对象。   看到对方舰船开始启航,年轻人大声道:“船长,追其中一艘!”   海阔号也立刻起锚升帆,虽然双方还不时用冷箭攻击,但由于这时防备得都很严密,不过是徒废箭矢罢了。海阔号船大,运转不如对方灵活,与追逐对象擦肩而过,而此时,对方开始用火箭进行攻击,看来他们放弃了掠夺船上物资的打算,而是要将海阔号彻底摧毁。 第十章 情场战场   屠龙子云的到来,让李均兴奋之余,甚至禁不住生出了“老天欲助我一臂之力”的感叹。   的确如此,倭贼骚扰关系到余洲的命脉,如果不在其萌芽之时便加以处置,可以说是后患无穷。但和平军重要将领中,精于水战者只有姜堂一人,此时身为财务官的姜堂,李均无论如何也不会许他去第一线冒险。屠龙子云的到来,正好解了李均燃眉之急。   “屠龙兄,我有一事相求。”李均伸手握住屠龙子云的手,他对于屠龙子云是否会与他合作,心中还是有些担心。   “先等一下,这位小姐是……”屠龙子云却根完全没有听到他说话似的,冲着纪苏微笑道。   刚才介绍时李均有意略过纪苏,因为实在想不出该如何向屠龙子云介绍好,没料到屠龙子云的注意力几乎完全被她吸引。这也难怪,刚健婀娜的腰躯分明证明纪苏绝不会是个极丑的女子,但头上却总套着那可怖的面具,想不引人注意也难。   “这是戎人的公主,纪苏公主,在我们这作客的。”还是墨蓉善解人意,为李均又解了回尴尬。   “是位公主!”屠龙子云的眼中射出奇芒,毕恭毕敬地向纪苏行了个武士礼,道:“公主殿下,在下屠龙子云,随时愿为公主殿下效劳。”   纪苏冷冷哼了声,没有理会他,但屠龙子云似乎全然未觉察到她的冷淡,又挂出他那招牌式的微笑:“公主殿下,不知在下能否有幸一睹公主殿下芳容?”   在礼教甚严的神洲,初次见面就提出这种要求,是相当大胆且无礼的。如果是面对常人女子,屠龙子云决不会采取这种单刀直入的手段,但对方是以豪爽著称的戎人公主,如果忸忸怩怩,只怕更易遭她反感吧。   李均颇觉有趣的看着屠龙子云,早在当年四人结队屠龙之时,他便对墨蓉大献殷勤,没想到三四年的时间过去,这人不但没有改变,反而有些变本加厉了。   “想看我的面貌吗?”纪苏语气缓和,出乎众人意料。屠龙子云以为自己的笑容获取了好感,向李均挤了挤眼,示意自己果然魅惑力无限,嘴中却没有停下,道:“如能有此荣幸,实是在下几辈子修的福气。”   “唰”一声,纪苏忽然拔出弯刀,刀光如白瀑般直闪向屠龙子云颈项,众人知道她若是出手那真是往死里去的,李均不由得大喝了声:“住手!”   纪苏的弯刀应声停在屠龙子云脖子上,刀锋已经划破了皮肤,如果她灵力稍小控制不住刀劲,屠龙子云此刻已经是身首异处了。屠龙子云却面不改色,哈哈笑道:“若是能一睹公主芳容,在下就是死了也甘心!”   “你还是老样子啊……”墨蓉见纪苏停下了刀,长长出了口气,拍了拍兀自起伏不定的胸脯,笑道,“真是无药可救了,你总有一天会因此被杀的。”   纪苏哼道:“现在就会被杀!”   她嘴中这样说,眼睛却盯向李均,似乎在征询他的意见,又似乎在观察他的反应。李均面沉如水,这个戎人女子恣意妄行,已经给他惹下了很多麻烦,刚才明知是他好友,也差一点一刀剁死,怎么不令他反感。   “究竟要如何才能看到公主姐姐的芳容啊?”屠龙子云对于这里的微妙关系根本没有兴趣,他好象丝毫没觉得自己命悬于人手。   “要看我的脸也不难,只要得到他的同意。”纪苏用下巴向李均一示意,屠龙子云听了大笑起来。   “哈哈,原来如此。李均兄弟,你开始不是说有事要我帮忙吗,我答应你了,只要你让我一睹这位公主姐姐的芳容。”   屠龙子云的话让李均颇为哭笑不得,若不是屠龙子云仍在纪苏的刀口之下,李均已经开始喝斥她了,但只时他却不敢说重话,否则他的那位未来的海军总帅极有可能将“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了。   “给不给他看你的脸,是你的事情,与我何干?”李均淡淡地说了一句,他自以为这话比较得体,却不知道自己这一句话给纪苏那套在头盔中的脸上带来了多复杂的表情。甚至听得陈影直摇头,这个一点都不懂女人心的傻子……   “你此话当真?”纪苏的口气也很冷淡,似乎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但语音中那微微的颤动,又分明证明她对于李均的答复极为重视。   李均没有注意到陈影对他在使眼色,他的注意力完会在纪苏的刀上,正想着如何能从纪苏手中将刀夺来,但纪苏执刀的手一直很稳定,她的眼睛也一直注视着自己,而刀下的屠龙子云似乎根本不急,甚至有些乐于在纪苏的刀锋之下似的。   “这个……”李均不得不施缓兵之计了。对付女子,他感到一筹莫展,甚至于比在战场上斗智斗勇还要让他损耗心机。因此,他不自觉中就又上了自己最拿手的兵法来解决问题。   “这个……倒不一定是当真,只不过我觉得,天气这么热,你总是套着那头盔,不难过吗?”李均无奈之下,只得信口开河,希望能分开纪苏的注意力。   “当然热,你认为我该将头盔摘掉吗?”   李均的注意力完全在夺刀之上了,甚至没有觉察到纪苏话语中隐隐透出的那一丝温柔之意,他点头道:“那是自然……虽然说热的人是你,但让我们看到,也为你觉得热啊。”   陈影几乎要击节叫好起来,真不知这迟钝至极的将领何时开了窍,竟然懂得如何同女孩子说话起来。虽然还有些笨拙,但恰恰反应他不谙情爱的一面,更易得到女子的欢心与信赖。她当然不知,李均纯粹是顺着纪苏的口气在往下说,正好比是兵法中欲要取之、必先与之之道。若是陆翔在天有灵,发觉自己传李均的兵法被用在这一方面,无奈之余必然会感叹,原来同女子交往与同强敌交锋是一般道理。   果然,纪苏对于李均的回答,虽然不是极为满意,但也觉得不错了,她呆立了片刻,右手收回刀,左手伸手去摘自己的头盔。   李均暗自松了口气,早已凝聚在双手中的灵力也不由散了开来,但脱离了纪苏火焰般杀气的屠龙子云却面色沮丧,道:“不必了,摘不摘都不必了。”   纪苏没有理他,自顾自摘下了头盔,似乎她也在头盔中憋闷良久,摘下之后如春花般绽放了一个美丽的笑脸,屠龙子云嘴中说“不必了”,一双大眼却直直盯着她,但纪苏的笑脸只不过象昙花一般稍现即逝,又恢复得冷冰冰的状态,似乎不愿多笑给众人看。   屠龙子云从她与李均的对话中感觉到他们的微妙关系,因此才会沮丧地说“不必了”,但此时又重打了精神,眉开眼笑地对陈影道:“这位姑娘一点也不输给公主姐姐,相必也是一位公主吧,不知如何称呼?”   陈影与宋云对望一眼,心中觉得好笑,两人伸手轻轻握在一起,陈影面带幸福地道:“叫我宋大嫂吧,我是他的妻子。”   屠龙子云脸上又是一阵大沮,自语道:“为什么会这样……这天下的美女……”然后转向墨蓉,颇有惊疑的道:“墨姐姐,你不会也嫁人了吧?”   墨蓉红上绯红,啐了声道:“少胡说了,你这德性什么时侯能改改?”   “好了好了!”李均总算找到机会将屠龙子云唤住,“这狂澜城中已有十万户人口,美女如云,只要你留在这里,还怕没有美女吗?”   营帐之中的三位女性听到他们旁若无人的大谈美女,一时都觉得尴尬,但看来他们似乎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于是三人相携而去,留下这批臭男人谈些无聊之事,临走时,陈影还瞪了宋云一眼,警告他不得乱说乱动,宋云虽然质朴,但也明白妻子担心的是什么,一握拳作发誓状,陈影这才得意而去。   出了营帐,三人来到一处湖畔,池塘边杨柳拂水,荡起绵绵的涟漪,从海中吹来的微风,略带些甜腥味,湿漉漉的,让这酷暑也变凉快了几分。   “纪苏妹妹,其实你摘了头盔,要好看多了,女为悦己者容,如果不将美丽展现给你喜欢的人,如何能让他喜欢你呢?”陈影道。虽然三人关系不错,但对于这种事情,她也不好直截了当地说,只能旁敲侧击。   “是这样的吗……”纪苏反复思忖陈影之言,不觉竟然脸红了。在明如镜的湖水中,虽然微如鱼鳞的水纹让三人的倒影有些散乱,但三张粉红艳丽的脸,却依旧光彩四射。   墨蓉似乎没有听到两人的对话,颇有些心不在焉的看着三人的影子。三人中,好的身材最为矮小,甚至只及陈影与纪苏的胸部,虽然体形上她也显得娇小玲珑,但看到另二人修长的身材,不由得不让她有些怅然。   “若我也是个常人就好了……”墨蓉一生中从来没有如此强烈地希望自己不是个身材矮小的越人。作为自尊心极强的越人,她向来为自己而骄傲,但如今,却不由得暗自叹息,比之于身为戎人的纪苏,自己外貌上与常人的差距,实在是太大了。虽然越人以娇小为美,但想到同李均或雷魂站在一起时,自己更象是一个小妹妹,爽朗如墨蓉,也不禁黯然神伤。   “我为何想到要同李均与雷魂站在一起时比较……比较……”将“般配”两个字硬生生从自己思考中省去,墨蓉悚然而惊,自己对雷魂怀有一份特殊之情倒还罢了,但为何对于这个一直视若亲弟的李均,也会有这种特殊的情感?莫非,莫非自己同屠龙子云一般,也是见一个、爱一个的人?   这个想法几乎将墨蓉吓坏了,以至于她未能听清纪苏在呼唤她。   “墨姐姐,墨姐姐……”   “啊,啊,我在。”脸上如酒醉般飞起了酡红,墨蓉总算清醒过来,她低声道:“怎么了?”   “墨姐姐,你认识……认识他最久,他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纪苏在提到李均时,略一迟缓,似乎不太愿意叫出李均的名字。比之于身为常人的陈影还有几分拐弯抹角,她自己倒几乎直截了当将那个“悦己者”说了出来,但终究还是有些羞涩,令她没有干脆地说李均二字。   “哦……呀,时间不早了,我还要去城上看看,他……他的事情,以后你自己问他吧。”墨蓉虽然豁达开朗,但牵涉到感情之事,天下人都是一般,有些自私,又有些迷茫。她不得不为自己找上一个借口,好摆脱这个让她觉得难以忍受的状态。   目送墨蓉远去,纪苏与陈影交换了个狐疑的目光,纪苏的狐疑是觉得墨容神情有异,似乎是病了,而陈影的狐疑则更接近于事实。   “这个……麻烦大了……”陈影在内心深处呻吟道,“为何我们一直没有发觉……不怪李均那个迟钝的家伙,即便是我也没发觉,墨蓉姐姐难道也喜欢他不曾?”   旋即一个令她又觉得有些有趣的发现浮上心头:“喜欢上李均的,似乎都不是常人,会不会在以后,又有夷人和羌人姑娘,喜欢上这个年轻的将军呢,如果是夷人那还好些,如果有个比李均高上两个头的羌人姑娘……天哪,那麻烦就更大了!”   她的胡思乱想,自然不会对别人说,即便是自己的丈夫宋云。更不敢同李均谈起。而此时李均也决未想到,自己在某个人心中成了惹麻烦的根源。他正与宋云、姜堂、屠龙子云一起,商议如何对付倭贼事宜。   “倭贼这么快就找上了狂澜城,我怀疑其有内奸,否则也不会对于狂澜城船只航行的时间航线那么清楚,定然是城中有人同他们做了这笔买卖。”姜堂在买卖面前变得精细无比,他首先提出了这一点,“要除倭贼,先得除其耳目。”   “有人会同倭贼勾结?”宋云对此似乎存有疑问,“这人可真是与虎谋皮了。”   “我看也是有人同倭贼勾结。”对于姜堂的话,屠龙子云深以为然,虽然他在美女面前便不能自禁地神魂颠倒,但他的心思也是相当缜密的,而且精于海战,这一点在蛟龙岛屠龙之后,李均便已经了解了。   李均皱紧了眉头,敌人如果在自己这方派有奸细,甚至这奸细极为了解狂澜城的情况,那么在知己不知彼之下,自己还未出兵先已败了一半,这一点是兵家大忌。   “是不是在城中搜查一下?”宋云的这个提议立刻被姜堂反对,他道:“不可,狂澜城中每日往来者超过三千人,对这数千人一一盘查,劳民伤财,还导致人心惶惶,决非好买卖。”   “如果不能在城中搜查,那就不能找到倭贼的细作,就无法在与倭贼作战中占上先机。”屠龙子云显然赞成宋云的提议,他想了想又道:“从我在海阔号所见来看,倭贼人数甚众,而且极有可能在不断增加之中,不及早清除不行。”   “一定要找的话,也不能大张旗鼓,否则细作知道这笔买卖要亏,早就跑了。”姜堂补充道,如果非搜出奸细不可的话,他也希望涉及面要小些,这样对狂澜城的经贸影响也会小些。   “我倒有个顾虑……”李均紧皱的眉头并没有伸展开,他忽然一拍剑柄,道:“莫非是这样!”   李均的脸色相当的不好看,如果他的料想不差的话,那么勾结倭人者,恐怕是目前为止他最可怕的对手。   只有彭远程有如此心计了。自己迫使四家势力联盟,再加上大谷城、雷鸣城三个方向分别骚扰朱家与彭远程的联合,目的在于让彭与朱疲于奔命,最终战斗力极度下降,从而不战胜之。甚至可以利用在这战斗过程中慢慢加深的矛盾,诱使彭远程投降,在失去朱家的支持和大谷城的根据地之后,他唯一能做的就只有如此。   但彭远程只怕也另有打算吧,依他到现为止的表现,决不会看不破自己的战略意图,那么,他仍按照自己的战略意图去行事,一定也另有打算,自己推断他可能会找机会兼并朱家,但恐怕彭远程并不甘心只在自己布置好的舞台上表演,而是要参与到这个表演的设计中来。   对于彭远程来说,最好的打算,便是让李均自顾无暇,没办法抽身去干扰他蚕食鲸吞朱家的计划。要让李均自顾无暇,最好的方法自然是直接给和平军的根本狂澜城惹麻烦了。   如果这些倭贼,真的是彭远程惹来的,那么,彭远程此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就让人不得不深怀戒心,一个这样的人物,是不是真的要将他纳入帐下呢?   “既然城中有敌人的奸细,这一点是必定无疑的,那么我们就要想办法将他找出来,找不出来的话,我们就得用计让他为我们所用。”李均终于开口说话,这让众人安下心来。   “假情报吗?”屠龙子云眼睛一亮,道,“若是如此,让敌人的细作为我们传递假消息,倒也不错。”   “正是!”李均颔首,但他心中,对于彭远程的估计,又不由得改了几分。这个人不仅有一流的战术技巧,如果设想是真的,那他还有一流的战略头脑。   “这件事,恐怕要你们来解决了,我立刻要回雷鸣城去,如果我料想不差,彭远程在狂澜城惹出事端,目的就是要将我从第一线调走,他也会料到我将用计对付倭贼,只道我无法从狂澜城抽身,定然会乘机夺取朱家的兵权。”李均站了起来,随着他唇边那一丝冷冷的笑意,屠龙子云觉得自己似乎又见到了当初那个杀意盈人的少年佣兵了。   “那这边的买卖……”姜堂有些摸不着头脑,问道。   “子云兄,这狂澜城的倭贼,我就要麻烦你了,若论水师,恐怕你是最适合的!”李均这一刻身上迸发的不是杀意,而是一种君临天下的霸气了。屠龙子云嚅嗫了几下嘴唇,似乎想拒绝,但李均身上的霸气瞬息间又全部消失,他脸上也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来:“别忘了,这狂澜城中可是美女如云,若是能为狂澜城除去大患,子云兄你马上就是狂澜城的英雄了!”   屠龙子云深深一笑,他的心中忽然浮现起海阔号上那不知名的夷人少女的泪脸,于是伸掌与李均击了一下,道:“好,我替你除去这些倭贼,不过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这城中的美女不要为家人流泪。”   李均并没有立刻离开,来回奔波,他心中有不少话要与墨蓉说,因此独自来到建筑工地之上,见到正在那儿指挥的墨蓉。   “商量出什么了吗?”墨蓉抢先发问,以掩饰自己心中的慌乱不安。她人在工地之上,心却有大半仍在思考自己方才为何会失态,这时看到李均,更是惴惴不安。   “没什么。”倒不是李均不肯对她说实情,工地上人也太多了些,因此他只是轻轻带了过去,然后道:“墨姐,这段时间,你辛苦了。”   墨蓉心中忽然如小兔般跳了起来,李均普通的一句感谢,对此时分外敏感的她来说,也是饱含深意的。   “没有什么,我很乐意帮你。”她用低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道。眼眉儿也轻轻垂了下去,看在地上,两个人的影子,在阳光下重叠在一起。   “嗯……墨姐,我又要去雷鸣城了,你要保重,过段时间我还会回来看你的。”一时间,李均忽然觉得原本有千言万语要说,却不知从何说起,因此,他只能告别。   墨蓉有些失望地“哦”了声,用脚轻轻蹭了蹭地,李均自然不知她此时心中的复杂、担忧、渴望与惆怅,见她半晌无语,便道:“那么,我走了。”   “再见……”墨蓉轻轻地道,忽然她昂起头,绽开一个花一般的笑脸,道:“对了,对纪苏妹妹要好些啊,她可是一个人在你身边,不准欺负人家!”   李均根本无法从她此刻的话语中听出酸楚、苦涩与试探之意,他哈哈笑道:“放心,她不欺负我我便谢天谢地了,哪还有胆子欺负她,我会好好照顾她的。”   目送李均再次远去,一颗珠泪不觉从墨蓉眼角滑落,滴入这狂澜城的大地,很快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跑来跑去,你不烦吗?”   纪苏终于打破沉默,开始主动向李均说话。从狂澜城分别时陈影给她的建议言尤在耳:“你不能整天冷冰冰的,对于一个女子,温柔才是最好的武器,没有一个男子愿意向比自己强的女子低头,也没有一个男子能不屈服于女子的温柔。”   但可惜的是,她似乎并不懂得如何来表达自己的温柔,至少这句话听在李均的耳朵里引起的感觉与她表达自己的关心想得到的反应完全相反。如果说李均患有“恐女症”而不擅与女子交往的话,那么纪苏就是患有“狂暴症”不懂表达自己的温柔了。   “没有人要你跟我,你不愿意跑来跑去,就自个儿留在狂澜城!”李均没好气地回答,刚刚离开狂澜城,他心中对于墨蓉还有些依依不舍。而且他虽然迟钝,也发觉分别时墨蓉神情有些不对,心中一面在担心墨蓉,另一方面也为自己对墨蓉的奇特情感而烦躁不安,此时纪苏的一句话让他更为光火。   “你……”纪苏黛眉一竖,侧脸瞪着李均,眼中射出愤怒的火花,自己好心问一声,却被他如此轻贱,这个男子,究竟是不是冷血?   “不要动不动就对他发火,有时侯男人是故意惹你生气,在你没有把握一发火就有效之前,千万要控制住自己,他越想让你生气,你就越要开心,因为这证明他在注意你。”   陈影密传的心法在她耳中回响起来,她按捺住心中的怒火,深深吸了口气,冲正全神戒备,以防她突袭的李均嫣然一笑。   李均几乎吓得从马上摔了下来。在纪苏瞪视他之时,他心中闪过成百上千个她有可能进行攻击的方式,唯独就没有想起,她会一笑了之。甚至在他印象中,纪苏脾气火暴,但不会笑。而今她不但笑了,还是在两人之间正闹着矛盾的时侯绽放出如此灿烂的笑容。   “她……这是怎么了?怪怪的……”李均不由得暗想,旋即又不得不承认,摘下那狰狞的头盔之后,纪苏的模样确实要好看得多,而她刚才那嫣然一笑,更是娇媚动人。   此后伴随两人的,就是长时间的沉默了。李均神不守舍的样子极为明显,他不明白自己为何满脑子里都是墨蓉与纪苏两张笑脸,这让他有些沮丧。而纪苏对自己一笑的结果也相当满意,心中开始回味陈影教她的对付男人的心法,盘算如何使用下一招了。   李均走后不久,姜堂就公开宣布,在狂澜城中召募水手与战士,组成和平军的第一支水师,以对付正在侵扰狂澜城的倭贼。海阔号从倭贼的屠刀之下脱身而来,给和平军带来了倭贼的确切消息,也给狂澜城的百姓带来了惶惶不安。虽然李均快速回来又立刻离去,对他已经极具信心的百姓猜想他已有了万全之计,但如果再有一支强大的水师,那么狂澜城的百姓就将更为安心了。   贾同等大商人也深知驱逐倭贼的重要。这大半年来狂澜城的海外贸易,已经给他们带来了滚滚的财富,因此海运的通畅与否对他们至关重要。在得知姜堂召募水师之后,立刻将手中控制的大船借给和平军,以备海战之用。因此,短短数日,以原来商船上的夷人水手为主,常人战士为辅的一支两千人的水军便已经建立起来。在这非常时刻,他们作为狂澜城的水军战士,当倭贼被驱逐之后,他们又可以重操旧业。而且,由于大多数是精于航海与弓箭的夷人,所以在训练上省下了许多力,甚至可以立刻就投入战斗中去。   水师都督当然是屠龙子云,屠龙氏的名字在常人中虽然会被嘲笑,但常年生活在海上的夷人却深知能入深海向巨龙挑战的屠龙氏的厉害,更何况这任命是李均亲自决定的,因此也都服从于他。   水师建立的第三日,屠龙子云便在码头上誓师,将去近海寻找倭贼决一死战。这个决定让狂澜城中的有识之士忧心忡忡,一则水师未经训练,投入作战尚可,但真正要在海上与倭贼主力争一长短,只怕凶多吉少;二则如此兴师动众,倭贼如果闻风远遁,那他们不过是劳而无功。   紧接着屠龙子云又下了一个让狂澜城百姓无法接受的指示:“为保海上决战的万无一失,镇守狂澜城的六千银虎军与和平军联军,也必需随船作战。”   “这买卖万万不可!”他的决定显然没有事先告之姜堂,甚至顾不得在大庭广众之下,姜堂便打断了他的话,起身反对道:“狂澜城中不可没有镇守之兵,如果屠龙都督没有水上必胜的把握,大可以暂缓出兵。”   屠龙子云脸上的笑容立刻收敛,上上下下打量着姜堂,冷冷哼了声道:“李统领走时是如何交待的?”   在他凌厉的目光之下,姜堂又想起了蛟龙岛上他说过的要“吃”他的戏言,此刻屠龙子云的目光便好象要吃人一般。姜堂无奈地道:“李统领虽然说军事听你……但这笔买卖风险实在太大……”   “不必再说!如果不能一战全歼倭贼,如何能显我水师都督的威风,又如何能让尔等对我这水师都督心服口服?”屠龙子云厉声打断了他,“我水师初建,倭贼还未得到消息,此时冒充商船出海,倭贼必然不防。如果再拖下去,倭贼的细作得知狂澜城有了水师而远走高飞,还让我去哪儿找他们!” 仈_○_電_ 耔_書 _ω_ω_ ω _.t x t 0 2. c o m   说到这儿,他似乎自觉失言,恶狠狠瞪了姜堂一眼,然后便不再理会姜堂,自顾自地去同各族美女谈笑风生去了。   次日一早,本已经挂上和平军紫色龙旗的大船,又挂回了商队的旗帜。化妆成水手的水师士兵们一车一车的从和平军营帐中推来货物,紧接着在码头将一大袋一大袋的货物小心运上船。   码头搬运工们看着这一切,眼中浮出惊疑不定的神情,昨日屠龙子云这新来的水师都督与在狂澜城中人缘颇佳的姜堂的争执,早就传入众人之耳,对于屠龙子云倾巢而出的好大喜功表现,狂澜城中军民无不忧心如焚。今日看起来屠龙子云要将自己的信口开河付诸于行动了。   “为何不让我们帮他们搬这货物?”一个中年搬运员低低问着同伴。   “不知道,那个屠龙子云,神神秘秘的不知在搞什么鬼。如果他真的将狂澜城的士兵全调去,倭贼乘虚而来该如何是好?”被问的年纪比较大,吸了口烟袋后长长叹了声,又道:“可惜李统领好不容易创起的基业……”   “我看不会,如果他真的要调狂澜城守军出征,绝对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的,昨天他说话不过是迷惑人的罢了。”   年纪较大的搬运工摇头道:“但愿如此啊。可是看到他们从和平军营中搬运这么多货物,我心中无论如何都觉得不安……”   中年水手也苦笑道:“不知搬的是什么东西……和平军中哪有这么多货物?”   年纪较长的搬运工看看四周无人注意,凑上前道:“袋子里恐怕是人……是和平军士兵,故意用装货物袋子装走,以防有倭贼耳目。”   “你如何知道!”中年水手吃了一惊,道:“如果是这样,那个屠龙都督倒并不完全是信口开河之辈。”   “我是猜的,不过要证实也不难,去和平军营寨转转看看士兵是否少了就知道了。”年纪较长的搬运工再深深吸了口烟,吐出迷茫的烟团,不再言语。   装成商船的和平军水师刚刚出海,数十个士兵便将通往码头的路封了起来,温言道:“屠龙都督有令,为防止倭贼奸细将城中虚实外泄,自今日起严禁大小船只出海,违者以军法处置!只准海船入港不准出港,因此给百姓带来的损失,由和平军统一赔偿!”   “这个屠龙都督总算也知道,城中虚实不能泄露出去。”年长的搬运工又唉声叹气道:“李统领用人一直没有差错,但愿这次用这个屠龙子云也没有错。”   “这恐怕难说。”中年搬运工冷冷一笑,道:“这个屠龙子云,就知道装腔作势,我瞧着他向城中美女傻笑气就不打一处来。你知道不,才来这狂澜城几天,他的姐姐妹妹就有好几百了……”   一双深深的眼睛望着码头发生的一切,片刻后,眼睛的主人匆匆赶向和平军营地,又匆匆赶回码头。当发觉和平军已经彻底封锁住码头时,眼睛的主人发出轻蔑的笑意。   “这有什么用?我有的是办法。”   过了一会儿,一只鸽子扑扇着翅膀腾空而去。   薄雾轻轻在海面上升起,璀璨的群星缓缓从天幕中消失。海风轻吹,泛白的天际令雄鸡发出唤醒世人的长鸣。   狂澜城的百姓都开始忙碌起来。数日前屠龙子云离开时留下的阴影仍没有在他们心头散去,但日子终究还是要过的,一日之计在于晨,虽然由于屠龙子云的海禁令让许多百姓闲了下来,不过对于整日为了生活而奔波忙碌的百姓们来说,这闲只不过是让他们有空来做一些以前来不及做的事情。   和平军来城中菜市场购买的粮食蔬菜明显得要少多了,看来屠龙子云真的将城中守军大多数都调走,百姓们更加不安,连说话都要比平时轻声轻气得多,似乎生怕自己声音一大,就会将倭贼唤来。   早晨实际上上一日中最忙碌的时侯,要安排一天的事情,要洗漱,要清理一夜的垃圾,因此,早晨也是警惕心最轻的时节,毕竟,危险的黑夜已经过去,而白天要安全得多。   但安全的假象很快就被打破了。当第一线阳光射了出来时,港口灯塔上的了望哨惊恐地看到,六七艘中型快船象从海平线下冒出来似的,突然出现在他视线内,船上骷髅旗帜迎风飘展,象是死神的召唤。   他发出了悲鸣般的声音,道:“完了,是倭贼!”然后迅速奔向报警用的警钟,还未等到他接近那里,一只有力的手将他揪住。   “你想做什么?”手的主人阴森森的问。   “报警,有倭贼!”了望哨拼命想从那人手中挣脱,但显然他的努力是徒劳的。   “没有这个必要,你用不着这么操心了。”手的主人左手一记重斩,斩向了望哨的颈部。   但他的手被另一只更有力的手握住了,了望哨忽然不再挣扎,而是转过身来,笑吟吟望着他。   “我要操心的事情还多着呢,暂时还不想去休息。”了望哨道。   倭酋眯着细小的眼睛,看着平静的海港,然后狰狞一笑,道:“今天我们要将这狂澜城被成一片血海!”   他身后是一个老人,佣兵将领的打扮,看模样是常人,他的目光中闪烁着仇恨,道:“正是,我们要让这狂澜城变成火山血海,让李均只能伏在尸体上痛哭!”   “你就真的这么恨那个人吗?”倭酋小眼睛里闪着狡猾阴森的光芒,斜睨着老佣兵,似乎在看他到底有多少真诚。   “那是自然的,我死也忘不了我们统领的遗命!”老佣兵将领花白的胡须颤动着,仇恨让他本应是慈祥的脸上皱纹变得扭曲起来,即使是在白天之下,也让他象从地狱里来的复仇魔鬼。   “你为什么不将海盗旗降下?”老佣兵问。   “知道吗,什么能让人疯狂?”倭酋举止倒是异常文雅,似乎在谈的不是一件穷凶极恶之事,而是在谈品茶在谈插花或是在谈对奕。   老佣兵将领不解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让人疯狂很简单,让他觉得恐惧就可以。你的人传讯来说狂澜城中守备空虚,如果百姓看到我们,他们会怎么想?”   “害怕……”老佣兵将领道。   “对,害怕,如果我逼近他们,他们见无法逃跑,就只有顽抗一途,而现在,他们远远见了我,害怕和恐惧会让他们发狂,他们不敢反抗,能做的就是尽快躲起来,躲得越远越好。这样,我便可以一一杀之。”倭酋微笑着道,“人性总是如此,贪生怕死,除了我们神之子民的倭人,你们神洲人全是如此。”   果然,不知是谁发出第一声尖叫,紧接着整个狂澜城陷入一片尖叫之声,惊惶失措的人们茫然乱窜,不知该躲到哪儿去逃避逼近的危险。倭人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的凶名,足以让他们丧胆。比之于余州其他势力打下狂澜城来说,这样的结局要更可怕一些。   “看来城中却实没有多少守军,否则不会如此慌乱。”倭酋无意中透出了一点口风,他之所以毫无顾忌挂出海盗旗,很大程度上也是试探城中虚实。   第一束阳光正好此时自海平线上射了过来,射在倭人的弯刀之上,刀红似血。凄厉的号角声吹起,倭人们都森然而立,作好了攻击的准备。   几十个和平军的士兵慌慌张张地从人流之中跑到海边,远远可以看到他们那无序的动作。还隔着老远,他们就匆忙向船射箭,但箭在距船数十尺之处,就无力地坠入海中。   “哈哈哈哈哈……”倭酋仰天长笑,倭刀在朝阳下闪着血光,向海港一指:“冲,杀光抢光烧光!”   他的声音尖锐刺耳,全体数千倭人全发出怪异的吼声,数千双眼睛里射出的全是残忍与贪欲的光芒,老佣兵将领看着眼前这影象,嘴角也挂出冷笑。   但倭酋下一句话让他嘴角的冷笑消逝得无影无踪了。“我们倭人要成为这些劣等人的主宰,要让这些劣等人都象狗一样的听话,神洲该由我们倭人统治!”   “野心不小……”老佣兵统领开始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引狼入室了。但此时此刻,大局已经由不得他掌握。倭人们纷纷跃入小船,开始逼向城市。   那几十个和平军士兵眼见来的倭人数目极多,转身便逃。倭人们见了更是大喜,各式各样怪吼声不绝于耳,想必他们是在用倭语骂和平军胆小如鼠吧。   老年佣兵也不由得叹了声,虽然他恨李均入骨,但也不愿倭人如此轻易地在神洲城市中烧杀,他更希望是和平军作出有效抵抗后溃败,而不是如此。   “我这半年来四处奔,投靠了那么多人,只有在彭城主的指点下,才找到这条替统领复仇之计,无论如何,不能因为一时心慈手软而坏了大事!”老佣兵将领耳中又回响起他的统领,飞虎团齐光撞向李均重戟前让他报仇的呐喊,这呐喊让他心中最后一丝最为神洲人士的同情心也烟消云散。   “杀!”他出挥刀出鞘,向着狂澜城,向着那个不在此处的敌人发出致命的呐喊。   第一批倭贼乘着小船上了岸,迅速占领了港口设施,其实在这里的人早就逃走了,他们的占领根本不费吹灰之力,紧接着倭人的军船驶了过来。大批大批的倭人从船上蜂涌而出,跃上码头。   正这时,一阵雨点般的急鼓声响起,错愕间的倭贼,被密不透风的箭幕射倒一片,“卟通、卟通”的落水声接二连三响起,一个倭贼悍勇地大喊着挥刀一面格挡箭矢一面向来箭处冲去,但只不过是一瞬间,他便被四十多枝箭穿透,哼都未来得及哼一声,便成为了一具尸体。在他身后的一个倭人立刻仆倒,以他的尸体为盾护住自己向前爬行。   倭酋在一瞬间便判断出自己中计了,然而此刻他也没有了选择余地,但自己手中有数千倭人,而城中守军也不过这个数字。以他的经验,神洲各族的士兵,特别是常人的士兵根本不是勇悍的倭人的敌手,只要突破箭雨的封锁,那么他们还有获胜之望。   “你!”他瞪视着老佣兵将领,飞虎团的副统领孙愉道:“带着你的人冲上去!”   “这是送死!”孙愉断然拒绝,“为何不让你的人冲上去?”   “是你这劣等人把我们骗来的,如果你不冲上去证明你没有同狂澜城勾结,我就杀了你!”倭酋的小眼睛中闪着凶狠恶毒的光芒,似乎是毒蛇在择人而噬。   孙愉回首看了看追随他的飞虎团佣兵们,脸上都露出了不愤的神情。这些战士们都是跟从他和齐光多年的老佣兵,因为齐光死得实在太惨所以才忍辱负重,处处请人为他报仇。而今要将这些忠心耿耿的伙伴投到有死无生的屠杀之中,他心中实在不忍。但若是不去,这群倭贼说得出便做得出,很可能立刻拔刀相向。   终于孙愉还是屈服了。他当先冲了出去,飞虎团的残余也随着他冲了出去。迎接他们的,是一排排的利箭。孙愉一面拨打一面躲闪,身后的战士一个个倒下,在付出上百条性命的代价之后,他终于接近了敌人。   “杀!”他大吼着一刀斩向迎面而来的一个和平军战士。那个战士被他的气势所惊,还没有挥出兵器格挡便转身要逃走,但孙愉快步上前,刀光闪过,和平军战士身首异处。   “是个常人!”他听见和平军战士发出愤怒的吼声,几十个人围了上来,数不清的憎恨与愤怒从四面八方逼向他,他环首四顾,飞虎团的士兵们已经所剩无几,在他们用鲜血开出的道路上,倭贼潮水般的涌了过来。   “我不后悔!”他大喊着又挥出了刀,刀光电月华般荡漾,一连劈倒了四个和平军战士,但这让和平军战士对他更加仇恨,更多的和平军战士围了上来。   “布阵!”一个尖锐的吼声提醒着和平军将士,紧接着是布阵的号角声。和平军的赤龙阵迅速组起,在这被港口建筑物分割开的战场之中,这样的小阵时聚时散,灵活无比,潮汐般涌来的倭贼的气焰,被赤龙阵带来的血的痛击而压制下去了。   倭酋一脚将一个退回来的倭贼踢倒,用倭语吼道:“混蛋,如果怕被劣等人杀死,你就切腹吧,冲上去,不要活着回来!”那个倭贼晕头转向地冲了回去,在一片刀光血雨中只挣了片刻便成了一具尸体。   “杀!”七艘船上的倭贼全部下了船,向和平军发起了冲击。这数千如疯子般凶悍的禽兽冲杀过来,令人窒息的气势让和平军也不得不为之畏缩。   孙愉身边已经没有一个飞虎团的战士了,他们都在和平军刚才那轮狂飙般的袭击中倒地。看到和平军秋风扫落叶一般的攻势,孙愉心中不由得觉得恐怖起来,无论为齐光复仇的心多么坚定,无论对李均的仇恨多么刻骨铭心,但此刻,听到一个个活人临死前的惨叫,看着一具具残缺不全的尸体倒下,他也不由得胆怯起来。   他猛然转身,向来处冲了回去,在他刀锋的威迫下,和平军士兵不得不让开一条道路。紧接着,数千倭人冲了上来,在他们凌厉的冲击之下,赤龙阵也显得不稳,和平军被迫向后退却。   “不能再退了,不能再退了!”一个年轻的和平军战士发出悲鸣般的呼喝,“再退就让倭贼进城,这是我们的城,每一寸都是我们的!决不能让倭贼肮脏的血沾辱我们的城!”   他一边呼喊,一面挥着刀脱离他所属的赤龙阵,单独迎着倭刀组成的森林逆袭过来,一个倭贼用刀砍他,他根本不去躲避,迎着倭贼的刀出砍了出去,倭贼的刀切入他的肩中,他似乎没有觉得疼痛,一刀将倭贼斩下半边。紧接着他又飞起一脚,踢翻一个倭贼,正当他挥刀要将这个倭贼砍死时,身侧一柄罪恶的刀刺入他的胸口,刺透了他充满热情的怀报。   年轻的战士无力的倒下,母亲的目光情人的泪水都不能将他唤醒,他被血污染红的脸向着天空,早晨狂澜城的天空宁静而美丽,周围的战斗似乎都离他而远去,他轻轻叹出最后的气息,在他牺牲的地方,和平军的赤龙阵又再次向倭贼冲了过来,他的勇猛与愤怒,将和平军心底的恐惧都赶到老远。   倭贼稍稍退却,但很快又重整旗鼓,更加猛烈地向和平军在港与城之间的防线冲了过来,只要能冲进城中,他们就胜了一半,但是,他们潮水般的攻击,在和平军岩石般难以撼动的防线面前,一次又一次被击溃了。   “你!”倭酋用倭刀逼着大口大口喘着气的孙愉,道:“不是说城防士兵都离开了吗,不是说只留下几百人吗,怎么还会有这么多,这足足有三千人!”   攻防双方的惨烈搏杀,已经让孙愉面色雪白,他花白的胡须也被血染成了红色,周围没有一个飞虎团的士兵,他用也同样愤怒的目光瞪视倭酋:“我早就说过的,李均诡计多端,你不以为然,你不是说你们倭人是神之子民吗,你们上啊,你们冲啊,你们怎么也就这样?”   倭酋倭刀一挥,电般斩向孙愉,孙愉迅速一退,避过这一刀,回手要反击,倭酋突然收了手,吼道:“打下狂澜城后,如果你还活着,我们再算这笔帐,现在,你和我一起冲!”   孙愉死死盯着他,道:“冲就冲,反正我也没有什么可以牵挂的了!”心中再也没有一丝犹豫,将剩余的灵力全调了起来,卷在大堆的倭贼之中,向和平军的防线再次冲了过去。   已经损失了数百人的和平军面对人数多出自己近一半的倭贼,不得不鼓足余勇,牺牲者“决不能让倭贼肮脏的血沾辱我们的城”的呼号尤在他们耳边响起,他们怎能向后退出一步?   赤龙阵在倭贼的冲击下几乎瓦解,倭酋与孙愉的愤怒击杀下,他们虽然布阵支撑,却仍无还手之力。无数的鲜血将整个港口染红,甚至连港口周围的海水也变成了赤红色。筋疲力竭的和平军苦苦支撑,眼看就要被倭贼击溃之时,他们的身后忽然隐隐传来了少女的歌声。   “生有何欢,死又何惧?忧有何悲,乐又何喜?”少女歌声婉转清亮,但别有一番深沉悲凉的韵味在其中,这歌原本是夷人海葬之时的挽歌,此时在两军厮杀之际唱了起来,更显得悲壮。   “生为人杰,死为国殇,疾疾风雨,魂归故里。疾疾风雨,魂归故里……”唱着唱着,少女反复吟唱这一句,在她面前的生死搏杀,似乎完全不存在一般,她自城中缓缓走向战场。 第十一章 攻克余阳   如果屠龙子云在此,以他对女性的过人记忆能力,定然会认出,这个少女正是那个在海阔号上失去兄长的少女。   少女的歌声,在战场之中,原本不该如此响亮。但不知为何,她这一丝微弱的歌声,硬是穿透了搏杀,穿透了呐喊,传入战场中双方的耳中。和平军听了只觉得心中悲愤,恨不得将眼前这倭贼斩尽杀绝方为快事,而倭贼听了,不知为何怀念起自己的家乡,怀念起那里苦苦守望的妻儿来。原本已经开始涣散的和平军,在少女的歌声中,又开始汇集,开始振作,开始重新鼓足勇气。战士们亲眼见到了,在他们流血牺牲之时,他们所保护的,也同他们在一起。   “射死她!”被唱得心神大乱的倭酋怒吼道,披手从一个倭贼手中夺过弓箭,瞄准少女便射了出去。   少女双眸低垂,眼中浸满了泪水,盈盈的目光根本没有将这飞驰而来的箭放在眼里,仍旧反复吟唱,一个和平军战士大吼一声,飞身而起,挡在她身前,被这一箭从背后透胸而过,那战士紧紧盯着少女,露出微微的笑容,单膝跪了下来,少女伸手去扶他,但他披了甲的身躯异常沉重,少女身上被他的血染得鲜红,吃力地想扶起他,结果是两个人一起都跌倒在地。   “唱……唱……为我……”那战士低低地道,一面努力伸手想为少女抚去泪水,但手伸出一半便僵落下去。少女缓缓站起,继续唱了起来。   “生有何欢,死又何惧?忧有何悲,乐又何喜?”   倭酋弯弓再次射出一箭,另一个和平军战士又飞身而出,替少女挡住了这一箭,长箭自他右肩透出,他一踉跄,将右手的刀转交到左手,仍自傲立不倒!   和平军两队赤龙阵立刻冲了过来,团团将这少女护住,此时,没有一个和平军战士喝斥那少女为何会出现在战场上,他们想的便是,少女能将那首歌唱下去,唱下去。   “船!船!”一个和平军战士忽然指着港口,大叫起来。   “屠龙子云都督回来了!”这一刻,和平军战士们心中的欢悦与倭贼心的懊恼正好成反比。明知中计,却仍在此与和平军纠缠,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倭酋深信凭借他们可以轻易击溃和平军单薄的防卫力量,但和平军留守的数量超过他们想象,而其英勇善战更让倭贼不得不叹服。拥有多出一半的兵力,攻了两个时辰,仍未然踏进城区一步,在于倭贼的掳掠史中是很少见的。   而故意离开以诱使倭贼乘虚来攻的屠龙子云的及时赶回,对于战争来就是关键,显然,现在逃回船上起锚逃走是不太可能了,唯一的出路便是冲入城中,从陆上找条路逃走。   “冲啊!”倭酋愤怒地掷下弓箭,挥着滴血的倭刀再次下令,而和平军也同时下令:“冲,不要走了一个倭贼!”   军心已乱、士无斗志的倭贼在倭酋的逼迫下挥刀冲了上来,和平军则以更猛烈之势逆袭而上,两军狠狠交织在一起,激起血的浪花。   少女的歌声仍然继续着,她甚至站上了高处,对着无数男子牺牲流血的战场而歌,她身旁的两队和平军寸步不离,砍杀任何胆敢阻挡或接近这少女的倭贼,为她抵挡倭贼的冷箭。一个战士倒下,立刻又有战士补上,这少女走到的地方,倭贼根本无法抵挡。   倭酋明白这少女的歌声有异,愤怒地砍倒两个冲到他面前的和平军战士,杀开血路冲向少女,就这时,屠龙子云的喝声从海上传到。   “倭酋!与我决一死战!”   随着喝声,屠龙子云纵身从船上跃起,跳上了码头,追随他的水师将士也纷纷登岸,屠龙子云完全没把倭贼射来的箭矢当回事,一手挥着伏龙盾格挡,一手舞着屠龙刀拨打,以惊人的速度接近倭酋。   “吃我一刀!”当他经过孙愉时,孙愉猛然猱身扑了过来,一刀斩向他。   “常人?是你勾结倭贼!”屠龙子云愤怒地吼道,一挥盾,震开孙愉的刀,屠龙刀荡起血影,向孙愉斩了过去。   孙愉横刀一挡,但屠龙刀又重又利,他的刀“砰”一声被震得粉碎,两人灵力一交,孙愉吼了声,喷出一口鲜血,翻身躲开屠龙子云的连斩。   屠龙子云将伏龙盾狠狠向下一拍,巨大的压力打在孙愉的后背上,他再次狂喷鲜血,但他尤自挣扎要起,屠龙子云一脚踢在他的腰眼,“喀”一声踢断了他的椎骨,将他踢出老远。   “你逃不了!”屠龙子云只扔下这一句话便不再管他,大步冲向倭酋,几个倭贼挥刀还没有接近他,就被他刀斩盾拍,或尸分两断或晕倒在地。   “倭酋,看刀!”屠龙子云凝聚灵力,刀光象太阳般耀眼,风雨不透地泼向倭酋。   “混蛋,敢小看我!”倭酋见他根本没有把自己放在眼中,也拼尽全力挥刀攻出。两人都是疯狂进攻的打法,但屠龙子云左手有伏龙盾,而倭酋双手挥着长柄倭刀,刀势虽快却没有屠龙子云沉稳,两刀“铮铮”相加数下,倭酋便连退数步,手中精铁打铸的倭刀断成几截。   “去!”倭酋见屠龙子云步步紧逼,伸手揪住一个自己人掷向屠龙子云,屠龙子云横刀一格,那个倭贼被拦腰砍成两截,内脏肠胃流了一地,屠龙子云一脚踏在尚在蠕动的内脏上,脚下差点滑了下。   屠龙子云被这下阻了一阻,倭酋撒腿就走,虽然他套的是木屐,但跑得倒不慢。而屠龙子云被倭贼围在一起,片刻间无法脱身,只得眼看着他要离开。   那夷人少女忽然不再唱歌,从和平军战士手中拿过弓箭,瞄着倭酋背影嗖的一箭,箭从后心贯入倭酋体内,夷人少女力弱,这一箭穿透力不大,但也足以刺入倭酋心脏了。   倭酋拼命转过身,发现射杀他的竟然是那个夷人少女,不由得瞪起小眼,但还未来得及说什么,一个和平军战士冲来砍下了他的头颅。   这场绞肉一般的战斗,剩余的便是单方面屠杀了。失去首领的倭贼虽然负隅顽抗,表现出悍不畏死的精神,但在屠龙子云领回来的两千水师与原先在城内的守军夹击之下,他们的抵抗持续不了多久。屠龙子云下令要求倭贼投降,但倭贼仍不肯放下武器,等待他们的,也只能是斩尽杀绝了。   狂澜城的战事,虽然挂在李均心头,但他此刻正在百里之外的雷鸣城中。引诱倭贼主动来攻从而一网打尽的计策是他所定,但倭贼数量之众与凶悍却远远超出他的想象,狂澜城中守军虽然不是和平军本部,但过两千人战死、同样多人数受伤的损失,可以说是和平军创建以来从来未有过的。虽然杀死倭贼超过四千,不过对于每一员士兵都极为宝贵的和平军来说,一百个倭贼也抵不上一个和平军战士。李均如果接到狂澜城的战报,心中必然会沉痛万分吧。   这一战也让已经逐渐安于和平的狂澜城百姓们意识到,战争离他们并不遥远。和平军将士用血与生命将倭贼堵在从码头到城市的那最后一道线上,从而没有让倭贼对城市造成任何破坏,从战术上来讲,这是过于简单与鲁莽的,如果诱倭贼进城再分而灭之,自己的损失会更小点,但从战略来说,狂澜城百姓真切体会到和平军确实是在用生命来保卫着他们,因此,这次血战让狂澜城的百姓更为支持和平军了。   这些事情此刻并没有在李均的脑中浮起,除了牵挂战事外,他没有想得太多,对他来说,更紧迫的是要对付彭远程下一步的计划。之所以急急从狂澜城赶回,原因就在于现在他似乎已经将战略上的主动权拱手让给了彭远程,为了挽回这局面,他不得不命令四家联军全力攻打朱家。   “彭远程会怎么样呢?”孟远如此问李均,他以为李均对彭远程估计得未免过高了。   “他此刻还在余阳。四家联军的攻击不会真的拼全力,朱文海手下人足以应付了。”李均眼中闪着光,他摸了摸自己的短须,道:“他也在判断我的对策,如果我所料不差,彭远程此时定然在余阳城按兵不动,在观察我的动向,前次我去狂澜城他定然知道,又匆匆赶回也有细作告诉他,因此,他此刻有些惊疑不定。”   “他会不会利用朱文海派军抵抗四家联军之际而乘机夺取朱家的实力?”孟远问道,这是他们最担忧的,以彭远程智计,若是得到了朱家六万大军和充足的补给,那么将对和平军构成致命威胁。   李均站起身来,眸中闪着冷星般的光:“我怎能让他得逞?我们要做的,就是充分利用彭远程与朱文海相互间的不信任!”   余江城中,余州都督府。   “彭远程还在余阳,拒不听调遣吗?”朱文海的声音回荡在他豪华的宅院里。跳动着的烛光似乎也被他语气中的气愤所惊而摇晃不止。   “正是,都督可要提防这小子啊,我恐怕他包藏异心。”庞武乘机道,“我接到密报,说他有吞并都督部属之意,若是有人与他内外勾结,则都督危矣。”   “你是说谁?”霍泽怒道,“如今四家联军不过癣疥之患,李均才是虎狼之人。彭远程扼余阳要冲,迫李均无法南下,如果为了区区四家联军,便将彭远程调走,这人只怕是想将朱家数百年的基业断送给李均那小儿!”   朱文海冷哼了声,打断了两人的争执。他颇有些疲惫地缩进太师椅中,长长吐了一口气。这一年来,他真切体会到在乱世之中当这个家的困难。也许当初应该将这个基业让给二弟文渊,他有的是干劲,可惜在雷鸣城中战死了。朱家嫡脉,只有自己,能倚靠的,也只有自己,彭远程不安好心,这是肯定的,但此时若不是他,朱家有谁能挡住李均的虎狼之师?   杂乱无绪的念头在他脑中反复盘旋,这一刻他甚至觉得心力交瘁了。以他三十出头的年纪,正是壮年,有此感觉,也实在是因为目前的危机是他的个人能力所难以承受的。周围的人没有一个能让他放心,没有一个让他觉得可靠,有的只是敌人,是贪婪的目光……   “都督,都督!”庞武与霍泽见他半晌无语,只是胸部急促的起伏,不由得轻声叫了起来。   “哦……这样,”朱文海道,“前方战事如何?”   “四家联军为李均所迫,已克我古柳、清河、平乡、风口、修山等镇,真抵余平城下,我军全线退入余平城,但四家攻城甚急。”   “余平城中还有多少军队?”朱文海问道。   “余平城急报,城中尚有一万五千守军。”庞武道。   “如此,问题不大,外围村镇就放弃了吧,让他们守住余平,彭远程不愿去增援,暂且由他吧。”   “是……”庞武与霍泽对视一眼,朱文海的决定同没有作任何决定一样,难道他是以不变应万变,还是他根本想不出任何对付的方法?   “庞武,我任命你为监军,前往余阳城,要彭远程牵制住大谷城与雷鸣城的李均军,他不愿增援,那么这种可以了吧。”看到幕僚的不信任,朱文海打起精神,他还没有那么轻易将自己的祖业弃给旁人,哪怕是无用,他也要再做最后挣扎。   “是!”庞武大喜,监军之权极大,甚至可以临阵干预主帅的指挥,任命他为监军,也就是要他去监视对付彭远程,他一直不信任这个人,如果能揪住他的错,那进一步还可以打击朱文海对霍泽的信任。   霍泽心情则是另一番滋味。出了大厅,他对庞武道:“庞兄,此时事关重大,请庞兄切莫因你我之争而误了都督大事!”   “用不着你来教我,我自然知道怎么样做地都督最为有利。”庞武冷冷回答便昂然而去。   “庞武为监军吗?看来我按兵不动,果然招致怀疑了!”彭远程皱眉道。消息是随着庞武本人一起来到他军中的,本来他正在余阳城中安抚民心,从大谷城迁来的居民背井离乡,也需要一段时间来安抚,虽然暂时可以保证李均不来进攻,但这大好的时机,似乎就要在坐视中被白白浪费掉了。   但庞武为监军,彭远程不得不来见他。   “庞先生此来辛苦,如果庞先生先派人来,我便去城门迎拉了。”   “彭将军才辛苦,在这里挡住李均的去路,还要兼顾我朱家的安危。”庞武第一句话中便带刺。   两人的寒喧还未结束,一个细作匆匆进来,站在门口向彭远程呶了呶嘴,似乎有什么话要说。庞武眼尖,皮笑肉不笑地道:“彭将军有事的话,就请去吧。”   彭远程见那细作是自己派往雷鸣城的,心知雷鸣城中有了什么新变化,本来是不适合在庞武处说出,但如今庞武与朱文海对自己深怀戒心,而自己还未作好取而代之的准备,不如做个样子以消除他们的怀疑。   “没事,就在这说吧。”他不动声色地对那细作道。   “李均匆忙赶往狂澜城去了!”   这个消息在彭远程意料之中却在庞武意料之外。占领大谷城、迫使四家势力投靠之后,李均便命四家联军攻取朱家余平城,自己陈兵雷鸣城随时准备乘虚而入,而又令肖林领近万精兵屯于大谷城两边接应。看起来好象他将力量分散了,实际上是迫朱家士兵不得不在余阳与余平之间往来奔波。这一点不唯彭远程看出,朱文海与庞武等人也明白他的打算,正当他计划在实施之中,他自己却跑回狂澜城,其中必有蹊跷。   彭远程自然明白怎么回事,雷鸣城陷落之后孙愉纠合飞虎团残部投靠了童家,但很快童家又遭受毁灭性的打击,他们便来到彭远程的大谷城,彭远程在离开大谷城之时又令他去海外寻找倭贼,看来他真的在茫茫大海之中找到了这些神出鬼没的强盗,这次运气,似乎站在了自己这边。   “既然李均不在雷鸣城,彭将军,你总可以援助余平了吧!”庞武似笑非笑地看着彭远程,似乎看透了他心中的想法。   彭远程暗暗叹了口气。   本来李均此时无暇南顾,正是自己乘虚攻入余江城,控制朱文海这个傀儡,进而吞并他所有力量的大好时机,但如今这个监军庞武在此,只要自己一有异动,他必然会密报朱文海。如果控制住他,那么朱文海收不到他的密报,也定然会起疑心。如今自己手中虽然拥有两万五千军队,但真心依附自己的还不过是那不到一万的大谷城子弟兵,余阳城百姓虽然对自己寄予希望,但仍不算亲附,匆匆起兵,只怕一时难以成事。   更令他担忧的是,李均虽然因狂澜城发生的事情而离开,但谁也不能保证这是不是李均的计谋。他会不会表面上离开,而暗地里又赶回来,对于自己的计划,他定然也很明白,如果是这样,自己就要背腹受敌了。   “不可。”他缓缓道,“余平城兵力虽少,但四家联军未必会倾力去攻,因此支撑住还是没有问题的,而余阳城若有一失,我方便门户大开,失去了余江的天险倚恃。”   “李均不在,和平军不会出来攻打余阳城!”庞武断然道,“彭将军只需留下一万五千人马,我便可替彭将军守住此城,彭将军意下如何?”   彭远程盯着他,道:“庞监军难道不知,李均最善诡计么?细作之言,只可作为参考,若是我领军前往余平,而李均突然又折回雷鸣城,合雷鸣城、大谷城两城之力来攻呢?”   庞武一时语塞,对于李均,他有种无法说出的恐惧,但他又不甘心就此让彭远程占了上风,于是道:“那么彭将军以两万五千兵马,就坐拥重城,只等李均来攻吗?”   彭远程哈哈笑道:“以庞监军之意,我该出城寻李均决战,是不是?”   庞武点头道:“以彭将军之智,拥有超过李均近万人的兵力,怎能畏缩于城中?”   彭远程沉默了一会儿,朱文海派这个无能的庞武来当监军,看来倒是派对人了,若是别人,自己还可以晓之以大势,但这人完全是死脑筋,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得找个机会将他赶回去的好。   “我身为余阳城主,负有一城之责,不可轻易出战。”彭远程慢吞吞地道:“但庞监军所说也有道理,既是如此,那么我让庞监军领两万人马去攻大谷城,我只留五千人守城牵制李均,如何?”   庞武脸色立刻涨得通红,他知道彭远程实际上是在讥讽自己,但如果真让他领兵去面对和平军,他却没有这个胆量。他按捺住怒火,道:“既是如此,彭将军就看着办吧,我会将彭将军的所作所为如实回报朱都督。”   见他抬出朱文海,彭远程心中更是不屑,两人的谈话便如此不欢而散。   数日之后,细作又来报,李均秘密从狂澜城中赶回,回到军中却仍谎称人在狂澜城。随这个消息到来的,还有雷鸣城与大谷城的和平军都开始向朱家地界进发的消息。雷鸣城的和平军打着孟远的旗号直指余阳,而大谷城的和平军则掩旗息鼓,经过四家地界去增援正在攻打余平的四家联军。   虽然不愿意见庞武,但这样关键的消息与应对计划,还是必需与庞武商量的,此地远未到除去他们的时侯。因此彭远程按住内心的厌恶,请来了庞武。   “李均果然偷偷回了雷鸣城。”这个消息就足以让庞武吓得脸色发白,这证明彭远程的判断是正据的,李均回狂澜城是一个惑敌之计,目的是让彭远程忽视雷鸣城的和平军而去支援余平,庞武自然不知道彭远程与孙愉勾结倭贼之事,当听到和平军分两路攻击时,庞武气都喘不过来了。   “如何是好?如何是好?”他喃喃道,忽然面带谄媚地对彭远程笑道:“彭城主在大谷城大败李均,对李均的诡计了如指掌,想来必然有对策,保都督基业。”   对于他低劣的表演,彭远程是见怪不怪了。“庞监军何必多虑,李均这一套不过又是雕虫小技罢了。”   “请彭城主指点。”   “李均匆匆自狂澜城归来,却又谎称自己在狂澜城中,其中必有诈。大谷城肖林军经过四家地界去攻打余平,劳师远征,去一趟就要十日,而雷鸣城和平军以孟远旗号来攻余阳,其内必有玄虚。”   彭远程一番似是而非的话将庞武几乎弄糊涂了,他道:“彭城主之意是……”   “李均诡计多端,他的想法,怎么那么容易被人看穿!”彭远程冷笑,“他明知谎称不在军中骗不了我,却仍要谎称不在军中,这是为何?是因为他在说实话!他定然不在雷鸣城军中,他一定是亲自赶往大谷城。大谷城军看似劳师远征,但如果能将我们牵制在这余阳,那么只要攻下余平城,即使多耗时日又有何妨?”   “因此,李均定是亲领大军绕道四家势力去攻取余平了。如果我料不差,来攻余阳的孟远军不过是虚张声势,前来牵制我,不令我分兵去救余平城的!”   庞武一听说李均不在,精神立刻大振,道:“彭将军果然智谋过人,李均的些许阴谋怎能难得倒彭将军,将军必定已有对策了?”   “不错,我给他将计就计,他不要我去增援余平城,那我便不去增援余平城。”彭远程心中暗笑,看来自己随意找个借口,便可以让这个庞武相信自己了。增援余平不过是被动的随李均而动,即使胜了也是便宜了朱家,对于自己的野心却是毫无帮助的,要想得到自己所需要的,就必需从自己的利益出发去行事。   “不去增援余平,那余平危矣!”庞武道。   “无妨,等李均赶到余平之时,他的雷鸣城与大谷城已落入我手,归路被切,和平军必定不战自败,而那四家联军也立刻随风而倒,转而投靠我军!”彭远程心中始终未能放下雷鸣城,只要夺取雷鸣城,再乘虚夺回大谷城,加上现在已经在他控制下的余阳城,有此三城,他称霸余州的野心便实现一半了。   “彭将军之意是要出征?”庞武被他勾勒出的景色所诱,露出饥渴之色。   “对,目前我还没有十足把握,还需再看看雷鸣城军队动向,若是他们攻城不急,而只是远远虚张声势,那证明我所猜测没错,否则,庞监军便要立刻领兵前往余平城增援。”   彭远程的计划似乎没有什么漏洞可钻,他预计的事情也一一发生,打着孟远旗号的和平军果然在距余阳远远的便停了下来,但士兵们毫无顾忌地表现,反而让彭远程不敢轻易出兵了。   “你说他们连警哨都没有派出,每日不是饮酒便是在水中洗澡?”他惊讶地问细作。   “正是,小人三次伪作百姓靠近他们营帐,只是在进营帐之时才被喝止。”   “营中兵马有多少?”   “营中兵马不计其数,虽然戒备不甚严,但小人不敢过于深入,只算得有帐篷两千余顶。”   细作的话让彭远程又惊疑不定起来,在他思忖之时,屋内鸦鹊无声,大家都明白这是关键之时,没有人敢在这时出声打搅他的思路。   李均究竟是何意,若是虚张声势,他该弄得更象一些,若是真的来攻,他又为何如此惫殆?那个人在大谷城下的表现,似乎与如今不太相同,莫非他已经技止此耳?还是他不在和平军中导致和平军军纪涣散?   如今之计,只有以不变应万变,加强余阳守备,闭城不出才是上策!无论和平军如何表现,彭远程都认定他是在实施诱敌之计,若是如此,那么只要不中这计,李均便无奈己何。   彭远程的想法倒也没有错误,在大谷城中李均拼命要将他引出城来决战,但他无论如何就是不出城,迫李均不得不退军,这一次,他仍旧拿定这个主意,只要他不出城,哪怕李均领六万大军来攻,他也有把握守住。但是,对于他与李均来说,时间是站在李均这一边的,若是任由李均计划实现,那么余州迟早是要完全落入李均手中的。   先入为主的想法盘踞在他脑海中,这也不能怪他。人总是习惯于用自己获得了成功的方法,上一次他以坚守不出迫退了李均,这次他暂时仍旧采取了这种方法。虽然庞武再三向他施加压力,但在和平军兵锋指向的情况下,庞武也不敢迫彭远程太紧,看起来彭远程又要挫败李均的图谋了。   但彭远程的坚守不出决为坐视和平军不理,细作在和平军周围反复侦察,没有漏过一条可疑的线索,甚至彭远程自己都用了一日一夜时间化装前来侦察,但和平军仍旧是唱歌洗澡,一副毫无准备的样子,这令彭远程不由不生起疑心来。   “看样子,在河中洗澡的和平军进进出出别有图谋,李均为何有这图谋?”彭远程暗自思忖,原本坚定的念头也开始动摇起来。是为了麻痹自己,还是为了炫耀和平军军士之众?那个李均究竟在想着什么?   一个想法忽然浮现在他脑海中,攻打余平城,只要增加兵力再派上一员勇将便足够了,李均有必要亲自前往吗,而且,自大谷城之战后,李均对自己也深有忌惮,他放心让别人在此对付自己吗?李均用兵虽险,但总是把自己放在最危险的所在,而不是将部下置于险地,以此来看,李均此时,必然在和平军最险之处。   “和平军最险之处是哪里呢?”彭远程禁不住对这个对手的行踪进行猜测起来,按理说余平城下激烈的战场应是最险之处,但对于李均来说,这余阳城下才是最险的所在吧。   “莫非……李均其实在余阳城外的和平军中?”被自己这一想法所惊,如果是这样,那李均极有可能将主力转移到余平城前线去了,而亲自领留下的部分将士在这里牵制住自己的大军,若是如此,则余平城危在旦夕。虽然这对他没有什么损失,便余平失守,余江告急,朱文海支持不住只有投降,那时自己称霸余州的野心,不就全部破灭了吗?   “细作!”彭远程大声将细作唤来,问道:“在河中洗澡的贼军,你认识不认识?”   “他们每日洗上数次澡,小的早就看得面熟了。”细作的回答不出彭远程所料,难怪和平军士兵只是在外洗澡唱歌,不仅是要让他们误以为和平军主力在此,更重要的是让他们决想不到李均自己也在此,要是孟远的话,恐怕早就来攻城了吧。   “那从大谷城出兵的和平军,你可知数量多少?”   “上次已禀报过城主,大谷城出兵是连夜赶路,掩旗息鼓昼伏夜行,他们屯扎之处甚至连灶台都全部破坏,不知他们有多少兵马。”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彭远程沉重的点了点头,和平军的主力,果然已经从大谷城出发绕道攻打防守较弱的余平城去了。之所以和平军没有虚张声势,摆出泄殆的样子,目的正是让自己起疑心,让自己困守余阳城,智者多疑,李均无非是在向自己实施攻心之计罢了!李均在这牵制了他已经有八日,再有两日和平军主力便可以抵达余平城,猛攻之下余平城难以再守,那么大势去矣。   “那……那……我们该如何是好?”当他将自己的推断对庞武说出时,庞武神智大乱,他的身家全在余江城中,余平一失,余江难保,怎能不让他挂怀。   “如今只有我们先前说的那一个方法了。”彭远程目光炯炯,道,“李均将主力调往余平,即便他自己不在余阳城外,城外的和平军数量也一定有限,细作发现他们在外洗澡的始终是相同的士兵。我们出兵攻之,必然击溃他们,然后再攻取大谷城,和平军大谷城守军不会很多,断了他们归路后,李均插翅也难逃。他以自己来牵制我,却也将自己置身于险地,我不信他能挡得住千军万马的围攻!”   “什么?你不会想要出城与李均决战吧?”庞武胆怯地道,李均若是不在的话,彭远程要出城追敌他非常放心,但李均在这儿,他口中虽然承认彭远程为李均劲敌,但内心深处却无法完全放心。目前来看,唯一能阻止李均的,就只有彭远程了,如果他出了城,那谁来捍卫他们呢?   “正是,李均既是倚恃自己才高智深,才敢只带小数兵力为疑兵,这一招在于他不是第一次了。他料我定然会采取同大谷城同样的闭城不出的战法,所以才有恃无恐,既是如此,我也给他将计就计。”   “彭城主还是请三思而后行,若是出了城战败,又当如何?”庞武不敢放彭远程外出,生怕他出城战败之后,无人能挡李均的兵锋。   “打不赢,还逃不赢吗?”彭远程冷笑,但他心中,却并没有逃走的打算,李均没有被牵制在狂澜城,使得他先朱家而后和平军的计划落了空,与其在此坐等时机白白丧失,不如拼力放手一搏。   庞武惊疑不定的目光紧紧盯着彭远程,他那微有些焦黄的面容上看不出什么,额头微微皱起的纹路证明这个男子心中仍在盘算着什么。   “无论怎么说,这个人太危险了,等李均被他打败之后,立刻就得收拾他……”庞武心中暗想。正面与彭远程冲突他是毫无胜算的,但对于奸诈小人来说,他们拿敌人无能为力,但要对付自己阵营中的人物,则是绰绰有余。此时他对于彭远程,嫉妒与憎恨远多于感激,但此时还不是对付彭远程的时侯。   当彭远程拿定主意之后,他便不再犹豫,时间流逝得越多,形势对他也就越不利,他只有在余平失守前将李均击杀,或者断和平军归路,才能让不利于己的战略局面逆转。虽然他本人也更想控制战略局面,以达到必胜的目的,但如今,他不得不冒险用战术上的成功来实现目标了。   “李均,无论你是不是在余阳城外,你的败局是定了的!”彭远程认为自己已经看穿了李均的计划,为防止万一,他带了一万五千将士出城,留下五千人给庞武。   军队在蒙蒙的晨曦中出了余阳城,士兵们明白这次是去与几乎无敌的和平军进行决战,面色都异常凝重,为了让和平军无所防备,彭远程令全军以高速行进,直指一百五十里之外和平军的屯营地。   晌午的骄阳,热火般烘烤着大地。多日未曾下雨了,地面都龟裂起来,似乎是大地张着饥渴的嘴,等待饱饮人血。   余阳军行进速度很快,先头骑兵将路两旁详细搜索了一遍,发现了不少乡民,但没有一个象是和平军细作的。看来和平军为了演得象一些,甚至连细作都没有派出。   远远的,和平军的营寨近了,余江的一条支流从营前哗哗流过,因为干旱,水位比常年要低上一些。伴随着流水声传入彭远程耳中的,还有士兵嘻闹的声音。   “哼,李均,你的士兵,我全接收了。”彭远程冷冷一笑,李均这次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以为可以牵制住自己,以为自己还会用大谷城时的那套战术,但等会他就知道自己错了。   余阳军的接近似乎没有被和平军发现,大多数和平军士兵都在河水中洗澡,少数在岸上荫凉处歇息者也手无寸铁,甚至盔甲都没有穿戴。   “空城计吗?”彭远程确信李均已经知道自己大军前来了,虽然他也不敢立刻冲锋攻击,但决不会给人轻易吓退,他示意部下不要分散,作随时冲击和平军营寨的准备。   忽然,和平军营寨中传来了号角之声,苍凉古朴的号角声在骄阳之下也显得有些无力,但足以将水中的和平军将士惊醒过来,他们站起来四顾,甚至有两个士兵爬上了树顶四下观看。   他们发现了余阳军,但却又好象什么没有看到一样,乘凉者又接着去乘凉,戏水者也继续去戏水,全然没有把这两万余阳军看在眼中。   “不可乱放箭矢!”彭远程制止了部下的请求,和平军的举动太怪异了,越怪异,就越不可大意,谁敢保证这不是一个陷阱?以和平军有恃无恐的表现来看,是陷阱的可能性极大。   彭远程抬首望了望天,再看看长途奔跑之后汗流浃背的战士们,看来这样耗下去也不是办法,那么,就正面摊开吧,反正此处的和平军数量不会很多,除非他们另有埋伏。   彭远程驱马缓步向前,他的亲卫军也紧随而来,但和平军士兵明明见到他们,却没有露出一丝慌张之色。   “彭城主在吗?你们当中谁是彭城主?”不少和平军士兵甚至同他们打起了招呼,似乎不是将生死相搏的对手,而是共同作战的战友。   “我是彭远程。”彭远程喝道,“李均何在?你们是降还是战?”   “哈哈哈哈……”和平军士兵都笑了起来,一个人道:“看来李统领所言不差,彭城主果然领着大军来降了。对了,李统领还托我带个口信给彭城主。”   彭远程将脸转向那个在水中的士兵,光溜溜的看不出他是士兵还是军官,但年纪不过是二十来岁,彭远程道:“你是何人,怎敢如此与我说话?”   “在下苏晌,是这里和平军的指挥官。”苏晌在水中行了个礼,但他全身一丝不挂,这个军礼行得就分外滑稽。他笑吟吟道:“李统领算定这几日彭城主会来,他要在下转告彭城主,余阳城如今已经落入和平军手中了,彭城出前脚出城,和平军后脚便进了余阳城,李统领在余阳城中布下酒宴,等着为彭城主接风洗尘。”   “你说什么?”彭远程面色虽然不改,但语气中未免露出一丝焦虑。   “李统领与彭城主同时出兵,此刻余阳城,已经是我们的了!”苏晌开怀大笑,“余阳城中早有我军的内应,我军扮作彭城主部下,装作遇伏被击溃要逃入余阳城,城中我军内应乘机开城放入,彭城主此去没准还赶得及。”   彭远程勒住战马,缓缓退回了自己军中,双眉紧锁,他对于李均攻城的可能性也曾预计过,但没有想到李均会诈作自己的部下,自己临行时与庞武约定战败就退回城,看来反而为李均所用了。   “城主真相信这小子胡言?”一个幕僚道,他是彭远程从大谷城带来的亲信,对于彭远程的野心甚为知晓,“我看这小子定然是信口开河,余阳城岂是那么容易被攻下的?”   “如果冒充我军骗开城门,以城中士气不盛的五千守军,确实难以抵挡早有准备的李均。”彭远程道。   “不如先将此处和平军全歼了,再回师余阳!”   “杀了苏晌有何用处?即使他所言是虚,提着他的头去见庞武,也不过徒被庞武讥笑,无论如何,此次是李均棋高一着了。”   “城主之意是……”那个幕僚问道。   “既然暂时无法打败他,那不如加入他,以后再寻找机会吧。”彭远程眼中闪着光,仿佛又看到了什么,他缓缓道,“何况,为李均效力,至少比为朱文海效力要强上万倍。”   幕僚亲随们面面相觑,没料到彭远程竟然会如此作想,他们自然不知,在大厦将倾之际仍苦苦支撑固然英勇,但于事却毫无补益,不如暂时隐忍,等待有利时机。   “大丈夫能屈能伸,忍辱负重才有望平步青云……”彭远程骑在马上,极目望远,一时间,风似乎起了。   彭远程的军队出了余阳城之后,余阳城头的士兵极目北望,再也看不到彭远程的军旗。大军行进时扬起的灰尘,也消失在远方的天地接合之处。   城内忽然传来一阵喧闹声。自从听说和平军逼近余阳之后,为了防止有细作混入,门岗的哨兵就分外警惕,彭远程将四门的守卫全换成了他信得过的从大谷城带来的手下,虽然余阳本地士兵颇多怨言,但彭远程仍坚持如此。哨兵回头看去,只见几个流浪儿不知从哪拾来的一个巨大的风筝,一边笑着一边将这火红的风筝放上天,周围聚集了一些胆大的孩子围观。   此时风并不大,因此风筝缓缓但很平稳地升起,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大孩子扯着风筝在城墙与建筑物之间辟出的空地上奔跑,旁边几个同样穿得破破烂烂的流浪儿追着向他讨要,似乎为此还要打了起来,而看热闹的旁观者中有人还出声助威,要他们打一架试试。   “让他们走开!”军官命令道。   一个士兵小跑着来到流浪儿身边,大声道:“走开,走开,不准在这放风筝!”   流浪儿似乎被他吓着了,回头看了看他,然后开始收风筝线,嘴里低声在嘟哝着什么,士兵见他动作迟缓,伸腿踢了他一脚,骂道:“臭小要饭的,快一点!”   流浪儿应声倒地,手中的线一松,风筝也飞上天,旁边一个小孩眼疾手快跳起来抓紧风筝线,这士兵劈手夺了过来,扯断了风筝线,风筝缓缓升高,逐渐飞远了。   流浪儿们面面相觑,似乎没有料到会成这个样子。士兵又是一记耳光,打在一个发怔的流浪儿脸上,骂道:“滚,不要再让老子见到你!”   被踢倒的流浪儿眼中射出仇恨的光,努力爬了起来,闷声不响地拉着另几个流浪儿一起跑开,一直跑到一处小巷,他们才停了下来。   “怎么办?怎么办?”一个流浪儿道,“风筝被放跑了,也不知道大哥他们有没有见到。”   “应该见到了。”那个大一点的十五六岁的流浪儿原来是头,他沉着脸道,“我要报仇,开始那个臭当兵的敢这样对我们,我一定要报仇。”   “等大哥进城了,我们就找他算帐,我要亲手杀死他。”另一个被打了耳光的流浪儿也是满脸愤怒,因营养不良而显瘦弱的面庞上还清晰地留下五个指印。   “我有个办法,我们可以帮大哥一下。”大一点的流浪儿道。然后这几个小脑袋便凑在一起叽叽咕咕的小声商量起来。   “真的这样……很冒险的啊。”一个流浪儿表示反对,声音大了点儿,那个大流浪儿伸手敲了他脑袋一下,敲得不重,但也足以使他明白自己不该反对了。   “尽管放心,马上大哥进城了,没有人再敢欺付咱们!”流浪儿眼中闪着希望的光芒,“我们可以饱饱的吃,暖暖的睡,我们可以过上好日子了。”   把放风筝的流浪儿赶走之后,门岗的哨兵就觉得特别无聊了。城门紧闭,根据彭远程的交待不准任何人出路以防城中传出消息。因此除了在城楼上了望的士兵外,士兵们都无所事事地靠在门洞的阴影之中躲避酷暑,嘴中议论着大谷城的姑娘与余阳城的姑娘之间有哪些区别。   忽然又传来喧哗之声,起先那批流浪儿又边打边吵冲了回来,大些的孩子追着那几个小家伙在打,听得们争执,似乎大孩子怪那些小的同他抢而让士兵将风筝放了,这群孩子一面争执,一面还在骂骂咧咧。他们在市井间粗野惯了,骂的话自然非常难听,而且大多都是在骂方才那个士兵与军官。   众士兵听了大多笑了起来,唯有军官与方才那个士兵恼羞成怒,方才那个士兵又大步走了过来,流浪儿见他逼见,呼啦一下又向回跑,一边跑还一边回骂,这士兵气急败坏,回头向军官请示,军官冷酷地作了个下切的手式,意思是让他放手去做,甚至杀了这几个流浪儿也无所谓。   士兵追赶着这群流浪儿便消失在建筑群之中。他虽然是个成人,但身着盔甲,追起这些跑惯了的孩子颇觉吃力,双方一边叫骂一边跑,很快连骂声都听不见了。   “这不太好吧。”一个士兵怯怯地道:“还是让老王下手轻些,别真的杀了这些小猴崽子,说起来他们也是可怜人。”   “住嘴!”军官打断了他的话,“这些小杂种根本就是垃圾,什么可怜人,他们哪里配叫作是人,要怪就怪他们命不好,生在这个乱世。”   军官蛮横而残忍的回答让士兵不敢再出言相劝,但过了足有一柱香时间,仍未见到那个叫老王的士兵回来。相反,那群流浪儿笑嘻嘻地走了过来,向着这群士兵叫骂着。   军官以为那个士兵定然是在哪个小巷子中迷了路,也不以为意,但这群孩子在此叫骂,引得路人驻足观望,让他气不打一处来。   “没用的东西!”他咒骂着老王,又命令三个士兵去追这几个小孩,这次他下了活捉的命令,但从他那冰冷如死人的眼光来看,流浪儿若是活着落入他手中,只怕生不如死。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这三个士兵也是一去不返,而流浪儿仍旧回来叫骂,连城楼上的士兵都觉得有趣起来,他们在高处可以看到很远,但也只能看到士兵追着流浪儿进了密如蛛网的小巷之中便没有再出现。   那个军官仍没有意识到不对,乱世之中,小民之首不如鸡首,当兵的要砍几个百姓的头是家常便饭,而百姓却无人敢惹这些兵大爷,因此,虽然普通士兵多出手于民家,但养成这咱习惯之后便也会无所忌惮,他不相信这些流浪儿有那么大胆敢对士兵下手。   “你们给老子滚过来!”他怒吼着站了出来,流浪儿见他领着几十个士兵在逼近,眼中也有些慌了,离得远远的便四散逃开来,军官领着手下迂回去追,正这时,听到一个偶然转身向北望去的士兵惊恐的声音。   “那……那是怎么回事?”   城北,数百人马拖着旗帜正迅速向余阳城逼近,看他们的旗号与衣甲,似乎是彭远程领出去的朱家兵马,守城士兵叫了起来:“怎么回事,才半日功夫,就只剩这几个了?”   “开门开门!”还没有到城门下,他们就大喊起来。   “怎么了,你们是谁?”城楼上的士兵不敢大意,高声喝问。   “彭城主兵败降敌了,赶快通知庞监军,快开门放我们进去!”败退回来的士兵高声呼喊,“他们马上就会杀来,赶紧开门放我们进去!”   城上的守军相互对望,他们都是彭远程的嫡系,因此对于这些朱家的士兵信不过,但如果彭远程真的降了敌,那他们这些留在城中的该如何是好?   “快开门,快开门,你们这帮大谷城的杂兵,是不是也想效仿你们主子彭远程,投降李均了?”见他们迟迟不肯放下吊桥打开城门,败军嚷得更加大声,用句也异常刺耳。   城上的守军此时不知该如何是好,从内心说,他们想向着彭远程,若彭远程真的降了李均,那他们也该投降,但此刻他们身在余阳城中,而且留守的士兵中又大多数是余阳军,这不能不让他们有所顾虑。   一个将领在城上大声道:“要进城可以,你们先报出口令,出城时,彭城主与我们约了口令!”   “你是白痴啊,我们这些小兵可能知道口令的吗?你一定是与彭远程勾结要降李均,余阳兵兄弟们,杀了他快开城!”   他们在这争执间,陆续又有千余败军涌到了城下,一时间北城门外全是嚷嚷声,庞武在城中虽然听不见,但他对彭远程不放心,在城门附近也留下了自己的心腹,接到快报后立刻赶来,向下一望,果然是自己人的旗帜,连说话的都是余阳口音。   “开城,快开城!”一个败兵忽然指着后方掀起的烟尘,叫道,“李均追来了,彭远程与和李均追来了,快开城,让我们进去!”   “开城!”庞武下令道,那个军官还欲劝谏,庞武一剑将他刺倒,道:“将彭远程的人全抓起来,想将余阳城送给李均?不要作梦,即便是没有彭远程,我也要守住这余阳城!” 第十二章 曙光   铁门吱吱地打开,吊桥也缓缓放下,败兵们一拥而入,混乱中站在城门的几个士兵都被挤倒在地上,其余士兵正要喝斥,变故突然发生了。   “杀!”这群自己人忽然拔刃相向,猝不及防的守军身上绽开一朵朵血花,呆在城上的庞武意识到自己犯了大错,但已经晚了。   他大吼道:“收起吊桥,关门放箭!”但混乱中已经无人听他的命令了,彭远程的部下为了自保纷纷拔刀反抗,而开始接受命令的余阳军则忙于与他们搏斗,一时间,城上城下都战成一团,敌友难分。一个手执大斧的战士踏上吊桥后用力一斩,在火星四射中将拉着吊桥的铁链斩断,紧接着另一边的铁链也被斩开,城下的守军试图将城门关上,将拥进来的战士赶出去,但在一开始的突袭中,他们已经死伤近半,根本无法进行有效的阻挡与反击了。庞武左右看了看,发觉自己已经陷入难以挽回的局面之中,便闷不作声要逃走,正这时,从城下射出一枝箭,正中他后心,他甚至没有来得及哼上一声,便仆倒气绝。   “来了!来了!”流浪儿们看到这血腥的杀戮,但他们似乎已经习惯了,在那儿大笑着。厮杀与白刃,惨号与鲜血,在他们眼中似乎成了典礼上的烟火与鞭炮,他们甚至拾起石块与其他能扔出去的东西,也来袭击起节节后退的守军。   本来守军人数不少,在北门附近足足布有近千人,但异变徒生,他们在这一刻想到的只是逃命而已。一小队扮作败军的和平军在将城门附近的控制权交给自己的战友后,开始沿着石阶向城上攻过去,失去统帅同时起了内哄的守军无法拦住和平军的攻势,片刻间,和平军便攻上了城楼。   紧随着这队和平军冲上城楼是一队旗手,他们上了城后便将朱家与彭远程的旗帜全部扯下,换上了藏在身上的和平军的旗帜,一时间,整个北门城楼上,全都是紫色的龙旗。恰恰这个时侯,一阵风起,紫色的龙旗在风中狂舞招展,象连片的紫云。   其他各门的援军此时才匆匆赶到,从人数上说,他们还是要超过攻入城中的和平军,但远远看到大片的紫色和平军战旗,他们便军心大乱,此时又没有一个够份量的领导者出来收拾残局,几乎没有人还愿意冲入这个生死难卜的战场。   正迟疑间,城外马蹄声滚滚而来,一队骑兵踏着被血染红的道路进了城,为首者头戴紫色龙首头盔,身将暗红色的铠甲,大红色的披风在烈日狂风中象是一团熊熊的火。不用他报名,只要看到他这凝聚如山的气势,看到他那双炯炯有神的眼,众人就明白,是李均到了。   “降者免死,顽抗者杀无赦!”骑兵们的高呼彻底催垮了守军残存的斗志。大多数人丢下武器投降,其余的也默默退却,承认余阳已经失守这个事实。   攻克余阳的战役就这样结束了,李均这一役中与彭远程斗心机占了上风。他先以各种各样的假动作让彭远程起了疑心,彭远程其实猜得一点也没错,李均确实在余阳城外,而且兵力也不是很多,但“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彭远程虽然料到了李均,却没有料到自己,没有料到庞武对他的疑心使得余阳城失守,从这方面来说,李均并没有在正面战胜彭远程,如果彭远程是真正的余阳之主,如果余阳军民与彭远程的关系就象和平军与李均的关系一般,那么战争的结果,就会是另外一个样子了。李均仅有八千军马、还留下三千人屯在河边虚张声势,如果彭远程不是一个足智多谋,而只是个好勇斗狠的鲁莽之夫的话,李均也是必败无疑了。   “智者多疑,便可用疑兵之计。”李均笑吟吟的对孟远道。此时二人站在城头上,正等待彭远程的到来。   孟远完全没有他那么轻松,他皱眉道:“我有点担心留在那的苏晌,如果彭远程不顾一切向他们进攻,那该如何是好?”   “不会的,这你尽管放心。”李均眼中闪出狡猾的光,这种光芒看到纪苏眼中觉得分外可恶。个狡猾的男子,他的心真的难以推测,他这个人,是不是对自己太自信,而丝毫没有想到别人的存在?这些日子来,自己按陈影所说的去做了,虽然与他的争吵少了许多,但为何他就从来没有温柔地待过自己?   “彭远程见苏晌他们毫不戒备,担心其中有诈,便不会冒然进攻,而会缓缓前进。”李均终于没有继续隐瞒下去,将自己的分析讲了出来,“只要接近了,我军再向他一招呼,彭远程必然会亲自上前问话,当得知我不在营中时,他的全部心思全在了我身上,哪还会再去想营中毫无威胁的和平军?此时苏晌再告知他我已经得余阳人之助夺取余阳,你猜他会怎么样?”   “你不卖关子不行吗,有什么话就直接说出来。”纪苏忍不住插嘴,虽然话语仍有些不善,但语气却是尽可能的平和下来,甚至在她唇边还挤出一丝笑意。   李均瞪了她一眼,本来是准备与她大吵一架的,近来两人吵得比较少了,李均反而觉得有些不习惯。但看到她唇边那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他怔了下,便将到嘴的刺人话咽了下去。   不过,若是以为李均就此能说出几句温情的话来,那便大错特错了。虽然与纪苏的关系日趋缓和,可李均仍无法象对待墨蓉或陈影那样对待她,从某种意义上说,纪苏在他心中仍只不过是个人质,而非一个可靠的朋友或部下。虽然这个人质很漂亮且是个女子,但这正是根结所在,李均根本不知道如何处理和身份如此复杂的女子之间的关系。   “换了是我,我绝不会杀了苏晌他们,一则于事无补,二则自断后路,因此,我会假意要降,同时请苏晌领着部下全力急行,赶回余阳来见我。对了,彭远程的家小如何了?”谈到这里,李均忽然问了一句。   “依统领吩咐,有两个百人队专门保护彭远程家人,不准任何人前往打挠。”一个军官应道。   “彭远程回来之后,他又会如何?”孟远紧接着问道,听李均的口气,彭远程的降伏极可能是诈降,等到进了城之后,他的兵力仍占优势,如果突然发作,那和平军便会遭遇大败。   “他会见机行事,如果我没有准备,他便会诓我们开城放他进来,然后再突然起兵杀了我们。”说到这,李均忍不住笑了一下,开始他们就是用这一计来攻破余阳的,如果又被彭远程用同样的计策所骗,那就会贻笑大方了。“因此,他来之后,我们请他家人与他讲话。走,我们去见他家人去。”   众人来到了彭府,彭家人口并不众,除了一些仆人外,就是彭远程的夫人孙氏、小妾及两个儿子。闻说身为征服者的李均前来求见,彭夫人虽然心中有些惴惴,但仍只是托仆人婉言道:“家无成年男子,不好见外客,请李统领自便。”   李均与孟远相视愕然,在和平军辖区内,男女之妨很多都被打破了,遇上彭夫人以这样的理由婉拒,让他们颇觉有趣与无奈。   “呵呵。”李均摇了摇头,再次让家人回禀道:“请告诉彭夫人,事关彭城主与彭城主家人安危,也关系和平军与彭城主部下数万人的性命,她还是见见我们为好。”   家人进去不久又匆匆出来,脸上显出为难与惧怕之色,显然彭夫人让他带来的话语并不怎么好听,在李均盘问之下,他才吞吞吐吐地道:“夫人……夫人说无非一死罢了,李……李统领在战场上从他丈夫身上得不到的东西,也无法从她这里得到。”   “什么!”一个和平军将领气得伸手纠住那家人,没料到在这种情况下这彭远城的妻子仍如此口硬,如果和平军不是军纪森严,象她们这样败军的家属,早就被折磨得不成人样了。   “住手,什么时侯和平军将领会吓唬起百姓了?”李均厉声喝止他的行为,又对孟远皱眉道:“有妻如此,其夫英雄可想而知,我们还是离开吧。”   “等一下。”纪苏忽然道,“让我来吧,我是女子,她总没有借口不见我。”   孟远与李均都吃了一惊,虽然和平军中关于李均与这戎人公主的关系有种种传闻,但他们再清楚不过,纪苏是为了复仇才呆在李均身边的,可是现在她却提出为李均解决一个难题,这让他们比开始听了彭夫人的拒绝更为吃惊。   “不放心我吗,我正是要向她说如何对付你!”纪苏看到李均眼中的错愕,心中一酸,自己不惜如此助他,他却仍旧不懂自己的心意,甚至不肯相信自己,这个人的心肠,莫非是铁石所铸的?可是为何偏偏是他,摘下了自己的头盔,为何偏偏是他,战胜了自己?   “啊?不……不,谢谢。”李均忙不迭地道,他自己也不太清楚自己心中如何想的,他求助一般望身孟远,孟远却走开了两步,同一个和平军将领闲聊起来,似乎要将这个难缠的问题完全交给他自己解决。   “一句话,要不要我去同彭夫人说?”纪苏逼视着李均,李均一直没有把她当自己人,因此从来不曾交待给她什么任务,也没有吩咐她做什么,这几个月的形影不离,她已经有些了解李均的性格了,只要他同意请自己帮这个忙,也就意味着他要将自己当自己人。   李均只觉得从来没有如此狼狈过,在戎人女子利箭一般的目光中,他看出了几许特别的意思,但他又不明白那意思竟味着什么。“伤脑筋啊。”他心中想,颇为不甘地垂下自己目光,嘴中道:“嗯,那就拜托你了。”   纪苏按捺住心中的喜悦,道:“我知道该怎么说的,你放心。”   她随彭家家人进了后屋之后,孟远才笑嘻嘻又回到了李均身边。   “如何,你是怎么样对她说的?”他一脸不怀好意的问道。   “什么?什么和什么?”李均故作不知,希望能以此摆脱这个让他尴尬的问题,但显然孟远没有放过他的意思,在军帐中他们虽然有着上下之分,但平时,李均与孟远,包括与姜堂他们相处时,却没有丝毫上下级之间的界线,在某种意义上,李均更把他们当作自己共同战斗的战友,自己冒险过程中同甘共苦的伙伴。   “没有什么,我只是说拜托她了。”在孟远打破沙锅问到底的目光之下,李均再次屈服,不得不说了真话。孟远报以一声轻轻的唿哨,似乎觉得意犹未尽。   时间缓缓过去,等待的感觉便如北方来的寒流,一阵阵袭来直至将最后一片忍耐的绿叶也吹下。李均虽然不动声色,但他的部下却逐渐有些焦虑不安起来。   终于,纪苏在一个年长的仆人陪同下走了出来,道:“彭夫人让这位老人家来听你的差遣。”   老仆人向李均弯腰施礼,李均慌忙伸手掺住,道:“该是我这后生晚辈给老人家行礼才是,现在要多多有劳老人家,还请老人家见谅。”   老仆满是皱纹的脸微绽开一丝笑容,开始的局促不安少了许多,道:“不敢,不敢,老奴只不过替夫人传几句话,帮不上将军什么忙。”   正这时,赵显匆匆来报:“彭远程兵临余阳城下!”   “来得正好啊。”李均呵呵笑了起来,大步就向外走,走了几步又停下道:“赵显,你那些放风筝小兄弟遇上了没有?”   “找到了。”赵显面露笑意,这一战中,为了不让彭远程派出的细作发现,李均与和平军主力暗暗埋伏在远处,彭远程的注意力被河边的和平军吸引住,虽然也曾派人四处搜索,但没有搜索得那么远。李均也不敢派人来城附近打探,便提前让赵显找到城中的流浪儿,要他们在彭远程走后便放起那个特大的红风筝,这样被和平军细作看到后再传报李均,从而让李均准切地掌握住彭远程的动向,一举攻克余阳。   “好好地招待他们,然后给他们安置一下,可能的话就送到雷鸣城去。”李均叮嘱完之后便去了余阳城北门。   “你果然没有骗我啊。”彭远程微笑着对苏晌道。   “那是自然,李统领用兵向来神出鬼没,他说拿下余阳城,便一定是拿下了。”苏晌也笑了,指着满城的紫色旗帜,道:“用不了多久,整个余州都将是这紫旗的天下!”   彭远程注视他脸上自豪且兴奋的神色片刻,若有所思地道:“李统领在城中有多少人马?”   苏晌张嘴欲言,但又停住,似笑非笑地道:“彭城主等会儿可以自己去问李统领,象彭城主这样的人物成为战友,全和平军都举双手赞成呢。”   彭远程深深一笑,道:“你现在还不信任我么,其实我已经知道,李统领兵力不会很多,最多不过七千,加上你们也只不过万余人罢了。”   “你如何知道?”苏晌惊诧地问。   “原因很简单,如果李统领有重兵在此,无论如何也瞒不住的,不可能让他做出乘我不在偷袭余阳之事,而且,若是他兵力雄厚,你也用不着对我保密了。”   苏晌沉默了会儿,缓缓道:“你果然可怕,难怪李统领总是赞你说是余州第一将领。”他虽然没有明说,但实际上已经承认彭远程猜得不假了。   “那又如何,如今我还不是降了吗?”彭远程面无表情地谈起自己投降之事,似乎谈的并不是自己。   “说来也怪,不知你为何以一万五千之众,却要降给我?”苏晌忍不住道,他在李均军中虽然不是最出色的武将,但论及战术布置也是有一套的,否则也不会被提拔为和平军独当一面的大将,但对于李均与彭远程这类人,他仍觉得有些难以理解。   彭远程将深幽的目光投向余阳城头,道:“我如果下令攻击,可以轻易杀了你们,但这又如何?余阳失守,大谷城与雷鸣城必然有重兵把守,我无路可走,非降不可。李统领定然知道我的想法,所以才让你们大胆地不作戒备。看来自大谷城之战后,李统领对我研究得很透啊。”   苏晌一时无语,彭远程又道:“真正的智将,是不去打无谓的战争的。李统领深知这一点,所以我只有降了,现在你可信我了吗?”   苏晌不自觉地点了点头,彭远程又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望着他,道:“既然相信了我,就请苏将军去叫守军开门吧,看来李统领不在城楼之上啊。”   苏晌驱马上前,来到城门之下,大声呼道:“开门,开门!”   城上士兵认得他,但却没有开门,只是道:“李统领有令,如果苏将军与彭城主一起来此,请稍等片刻他亲自来迎。”   苏晌回头向彭远程一笑,彭远程也回了一个深深的微笑。他的心中却充满着激流,如果和平军打开城门,他便准备毫不客气地冲进去夺回余阳城。虽然妻儿家人在和平军手中,但对于他来说,妻儿算得了什么,有什么比自己的野心与大业更为重要的?只要将李均击杀在余阳城中,和平军看似庞大的势力便立刻作鸟兽散,那么余州便是他彭远程的了。但看来李均已经有所准备,并没有被胜利冲晕头脑啊。   过了一会儿,城楼之上人影晃动,李均在孟远、纪苏的陪同下,出现在彭远程面前。   “彭城主,自月前见了城主风姿,在下无时不想念城主啊。”李均在城头行了一个礼,微笑着道。   “小将也是无时不刻不想念统领。”彭远程脸上堆满了笑容,从马上跃了下来,行了个大礼,道:“如今彭远程为败军之将,任由统领处置。”   李均哈哈笑了起来,道:“败的是所谓的监军庞武,是昏溃无能的朱家,我怎敢以败将视彭城主?如果彭城主不嫌弃的话,就作我和平军之将,如何?”   彭远城又行了个礼,道:“敢不从命?”   李均微微眯起眼,又道:“对了,尊夫人有几句话托这位老人家带给你,老人家,请说吧。”   彭府的老家人向前走了几步,向下望去,彭远程不动声色地站在城门之下仰望,似乎无动于衷。   “老爷,夫人要我转禀老爷,彭府被数百和平军围住,和平军目前为止尚未动彭府一草一木。”老仆言语中并没有把和平军当自己人,他缓缓道,“夫人说,老爷依自己性子去做事,无需牵挂她和两位公子,无论老爷如何做,她绝不令老爷威名受辱。”   没有想到彭夫人托老仆转达的竟是这几句话,这根本是在鼓励彭远程拒绝投降。孟远看了纪苏一眼,但纪苏脸上也是惊讶,显然她也不知彭夫人对老仆交待了些什么。   和平军将士都有些发怒了,老仆似乎自知转告了这样的话,必然会被杀死一般毫无惧色。只有李均仍旧面露微笑,道:“不仅彭城主,彭城主麾下全军家属,和平军也不敢无礼。彭城主,你看如何?”   彭远程明白李均此举是为了安自己之心,也是为了让自己部下心无斗志。他回顾四军,军中果然传出窃窃私语声,看来投降之举,真的只有假戏真做了。   “小将明白……”彭远程沉重地道,到目前为止,李均在这一战中没有露出丝毫破绽,他似乎败局已定了,无论是斗智,还是攻心,他都输了。现在只有降伏一途,才能保存自己。   “全军退出十里安营扎寨!”在与李均目光相撞片刻之后,彭远程命令。城楼上的年轻统帅,眼睛中闪着机智与坚毅的光芒,在他凝视之下,彭远程觉得自己似乎是在与太阳对视,让他不得不垂下眼。这个人身上的霸气,并不是天生的,而是那种在不断地斗智斗勇中磨练出来的。   “此人真有王者之气吗?”彭远程目送自己的部将退军扎营,心却挂在李均身上。从气质上讲,李均的出身与经历,都决定了他并不具备天生高贵者那种睥睨一切的凌人气势与世家望族培养出的雍容潇酒,他有的仅是身经百战者那种坚忍与一流高手的深沉,虽然年轻让他还显得有些稚气,但在这稚气之内,彭远程却发现了掩饰得更深的东西。   知道李均决不会给自己可乘之机,彭远程不得不令军队扎营于城外,自己孤身进了城中。如今之计,他也只有按照李均的意思去做,才能继续等下去,一直等到那有利时机的来临。   他一回到家中,李均立刻令撤去包围他家的和平军,改由留在城中的彭远程自己部下守卫。没多久彭远程便又来见李均,这次他单膝跪下行了个大礼:“李统领土完整,末将前来听令。”   “快起,快起。”李均双手扶住他,两人还是第一次这样近的面对面在一起。又相互望了会儿,彭远程忽然觉得李均神情中有异。   “彭城主,有一件事我想请教你。”李均的热情忽然完全不见了,他的神色甚至有些森然。   彭远程心中登地一下,不知李均是不是要就此翻脸。他虽然知道李均爱他才能,一心想收他为己用,但却不知李均究竟能容忍他到什么程度,更无法预测李均在大局都定之后会如何待他。   “统领请吩咐,末将知无不言。”   “孙愉与倭奴勾结,是不是彭城主你的主意?”李均的问话重千斤重锤锤在彭远城心中,与毫无人性无恶不作的倭贼暗通款曲,这是神洲各族的大忌,这一条罪状公之于众,象彭远程这样世家望族出身的人,立刻会身败名裂,而只有象孙愉这样无所顾忌的佣兵,才敢于如此。   “此话怎讲?”彭远程不得不为自己辩白,虽然孙愉去寻找倭贼,确实是彭远程暗中指使的结果,但他自信没有留下任何证据,即使有证据,也非要为自己辩护不可。“孙愉虽然曾在大谷城一度投靠末将,但因为大谷城收入有限,无法长久雇请他们,因此末将很早就打发他走了。”   李无紧紧盯着彭远程的脸,似乎要在他脸上看出点什么,彭远程几乎觉得他那明亮的目光,完全看透了自己内心,他心一动,想要提聚灵力,但很快便感受到旁边的孟远与纪苏身上凝聚的强大灵力,于是他咬牙将灵力散开,作出毫无戒备的样子。   李均沉重如铅的脸上慢慢缓和下来,又微微一笑,道:“刚刚接到狂澜城急报,六千倭贼乘船攻击狂澜城,我军有两千人阵亡,倭贼全军尽墨。领倭贼来的,就是孙愉。”   “孙愉竟敢与倭贼勾结!”彭远程怒形于色,道:“如此奸贼,统领何不杀之?”   李均的目光在他说出话时又闪了一下,然后道:“孙愉已经被和平军水师都督屠龙子云当场格杀了。他能想到去勾结倭贼,证明他不是个笨人。”   彭远程暗暗松口气,死无对证就好。正当他松口气时,李均的眼中似乎闪过一丝似笑非笑的神情,彭远程道:“这样未免太便宜他了,统领当鞭其尸枭其首,以为后人敢与倭贼勾结者鉴!”   “不必了。”李均微微叹息了声,沉默了会儿道:“摆布死人之事,留给那些食腐肉者,我们和平军要对付的,只有活着的对手。”   彭远程心中不由得暗暗佩服,虽然恨极孙愉,但李均仍然能在这种冲动的心态之下保有冷静,不去做作贱尸体的无聊之举,证明此人气度心胸,果然是与众不同。他当然不知道,这一点李均是学自陆翔的。若依着李均自幼成为佣兵的本性,才不会理会那么多。   营帐之中陷入了微妙的沉默。大家都不作声,以询问的目光望着李均。   “彭城主加入我军,则余州定矣。”李均终于打破沉默,缓缓道,“剩余的朱家势力,不过是苟延残喘,不会有多大变故了,但为了以最少损失来夺取最大胜利,彭远程。”   “在。”彭远程听他口气,知道是要下达任务了,事实上连李均将要下达的任务他也知晓。   “你统领本部一万五千兵马,前去攻打余江城,如能劝降,那是最好不过了。孟远!”李均给彭远程下了任务之后,便转向孟远。“你统领其余兵马,坐镇余阳城,为彭远程后盾。”   “是!”彭远程与孟远相视一眼,以彭远程为将,领余阳兵与大谷兵攻打余江城,这样和平军本部就无需牺牲,同时又可检测彭远程的忠诚与否。李均根本不担心彭远程又倒戈去帮助朱文海,即使他自己不将家人放在心中,他部下将士家人却在余阳城里,而且余阳既破,余江城便暴露在李均重戟之下,即便是彭远程加入朱家也于事无补了。更何况李均还让孟远坐镇余阳,某种意义上行使监视彭远程的职能。   “你自己呢?”纪苏颇为怀疑地道,军中只有她地位超然,敢于如此真接问李均,她心中对李均的打算极为好奇,让别人为前锋,而自己躲在后方,这似乎不符合李均的性格。   “我要回狂澜城。”李均背过身去,道:“狂澜城与倭贼之战中战死的将士,他们将迁入城中墓园,我一定要赶回去参加这个仪式。”   他嘴中如此说,其实心里还是有话没有说出的,那就是他在担心墨蓉,从狂澜城传来的消息说,墨蓉虽然未曾参加保卫之战,但在筑城中过于耗费心血,已经病倒了。对于这个亦姐亦友的洞越女子,李均有种难以言状的情愫,这半年来虽然不是朝夕相处,但不知为何,离她离得久了,便会想念,而且这种想念,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为强烈。   “我这是为什么?”李均心中想把这种思念只当作是对亲人,对情同姐弟的墨蓉的一种挂记,但他却无法摆脱在这种自我安慰式的解释之外的恐惧。他明白常人与越人的差距,也明白两者结合的困难甚至超过了他打破神洲男尊女卑传达统的困难。即使是向他这样的强者,面对感情上的困惑,也不得不低下头来。他却没有感觉到,另一个异族女子,也正在为他而困惑,这困惑,甚至比他与墨蓉间的情感要更为危险。对于豪爽的戎人来说,纪苏的爱与恨,是同等强烈的。   恋别人者,也为别人所恋。这种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只有他们身处局中之人才能体会。尽管在雷鸣城中的俞升对此忧心忡忡,尽管在狂澜城中的陈影出于李均与墨蓉差距太大而考虑,暗暗在帮纪苏。但是,身处乱麻之中的三者本人,却缺乏那柄传说中可以斩断情丝的慧剑。   墨蓉生病,某种程度上也是因为此时。李均与雷魂两个影子在她脑海中交替出现,一会儿是李均神采飞扬的脸,一会儿是雷魂孤傲冷漠的脸,晕迷中,一会儿她喃喃叫着李均的名字,一会儿又轻轻念着雷魂的名字。但无论是谁出现在她梦中,她看到在他的背后,总有个巨大的阴影,这阴影要将她和他们,都吞噬下去。   “劳累过度加上心火过大。”郎中将诊断的结果告诉了匆匆赶来的李均,“好在她体质强,服下几剂药就会没事,经过这几日的休养,问题已经不大了。”   “多谢先生了。”李均用上先生这个尊称,来表达心中对郎中的感激。墨蓉生病,他觉得有如身受一般难过。他修为日深,加上龙之力转化的灵力,早就达到寒暑不侵百病难生的地步了,因此病痛对于他来说是很遥远的往事,但墨蓉的病,却让他无法自制。   “墨姐,你……”不顾嫌疑,他来到墨蓉病榻之前,望着墨蓉明显清瘦的脸,原本准备好了的一肚子话,却一个字也想不起来了。   “没事……没事,你怎么跑回来了?”墨蓉斜靠着枕头,神情倒还是那么爽朗,“可别告诉我是为了来看我的病啊,为这个把前线战事不管回来,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李均注视着她有些苍白的脸,直到墨蓉避开他的目光,脸上浮现出红晕,嗔道:“你怎么这个样子看人家的?”李均才将贪婪的目光从她脸上收回,深深吸了口气,笑道:“你没事就好,早些养好病,筑城的事,你就别再操心了。”   墨蓉莞尔一笑,狂澜城城墙已经接近竣工,为这个,她倒真不必要再操什么心了。“城筑好了,我也该告辞了,离开越人岭挺久的,我还真有点想念家乡。”   李均从她话语中听到了浓浓的倦意,似乎已经对在外界的生活厌倦一般,他没有想到,墨蓉实际上是对于在李均与雷魂之间的挣扎厌倦了,想远远地躲开,即使不能躲开对这两个常人的思念,也要躲开与他们的接触。她的心中有些黯然,这么久,雷魂再也没有去找过她,恐怕已经将她给忘怀了吧。   但她的话给李均却造成了极大的震动,他柔声道:“墨姐能不能暂且留在这,等我将余州安定后再送你回去?”   墨蓉心中一阵温暖,李均对她的挂怀,她可以深深地体会到,这让她心底觉得一软,但立刻她又警醒自己,于是道:“到时再说吧,你也不要只顾来看我,回来还有其他事情对不?”   李均以为她同意了,呵呵笑道:“是啊,还有些事要办,我先去了,事情办完再来看你,这次在墨姐病好之前,我是再也不会离开了。”   墨蓉脸上又觉发烧,她转眸看到纪苏脸色比她这病人还要苍白,默默站在那里,唯有女人,才最了解女人,她们两人四目相对,似乎都将对方看透,都明白了对方想的是什么。   “纪苏妹妹……你坐一会儿吧。”墨蓉忽然间觉得与纪苏之间的距离好远好远,只得勉强招呼道。   “不了……墨姐姐你好好养病……我也出去一会儿。”纪苏无法掩饰住自己内心的感觉,在泪水夺眶而出前一瞬间,大步离开了墨蓉的房间。   房中只剩余李均与墨蓉两人,墨蓉因李均绯红的脸又开始变白了,她道:“兄弟,你也出去吧,我倦了,想睡一会儿。”   李均并不知道就在开始墨蓉与纪苏短暂的对视之间,两个女子都在心灵深处受了重重一击。他依言离开了墨蓉住所,看到纪苏婀娜的背影对着他,似乎在看着天,又似乎在等着他出来。   听到李均接近的脚步声,纪苏没有回头,低低地问道:“你们又说了些什么?”   这一段时间来,由于纪苏不再动不动就同李均动手,两人的关系已经缓和许多,李均也知道她脾气虽然不太好,但也决不是滥杀无辜之人。但象这样低低的私语,在两人间还是很少的。因此,他有些诧然。   “没有说什么,墨姐觉得累了,我便出来,还有事要等着我去做。”他平淡地道,虽然无心向纪苏解释什么,但不知为可,他还是老老实实回答了纪苏的问题。   “哦。”纪苏低应了声,两人缓步走在街头,树荫为两人遮住了太阳,将奇形怪状的影子投在两人身上。纪苏心中也如这树影般起过无数个奇怪的念头,但一时间又不知说什么好。   李均则不然,他的心中一半在墨蓉的病体之上,虽然并无大碍,但他心中仍然有些担心,另一半则在前线的彭远程身上,这个人的投降是真是假,只需要看他攻打余江城的结果便知道。虽然他只有一万五千军马,但李均相信他有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看到李均也一直无语,纪苏决心以言语试探一下,看看这个战神选定者究竟安的是什么心。她道:“我也想家了,刚才听墨姐说起,我也想家里人了。”   “哦。”   “我们那草原上,天蓝如洗,草地上的牛羊象天空中飘浮的云彩一样多,草原上儿女心胸象天空一样广。”   “哦。”   “我父汗就我一个女儿,这么长时间没见着我,他一定很担心吧。”   “哦,”   无论她如何用言语来暗示,李均回答的,只是这一个“哦”字,纪苏忽然间觉得再也无法忍受,她愤怒地瞪着李均,道:“你就知道哦,你就知道墨姐,你……你……你是个大坏蛋!”   她情急之中,如小儿女般用“大坏蛋”这个词来责骂李均。李均方才正在想彭远程会用何种方法攻下余江城,原本没有注意到她说些什么,这时才惊觉,道:“啊?你骂我做什么?”   “你……”纪苏不由得气结,泪水又不争气地要夺眶而出了,她从来不知道自己也会有这样多的泪水。认识李均以来为他流的泪水,可能比她此前流过的所有泪水加起来还多吧。   “对不起。”看到她眼圈发红,李均手足无措,如果纪苏是愤然责骂或攻击他,他都有办法应付,但对于女孩子的泪水,象他这样有“恐女症”者,是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应付的。“我……我有空陪你去穹庐草原就是。”慌忙中,他有些口不择言,作出了这个让他马上就后悔的允诺。   “真的?”纪苏马上就破啼为笑了,“你要立军令状,说话要算数。”   看着她如花般的面庞,李均不知如何是好,只得道:“反正我也要去见你的父汗,顺便送你回去也好。”   在抵抗倭贼侵袭时牺牲的将士已经火化了,他们的遗骸在李均回来的次日午时入葬狂澜城中央的墓园。这一天天气阴冷,是入夏以来难得的雨天,绵绵的细雨让人几乎以为回到了春天。但比细雨更为多的,是狂澜城中军民的泪水。   李均拒绝了卫兵替他打伞,但当墨蓉撑着病体也出现在仪式现场时,他却严令卫兵不得让墨蓉淋着雨。其他将领也如同他一般,冒雨站在露天的广场上,静静等侯着仪式的开始。   先是一阵凄凉的锁呐声传来,如泣如诉的旋律让所有的人心都沉重起来。李均微皱着眉,向着正南方望去,乐队后面,八列和平军战士全部白衣白甲,整齐地走了过来。其后是一群捧着骨盔盒的士兵,也全部穿着丧服,肃穆地行了过来。生者虽然远远多于死者,但看到这两千多名捧着战友骨灰的战士,李均心中也不由得升起一阵酸楚。   “一将成名万骨枯。每当有人盛赞陆帅之时,他便会如此自讽,我以前总是不明白,如今,算是明白了……”想起这两千多鲜活的生命,想起数目几倍于此的敌人全部被斩杀,李均心中同时升起两种截然不同的感慨。部将的战死,让他觉得悲痛,但给予倭贼更为沉重的打击,又让他兴奋。雨水浇打在他的头盔之上,发出叮叮呼呼如应和这哀乐的声音,然后顺着盔沿向下流淌,流经李均的脸颊,一时间,李均自己也分不清,在脸上流淌着的是泪水还是雨水。   围观的人群之中,女子与儿童已经开始哀哀哭泣起来。开路的士兵向天空抛洒的冥币在空中随风而舞,悠悠地飞落在地上。每行进一段路程,便响起一阵鞭炮声,提醒着人们注意,这是整个狂澜城都悲痛的日子。   数千人缓缓行进出,当他们经过之后,李均与屠龙子云等随在其后迈向陵园。在当初墨蓉准备为李均盖一座府邸之处,一个清幽素雅的陵园已经初具规模了。   逝者逝矣,而生者却仍旧得面对命运的安排与生活的挑战。李均缓缓前行,此刻他努力让自己心中不再被前方的战事,不再被对墨蓉的感情所纠缠,而是用在怀念战死的战士身上。在如种肃穆与庄严之下,任何杂念都是对死者在天之灵的亵渎。即便是在和平军中地位不同寻常的纪苏,双眸也微微红肿,目光也显得清婉柔和。这个时侯,对于死者的尊重,胜过其他的一切。   屠龙子云身上仍旧是那套旧得泛黄的盔甲,他身旁,那个以歌声激励和平军斗志的夷人少女指尖轻轻提着裙角,低垂着臻首,缓缓而行。她清丽的脸上,秀眉微颦,目光中眼波流转,无限哀婉与悲情流了出来。檀口紧闭,虽然偶尔会因为悲痛而轻颤,但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这个看似柔弱的少女,在失见最后可以倚靠的亲人那一刻,便已经变得坚强起来。   李均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便重新回到前方。这个女子屠龙子云介绍说叫吕恬,是一个夷人孤女,保卫狂澜城之战中,正是她在最危急时出现振奋了和平军士气,让守军支持到屠龙子云出现的,对于这样的一个孤女,也应该好好安排才是,她还太小了,才十……四岁吧。   猛然意识到自己又在想其他事情,李均将思绪收了回来。   典礼之终,李均再次对着狂澜城的军民致辞。但他只开了个头,便觉得无法继续下去了。   “狂澜城的居民们,和平军的将士们!今日,此时,此地……”他忽然转过身去,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有人说是汗水有人说是雨水也有人说是泪水,然后再次面对众人。   “我们的兄弟用他们的血肉,作为狂澜城的城防!”李均又道,“狂澜城必定因此战而荣耀!”但一阵哽咽又将他后面的话堵了回去,这一次,他没有再回过头,只是悲戚地望着祭台之下的人群。   于是,在风雨中,和平军的主帅站在祭台上沉默,而祭台下则是一片低低的抽泣声。年轻的战士仰面朝天,让雨水将泪水冲走,空气中的血腥味早就淡却,但他们心中的血却在沸腾。   百姓们也在抽泣,哀痛之余,他们或许还有些愧疚。在战事最紧之时,只有一个夷人少女出现在和平军中,而他们中的大多数都在忙于逃命,忙于收拾家中的细软。虽然他们可以“我不是战士,打仗与我无关”为自己辩解,但他们内心深处,对于这些化成灰烬的勇士,定然有着深深的歉意。   李均明白有些话是无需他说的,他也觉得自己无法再说什么。于是,他向吕恬招手,将她请上了祭台。   “战事最为惨烈之时,这个少女,这个夷人少女,她与和平军将士们站在一起。她用她的歌声,激励将士兵,如今,便让她再用她的歌声,为逝去的英灵做最后天送别!”   李均的夸赞让吕恬白晰的脸上浮起一团红晕,她抬起头,看到祭台下成千上万双眼,又慌忙地将眼睛垂下,全然没有那日面对凶残的倭贼高歌的镇定,也没有亲自射杀倭酋的勇敢。她盈盈一福,向众人行了一礼,然后开始轻声唱了起来。   “生有何欢,死又何惧?忧有何悲,乐又何喜?天地悠悠,我心何求?时日匆匆,此生何休?”少女清亮而又哀伤的曲调在祭台中响起,她声音不大,但旋律却似乎在整个墓园盘旋不止,即使无法听清她所唱词者,也能感觉到那音乐在自己心中缓缓流淌。   仪式便在吕恬的歌声中结束了。众人散去之后,李均开始在想如何安置吕恬之时,屠龙子云却召呼吕恬来到他身边。   “李均。”他仍不习惯称李均为李统领,而是直呼其名,对此李均并不以为意,地位与身份,在他眼中原本就是表面的虚浮的东西,唯有力量才是真实的,才是真正能改变这世界的。   “我同你商量一件事情。”屠龙子云看到李均略带疑问的目光,便解释道:“这个吕恬小妹妹,我希望和平军能收留她,她已经没有任何亲人了。”   李均目光在屠龙子云身上转了一下,又转到羞涩地低着头的吕恬身上。如果不是吕恬实在年纪较小,他定然会忍不住嘲笑屠龙子云一下,“你倒挺会怜香惜玉”这一句话在他喉音转了几下便缩了回去。常人都是言辞锋利如刀的,即便是李均这样的人物也无法摆脱想卖弄自己嘴上功夫的欲望,他不同于别人的地方,在于他能控制住这种欲望罢了。   “当然,这是应当的。”李均回复道,略一思忖,他微笑道:“正好,墨蓉姐姐需要有人照顾,吕恬,以后你就跟在墨蓉姐姐身边吧,这样,全狂澜城也没有人敢欺负你了。”   面色绯红的吕恬低低应了声“是”,目光却微抬,停在屠龙子云脸上。屠龙子云笑道:“正是,我也是如此想的。吕恬小妹妹,我带你去蓉姐那儿吧。”   正当狂澜城的葬仪在举行之时,彭远程统帅本部一万五千人进逼余江城下,而余阳失守彭远程全军降伏的消息则早就由细作传回了显得阴森的余州都督府。   “城中守军不过万人,如何抵挡彭远程的一万五千部队?”   幕僚成员中的重要的一位,霍泽的竞争对手同时也是坚决反对与彭远程和作的庞武,已经战死在余阳城头了。虽然正是因为他的愚笨与妄动,才使得余阳城陷落的,但比之于不流一滴血便全军投降、甚至还领着部队来攻打余江城的彭远程来说,他可为忠臣的典范了。   因此,当朱文海以绝望的语言向幕僚们询问之时,幕僚们面面相觑,沉默良久。   “你们因为我朱家而得享富贵,如今朱家面临生死存亡,为何你们不发一言?”属下的沉默让朱文海更觉得恐惧与窒息,得知彭远程叛降,余阳城失守之后,他的头发便白了一半,而当听说彭远程举一万五千余阳大谷之兵来攻后,他剩余一半头发也变得花白。不过三十多岁的人,只因为在这风雨飘摇之际接任了余州都督之职,让他心力交瘁如斯。   “属下斗胆!”一个幕僚站了出来,拱手道:“如今之际,要想守住余江城,必需完成三件事。”   朱文海眼中闪过一抹希望的光芒,但立刻黯了下去,这个幕僚是庞武一系的人,连庞武本人因死在余阳,他一系的人又能如何?   “说吧。”他有气无力地道。   “第一,请斩霍泽以绝彭远程内援。都督正是受了霍泽这小人的蒙骗,才重要那忘恩负义的彭远程,如今彭远程叛逆不道,举荐者霍泽其罪也当诛杀!”   “住口!”霍泽怒不可遏,愤然而起,道:“因为庞武无能,致使余阳失陷,彭远程归路被断,不得不降。而且彭远程用兵远在庞武之上,庞武却以监军之职力压彭远程,使其用兵处处制肘,如今彭远程新近归附李均,其心尚不坚定,若斩杀庞武余党以治其罪,彭远程必然会重新投入都督麾下!”   “都闭嘴!”朱文海厉声喝道,这个时侯了,这两派人还相互攻讦,毫无同舟共济之意。等两人都俯身跪倒之后,他对先前说话的幕僚道:“第二第三呢?”   先前的幕僚心中一喜,道:“第二是都督立即遣使者往余平城,命令余平守军急速增援。第三是都督大开府库,将库中余财全发放给将士,令其死战待援。如能做到此三点,彭远程见我军无机可乘,而后方李均逼之又急,必然会令其倒戈相向。”   朱文海将目光移向霍泽,霍泽道:“第二条也是万万不可,余平守军面对四家联军急攻之中,自身尚且难保,即便弃守余平全军来援,也必定给追兵赶上溃败。而且待四家联军也到余江城下,我军背腹受敌更加不可守卫。第三点尚不失为可用之计,请都督详查。”   朱文海闭目长叹,将身躯深深埋入交椅之中。议事厅中陷入死一般的沉静。片刻之后,屋外急急的脚步声打破了沉静。   “报——报都督!”来人的急切叫声惊醒了陷入胡思乱想中的朱文海,他道:“让他进来。”   一员武将奔了进来,扑通跪倒,声嘶力竭地道:“大事不好了,余平城失守,肖林统领四家联军正向余江攻来!”   对于朱家的文武官员来讲,这是最后一击,退路与援军都已经没有了,他们无路可走。朱家在余州的基业,已经是大厦将倾,如果不想成为这百年家族的殉葬品,他们就必需另做打算了。   朱文海象事不关己般看着眼下这群幕僚,他们的脸色变化,他们的内心挣扎,朱文海觉得自己都看得一清二楚。这些人,只怕已经把自己当作尸积余气的必死之人了吧。   “你们还有何话说?”朱文海带着讽刺地问道。   众人讷讷无言,即便是方才力请斩霍泽之首的幕僚也一声不吭起来。僵了良久,朱文海疲倦地道:“都下去吧,仗打了太久,血流得太多,一切都该做个最后了断了。”   幕僚们纷纷离开,出了都督府后便飞快赶回家中,命心腹送密信给在城下的彭远程,一时之间,朱府幕僚的心腹在彭远程处又开了一个会,唯独霍泽没有派人。   其他人离开后,他仍旧留了下来,劝道:“都督,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都督不妨改扮从小道赶往陈国,都督好歹是陈国命官,若得当今陈王的帮助领大军再次攻回,那时朱家基业便可重生!”   朱文海摆摆手,苦笑道:“陈国还会支持我们么?况且陈王内忧外患,自顾尚且无暇,北方的洪国兵压国界,南方恒国虎视眈眈,国内据说又有暴民为乱……”   “即便不能复兴基业,都督也可多携财宝,安安稳稳做个富足翁!”霍泽再次力劝朱文海立刻离开。   “不必了,朱家在余州的百年基业,毁于我手,我当以身殉之。霍泽,你也如同他们一样,自寻生路去吧,不要为我而误了你的身家性命。”   “都督!”霍泽老泪纵横,再次拜伏于地,道:“庞武尚能死节于余阳,霍泽难道会不如他?如若都督定要如此,霍泽也愿以身相殉!”   朱文海看在若大的议事厅中,就只有自己与霍泽两人,也不由得泪水淅淅,扶起霍泽道:“你与庞武,都是忠心之士……”   一个时辰之后,余江城头悬起了白旗,城门大开,守军麻木地看着彭远程领军进入城中,而都督府,已经成为一片火海。烈火中似乎有霍泽苍老的声音在喊道:“彭远程,你也定然会有这一日!”   彭远程在火海前停下了马,火光在他眼中跳跃不定,他脸上露出古怪的笑意,回首道:“令信使急速赶往狂澜城,报知李统领,余州已定了!”   这个消息,是在东方露出一线曙光之际,传入李均耳中的,李均微微一笑,披衣而起,大步踏出营门,翘首东望,不觉中站立良久。 第四卷 第一章 阴影   时光如流水般逝去,转眼间,秋天又来了。   对于陈国的百姓来说,这个秋天,是一个可怕的年成。春旱持继了许久,官府忙于战争,根本无法组织起有效的水利工程,以致于夏秋两季粮食几近绝收。地方的豪绅则依旧歌舞升平,商人则囤积居奇。都城洛郢的米价已经涨到了三个金币一担,而在丰年三个金币足以让五口之家舒舒服服过上两个月。其余乡村更是惨不忍睹,饥饿的百姓不得不去荒野山林中寻找食物,但人多而食少,饥饿难耐的儿童昼夜啼哭,让不少父母不得不狠心将他们抛弃于野。人食人的传闻虽然未经证实,但每当看到饥民们饿得红肿的眼睛,就让人不寒而栗。   百姓们将这个天气归咎于去年冬天在祭天仪式上发生的怪事,被捉来祭天的人与在民间颇有好评的长公主裴紫玉同时失踪,这件事触怒了众神,才导致天旱无雨的。其说虽然荒谬不经,但至少有一点,原本对陈国较为友好的北方大国岚国国王武纬,因为不能娶到有绝色之称的紫玉公主而大怒,任陈国如何哀告,也不肯支援一粒粮食。而周围几个国家,洪国不必说了,那是陈国世仇,若非干旱同样袭击了他们,只怕他们立刻会乘机来攻打。苏国虽然近些年与陈国能维持表面上的和平,但两国间的穹庐草原上,戎人也陷入饥饿之中,粮食根本无法运达陈国。夹于这三大国之间的中行国、白国、蒙国则是力不从心的小国,虽然也希望能帮助陈国,但他们实力有限,只能爱莫能助了。   南方的恒国与陈国有着漫长的边界,这一年恒国大获丰收,原本可以帮助陈国。但恒国国王吴玉宇雄心勃勃,自其登基三十年来任用与陆翔齐名的柳光为帅,大大小小吞并了九个国家,恒国的边界自南向北拓展了千里,直达陈国之侧。阵国的灾荒对于他来说正是大好时机,如果不是国内此时也面临着巨变,柳光那举世闻名的柳家军,已经兵临洛郢城下了。   同属于灾区的余州,较之于陈国其他地方,则要幸运的多。虽然战乱持续了一年时光,但战火一熄,顽强的百姓便开始为了生存而挣扎。李均以为狂澜城的贸易收入与雷鸣城的银矿收入,足以让他那本来就不大的军政机构比较阔绰的运转下去,因此下令免去了余州农民的税粮,因此虽然收成不好,但百姓们的实际收入却未减少多少。当百姓欢庆幸之形落入李均眼中之时,他不由得叹道:“苛捐杂税远比自然灾害让百姓更受罪,人祸猛于天灾啊。”   说这番话时,李均正在送纪苏回穹庐草原的途中。余州的局面暂时安定下来了,和平军与戎人的关系也必需重新确定。经过这半年的交往,双方已经有了一定的依赖与信任,特别是在李均与纪苏之间,原先的敌对已经逐渐淡去,更多的是某种内心深处的默契。   当然,李均并不指望用这么短的时间便能消除戎人与常人间长达数千年的仇视与憎恨。即便是他与纪苏,虽然不再争吵打架,但也远谈不上亲密。他这次送纪苏回穹庐草原,一方面是为了实现他对纪苏的许诺,更重要的是他要同纪苏的父汗,穹庐草原之上三个戎人部落的大汗忽雷进行面对面的谈判。   “草原景色,果然与余州不同啊。”李均望着四周,天高云淡,放眼所至之处,全是无垠的草场。由于天气持续干旱,而且秋天已至,草原一片枯黄,行了两天也没有看到戎人牧民的踪影,但李均仍不由为眼前所见景色而惊叹。   纪苏也长长舒了口气,比之狂澜城略带腥味的海风,这穹庐草原上的空气充满着草的香味,这让她精神更为振作。她斜睨李均一眼,脸上微露红晕,道:“你还喜欢吗?”   “那自然,这儿天地悠悠无边无际,让人的心胸都开阔了许多。”李均虽然也算见多识广,但草原风光对他来说还是初见,忍不住赞道。   “如果让你日日都生活在这无边无际的大草原上,你可乐意?”纪苏声音轻柔,便如秋风吹拂着草地,她秀眉低垂,脸上娇红欲滴,若是李均看了,定然会觉得这种娇羞出现在她身上有些不可思议。   但可惜李均偏偏极目四眺,没有注意纪苏。他长叹息一声,道:“在这里居住虽然不错,但我们都知道,看似无边的草原,还是有着极限,草原之外别有天地啊。”   纪苏脸上的娇红逐渐消失,化作唇边的苦笑。这个男子是真的丝毫不懂自己的内心,还是故意在装傻,亦或是心中另有所属呢?为何他的眼睛,总是盯在墨蓉,那个身材矮小的越人女子身上?为何到了如今,仍未曾从他嘴中听到一句合自己心意的体己话儿?   “你准备如何对我父汗说?”纪苏决心向李均挑明,有些事情,必需去面对,如果总是回避,幸福便会随着时间与时机一同悄悄溜走。直面固然需要勇气,总比事后懊悔得肝肠寸断要让人好受得多。   “我希望他能同我达成协议,戎人与常人之间,能和平相处互通有无。”李均略微思忖着,道,“当然,如果能让大汗同我们结成互助同盟,那是再好不过的,实在不行,能维持现在这咱局面,我也可以接受。”   纪苏又是羞又是恼,这个白痴一般的男子!自己问的是他如何同父汗说与自己的事,他却以为自己要谈的是什么军国大事!虽然戎人女子敬爱的是胸怀天下的英雄,但此时此刻,此处此景,难道就不能说上几句温存的话吗?   “我是说……我是说……”纪苏欲言又止。虽然戎人女子豪爽,但这终归是羞人的事情,无论如何也该是男子先提起的,自己怎能在他之前提及?看着李均闪闪询问的目光,纪苏心中更为紧张,终于将那半句咽了回去,改口道:“你准备在这住多久?”   李均挠着头,对于纪苏此时的表现,他觉得有些不适应。“这个,恐怕不能呆太长时间,我让孟远去请凤九天了,估算时间不用多久他们便会到来,余州杂务也多,我可不能总是偷懒躲在穹庐草原。”   纪苏不再作声,再坚强的女子,在爱情面前也会软弱如羔羊,如果说一开始她被迫跟在李均身边,一方面是为了自己在破天门战神像前戴上那诡异头盔时的誓言,另一方面则是想伺机杀了李均以雪奇耻,那么现在,经过与李均半年的相处,她已经无可救药的喜欢上了这个年青的将领。喜欢他的足智多谋,喜欢他的英勇大胆,喜欢他对待自己人时的真诚和蔼,喜欢他面对敌人时的凶狠冷酷。喜欢他的一切,既喜欢他的优点,又喜欢他的缺点,甚至于连他不解风情时的傻样子,也让纪苏觉得可爱。爱情中的人,总是盲目的。   她看着远方,大草原上秋风瑟瑟,带来了丝丝凉意,由于地势处于高原,穹庐草原的气温比余州要低上许多。余州人还穿着夹衣,草原上的牧民就必需用大袄裹住自己了。纪苏的小辫子在风中轻摆,不时有几缕俏皮的头发飘过来遮住她的目光,她轻轻拂开这几缕青丝,象是拂开心中的阴影。   “我们来骞骞马吧!”她回头嫣然一笑,对李均道。   “好,我绝对不会输给你的!”李均的少年心性并没有完全消失,听说比赛他便两眼发光,但不等他催促马儿,纪苏就抢先驱马前进,风中扬起一串串银铃般的歌声。大草原的歌声,就象这草原一样,清亮悠扬。   “你赖皮!”李均夹着马腹,座下大黑马长嘶奔驰起来,远远地追向前方纪苏的枣红马,片刻间,这两人就把随同他们的骑兵远远甩在身后。   “我们也快点吧?”一个护卫骑士看着与他并驾的军官,李均的护卫长曾亮道。   “你可真笨,他们两个人在一起,你要去惹人嫌吗?”曾亮年纪接近三十,脸上露出与周围这帮毛头小子不同的微笑,扬着马鞭道:“放心,他们会在前面等我们的。”   众护卫恍然大悟,脸上都浮出嗳昧的笑容,对于李均与纪苏的传闻,他们知道的也相当不少了。虽然作为李均的护卫,他们最了解这两人之间的关系,但英雄美女,总是人们关注的焦点,即使英雄美女之间没有任何事情,人们也总希望他们能发生一些事情,更何况李均与纪苏之间,确实存在一种剪不断、理还乱的情丝呢。   大草原中的李均,他的心却在整个神洲。而神洲在这一年中发生的巨变,也示乎预示着一个新的纪元将到来。   这年秋十月三日起,有慧星悬于南天空中,昼夜皆可见之,四日乃不见。这四日里,日月无光,天昏地暗。   接着恒国传来消息,恒国首都昌平城西山中似有小儿啼哭之声,但遍寻之,不见任何踪影,周围百姓大恐,传言有妖孽云云。   十月十一日,陈国西南地震,西南重镇南台被夷为平地,死伤无数,方圆百里,人烟绝迹,成为一座死城。   十月二十日,陈国都城洛郢一口古井涌出的水为赤色,老人皆云社稷将乱而民将流血。这异事虽然被陈国国君下令禁止谈起,到百姓们早已人心惶惶,何况又值饥灾,民怨沸腾。   正当陈国国君、陈影的兄长裴矩为这接二连三的异兆而寝食难安之时,两个惊天动地的消息传来。   恒国在位三十年的国君吴玉宇崩,临终没有传位于太子,而是改传位于第六子吴继璋,吴继璋即位第一件事,便是下令撤除柳光兵权,传柳光回京问罪。柳光原本支持太子,自知难以幸免,便领着他那名震天下的柳家军向北接近陈国边境,陈国边防将员派人飞骑转达柳光请求效命的奏章。   这个消息让裴矩又惊又喜。陈国已经多年没有产生出色的将领,所以在与周边国家的对峙中接连败北,他虽有心以武力开拓缰土,但那些文臣武将们却力不从心,如果能得到有“必胜”之称的柳光,不亚于平增了百万大军。柳光与故陆翔元帅齐名,有“北陆南柳”之称,如此人才,怎能错过?   但忧的是,收留了柳光,也就意味着要与拥有雄兵百万的南方大国恒国正面对抗,以陈国的实力,加上这天灾,不能不说是一种极大的冒险。   第二个消息让裴矩立刻打消了疑虑,那就是陈国饥民在“莲法宗”这一秘密教派的组织下,起兵造反。“莲法宗”准备时日已久,不少地方官吏甚至与之勾结,短短七日间,陈国已是烽烟四起,派出的官兵不是被击溃,便是倒戈,已经给莲法宗攻去了大小城池四十余座。而且,莲法宗五掌教中的孙遵、孙导兄弟纠合二十万之众,直逼向洛郢。种种灾异与民谣所预兆之事,看来真的发生了。   “诸位爱卿,当此国难之际,诸位为何一语不发?”   在紧急朝会上,裴矩愤怒地质问文武大臣。   “左相国,你常自称有满腹韬略,如今你有何高见?”他将目光集中在左相国韦达的脸上,充满希翼地问道。   左相国韦达是个年过四十的书生,闻言跪倒在地,道:“请陛下无需担忧,臣以为陛下身登大宝,洪福齐天,区区叛贼,不过是癣疥之患,不需几日便可平之。”   裴矩重重哼了声,这番话与没有说并无不同,裴矩虽然不是什么明君,但什么东西有用什么东西无用他还是分得清的,如果真的有什么洪福齐天,那这些让他头疼的问题就根本不会出现。   “大将军卫捷,你常道陆翔与柳光都不过是粗通兵法,唯有你最精于阵战,如今我将这洛郢城中十万大军交予你,你领兵出征,如何?”他又看向年过花甲的大将军,卫捷也拜倒在地,全身颤抖,道:“陛下……臣已老迈,不堪重用,请陛下另拔将才。”   裴矩环顾朝堂,绝大多数高官都噤若寒蝉,唯有一个不过四品的翰林面带冷笑,嘴唇微动,似乎欲言又止。   “秦千里,你有何话说?”裴矩直呼其名,问道。   “启奏陛下,左相国与大将军所言都极是。”秦千里不阴不阳地讽刺了韦达与卫捷,然后从容道:“大将军言要另择将才,天下将才,无过于陆翔柳光二人者,今陆翔虽死,柳光尚在,大将军明以老迈为由,实则是请陛下任用柳光也。柳光名震天下,而其主不能用之,危机之中投奔我大陈,此正是左相国所言陛下洪福齐天也。”   文武百官大多点头称是,韦达与卫捷虽然听出了秦千里的讥嘲之意,但此刻秦千里的计策确实为他们解了围。唯独御史谏议西门让上前奏道:“陛下当斩秦千里,以阻奸邪之念。莲法乱贼,不过区区暴民,其军以木竹为兵,其将不识军书战略,陛下只要令一偏将,统数万人马,便可逐一诛之。而柳光为外人,来我大陈,若有不臣之心,则社稷危矣!”   “西门让之言绝不可听。”秦千里再次伏厥奏道:“柳光来我大陈,生杀之权皆在陛下之手,其权柄由陛下予之,陛下亦可夺之,何足为虑?相反,若是陛下不恩准柳光为我大陈效力,柳光走投无路挥兵攻我边关乱我缰土,又有谁可以制之?”   两人争论的都有道理,这两人官阶都不过三四品,比之于那些一品的大员倒是有见识得多。正当两人争得不可开交之时,另一个也是四品官的侍郎关朋提出了一个新的建议:“臣以为二位大人所言都有理,陛下何不以柳光为将,领其本部人马征讨叛贼,同时命各州郡起兵勤王,臣闻新任余州牧华宣兵多将广,陛下可下旨给华宣,命他领兵来征讨叛贼。”   众人都明白他的意思,是让余州兵牵制柳光,不让柳光借镇压起义之机坐大,在这个进刻,这似乎确实是最好的办法了。   “传朕急旨,封柳光为我大陈兵马副元帅,统合所过州郡军士,征讨叛贼!”几近绝望中,裴矩下了这个命令,接着他又想到余州,余州混战之时,有大臣建议过派官兵进入,利用各家势力的矛盾将余州军政大权收归国君,但他却无暇顾及,前几日新余州牧、余州都督华宣遣使来朝,送来不少礼物,并称已经控制了全余州,自己还有些不安,此刻正好有了个机会,秦千里的建议正合他心意,让这华宣出兵征讨莲法宗,顺便牵制柳光,最好三方都同归于尽。   远在穹庐草原上的李均,也许也嗅到了空气中传来的血腥气味吧,他心中休息不过短短一个月的战争之血,又开始沸腾起来,这一次,他将面对的对手,将比他想象的更加可怕。   年过半百的柳光与不到四十便惨死的陆翔不同,他对于军权与力量,有着一份比常人更执著的追求。从他还是一个翩翩少年时起,他便意识到,如果没有力量,在这个世界中只能任人宰割。   要么任人宰割,要么提高自己去宰割别人,生活便是如此。于是,出身没落贵族之家的他,二十岁时费尽心机娶了当时恒国一郡太守之女,这位千金少姐向来以妒闻名,但为了能出人头地,柳光并不认为自己的做为有什么不对。果然,在他岳丈老头的帮助下,他成为千总,并在随同新即位的国君吴玉宇征讨反抗的越人之时,立下了赫赫战功,也让自己的名字进入了这个有着雄才大略的君主眼中。   在让他飞黄腾达的旨意下达后的那个晚上,柳光与年少时的朋友们在一起大醉,半醉中他愤怒地对朋友们道:“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不顾一切的人才能生存。”   但如今他想起当年之话,却不由得苦笑起来。虽然由于保养得很好,他的两鬓只有几根头发露出白意,但他心中仍旧觉得三十年前自己的言语仍过于轻狂,自己真的能做到不择手段吗?如果真的能,为何今天会落到如此下场?   恒国新君对他不满,其根本原因在于吴玉宇曾数次因太子之事询问柳光,柳光皆以太子年长而有德为借口,劝止吴玉宇改立深得宠爱的六子吴继璋,太子方面固然对他感激有加,但吴继璋则对他深恶痛绝。就在他领兵镇压被恒国吞并的淮国内叛乱之时,都城昌平内异变徒生,先是身体向来健硕对他信任有加的老王吴玉宇重病驾崩,紧接着宫中传言老王临终之时更改圣旨立六子为太子,废太子为广安侯。   远在前线的柳光立刻按兵不动,在闻知老王驾崩之时,他平生第一次感到悲痛。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所谓不顾一切而获得的军权与力量,不过是老王的信任罢了,这一切,都将随着老王而去了。   无边的哀伤并没有让他失去理智,他静静等侯新王的决断,他以为凭自己对恒国多年的劳苦,凭自己这三十年开缰拓土战功无数,新王不会拿他如何,但等来的却是命他交出军权回京侯审的圣旨。   “大帅,千万不可回京。”对他忠心耿耿的副帅韩冲谏道,“大帅如果回京,便如羊入虎口,只能任人宰割。”   柳光微眯他长长的双眼,捋着颌下的长须,面无表情地道:“不回京,那当如何?君命不得不从啊。”   “大帅何出此言,这恒国的江山,是先王与大帅胼手胝足打出来的,先王常言恒国江山,也有大帅的一半,如今新君无道,大帅何不起兵讨之?”他的幕僚,面白无须的军中主簿公孙明说出了惊人之语,一边说,公孙明双眸流转,悄悄观察着柳光脸上的表情。   “住口!”等公孙明口中的话完全说出来,柳光大怒地道,“你是想陷我于不忠不义吗?竟敢出此大逆之言,难道你不想活了?”   公孙明却从柳光的责骂声中听出了另外的意思,他心中暗喜,知道自己这回又猜对了。“大帅,忠义又能如何?”他跪下叩首,声泪俱下地道:“大帅不见陆翔留了个忠义之名,却身葬异国他乡么?”   “大帅!”营中诸将一齐跪了下来,望着这一片追随自己在南征北讨中幸存下的将领,柳光的眼睛眯得更细了,脸上的皱纹也微微抖了几下,他道:“你们是不是早就商量好了?”   “不敢,属下等一心只为大帅安危,也顾不上其他的了。”韩冲代表诸将委婉地回答了柳光。   柳光在营中左右踱了会儿,追随他许久的部下都明白,这是他在做重大决定前的征兆,片刻后,他回到自己的交椅之中,证明他心意已决。   “是你等陷我于不忠不义之中的,那么,一切便如你等之意吧。”柳光眯成一丝的眼中冷光一闪,轻描淡写的道。   “我等唯大帅马首是瞻!”众将领齐声应诺,一时间,某种微妙的气氛笼罩在营帐之中。   “那么,回军北上!我们得避开昏君的部队,争取在昏君调齐大军以前进入陈国。”柳光道,“昏君对我不仁,我却不可对其不义。”   众将士皆讶然相视,柳光用兵,向来无所顾忌,他从来不会因为担心误伤百姓而回避作战,也不会在拿定主意之后仍心存疑虑。他既然决定了为了生存而反抗,那么就绝不会考虑对那个背弃他的君主讲什么仁义。   “大帅,还请三思。”公孙明谏道,“如今晕君即位,海内尽皆观望,大帅只需登高一呼,恒国百姓定然群起响应,大帅自可以吊民伐罪,以成万世之业,为何北上回避昏君?”   柳光捻须一笑,道:“你们所见的仅此而已。”他不再说下去,众将也不敢再问。   柳光当然不是真的为了什么仁义而不肯直接与吴继璋对抗。新君虽然继位得有些蹊跷,但受先王遗泽,天下军民决不会轻易叛之。他柳光虽然于民于国立有功勋,但此次出征所统兵马不过五万,如何能与吴继璋的百万大军相抗,而且,多年战争中,虽然他武勋无与伦比,却是在杀戳无数枯骨成山的基础上才得以实现的,百姓畏他手中兵权,敬他指挥作战的才能,却不是从内心深处爱戴他。而世家豪族则对他娶悍妻以谋前程的风骨一向没有好感,没有实力,他是根本不可能取得成功的。   更何况,他心中还深深意识到,吴继璋避过他的耳目,干净利落地继承王位,这证明这个新王绝非等闲之辈,至少他周围有足智多谋之士。如果他所料不差,老王的暴亡,其中也有问题。这样的人物敢有恃无恐地剥夺自己的兵权并扬言要拿自己回京审问,如非准备就绪,绝不会如此。这些话,他不愿也不会告诉部下们,一则唯恐让他们多担忧,二则虽然部将追随他日久,但他仍不敢完全相信他们,谁知这其中是不是就有吴继璋安排的人呢?或者,吴玉璋背后那布置阴谋的人,是不是还留有后手呢?   想到这里,他眯得紧紧的双眼中射出阴冷的光,但光芒只是一闪,便又换上了那不动声色的神情。   ……   “吴继璋果然篡位了!”   在得知吴玉璋继位之后,在柳光此次征讨目标,被恒国所灭亡的淮国的某个城市里,一个英挺不凡的男子端起琉璃杯,将其中琥珀色的液体一饮而尽,再将酒杯放下,白皙的双颊浮起一团红云。   “公子的计策自然万无一失。”站在他身前,年纪足足有他三倍那么大但态度却极为恭敬的老人道,“公子还有何吩咐?”   公子优雅地抬了抬上颌,旁边捧着酒壶的美丽侍女轻移莲步,熟练地倒满了一杯,又悄而无声地退下。   公子重拿起酒杯,缓步来到窗前,透过窗纸望着外面隐隐约约的景致,他陷入沉思之中。虽然他早就告诫自己,不要为负担太多的回忆,但他却不能不回忆。   “吴玉宇那老贼。”即便是优雅如他者,在谈到这个令他国破家亡、永失所爱的罪魁祸首时,也难以扼制地骂了声,然后接着道,“他终于死了,是吴继璋动的手?”   “正是,吴继璋果然亲手杀死了他,他临死前那神色,想来定是精彩绝伦。”老人咬牙切齿地道,那个敌国的君主,并没有因为死去而得到他的尊重。有些仇恨,用鲜血与死亡也抹不去。   公子冷冷一笑。天下事便是如此,为了权力,为了那对世上所有人生杀予夺的权力,有什么事情不能做的?千百年来,为了权力,父子成仇兄弟反目者岂止恒国吴氏?那些表面上高贵无比,看起来可敬可佩的大人物们,有多少不是这样满肚子肮脏的呢?自己为何会生在这样的家庭之中,也许,作为一个普通人,自己会更快乐些吧?   想到这里,他略有些厌恶地皱了皱两道剑眉,如晨星般的目光透过窗纸,看透过时光,似乎看到了数年以前,那个没有等到他回来的少女,那个在世家名门中唯一纯洁无瑕的少女,在她永远闭住的眉间,那一抹无法解开的愁绪……   “那么,就便宜了吴玉宇了。”公子的话语里有着浓得化不开的恨意,“下一步,就是要对付柳光,柳光……”   “吴继璋已经勒令柳光交出兵权回京侯审了。”老人弯腰道,眉间有着一丝喜意,“只要他一到昌平,便同落入我们手中没有差别,公子要如何处置他都不成部题。”   公子回头直视他片刻,唇间浮起一丝笑意,这笑意让他显得更加英俊,也让老人感觉到自己似乎说错了什么,从公子那年轻的脸庞上,传来了让他无法抗拒的压力。   “你以为,柳光会坐以等毙吗?”公子悠悠地道。   老人脸上掠过一缕阴影,道:“当年陆翔几乎毫不还手地面对杀他的人,柳光与陆翔纵有不同,想来不会做出什么大逆之事吧?”   “会的,他会的。”公子又移开目光,转回到窗上。   “公子所料定然不差。”对于公子的推断,老人非常信任,甚至胜过自己的判断,不唯公子在他们一筹莫展之际挺身而出,领着他们走出了困境,也为了公子那令人难以平视的身份。   “你心中定然奇怪,我明知柳光会做出大逆之事,为何还要让吴继璋与他反目。”公子缓缓道,“如果只是要杀了柳光,这很容易,但这如何能解我心头之恨?我不唯要让柳光死,还要让他身败名裂,要让他为世人所唾充!”说到这里,公子哈哈大笑起来,但这笑声中,却充满着憎恨与寒意,让老人的心头,也禁不住颤了一下。   “下面要做的,就是整合我淮国旧部,这次举义,我不仅要复国,还要兼并天下,让天下人都知道我大淮有人!”笑声止歇,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一面把玩着那精美的琉璃杯,一面轻轻地说。这如果是李均说出定然要雄壮无比的话,他只是轻轻的缓缓的说,却充满着与李均相同的气势。老人几乎用一种与他年纪不相称的崇敬的目光,望着自己的主上,他坚信,公子说出的,就定然会实现。   “老臣这就告退,去办理此事。”老人明白了公子的意思,躬身后退了几步,才转身而去。   “若儿……你看到了,你的仇,我一定会替你报的……”公子仰首向天,心潮澎湃,良久无语,忽然挥手示意侍女退下。   “你来了就出来吧。”公子冷冷地道。   室内暗黄色的光芒闪了一下,一个手执长杖的白袍人突然出现,脸上带着一丝笑意。   “不愧是凌琦殿下,小人的土遁术也无法瞒过殿下法眼。”这个人年纪似乎也不到三十,口气中虽然尊敬,但神色比之方才的老人却要自信得多。   “……”凌琦以沉默应对他的称赞,这个人来此,绝不是为了说几句吹捧之语的。   “殿下,我是来替教主大人传语的。”这个人面对凌琦的冷漠,仍然潇洒自若,似乎根本不觉得自己碰上了一个钉子。他又道:“殿下虽然复仇心切,但千万不要纵敌,猫玩耗子,是会被耗子逃走的。”   “我的事情,不劳教主大人多操心。”凌琦开始回击,“教主大人只管等着,等成为全淮国独一无二的教宗便是。”   那人的眼光闪了一闪,忽然道:“那话我是替教主大人传的,我自己还有几句话想对殿下说。”   凌琦直视他的双眼,两人的目光对视许久,似乎都从对方目光中看出了什么。   “方圆百丈之内,没有任何异动。”凌琦缓缓道,“你有何话,就尽管说吧。”   “我倒希望殿下能把局面搅得越乱越好。”那人的神态恭敬了许多,“为配合殿下的计划,小人来时说动教主,令陈国莲法宗起兵举事。”   凌琦眼光流转,惊异之色在他眼中一闪而过:“你是让柳光去陈国吗?”   “正是。”那人微微有些失望,没料到自己精心布置的局面,被凌琦一眼就看穿。既是如此,不如挑明了同凌琦说出自己的计划。   “区区淮国,对于殿下才华来说,未免太小了。而区区淮国教宗,对于我幽冥宗也未免太小了。”那人有力地道,“既是如此,为何不替殿下留下个进军全神洲的引子?”   “其实是诱我进军全神洲吧。”凌琦的目光带着明显的讽刺之色,对于这个人的这种安排,他很不以为然。   “你们以为,区区淮国便可以让我止住脚步吗?若儿,如果你在,你一定明白,明白我的眼里看到的不只是这区区淮国,也不是这区区南神洲的九国,而是整个神洲!”   ……   上弦月下,雷魂的影子有些长,有些孤单。   身为拥有强大灵力的法师,他当然不会惧怕黑暗,至于孤单,对于他这样兼负着特殊使合的人来讲,他已经习惯了。   站在他选为临时观星地点的小山包上,仰首星海,群星摇摇欲坠,似乎要扑入他怀中,似乎自般若开天地的那时起,他便站立于此,与着群星窃窃私语。   在星空中,他能看到普通人无法看到的征兆。   “陈国……余州吗?”他轻声细语,一丝微微的笑意在他脸上闪过,只有孤独一人时,他才肯将自己的内心展露出来,即使是短暂的一瞬。   他想起白天遇上的一个小流浪儿,想起那流浪儿带来的一个他非常不习惯的朋友的问侯与邀请。   “来陈国余州,我们都在等你!”他似乎看到那张看似冰冷的少年佣兵的脸,又似乎看到一个有着爽朗笑容的美丽的越人少女的脸——虽然每当看到自己时,那张脸会传递出一些让他不得不回避的神情。对了,还有那个有些模糊了的动则“买卖长、买卖短”的夷人的脸。   “那就去一下吧,顺便去看看他们。”他悄悄对群星道。   在他目光最后投向群星之时,一层阴影浮现在他的眼中。   夕阳如火,残云似血,整个西边天空,都被这晚景遇得鲜红。这红色的光芒洒在李均身上,使得他的那身新制铁甲,也显得象刚染上了血迹一般。   除了跟随他送纪苏回家的骑士外,没有别人随从。在得到余州传来的紧急军情快报后,他当夜便要起身赶回来,苦苦挽留他没有效果的纪苏,赌气不肯再跟从他回来,但此时李均已同忽雷汗达成双方同盟的协议,有没有纪苏在身边为质,对他来讲也不算很重要了。   因此,他挥别仍气鼓鼓的纪苏时,没有一丝迟疑,只是看到她眼中隐隐约约的雾气,心中微震了一下。也只是微震一下而已,在陷入对墨蓉的那种难以言状的甚至有时是痛苦的情愫之后,对于女子,对于感情,他本能的有种要回避的心理,即便函是发觉自己对墨蓉的依恋已经超过了普通朋友界限之前,他的“恐女”症也让他对女子敬鬼神而远之。   他回避了纪苏的目光,他眼神中的这一抹惊异却落入了纪苏的眼中,纪苏心中立刻翻腾起一阵酸楚。   “他是有意在回避我吗……”呆呆立在那儿,看着李均纵马消逝的背影,纪苏的心随着那身影的远去,而一寸寸慢慢提了起来。对自己的父亲,她似乎也未从如此牵挂过,这个不解风情的男子,究竟有什么好的?   秋风吹在身上,穹庐草原上的秋风分外寒冷,也许,今夜就要下这一年的初雪吧,本来希望他留下来,等过了年关再一起回余州,同自己在自里呆上几个月,他会不会忘了那个……那个……越人女子呢?他这次回去,会不会是陪墨蓉回越人岭呢?   肩膀上传来一阵温暖,纪苏回头看去,父亲慈祥的双眼闪着老人特有的智慧的光。   “是雄鹰就该在高高的天上飞翔,只有燕雀才在巢边徘徊。”忽雷汗用了一句草原上戎人的谚语,然后微笑着道:“这个人,正象你说的那样,是战神选择的人,他的意念,便是战神的要求,你身为战神的侍者,是无法拒绝的。”   老父温和的声音记纪苏心缓缓放了下来,她回头一笑,将那个狰狞的头盔重新套在头上。这容貌这风姿只是为那个人而存在的,如果那个人看不到,再美又有何意义?   李均赶到银虎城时,便接到消息,孟远迎接凤九天,已经乘船抵达了狂澜城。   这消息让他深为振奋,虽然对凤九天的实际能力,他还有着一些疑虑,但只要凤九天能对余州的治理提出好的建议,他便会轻松许多,俞升虽然精于吏治,但余州对他来说太大了,司马辉军略内政都是人才,但他的眼光又未免看得要短一些,只有曾经向陆翔提出那样庞大方略的凤九天,才能让余州的统治摆脱目前这咱左支右撑的局面吧。   虽然李均在余州的政策颇可以称之为德政了,但也必需承认,这种德政并非李均自己意识到或者说明白如何治理这片久经战火的土地,而是他为了应对政治上出现的危机采取的临时措施。凭借他在战场上练出的对危机的灵敏嗅觉,他一次次在军事上政治上避过危险,取得胜利,但他自己也不知道,这种运气,他还可以倚恃多久。   “李统领,你终于回来了!”   赶到城门口来迎接的人,不唯有孟远与凤九天,余州名义上的军政最高长官华宣也神采奕奕地出现在他面前,这让他有些惊讶。华宣虽然对他言听计从,虽然安于自己这个名义上主宰的身份,但由于他爱好风雅学问与艺术远胜于战争与权力,对于李均也就远谈不上亲密了。   “州牧大人。”李均行了个礼,然后又转向凤九天,再次行了个礼,热切地伸出手,道:“凤先生,我可终于盼到你来了!”   近两年未见面,凤九天身上仍是那件青灰色的长袍,面容倒没有太大的变化,但无论是脸上还是身上,都干净了许多,眉宇间的气色也比当年要清爽许多。   “李统领。”他拱手为礼,然后伸手与李均的手轻轻触了一下,便又缩了回去。看起来如果不是为了李均的面子,他绝不肯同李均握手的。   对于他的冷淡,李均不以为意。能否得到尊重,要注意是人的内心而非礼仪。他呵呵笑道:“快走快走,我回来晚了,今夜我请客,请诸位一起去狂澜城最大的酒楼吃一顿,一来是为替凤先生接风,二来为我迟回陪罪。”   众人皆菀尔。说来惭愧,身为和平军这本部与辅助军团总数近十万之众的大军统领,李均本人却没有仆从与专职厨师,之所以没有,一则他觉得军中一切都有专人负责,要那些人没有用处,二则他也请不起。一个好的厨师的月俸,没有十枚金币根本不要考虑,而李均身为和平军统领,每月从姜堂那领到的薪饷也不过是三十枚金币,即便如此,姜堂还有时会认为他既没有什么爱好又没有家室,领这么高的薪水纯属浪费,应该减薪才是。   也正是因为李均本人虽然控制着大笔的财富,却仍克勤克俭,和平军在这样的灾荒年月里,收入除了维持全余州开支外,还略有盈余。上行则下效,余州的百姓也就没有那种奢华浪费的风气,部分大富人家难免讲究排场,但小户百姓绝大多数还是量入为出的。   李均环视迎接他的众人,发现其中唯独没有墨蓉那娇小的身影,他心中不由自主地升起一阵阴影。但此时迎接凤九天这样的重要谋士,他不可将自己对一个女子的挂念表现出来。因此,他按捺住内心的不安,真接与众人来到狂澜城最大的酒楼“四海居”。   一顿丰盛的晚晏之后,李均单独请凤九天来到自己帐中,问道:“先生当日要我先取这余州再图天下,如今余州已定,先生以为下一步应当如何?”   凤九天保持不到半天的清爽形象,由于席间的活跃而丧失殆尽。他醉眼乜斜,酒气冲天,歪了李均一眼,冷冷一笑:“真的……真的余州已定吗?”   李均怔了怔,自觉自己说的并没有错误,但凤九天的话又似乎并非醉话,而是别有所指。   “我问过了余州的情况,这几日里我也在狂澜城转了。”凤九天的目光开始被得炯炯,证明酒席中的醉态与轻狂,并非是他的全部面目。“你只不过统一了狂澜城与银虎城、雷鸣城罢了。在西南方,统治权仍掌握在四家族之手,他们无非换了面旗帜,在南方,彭远程虽然降伏,但他手中控制大谷、余阳两城,在这两城中,他的话比你李均的话要有效得多。在地方,豪强世家仍旧鱼肉百姓,辛苦耕作者仍无田地。便是在这狂澜城中,你上有华宣要尊重,下有三万大军要考虑。离余州已定,还差得远呢!”   李均听得耸然动色,虽然来的时日不久,但凤九天明显已经看到余州统一和平的表面之下那暗藏的危机,这危机,正是李均隐约感觉到、却始终觉得难以解决的。   “先生既然将这些危机一一指出,想来胸有成竹了?”李均渴望地道,“在下愚驽,还请先生指点。”   凤九天哈哈笑了笑,道:“这只是内忧,余州尚有外患,席间华宣也向你说了,陈国国君下旨勤王,不知你远在穹庐草原可知此事的来龙去脉?”   “这个倒略知一二,陈国境内饥民在莲法宗煸动下起兵,虽然烧杀无度,但也是百姓无路可走方才如此。”   凤九天听了他这半真半假的看法,眼光又变得醉意四溢,似乎对此并不满意。   “哦,陈国大乱,半缘天灾半是人祸。”看出凤九天对自己不肯吐露真心话不满,李均也有些尴尬。虽然对凤九天求贤若渴,但李均在内心深处仍对这个有些古怪的谋士怀有疑虑。毕竟,经过这一年多的指挥全军作战,李均已经与当初言必称陆翔的李均大不一样,陆翔对凤九天的盛赞,虽然仍给他以深刻的印象,否则不会专门派孟远去迎接他,但若是一来就对他言听计从推心置腹,那李均也就不是李均了。   “统领为何不说真话?如果真是这样简单,统领为何会匆匆自穹庐草原赶回来?”凤九天毫给自己斟了满满一杯茶,深深嗅了嗅茶香味,然后皱起眉,似乎对李均品茶的品味也极为不满。   “果然无法瞒过先生。”李均哈哈笑了起来,第二遍他说的也并非自己设想的全部,此刻他才确信,至少在战略分析上,凤九天与自己看得一样深彻。   “我以为,陈国内乱其背后必然有阴谋。虽然自裴矩继位以来连连征战劳民伤财,陈国国力空虚,今年又遇上一个灾荒年成,但此时距百姓走投无路还有时间,即便百姓要造反,也是等冬末春初没有任何食物之时,才会大着胆子去挑战官兵。”李均一针见血,指明陈国的百姓起义虽然早在他意料之中,但起兵的时间末免早了些,“而且,据我所知,凡以教派为名举事者,其背后总有阴谋。这次领陈国饥民造反的莲法宗我也听说过,一向奉公守法讲究修身忍让,此次却带头举事,如果不是其教主本人深谋远虑,先前做出那些样子,便是它背后有人利用。”   凤九天眼中奇光闪了闪,李均的分析,甚至比他期望得到的分析还要透彻,这个近两年前还只不过热情与战术有余的年轻人,已经在战争中成长成一个出色的战略家了。   “还有呢,如果仅是如此,也不会劳李统领放下穹庐草原的正事而回来吧。”谈到正事之时,他有意无意加重了语气,显然,关于李均与穹庐草原上戎人公主的奇特关系,已经传入他的耳中了。   李均脸上莫明奇妙的红了一下,烛光昏暗,也不知凤九天醉眼是否看到了。他回视凤九天,眼中闪出逼人的光芒,身上也散发出足以压倒一切的气势。   “先生认为呢?”   在这一瞬间,凤九天觉得李均似乎变了个人,变成了一个吞天食地傲视天下的神明,而不再是个年轻的留着淡淡胡须的军人。在这样的压迫下,换了任何人都会变色惶恐吧,但是,凤九天可不是任何人。   他的神色也有些凝然,道:“我以为统领急速赶回,原因有二,一则怕莲法宗也在余州起兵,二则欲借此机会寻机而动,看看能否攻取陈国。”   余州不过是陈国属下一个自治的州罢了,而李均不过是余州牧华宣所雇请的佣兵统领罢了,虽然实质上并非如此,但至少在形式上,李均是陈国国君臣下的臣下,但凤九天却说他有着不臣之心,换了别的地方,只怕早就引起轩然大波了,但在和平军李均的帐中,没有什么是不可以讨论的。   “你是如此认为的吗?”李均不动声色,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此时此地,统领还想否认吗?”凤九天对于两人间一直末达成推心置腹的默契似乎有些不满,到了这时,李均还不肯将真心所想对他说,未免也太多疑了些。   在李均则不然。如果凤九天是一个与他交过手的武将,或是一个才气稍逊些的一般谋士,那么李均立刻会对他信任有加,因为他有着绝对自信,即使把全部情况都告知他对自己也不能造成损害。但凤九天不同,凤九天的战略分析能力,让李均心中在惊叹、佩服之余,也升起了一丝顾虑,如此人物,是否能真心效力于我?   两人间陷入一阵短暂的沉默,两人的头一次见面,最后也是陷入无话可谈的境地,这一次仍旧如此。出色的人物要想在一起合作无间,前提是在合作之初两者间的棱角便已相互磨平。李均与凤九天现在,也正处于相互了解与磨合之时。   “禀统领,宋云将军及夫人求见。”卫兵在帐门外大声说,本来和平军中没有非常严格的等级划分,但因为李均是在与凤九天商量军机,所以有人来见要先通禀,换着一般情况,宋云与陈影是可以直接进入李均帐中的。   “快请。”李均对于有人来打破他与凤九天之间的僵局,也是很允迎的,而且来的这两个人,正好是他想见的两个人。   宋云与陈影有些迟疑地进帐,在他那张圆桌旁坐了下来。两人对望了一眼,又看了看凤九天。   “我先告辞了,李统领。”凤九天起身要走,李均忽然觉得这是个向凤九天坦露自己对他信任的好时机,因此笑道:“不必,凤先生请留下,凡我能知道的凤先生也就能知道。”   凤九天看了看宋云夫妻,宋云脸上的笑容有些勉强,但陈影道:“留下无妨,反正我也不打算再瞒下去了。”   凤九天闻言便又坐了下来,对于这个叫陈影的女子,他也是挺有兴趣的,她的气质与他丈夫的气质,有着巨大的差别,两人是如何走到一起的,一直是他们避而不谈的一个话题。即便是屠龙子云再三要求宋云传授经验,也没有得到一个字。凤九天来的日子虽然只是几天,但他那敏锐的目光立刻意思到这其中有问题。   “统领究竟准不准备起兵勤王?”陈影的问话直切要害,这也正是凤九天方才拐弯抹角想从李均嘴中听到的问题。   “嫂夫人的意思是……”李均仍然避实就虚,没有正面回答。   “如果统领准备起兵勤王,那我就没有什么话说的,只不过要求让他,”陈影瞄了宋云一眼,接着道,“让他当先锋官。如果统领不肯出兵勤王,那么就请借一支部队给我们夫妻。”   很显然,陈影的要求是极为荒唐的,如果借兵给她夫妻,那与李均亲自出兵还有什么差别,而且,宋云身为和平军的教头,也只有在他解除与和平军的关系后,才能谈及借兵之事,否则,他的一切举动,都应该按军令行事。   虽然凤九天为陈影的要求所变色,但李均却似乎无动于衷,只是沉默了片刻,然后笑道:“公主殿下,你兄长如此待你们,他仍然担心他的安危与社稷吗?”   他的话,对于宋云与陈影来说,不亚于晴天霹雳。自己一直极力掩饰的,自己尽力隐藏的最大秘密,给李均这不经意的一句话,完全揭穿了。   “你……你是如何知道的?”他们二人齐声问道。   “哈哈。”李均微微笑了,“陈国如此大的事情,怎么会没有人告诉我?再加上二位投入我军,时间上地点上也实在太巧,全军之中大多数将领只怕都晓得此事,只不过你二人一直想要隐瞒,所以大家都装作不知道罢了。”   化名宋云与陈影的蓝桥与紫玉半是惭愧半是感激,他们走投无路之时加入和平军,在此完全没有被当作外人,但却一直不敢说出自己真实身份,这让他们于心有些不安。没有料到,他们一直不肯说的事情,却早已是人尽皆知的秘密了。   看着他们二人的神色,李均也觉得有趣,但有趣之余,又升起一团阴影。   “他们二人只因身份不同,尚且如此艰难,若是种族不同的男女想在一起,是不是会更为艰难?若是我与墨蓉姐姐,是不是会更为艰难?”   这阴影,越来越大,很快让他意识到一件事情。   回到狂澜城以来,他还一直未见到墨蓉,而其他人,似乎也在避免谈到墨蓉。 第二章 进军   李均最终还是做出了进军陈国出兵勤王的决策,他的注意力,也只得暂且将墨蓉放开。第二日他就知道,墨蓉在狂澜城城防设施完工之后,便执意离开回越人岭去了。屠龙子云与姜堂虽然竭力挽留,但这个爽朗的越人女子主意拿定,便是谁也无法改变了。   内心深处里,李均是不愿意让自己宝贵的兵力,浪费在挽救那些独夫官僚们的社稷上,但一是蓝桥与紫玉的苦求,更重要的是,他与凤九天商议觉得,出兵可以得到许多好外。   首先可以扩大和平军在陈国的影响。无可否认李均并不因实际控制余州而满足,他的目标,与凌琦不谋而合。在神洲属于中等规模大小的陈国,足足有七个余州大小,分为刑州、台州、韩州、辉州、谭州、良州与余州七部,李均得到的不过七分之一而已。虽然碍于蓝桥与紫玉公主的关系,李均不能将吞并的野心象对余州那样暴露出来,但在他内心深处却理所当然地将陈国当作了自己下一个目标。如果蓝桥与紫玉反对,那就维持陈国国名与裴矩的王位好了——就象华宣那样,成为名义上的主君。而如果连这一点都不肯接受,那么,就必需把蓝桥与紫玉除去。虽然这个念头让李均本人也觉得有些可怕,这近一年来,蓝桥立过不少汗马功劳,而且他的存在,对于提高和平军的训练水准是极有益处的,更何况在并肩作战中,蓝桥与紫玉已经同和平军其他将领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会有办法的。”李均如是安慰自己,实在不行就制造一起事故,让裴矩被人杀死而自己再替他报仇,如此蓝桥与紫玉不就没有意见了吗?   出兵的第二个好处是免得祸水东引。对于这个起兵的莲法宗,李均实在是心存疑虑。余州也有莲法宗的弟子,但他们似乎对于造反起兵之事并没有什么兴趣,为何在陈国其他地方,莲法宗却不约而同地起兵了呢?他们会不会把战火烧得已经被李均看作是自家院子的余州来?对此,李均没有把握。如果战争要爆发,与其是在自己家中作战,倒不如去别人的地盘上打,这样可以避免更大的损失。   出兵的第三个目的,在于裴矩给华宣的密旨。恒国大将柳光为新君所不容的消息,李均也有耳闻,但没有想到他会主动投靠陈国,更没有料到裴矩一面接纳他一面又下密旨令华宣监视他。对于这个能与李均视为“师”与“父”的陆翔齐名的名将,李均有着急于一见的渴望。而且,李均也意识到,自己帐下多是平庸之辈,如果能让这位有必胜之称的名将为自己副手,那和平军的壮大几乎无人可挡了。   陈国崇德十二年十二月十日,李均于狂澜城誓师,随同他前往的是孟远、蓝桥,凤九天与屠龙子云则留守狂澜城,一方面要制定一个能推行于全余州的制度,另一方面也要防备倭贼的再次来袭。此时距年关仅有二十天,整个余州都沉浸在新年的气氛之中。富豪人家自是不必说,即便是普通人家,虽然遇上的是灾年,但也因李均免收赋税而略有节余。性急的孩子,已经开始放起了鞭炮,而三万和平军浩浩荡荡开出西门,更是引得无数百姓夹道燃放炮仗,祝愿这支为他们带来安宁的部队旗开得胜。   朔风凛冽,似乎没有为李均的出征捧场的意思,和平军行到雷鸣城,便遇上了大雪天。在气侯温和的陈国,冬天要到年关左右才会有一两场小雪,象今年这般雪来得早而且来得猛,倒是百年难遇的。魔法太学中的楚青风心中隐隐觉得一丝不安,虽然说瑞雪兆丰年,但对于行军来说,这大雪只能说是一个不祥之兆。   “统领准备何时出发?”大军因雪不能前进,便在雷鸣城就地驻扎等待天气好转。楚青风便赶来拜访李均,两个人手捧着热茶围着火炉,慢慢打发着时间。   “天气一放晴,我便出兵,大军在外如果停而不动,士气极难维持,每日的物资损耗,也比平时要多上三倍。”李均对于这位仙长级的道教法师,是非常尊重的,不唯楚青风曾与之并肩作战,更重要的是,他心中已经渐渐有将法师在战场中发挥更大作用的念头。   “大军欲行,有些话本不当讲。”楚青风白眉轻皱,脸上浮出一丝忧色,道:“这一年都非用兵之时日,不瞒统领,我私下为此次陈国战事预卜了几次,皆为凶兆啊。”   即便是李均,对于这种临阵扰乱军心的话,也是极为反感的。面对楚青风,他不好发作,只是哈哈一笑,转移了话题:“雷鸣城魔法太学如何了?仙长是否考虑去狂澜城也开一所分院,资金可由和平军提供,仙长也可用自己的名望多多招徕各地的法师,不知仙长以为如何?”   李均的态度似乎在楚青风意料之中,他心中暗叹:“天命不可违,即便是李统领这般英雄人物,也难以挣脱天命之绊。”对于李均的好意,他微笑着表示感激:“托统领的福,这几个月来有志于法术者与日俱增,太学中就读的学子已有五百人,只是颇觉教席不够。”   “仙长放心,我令狂澜城中过往商船至神洲各地去散发太学选贤纳能的消息,无需多日,天下法师便会源源而来。”李均慨然允诺,其实这也是凤九天给他出的一计的变化,凤九天见李均帐下人材寥寥,便让李均下令唯才是举,于全神洲招募有才者,现在李均推而广之到了招募魔法太学的教席之上。   “这让我如何报答李统领?”李均对于法师的重视,显然超过了楚青风的预期,在这乱世之中,拥有傲人力量的法师原本是一抢手职业,但由于法师本身在大规模战斗中的脆弱,以及培养一个合格法师的艰难,使得法师这一行业也远不如千年战争之初时那么受尊重了。除了苏国、岚国、恒国这样的大国,各国几乎都无法组成大规模的法师军团,地方势力就更不用说。   “有朝一日,若有烦劳仙长之时,仙长不要推托便可以了。”李均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道。   告辞出了营帐,楚青风忽然发觉,天空中的彤云正在散开,正天中露出一小块蓝天,一道锐利无比的阳光如剑般射在李均营帐之上,天看来要晴了。   但这并没有让楚青风高兴,反而让他心头的阴霾加深了一些。   “天要亡一个人,便会投其所好,令其陷入绝地而不自知。”心中默默念着前代法师传下来的话语,他再次担忧地看了李均的营帐一眼。   第二日天便完全放晴,虽然还很冷,这恰好使得雪没有化,不至于使道路变得泥泞不堪。和平军再次在百姓的欢送之下向西行去。   一路无话,陈国崇德十二年二十九日,距新一年的到来仅有两天之时,三万和平军再加上李均从彭远程、肖林处调来的两万军队,共有五万人已经抵达余州至陈国本土的最后一城,由江润群控制的会昌城。   江润群原本就是余州五小势力之一,在李均一统余州之战中,与其余三家小势力一起投靠了和平军。也正是因为这个,李均对他们的权力与地位没有进行打击,相反,他们还分到了原属于朱家的余平城。此次二人见面,却是第一次,江润群自然尽其所能来迎合李均。   “统领如果有何需求,请尽管吩咐,会昌虽然不大,但扼余州自洛郢要冲,各方面的物产应有尽有。”一脸谄媚的笑容、白皙的皮肤有些松驰的江润群在洗尘晏上如是说。   李均不动声色地望着他,似乎对他所说的东西极感兴趣,道:“是吗,不知有哪些有趣的物产?”   “洛郢的瓷人王不知李统领听说过没有?”江润群颇有些献宝的味道,故作神秘地道。   “瓷人王,那是什么,一樽大瓷人吗?”偏偏李均是个对于打仗以外的艺术与文化毫无研究之辈,甚至于可以用不学无术来称之,也正是因此,风雅好玩的华宣才与他没有什么共同话题。   江润群没料到李均如此坦然地将自己的无知表露出来,心中怔了一怔,一种异样的感觉浮了起来。象他这样世代豪门,对于这些浮华的艺术极为感兴趣,他只道李均至少会表示出一点兴趣来,没料到李均一张口便问偏了。   “这瓷人王乃洛郢一位姓王的瓷器艺人,他所烧的瓷器,精美无比,价值连城,因此被称为瓷人王。”江润群不得不解释道,脸上的谄媚之色倒有些淡了。   李均听了便觉无趣,瓷器与他何干,对行军打仗毫无补益。若是姜堂在场则定然会眼冒金光,大谈特谈作瓷器买卖如何赚钱,但李均既然将经济财务这一摊子撂给了他,便不再将这些事放在心上了。   看出李均对此缺乏兴趣,江润群便转移视线,道:“李统领戎马偬倥,这瓷器确实无法收藏,但字画呢?我看李统领文武全才,对这字画自然是有研究的了?”   李均摇头道:“字倒是认识,但字画上的字则一个都不认识,那画我也看不懂。”   听得李均之语,江润群心中的轻视便又加重了一番,这样个不学无术的野人,竟然也成了余州实际上的主宰,实在是他们这帮世家子弟的耻辱!但也正是这李均对于物欲上的几近空白,才让江润群早准备良久的逢迎招数无法生效。   “那么。”好在他还准备了最后一手,江润群脸上浮出了一丝嗳味的笑来,他轻轻鼓了三下掌,画着仕女游春图的画屏之后,一阵环佩声响,四个绝色美女缓缓行了出来。   “会昌城小,无物能入统领法眼,只有这四个丫头,是在下用万金购得的,自幼养在府中教她们,本来是想留下以娱晚年,如今送给统领,正所谓英雄美女,相得益彰,哈哈哈哈……”一边说,江润群一边得意地笑了起来,自苦英雄难过美人关,更何况李均这般年轻气盛的男子?   李均果然被这四个美女所吸引,只见她们臻首微垂纤纤弱质,格外惹人怜惜。但李均心中却忍不住拿墨蓉、纪苏与她们比较起来,虽然单从美丽的角度来看,墨蓉与纪苏都只能算美女而不象这四个女子一样被称为绝色,但不知为何,李均心中固执地认为,墨蓉的爽朗与纪苏的自由,远远比这四个经严格训练而出的美女要吸引人得多。   “统领放心,这四个丫头在下可是没有动过的。”看到李均的迟疑,江润群误解了他的意思,脸上的嗳味之色更为浓重,道:“李统领不信,今晚便可一试。”   李均原本想辞谢这四个美丽的少女,但听得江润群之言他便改变了心意。这四朵鲜花,如果不带走的话,便会落入江润群这样貌似风雅惜花实则不异禽兽之人的魔爪。因此,他也微微笑了笑:“既是江城主好意,我又怎能推辞,在下愧领了。”   李均的客气让江润群精神一振,虽然没有直接的统属关系,在某种意义上说身为余州一城之主的他,地位还要高于被余州牧兼余州都督华宣请来的佣兵统领,但实际上谁都知道华宣不过是有名无实的傀儡,李均才是执掌余州生杀大权者。江润群道:“李统领无需客气,李统领为余州百姓安宁劳苦功高,这点小意思算得了什么。只不过有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对于他送如此重的礼物,李均心中也存有疑惑,如果只是为了拍马,似乎用不着如此破费,甚至要送上四位他教养多年的美女。听了他这一说,李均立刻明白,这个江润群,只怕另有打算。   “是何事啊?”李均拖着长音问。   “李统领,那凤九天何许人也,李统领怎容他胡做非为?”江润群的矛头直指新上任的和平军军师,“千古以来,神洲便是遵循旧制,凤九天初来乍到,为何要妄加改动?”   李均心中顿时雪亮,出征之时,他将凤九天留在狂澜城,一方面处理狂澜城的一些事务,另一方面也是将他心中最好的制度向全余州推行。凤九天心中最好的制度,与李均在狂澜城、雷鸣城推行的由多人共治政事不谋而合,勒令余州各城城主交出部分权柄,改由城内外贤人共治,而且富贵贫困一律平等,不得私自买卖人口兼并土地。这系列的措施,是李均与凤九天商定打击地方豪强与世家势力,杜绝日后这些势力又寻机割据独立的办法,自然会受到地方豪强世家的极力反对。   见李均认真在思考,江润群决意乘热打铁,道:“就说这不准买卖奴婢吧,若不许买卖,这四个丫头如何能从她们贫贱之家出来,怎能在我这享受富贵教养,又怎能托与统领这样的英雄人物?”   李均“砰”地一下拍案而起,双眼如电,直瞪着江润群,道:“江城主,余州也好神洲也好,正是这千古以来的东西,让天下的百姓不得太平,让劳力者受制于人。我李均出身寒微,一介佣兵而已,不知诗书不懂凤雅,只知道要尽自己之力让人人过上好日子,好人不必提心吊胆恶人不能得意忘形。凤军师的策略,便是我李均的策略,还望江城主能三思,不然若是余州百姓也同陈国其他地方一般举兵起义,江城主的瓷器名画与美姬,只怕都要落入他人之手!”   被李均的突然爆发所震摄,江润群只觉这个男子不可仰视,他站起来后那身躯显得伟岸高大,散发出横扫一切的气势与锐不可当的决心。江润群根本无法抵抗,一瞬间他甚至以为,李均会出手杀了他,但李均的话让他又慢慢从死亡的冰冷感觉中回复了过来。   “是……是……统领教训得极是……”一面抹着额间的冷汗,江润群一面唯唯若若,此时,他开始后悔将李均请到他的府中来。   “江城主的厚礼,我是收下了,现在就告辞,请江城主按凤军师所言行事,我不在余州之日,凤军师便如同我一般。”   李均也没有行礼,不再理会强自支撑着站起、喃喃说着些自己都听不见的客气话的江润群,大步出了客厅之门,在门口他又停了一停,道:“你们都跟我走。”   那四个少女神情古怪地望了江润群,这在半日前还是她们不可一世的主人一眼,然后娉娉缓行,每一步都合乎淑女标准,每一个动作都显风情万种,但可惜,李均就是觉得她们的动作扭怩缓慢,故作姿态。   ……   大军悄然无声地行进在雪地之中,数万人的长长队例,蜿蜒伸展,向前望不见首,向后看不到尾。李均前瞻后顾,心中升起无限感慨。   如果陆帅在世,知道自己领着这支远比当初无敌军数量要众的队伍时,不知会如何感慨?   进入陈国本土已经有三日了,离开会昌之前,他令侍卫长曾亮与部下三位年纪较长者将那四个少女送回狂澜城。说年纪较长,也是相对而言的,都没有超过三十岁,李均让他们护送,心中其实有着深意。   作为老资格的和平军战士,他们也该成家了。普通的佣兵多为生活所迫不得不在战乱中出售自己的生命,但和平军不同,和平军是有自己基地与家园的战士,他们有一个公共的家,也应有个私人的家。那四个家伙平时总是谈见到美女应该怎么样,这次给他们机会,他们应该知道如何去做,总不能如何追女孩子也要我来教吧。   李均的想法与他的年龄极不相称,而且,严格地来说他自己对于追女孩子也是一筹莫展。此时他也不曾考虑,这四个温室中培养出来的娇嫩花朵,是需要懂得怜香惜玉的人用心去呵护,是需要文雅风趣的人同她们谈风弄月,而不是只懂作战的勇士。当然,这并不能怪李均,李均自己,就是一个不懂女孩子心理的人。   李均乘着新年进军的谋略果然得逞,莲法宗的叛军根本没有想到和平军会在这大伙忙于过年之时进军,应此对于李均的进军路线没有防备。和平军势如破竹,先锋官蓝桥不时派细作回报前方所见,这一路上和平军与起义的农民军有过两次小小的接触,在蓝桥的奋勇之下,和平军的主力甚至还没来得及赶上,战斗便已经结束。但蓝桥无论如何也无法向那些面黄肌瘦的“贼党”下狠手,都是击溃了事,因此斩获首绩不足三百。   “禀报统领。”细作的马在李均身前停了下来,大声道:“前方便是宁望城,城中有贼军一万,蓝先锋也抵达城外,问是攻还是暂缓?”   李均一皱眉,蓝桥是员难得的勇将,但却不是一个能独当一面的名将,他手中有和平军一万五千人,又挟两次战斗获胜之势,本可以乘机急攻宁望,但他却派人来问对策,虽然是慎重的选择,但也殆误了军机。   好在也没有什么关系,李均将眼光投向前方,既是已经失去了出其不意急袭夺城的时机,那就大可以慢慢来,尽量减少自己的损失。“回报蓝先锋,围住宁望城,不要轻易出战,小心敌军偷袭。”   细作喘了口气,便又调转马头奔驰而去。李均看着前方被大军踏出的一道黑黑的路痕,大声令道:“全军加速!”   当他的主力抵达宁望城下时,蓝桥已经将城团团围住。莲法宗的乱军大多为没有经过训练的乡民百姓,他们凭借人多势众可以将心虚胆怯的陈国守军赶走,却无法撼动和平军的阵脚。虽然利用和平军刚到下营之机,他们也派出精锐进袭,但蓝桥得到李均指示之后早有准备,亲手斩杀了莲法宗的大将,迫使他们逃入城中闭门不出。   李均遥望宁望城,城不大,沟垒与城墙都年久失修了,如果强攻的话并不困难。   “蓝桥,你领军自南门猛攻,我亲自领军自东门攻击,孟远,你领一万人自北门攻击。”李均观察了片刻,敌人有一万五千之众,如果强攻,即便是兔子急了也会咬人,况且这些走投无路的乱民,但是作为进入陈国本土之后的第一次大战,如果不能以最小代价迅速攻下,对于己方士气会有很大影响。   “那西门呢?”几员偏将都渴望地盯着李均,希望他能令他们攻取西门,建功立业。但李均只是一笑,道:“你们以为,我此次是要多斩获贼军还是要夺取此城与百姓人口?”   “自然是夺城了。”原本是银虎军千总的范勇道,余州平定之后,李均便将他与尚怀义等调了过来。   “这些贼兵虽然说是叛贼逆党,也实在是可怜之辈。”蓝桥脸有愧色,他出身也是极低微的,如果不是娶了裴紫玉,他内心深处只怕会更倾向于这些造反的百姓一些,“若非官府逼得紧了,他们也不会起兵,我一路来用精锐之师击这乌合之众,胜之也没有什么味道。”   李均轻轻悠荡着马鞭,道:“正是,你们记住,和平军此次前来是解民于倒悬,而非与民为敌的,因此我只攻三门留下一门,让他们有逃生之路。如果敌军见无路可走,必然誓死血战,现在他们见有退路,只需小小挫他们锐气,他们便会无心恋战自行崩溃。”   这一日千饭过后,城中的莲法军发现原本将宁望城围得水泄不通的和平军开始重新调动,东、南、北三个方向敌军大盛,而唯独西门的士兵却踪影全无了。   “我料敌军必定以西门为主攻对向。”一个莲法宗祭酒道,“如今他们故意在西门示弱,正是为了掩饰其主攻目标,我不信敌军会同时自三面进行攻击。”   他的话竟然为莲法军其余将领所接受,于是,城中一万五千莲法军的近一半集中在西门附近,而其余各处只是多张旗帜虚张声势。   李均在城下看到城头的异动,不由得苦笑摇头:“自做聪明,城中不过一万五千士卒,这三面却旌旗密布,这不等于是告诉我这是虚兵之计么?传令,擂鼓,攻城!”   先是一阵呜呜的号角声响起,紧接着,宁望城东、南、北三面鼓声震天。巨大的牛皮鼓在羌人力士的擂击下,发出的声音连大地都轻轻颤抖,紫色的战旗指引下,和平军的铁甲步兵当先推进,直逼三处城门。   城中的莲法军将领见了这大异于陈国官兵的声势,不由得相顾失色。战斗尚未相接,他们便在气势上弱了几分。那个祭酒见士气沮丧,便大叫道:“有何可惧?为莲法宗而战,死者不过回归天神所在这地,不要为敌军吓倒!”   在他又是高声呼喝,又是拿死后升天的种种待遇诱惑之下,将士们总算鼓起一点勇气,开始进行抵抗,但他们的抵抗,让身经百战的和平军将士不由得笑了起来。他们在和平军进入射程之内前,便迫不及待地开始射箭,这些箭都轻飘飘地坠在和平军阵前。   “投石机,连弩军!”在李均简明扼要的命令之下,和平军的投石机开始发出吱吱哑哑的声音,巨大的石块开始向城头砸了过去。两人一组的连弩手也将有普通箭枝两根那么长的弩箭从弩机上射出,在城头的守军被这有着绝对优势的远程攻击打得晕头转向,四散逃避开来。   一个守军拼命躲开呼啸着从天而降的落石,却没有注意到自己已经踏在城垛之上,脚下一滑,他便从城头坠落下来,危急中他伸手扒住了城垛,但紧接站一块石头击在他的手指上,五指被得粉碎,他还没来得及用另一只手,便迅速成向下滑落,祭酒们在传教时构筑的天堂,似乎就在眼前,他贪婪地睁大眼睛,想在离开这世界前多看上一眼。但是,宁望城城墙不高,从城上掉下来,只不过让他吐出一口鲜血,外加左腿骨折,肉体上的巨大疼痛,让他从幻想中清醒,发出悲惨之至的哀鸣,但他这无助与无望的哀鸣,早就被和平军的战鼓声与喊杀声所淹没。如同东海的狂涛一般,和平军以这些职业农夫而业余的军人从未见过的威势,将他们外在的防线与内心的防线,都彻底冲垮。   短兵尚未相接,莲法宗守军便已经溃散。东、南、北三处和平军同时发动了攻势,这三处的守军都陷入自顾无暇的窘境之中,根本无法相互支援,而唯一有余力的西门守军,看到自己人的死伤与惨况,无不心惊胆战。   “我们错了。”一个士兵绝望地道,“和平军根本没有从西门来,他们是从另外三处进攻的,他们兵力太多,宁望城小兵少,根本不可能守住!”   “我家里还有老婆孩子……我不能死啊……”另一个中年的士兵几乎呜咽起来,“本以为随着莲法宗,可以让家人过上好日子,现在……现在……”他忽然二话不说,扔下了手中的兵器,撒腿便要走。   “快走吧,这里没希望了。”一个从南门逃过来的士兵大声道,“快开城门,祭酒已经战死了,我们快走!”   “你们这些不忠的家伙!”一个头目伸手去拦他们,道:“祭酒进了天神之所,你们难道想去炼狱吗?”   那个逃兵一刀将他劈倒,咬牙切齿地道,“这里已经是炼狱了,还有比这屠场更可怕的吗,想活的就开城快走,和平军说了,投降逃走者免死!”   西城的守军侧耳倾听,果然和平军在高声呐喊,“降者逃者一律免死”的呼声震耳欲聋。其余三门的败兵接二连三地赶了过来,一时间,尚有一战之力的西城守军成了自己人攻击的目标。   “开城,否则自己人就先得杀了起来!”另一个头目只得下令开城,城门一开,败军便争先恐后挤了出去,人马相互践跳,几个伤兵因体力不支而倒地,一开始还大声求救,但从他们身上踏过去的人多了,他们也变得无声无息起来。   自开始进攻起仅一个时辰,和平军便顺利地攻进了宁望城,夺得自己在陈国本土的第一个基地。此战和平军伤亡不过五百人,斩杀敌军三千人以上,俘虏了两千余人,其余莲法军都胆破逃走,就攻城来说,和平军是以极小的代价,取得了不错的战绩。   但李均心中却有些沉重起来。和平军的伤亡,大多都是在进城之后,为莲法宗散兵侵袭所致,这些莲法宗的散兵甚至一点也不在意死亡,虽然他们人数在莲法军中只占少数,但如果有五万这样不惧死者组成的军队,那即便是和平军,也难以取得胜利。   “禀报统领,城中余粮早被逆贼运走,城中百姓都饥寒交迫。”副将将宁望城的情况简明扼要地向李均作了介绍,他们夺得的,不过是一座没有物资却有着两万户饥民的空城罢了。这两万户饥民,正是和平军的一大包袱,如果不能处理好,他们为了生存铤而走险,和平军只怕会有大麻烦。   “这倒奇了。”孟远吃惊地道,“我们来得这样急,他们没道理有时间将粮食转移啊。”   “我问了市民,一月之前,莲法宗攻下宁望城时,城中官兵以防止资敌为名,将粮食烧的烧运的运,已经弄走大半,莲法宗入城后全城的粮食,全部是他们从怀恩城的怀恩仓运来的,百姓已经在嚷嚷问我们是否管他们饭了。”那个副将面色有些困惑,他们作为解民危难的军队出现,却面对这样一个局面,这令他百思不得其解。   李均心中也颇觉难堪。被称为官兵的人将粮食烧的烧抢的抢,而而称为逆贼叛匪的人却管了这两万户百姓的口粮,现在,他有些理解莲法宗内为何会有那样悍不畏死的死士了。   而且,缺粮也必定会给和平军带来麻烦,这是当先要解决的问题。   “尚怀义,你领两千人回会昌,负责督运粮草,必需尽快将粮食运来,迟则有变。”李均不得不下令道,然后问军需官,“军中存粮够食多久?”   军需官对此极为熟悉,道:“统领进军前有言,第一战要攻其不备,因此只携有十日粮食。”   “分一半给百姓。”其实对此他心中有数,只不过求证而已,李均断然令道,但脸上却露出复杂的笑意,“注意,让百姓看到我们粮食要有余,看到我们粮食有的是,明不明白?”   “是!”军需官明白李均的意思,如果宁望城百姓得知和平军粮食不够,便会生乱心,而莲法宗虽然已经败走,但难保城中无人与他们勾通,若是知道和平军军粮短缺,一定会坚壁清野守而不出,那时和平军要想短时间内攻破敌军囤粮大城,势比登天。   李均站在行军地图之前,这是当初司马辉在雷鸣城中夺取的战利品,对李均来说当真是万金难买的珍宝。他仔细看了会儿,口中喃喃道:“怀恩城……”   在他面前是控制在莲法宗乱军手中的怀恩城、与怀恩不过两天距离的原定城、宝山城,这三城互为犄角,如果冒然进攻其中之一的话,必然会被另外两城的援军所夹击,而如果同时攻打这三座城,也就意味着攻方手中必需有足够的兵力。   现在这三城的情况都不知道,虽然赵显与王尔雷早派人去联络陈国的流浪儿,但饥荒对他的确良打击太大,普通百姓尚且缺衣少食,何况这些无家可归的孩子。   必需尽快摸清这三城中的情况,俘虏口中可以得知一些,百姓口中也可以得知一些,虽然还不够详尽,但也基本够用了。李均反复思索,又问道:“王尔雷呢?”   “上街去逛了。”蓝桥道。   “攻城中俘虏的莲法宗乱军最高头目是谁?”李均问道。   “是一个祭酒。”蓝桥笑道,这个称呼让他有些觉得不伦不类,“带那个祭酒来!”   被带上来的正是那个以为李均会自西门主攻的祭酒,被五花大绑,却仍一脸的不服气。他那双一大一小的眼睛以狂傲的姿态面对着李均,押他上来的和平军战士令他跪下,他却无论如何不肯屈膝。和平军战士火起便是一脚,踢在他的膝弯处,他膝一松,但立刻挺直起来,看来还挺倔强的。   “不要,不要。”李均一眼看出这个祭酒是个自以为是的人,如果硬要他跪下,打死他他也不会说出真话的,那么,柔可克刚,虚可克实。李均在脸上堆起温和的笑意,道:“祭酒大人不愿意跪下,你们不要无礼。”   那个祭酒见和平军的将领神情比较平和,倒也出乎意料,眼中的狂傲之色收了不少。只知李均继续道:“来人,为祭酒大人松绑,看座。”   押送的和平军战士立刻解开了绳子,另一个则拿了张椅子。这祭酒也老实不客气大大咧咧坐下,心道死都不怕,还怕你们玩什么花样不成?   “祭酒先生仙乡何处啊?”李均漫无边际地问道。   “不要你管!”祭酒摆出一副无论如何也不合作的架式,看来是拿准了李均对他不会如何。   “祭酒先生看来不太服气啊,那倒也是,我军数倍于守军,且守军虚乏锻炼,当然会败,绝非是祭酒大人的失误。”李均小小地安慰了祭酒一下。   那祭酒的神态果然缓和下来,脸上的傲气也没有那么浓了。对什么样的人说什么样的话,善战者攻心为上,这又一次验证了李均的心得。   ……   北风又开始呼啸起来,虽然天空尚晴,但这风兆示着又一场暴风雪即将来临。   被李均好吃好喝好招待的莲法宗祭酒,仍是以一个“不”字应对一切,李均问他任何问题,不是“不知道”,就是“不要你管”,在他看来,只要以完全不合作的态度对付李均,李均的攻心之术便完全会失去作用吧。   然而他不知,只要他活着,李均的目的便达到了。酒足饭饱之后,李均又带着他来和平军营寨中到处参观,所到之处兵强马壮,战士们精神抖擞,李均还特意领这祭酒来到辎重粮草囤积之所,指着堆积如山的粮草道:“如何,我兵强马壮粮草充足,何事不可为之?”   那祭酒这次没有以不应答,而是沉默。李均得意地大笑,伴随着他的笑声,那祭酒心中却升起一阵寒意。   众人再回到营帐之中,大帐中又摆上了丰盛的宴席。李均问道:“祭酒大人尊姓大名?”   “蒋士道。”这次祭酒没有沉默了,想来和平军的威武军容让他也觉得眼前这将与他的部队是一支难以抗衡的力量。   “蒋祭酒是聪明人,聪明人都识时务。”李均微醉地道,“只要祭酒大人愿意为我效力,日后荣华富贵,远胜于如今一个区区祭酒,如何?”   蒋士道举目与李均对了一眼,只见李均两眼中有些红丝,目光混沌,远不如刚见时那样深不可测,见他望向自己,李均伸手一指那宴席,又道:“只要祭酒答应了,咱们就不醉不休,若是祭酒不答应,来人!”   两位高大的甲士应声出现在帐门口,李均冷笑道:“若是蒋祭酒此时仍不答应,那便是不识时务的蠢才,要你何要,斩了喂狗吧!”   蒋士道略迟疑了会儿,然后仰天大笑道:“死则死吧,有什么好怕的!”说完之后,昂首大步便向那两名甲士走去。李均闻言不怒反喜,急忙拦住他,深施一礼道:“蒋先生莫怪,方才是试试先生胆气,如今知道先生果然是当世英杰,小子年幼轻狂,还请先生不吝指点!”   蒋士道先是怔了一下,但旋即暗想:“如能暂且稳住这小儿,再另寻脱身之机,赶回莲法军中将军中虚实告之上师,岂不是一件大功德?”   心念一转间,他便拿定了主意,也笑道:“统领过谦了,统领少年英雄,领着数万大军,哪里需要我置嘴?”   李均见他回心转意,忙执其手拉他入席,道:“先生不必客气,有何指点便直管说,在下虽然不胜酒力,今日得先生乃平生一快事,拼却一醉也要陪先生尽兴!”   酒过三巡,蒋士道见李均已经脸红脖子粗,也不管天寒地冻,将帽子也摘了,头上热气腾腾,知道他酒量果然不行,便有意问道:“李统领,这宁望城城小民少,而且又无物次,何不立刻攻取怀恩城以资军?”   李均大着舌头道:“不可……不可……”见蒋士道仔细盯着他,李均面露狡猾的笑容,道:“蒋先生……不会泄露我军……我军军机吧?”   蒋士道轻轻一抖,若无其事地道:“统领既是信不过在下,就令甲士再将在下推出去斩了,否则统领军中虚实已经在我眼中,即便统领什么也不说,在下逃走也是立了一功。”   李均哈哈大笑道:“先生也……也太多心了,我……可没有怀疑先生的意思……”然后,他却没有再说下去,而是频频劝蒋士道饮酒。   蒋士道见他没有吐露的意思,心中寻思如何才能在他嘴中套出话来。于是二人天南海北乱聊了会儿各地物产与奇事,李均还大吹特吹当日自己是如何除去蛟精的,蒋士道想法子又将话题绕回眼前的战事来:“统领虽然粮草充足,但在此耗延时日也非上策,如今莲法军大军逼近洛郢,前锋距都城不过三百里,统领不速速进军,只怕大事去矣。”   “呃……”李均打了个饱嗝,然后道:“说……说与先生听也无妨,我正……要进军……”   “统领是否准备攻取怀恩?此地囤有大量粮食物资,统领攻下后便不愁粮草了。”   “不……不可!”李均拈了口菜,大笑道:“我粮草足够……无需更多……而且,怀恩与……原定、宝山……互为犄角,我兵力……不足以同时攻此三城,若是只……只攻一路,便会腹背受敌……”   对于李均的这种判断,蒋士道心中也是有数的。当初之所以在相临的三城之中分兵囤占,目的也正是互相支援不至于孤军作战,蒋士道心中所念的,不过是李均到底会如何破这三城之势。   “那统领该如何是好呢?”蒋士道满脸忧容地问道。   “无妨……无妨……”李均又是大笑,“我兵力……虽不足攻……三城,但足以分兵两路,以重兵攻原定、宝山其中一城……以一部阻另一城之援军。”   “那怀恩援军该如何是好?”   “我自……自然会用疑兵之计,让逆贼以为……我将攻怀恩,囤粮重地……逆贼担心有失,必龟缩……不出!”李均断断续续地道,然后又道:“等他们知我真意之时……原定与宝山已落入我手……此刻怀恩一座孤城,唾手可得……”   蒋士道不得不承认这个计策确实可以生效,心中也更加急于知道李均的具体安排了。   “李统领果然好计,真是智深似海啊。”他赞不绝口地道,“只是不知李统领想在宝山与原定之间选哪个城为主攻方向?”   正这时,席间作陪的孟远一阵猛烈的咳嗽,李均向他望去,只见他狠狠瞪了自己一眼,这一眼似乎让李均清醒了些,他笑道:“天气如此暖和……孟远……孟远兄为何会伤风?”   孟远的咳嗽不过是故意发出以制止李均继续说下去,见李均问了,他乘机道:“末将不胜酒力,喝着喝着便不禁咳嗽,统领酒已足够,再喝下去,蒋先生便醉了。”   蒋士道讪讪地道:“在下也不胜酒力,统领还是让在下去安歇吧。”   给孟远一提醒,李均看来醉意减了几分,笑道:“既是如此,那……来人!”   这次进来的是两员侍卫战士,李均道:“为……为蒋先生安排好……住处!”   蒋士道随着这二人出营,他只走出门口,便听见孟远在埋怨李均不该多喝酒,蒋士道心中一动,佯醉闪到帐边,只听得李均道:“无妨,我令人看着他,若是……”下面的就听不真切了。   蒋士道心中冷笑,既是知道李均的安排,他又怎能上当,只要骗取了李均的信任,随时他都可以离开这里,反正看样子距李均进攻的时机还有几日时间。   这一夜蒋士道思前想后,盘算着如何能让李均真心相信他,因此直到很晚才睡去。次日晨尚在朦胧间,就听见李均在帐外高声笑道:“蒋先生醒来没有?”   帐外的武士低声道:“还没有,蒋先生鼾睡一晚,没有任何异动。”   蒋士道佯做熟睡,发出轻微的鼾声,又足足在榻上赖了半个时辰,他才长长伸了个懒腰,起来见李均正端坐在帐中,大惊道:“劳李统领久等,蒋某罪该万死……”   “蒋先生不必如此。”李均微微一笑,“在下也不过等了片刻罢了。”   蒋士道虽然不愿真正追随李均,却也不由为李均气度叹服,身为数万大军的统领,却在一个昨日还是囚徒的人榻前安候多时,这绝非常人能办到的,昨日如果不是醉酒,自己只怕没那么容易从他嘴中听取机密。即便如此,他今日来还不知会如何处置自己。   果然,李均详细端详他良久,忽然笑道:“昨日醉后胡言,不知对蒋先生说了什么?”   “这个……”蒋士道露出思索的神色,然后苦笑道:“在下也醉了,忘了统领曾说什么,只记得统领似乎讲过狂澜城东海外的蛟精之事。统领莫怪在下将统领昨晚说的丰功伟绩忘怀。”   李均明显地松了一口气,然后道:“无妨,无妨,不过说了些闲事罢了。蒋先生快些洗漱,在下略备宴席,请先生进餐。”   蒋士道知道自己已经在一定程度上博得了李均的信任,便含笑允命。用过早餐后,李均紧锁双眉,在营帐中转了转,忽然道:“先生胆气,在下深为佩服,有一件事想劳动先生,不知当讲不当讲。”   蒋士道暗喜,道:“统领尽管吩咐,士道敢不从命?”   李均深深地盯着他,道:“我要将先生放走,先生可否为我传递一个消息?”   蒋士道强按住兴奋,唯恐被李均看出来,道:“什么消息?”   “我想请先生去怀恩城,告知逆贼我军中缺粮,即刻便将发兵攻打怀恩。”李均脸上露出狡猾的微笑。   如果不是昨晚听了李均的安排,蒋士道定然会大吃一惊,他为何为将自己的计划告知于对手。尽管如此,他仍然装出吃惊的样子,道:“统领此言差矣,我既投靠统领,万无再将统领军情泄露的道理,如果统领要士道探听怀恩虚实并作为内应,士道万死不辞,要士道通敌,士道绝对不能。”   李均哈哈大笑,拍着蒋士道的肩,道:“放心,放心,先生所泄露的是我要贼兵知道的,先生尽管说给贼兵,若我夺得怀恩城,这首功当算先生的。”   蒋士道心中冷哼,看来李均真是个冷血之人,如果按昨晚他的安排,自己告诉怀恩城中守军他将攻怀恩,吓得守军闭门不出,让李均将其余二城一一攻克,那么守军定然会想到是自己为李均效力散布假消息的。那时,自己就是有一百条命也不够莲法宗杀的,难怪李均会对自己优礼有加,不过是想利用罢了。想到这里,他更打定了主意。   “原来如此。”他装作深明其意地道,“既是如此,士道不能不从,不知统领要士道何时出发?”   “事不宜迟,先生现在就请行,否则在我军中呆久了知道的人一多,我这计策就不灵了。”李均道。   蒋士道暗自心喜,李均的要求正合他意,尽管没办法从李均嘴中套出他究竟要以哪个城为主攻方向,但这些情报已经足够了。凭借这些情报,他也许会升为上师吧。   告别李均后,他便独自出了西门。李均还送了他匹马,这让他能更快地赶往怀恩。一路上风餐露宿,原本要三日行程他只用了两日便赶到了。   怀恩城的莲法宗早已得知李均攻克了宁望这一门户,因此大门紧闭,不让任何闲杂人等进出。蒋士道驱马来到门前,大声喝道:“城上的兄弟快开门,我是宁望城来的,有紧急军情!”   镇守怀恩的是莲法宗十六上师之一的薛谦,他早有严令,要谨防和平军细作进入城中。因此守卫的鬼卒并未立刻开门,而是紧急通报了薛谦。   “你是何人,如可从宁望城来?”薛谦不敢大意,手按城垛探身向下问道。   “上师不记得小人了吗?”蒋士道慌忙下马,跪倒在地道,“小人蒋士道,为宁望城三祭酒之一,月前曾在上师帐下效过力。”   薛谦眯着眼睛看了看他,觉得这人果然面熟,于是沉下脸道:“原来是蒋祭酒,你失去宁望城,却未与宁望共存亡,怎么有面目来见本座?”   蒋士道叩首道:“小人失去宁望城,本来罪该万死,但小人因在和平军中探得紧急军情,故此留下残躯来向上师禀报,还望上师让小人将功补过。”   薛谦听到紧急军情,心中先是一颤,道:“既是如此,开门,放他进来。”   蒋士道进城将与李均的一席话原原本本全部告知了薛谦,然后劳劳地盯着薛谦的脸,希望从他脸上开到自己渴望的神情。但薛谦一言不发,在室内转了几圈,然后笑道:“蒋祭酒,你中计了!”   蒋士道吃了一惊,道:“上师之意是李均骗了我么?”   薛谦道:“正是,要么是你中计了,要么就是你与李均勾结,想来欺骗于我!”   蒋士道闻言,心中的希望之火顿时被这瓢泼大雨淋了个透湿,他跪倒在地,哀声道:“上师明察,小人不曾与那李均勾结,句句都是实话,李均无论如何威逼利诱,小人也不敢叛教,请上师明察!”   “我来问你。”蒋士道的辩白让薛谦心中的判断微微动摇了一下,他道,“你有何德何能,李均要如此看重于你?你自称在李均帐前誓死不跪,为何我只是说了一句你便跪下?李均其人用兵,我也曾有耳闻,心思缜密善用奇计,怎能让你探知他的战术安排?又怎能让你如此轻易离去?如果我料不差,你前脚出了宁望城,李均大军后脚便跟了过来!”   蒋士道频频叩首,道:“上师容禀,小人这双膝,上跪大神,下跪教中各位大人,怎能向李均那黄口小儿小跪?李均并不是真的看重小人,而是想牺牲小人来实现他的阴谋,如果他阴谋得逞,上师闭城自守不去救援原定与宝山,等原定与宝山陷落后上师知道中计,定然会斩小人以谢罪,李均根本置小人生死于不顾,怎能算看重小人?至于小人得知李均战术,原本是他大胜之后酒后失言,而且为了防止小人怀有二心,他专门令武士在小人帐外守了一整夜,见小人无异动才相信小人。他要利用小人,自然要放小人归来,否则他的狡计如何实行?”   薛谦在室内踱了几步,这蒋士道分析事情有条有理,也颇有辩才,看来倒真有三分才学,他轻轻嗯了声。蒋士道见他面色转缓,偷偷出了口长气,又道:“上师不妨令人沿着小人来路去探,如若李均真地跟踪而来攻打怀恩,必然掩旗息鼓以避我军耳目,如果他虽派兵前来,却大张声势,那便是为了配合小人,要上师误以为他将主攻怀恩。”   “哼,我如何会中李均的诡计?”薛谦冷哼一声,心中却觉得这蒋士道言之有理了。   “来人,去向宁望的路上沿途详察,定然要察出李均的真实目的来。还有,迅速报知宝山与原定城的祭酒,要他们小心防范!” 第三章 破竹   细作带回的消息证实了蒋士道所言非虚,李均军中粮草充足兵强马壮,而且源源不断自后方还有粮草补充上来。他们自然不知,这看似一天一批的粮草补充,其实每三日才到一批,每批也不过够宁望城百姓与和平军吃上四五日的。余州本身收成不好,李均又免了农民的田租,这巨量的粮食绝大多数要靠进口,因此调运起来速度便始终不理想。   当然,落入细作眼中的,却是大批粮食源源运抵的景向。城中倾向于莲法宗的百姓亲眼目睹和平军的军粮堆积如山,而且也眼见和平战士大张旗鼓跟在蒋士道之后出了宁望城,而且仿佛是有意要让莲法宗知道此事似的,一路上大吹大擂,甚至连宝山、原定的守将也被惊动,派信使来询问是否需要增援。   “看来你说的没有错。”薛谦将蒋士道召来道,“李均果然虚张声势,以攻我怀恩为饵,诱使宝山与原定守军来援。”   “上师以为当如何是好?”蒋士道见他神情轻松,想来已经成竹在胸了,便问道。   “哈哈哈哈,自然是将计就计了。”薛谦仰天大笑,“李均之所以要施放各种烟雾,目的不过是为了让我以为他的主攻目标是怀恩,既是如此,我便下令让宝山、原定城守军前来支援。”   蒋士道露出会心的微笑,道:“上师果然妙计,原定与宝山之军也虚张声势赶来支援,怀恩守军再待机而动,如此则李均必然受我军夹击。”   “正是!我们同李均来个你虚我也虚,看看到底谁更棋高一着吧。”薛谦大声道:“来人,为我向宝山与原定传令!”   “是吗,宝山与原定的守军已经出城了!”   李均得到这个消息时心中一阵欣喜,虽然从表面上看不出他的内心世界,但那极短时间内在他眼中闪过的一丝亮光,能足以让熟悉他的人明白,他的某个计策已经得手,而若是给纪苏看到他唇边那丝似讥似讽的笑意,心中只怕立刻便涌起复杂的情感——半是欣赏,半是轻嗔。   “看来蒋士道起了作用了。”孟远哈哈笑着道,“现在该进攻了吧?”   “传令中军,即刻进兵。告诉蓝桥,要他慢些向怀恩移动。”对于中军与前军,李均下了截然不同的两个命令,如果说战场是一个舞台,那么这舞台中的每一个角色每一个布景,他都应了如指掌,也都要按他的指挥来表演。现在,他自己的军队是可以按他所想的而动,但敌军呢?   在得知和平军终于全军出动,直逼怀恩之后,薛谦心中又开始迟疑起来,他的判断是李均以攻怀恩为幌子,实际上是攻取宝山与原定中的一处。但从和平军中军主力直指怀恩的气势来看,却又不象是佯攻。   “和平军的前锋呢?就是一开始大吹大擂逼向怀恩的那队人马?”蒋士道在一旁问细作,因为带来了李均的作战计划,他颇受薛谦的重视,此刻他也能约莫猜到薛谦心中的犹豫,因此才会问细作,这其实也是在提醒薛谦。   “奇怪的是和平军前锋动作却放慢了,是乎有意在等中军赶上来。”细作的回答让薛谦略略放松了点,李均也已经得知宝山与原定守军出击了吧,之所以让前锋放慢攻击速度,不过是为了让两路援军多赶几步罢了,说来也有趣,四座城池之间距离不过两到四日路程,双方却以一种奇怪的速度前进,看似飞快,其实却是在原地绕圈子。   “蒋祭酒,我给你一万人马作为机动。”对于蒋士道的提醒,薛谦还是颇为感激的,现在他已经绝对信任这位败军之将了。“你领这一万人偷偷埋伏在距此一百里外的‘恶风岭’,等和平军攻向宝山或原定之时,你便从后掩杀过去,我为你作后应。”   出于谨慎,薛谦并没有倾巢而出,而且自己没有离开怀恩,只是将怀恩三万五千守军中的一万拨与了蒋士道。怀恩与宝山、原定三城之中,怀恩守军最多,有三万五千人,宝山次之,三万人,而原定只有两万不足的守军。若三军合一,则对和平军占有数量上的优势,李均若是正面攻杀损失必然大,这三城又成犄角之势,无论攻击其中哪一座城,另外两城必然来援,这也正是李均为何迟迟不能决定攻打哪座城池的原因。   薛谦认为,李均之所以要故布疑阵,为的就是将拥有最多兵力的自己牵制在怀恩,然后再凭借局部上的兵力优势去攻打宝山与原定中的一城。而他故意让宝山与原定的守军作来援怀恩,就是要让李均以为他中了计,现如今李均的细作定然将军情上报,和平军前军缓慢后军加速,目的便是聚集后突然折向宝山或原定城,在局部形成优势一击破城,然后再寻隙歼灭来援的莲法军,最后将这三城一一吃下。   “哼,李均啊李均,你的如意算盘这次是打错了。”他冷冷地想,在战场之上,知己知彼而后料敌先机是至关重要的,李均的如意算盘已经被自己所洞察,那么战场的主动权就不掌握他的手中了。   蒋士道依薛谦之令,领着一万莲法军埋伏在恶风岭。这个地方正处于宝山与原定之间,距怀恩城也不过百里,进可夹击和平军,退可回守怀恩城,选择这个地方作为机动兵力的埋伏之处,薛谦上师真是个心思缜密的人。   在恶风岭驻扎不久,他便又接到薛谦的急令,细作已查明和平军主力果然转向宝山,他应该立刻赶在身后追过去。为了激励他,信使还带来了薛谦的口谕,如果此战获胜,定然向教宗举荐他为上师侯补。   被这种激励所鼓动,蒋士道驱使士兵加速前进,而到信使的回报之后,薛谦也满意地笑了。紧接着他便下令城中尚在的军队整装等发。   “上师,怀恩乃我军资重粮草重地,让那个蒋士道领一万人出去已属不该,如今上师还准备亲自出军,实为智者所不为也。上师千万要以大局为重,不可旧这个险啊。”   拦住他的马劝谏的是魏展,这个人尚未加入莲法宗,而只是慕名来投者。薛谦也曾劝他加入莲法宗并许以祭酒之位,但他只是一笑拒绝,神情之中对于莲法宗似乎有些不以为然。对于魏展这样极为信奉莲法宗的人来说,他的这种态度便决定了他不能被重用。让他在自己帐下保有谋士之位,已经是颇有容人之量了。   “这我自然明白,但若坐视李均将原定宝山一一击破,只余我怀恩一座孤城,又如何能守?”薛谦按住心中厌恶,淡淡地道。   “我料李均必定不会攻打原定与宝山,其目标应是我怀恩。”魏展抬眼牢牢盯着薛谦,连他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也没有错过,这种咄咄逼人的目光,让身居高位的薛谦颇为不喜。   “先生多虑了。”薛谦道,“李均虚张声势,指向我怀恩城,其目的却是宝山。细作已经探明他的动向,战机可失不可再,如若放任李均一一击破,这责任即便是我也负担不起。”   他言语之中也经渐有不满之意,但魏展不但没有退,反而张开双手,言语也变得更为激烈起来:“上师既是知道负不起这个责任,为何又要将城中主力拿出去支援可有可无的两座城池?上师急令蒋士道回军,再让宝山原定守军弃城来怀恩城,只要全力守住怀恩,岂在一城一地的得失?”   “魏展!你让开!”薛谦也毫不客气地真斥其名,“莲法宗的每一座城都是大神的城,怎能轻易让出?你一介书生,既不忠于大神,又无拳无勇,也敢言兵事?”   “兵法有云:弱则示之以强,强则诱之以弱!”魏展冷笑道:“我书生不懂兵法?李均有意让蒋士道这无知无识之人见他粮草充足兵强马壮,这便是他外强中干的证据,若是集中兵力到这怀恩应机而动,让李均进不得进,退不敢退,我军则必胜无疑,此乃上策,再不济则坚守三城,闭门不出,让李均如虎食猬,无处下口,只乃中策,最不济才是将战场摆到宝山或原定去,这才是真真不懂兵法者用的下下之策,智者所不为也!”   他的大声叫嚷令全军将士都不由气沮,薛谦面色一沉,怒道:“放肆!我大军将发之刻,你竟敢乱我军心?来人,拉下去斩了祭旗!”   力士拥了上来,将魏展拉住,魏展一面挣扎一面喝道:“薛谦,你这愚夫!大事必然坏在你手中,可惜我原以为这义军举事能成大业,是我自己有眼无珠!你杀便杀了吧,我也不想亲眼见你的下场!”   “且慢!”薛谦听了怒极而笑:“既是如此,我倒真地要让你看看我得胜归来!将也押入牢中,不可让他死了,等我大军得胜归来,我要当众羞辱他!万能的大神会保佑我军,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力士将兀自骂不绝口的魏展拖了下去,扔进了牢房之中,进了牢房,魏展却安静下来,冷冷笑了。   “看来你是疯了。”牢房的狱卒见他不惧反笑,不由得道,“等上师得胜归来,你只怕会死得很惨。”   “你以为薛谦这无谋匹夫还能活着回来不成?”魏展冷笑之色更为明显,道:“我料他前脚离开怀恩,后脚李均便会进入怀恩,到那时怀恩一失,莲法宗在大陈东部的军粮便会告急,崩溃不远矣。薛谦刚愎,会先斩杀蒋士道而自刎,那时上师一死,军心涣散,连扭转战局的机会也都要葬送了!”   “少胡说了。”那狱卒的冷笑声比魏展还要大,“若是你真能料事,为何不能料到忤怒上师的下场?你就在这牢里乖乖等死吧!”“哈哈哈哈……”魏展不屑地瞪了他一眼,道:“在怀恩这座大牢房中等死者,又岂只我一个?你的下场我已经看到了,不过是身首分家罢了,你的那个大神也绝不会用醇酒美人欢迎你的,等待你们的必定是炼狱之苦!”   “叭!”一声,狱卒用皮鞭狠狠抽在魏展身上,疼痛让他颤抖着弯下了腰。“你这不知死活的东西,到了这里还敢猖狂,大爷可没有上师的肚量,看大爷如何收拾你!”   若非薛谦有令要活着的魏展,只怕在狱卒们的暴虐之下魏展已经毙命了,不管他承认不承认,薛谦的命令还是救了他一条命的。待他从长达一日的昏迷中清醒之时,睁开双眼自己已经不在牢狱之中,而是在一张柔软的床上,一双关注的目光望着自己。   “醒了,醒了。”那双目光的主人道,“幸不辱使命,统领大人,魏先生醒了。”   魏展将目光移向房门,门帘一掀,一个全身被甲、带着龙首头盔的年青将领大步进了屋,先是向屋内那人颌首道:“谢谢郎中了,在下略背薄礼,郎中大人请随卫士去取吧。”   “如此太感谢大人了,说实话,这半年来还是老朽的第一笔生意,莲法宗在时生病是不许找郎中的,而是喝什么符水,真是荒谬,不平衡阴阳调解元气,如何能让病人好转……”一面絮絮叨叨,那老郎中眉开眼笑地随着卫士出去了。   “先生躺着无妨。”李均制住魏展的起身,道,“先生之事,在下已经听百姓说了,幸好那薛谦匹夫未用先生上中二策,否则在下也不可能在此得拜见先生。”   “李均……李统领?”魏展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年轻人。只见他皮肤略有些黑,想来是饱经风雨日晒所致,两道不浓的眉下,双眸炯炯,射出似乎有着无限智慧与透视力的光芒,只与他对望一眼,魏展便觉自己似乎什么都被这年轻人看透了一般。   “正是在下。”李均行了个军礼,脸上绽开了笑容,唇边的伤痕破坏了他整张脸的和谐,原本有七分英俊的脸,这下便只余五分了。但在英俊之外,也为李均增了几许其他的味道,是坚毅是刚强或是粗犷,总之是那种在战场中出生入死者特有的成熟与自信。   “魏某……魏某得其主矣!”魏展忽然觉得心中心潮澎湃,虽然没有说什么,但从李均的态度,从李均的气势,从李均那自然而然的笑容里,他便看到这一点。这个人,才是他这样想在乱世之中建功立业者效力的明主,与他比那莲法宗不过是跳梁小丑罢了。   “统领大人,请即刻退军回余州!”他按住心中的情感,也不顾两人初次见面,便直截了当地将心中想了许久的一个结论说了出来。   “哦?先生此言何指?”李均脸上露出好奇的神色,虽然他自己明白,这好奇有一半是装出来的,但看在魏博眼中却完全不同,李均对于与自己战略战术安排相左的意见,竟如此重视,与之相比,那薛谦却什么也容不下……   “统领大人当务之急,在于余州内忧而非陈国之患。”对于余州与陈国的形势,显然魏展有着自己的看法。“余州虽然略略安定,却不能算是安稳如山,统领当在余州休养生息个三年五载,等余州上下一心之后再出兵吊民伐罪,则必然所向披靡。统领胸怀大志,怎能为陈国昏君去效力,何不坐山观虎斗?”   李均的神色忽然变得畅快无比起来,长长一鞠,道:“先生请赐教。”   “余州乃乱兵之地,统领选取其处为基业,眼光高人一等,若无统领才学气度,也无法在余州乱中取胜。”在李均扶持下,魏展坐了起来,道:“但统领不先安定基业,却劳师远征陈国,上助昏君为逆,下与黎庶百姓为敌,此亦愚夫所为也,实在让魏某百思不得其解,统领若还想成大事,还是早早退回余州的好。”   李均仔细打量着魏展,他开始有些明白为何魏展的话不被薛谦听从了,无论谁也不愿听取这样直言不讳的反对意见,再加上魏展面色黝黑其貌不扬,说什么也难以激发普通人的好感。   “先生之言虽为金玉,但我也有我的打算。出兵陈国,一则可以观陈国虚实,二则可以扩大和平军影响,三则可以与莲法宗争夺民心,四则可以让新征之兵在实战中锻炼,五则可以防止莲法宗进入余州。”李均一连提出了五条让他出兵的理由,然后笑道:“先生是极聪明者,自然明白我言中所指。”   魏展仔细想了想,如果只是这五条理由,那李均最后一句话根本就是没必要说的,但李均特意说了最后一句话,也就意味着这五条之外还有李均不好明说也不能明说的理由。很快他便明白了李均隐藏的那条理由了。   陈国只有大乱,只有让陈国摇摇欲坠但又将坠未坠,才最符合李均的利益。如果和平军不出兵,柳光又没有进陈国,那么不出半年,莲法宗便可一统陈国,让陈国得到治理,即使这种治理只是局部的也足以让陈国变得比如今强大,那时李均再想进军陈国,所费之力恐怕要十倍于今了。   而柳光进了陈国,李均就更是非要进陈国不可。以柳光的才华兵力,要剿灭莲法宗,也不过是时间问题,那时陈国的数十万大军得柳光这样的名将指挥,李均夺取陈国就难如登天,抢在柳光在陈国得势之前分去他一部分战功与勋业,让柳光、陈国王室贵族、莲法宗与和平军在陈国维持一个平衡,这才最有利于李均。   “统领之意莫非是要维持均衡之势再寻机而动?”魏展吃惊地问道。   “一口可吃不成胖子,自然要等待时机。”李均摇了摇手,示意他不要将心中所想的说出来。此时李均的欣喜,是实实在在的从心底直溢于言表,他执住魏展的手,道:“夺取这怀恩城算得了什么,得到魏先生这样的人物,才是我此次的对大收获!”   其实李均与凤九天在余州的对策之中,除了李均提出的五条出兵理由和魏展推测到的这条理由之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理由,这个理由只有李均与凤九天心中有数,当初凤九天从激烈反对李均为了助蓝桥与裴紫玉而出兵陈国,甚至李均以均势为由要出兵都得不到他的赞同,唯独这一个理由却说服了他。   最后让李均后悔的,也正是这一个理由。   雨雪交加,北风凛冽,战鼓隐隐,旌旗如云。   经过恶风岭不久,天气就变得恶劣起来,这种恶劣的天气虽然加重了行军的难度,但也遮掩了莲法军进军的动向。因此,薛谦心中不但不忧反而有些欣喜,认为攻往宝山的和平军主力肯定是不会发现自己正是急速追赶。当和平军全力攻城之时,自己突然出现在其阵后,和平军受两侧夹击,必定不战而溃。即使李均没有崩溃,等原定城的援军再突破牵制他们的力量赶到时,莲法宗三军力量集中在一点之上,和平军便无路可走了。   如此,则陈国东部大局便完全定下来,进可以将余州也夺过来控制在大神手中,退也可保陈国东部再图向其他地方发展。自己为神宗与大神立下大功,想来在十六上师中的座次也可向前挪上几位吧。   想到这里,如同蒋士道对于升为上师的渴望一样,他心头也燃起了野心的火,这火让他心中发热,甚至忘了这不同寻常的严冬寒意了。   前方忽然有信使来报道:“蒋士道祭酒留了几百人在此等侯上师,他说天气不好,问上师是否安营扎寨以御风寒?”   “胡闹,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怎能在这里殆误战机?”薛谦正踌躇满志之际,听了心中不悦,这蒋士道自己还以为他有些见识与韬略,连这点小事也不明白?   信使转身而去,将他继续进军的命令传了出去。蒋士道留下的士兵也混杂在薛谦的大军之中,向前行进起来。   薛谦又开始沉思,若是李均得知他来援,会不会不顾宝山城而回头一击呢?估计的可能性极大,如果是这样,蒋士道领的一万人马就危险,必需让他提高警惕,不可大意而被李均一举灭了。   还未等他回想过来,忽然队伍中杀声四起,蒋士道留下的混入队伍中的数百人突然间拔出兵刃向周围的人攻击起来,一面攻击一面大喊道:“有奸细,有奸细!和平军的奸细混进来了!”   正在行进中的两万人的队伍立刻乱了起来,一开始莲法宗士兵只不过是愕然而立,但发现自己身边的同伴挥刀相向之时,他们为了自保不得不也拔刀自卫,再旁边的人见他拔出了刀,为了不被他杀死便先下手为强,片刻间这条泥泞的道路上便被血肉所染红。   周围同自己装饰相同者,却有可能是要自己性命的人!士兵都开始心惊胆战起来,相互之间也距离得越来越远,有的甚至就离开了大队,从山林中遁去。祭酒与下级军官们拼命喝止招呼,才让士兵们又重新集结起来,虽然站在一起,但他们仍旧以戒备的神色注意着周围,似乎肩并肩站在一起者,便可能是混进来的奸细。   军官们忙于清点人数。作为新成立的农民起义军,他们之间的上下级关系并不明确,将不知兵兵不识将者往往有之,也正是如此才给了和平军细作以可乘之机。清点的结果是刚才这一乱导致三百多人伤亡,而且都是莲法宗,蒋士道留下的士兵则全体失踪了,很明显,他们实际上就是和平军的奸细。   “怎么会这样?”薛谦大吃一惊,莫非蒋士道已经全军尽墨不成?否则和平军如何能冒充他们前来捣乱。如果真如此,那么再向前进就很危险了,莫非李均的真实目的,还是在围城打援之上?想将自己诱出怀恩城难后一击歼灭?这不可能!原定城的援军也应开出来了,只要自己坚持一会儿,宝山城的援军与原定城的援军便能先后到达,那么李均便是自寻死路!   士兵们又冻又累又怕,已经开始相互抱怨起来。军心已经被和平军开始的奇袭所动摇了,必需立刻让他们忘掉此事!薛谦大声喝道:“不要吵,全军继续前是,这不过是李均缓兵之计,想让我们在此坐以待毙,如果在此安营扎寨,只会贻误战机!”士兵暂时安静下来,大军又开始前进。大约走了二三十里,信使又来报:“前方有一小队人马,自称是蒋祭酒留下的,要求见上师。”   “让他们将兵器全放下,然后再来见我!”吃过一次亏,薛谦就更为仔细与谨慎了。   片刻之后,几个低级军官给带了过来,有一个道:“上师大人,蒋祭酒请上师大人当心,和平军奸细扮作我军模样,已经混入我军中,杀了我们一百多个弟兄。”   薛谦冷冷哼了声,这个警告来得太晚了些,他道:“明白了,我自然会当心的。”   大军只是略略停了停,便又继续前进。那些蒋士道留下的人当先带路,约莫又前行了二三十里,前方再次出现百余人马。   “是张兄吗?”带路的蒋士道的人眼尖,一眼就认出了来人,大声问道。   “是我,孙兄向上师大人禀告了么?”来人也认出了带路的,笑着问道。   “禀报过了,张兄怎么留下来了,是不是祭酒大人又有何事要向上师禀报?”   那个张兄点头道:“正是,我军在此与敌军交手,我军大胜,蒋祭酒已经追下去了,他要小人禀报上师,他只追三十里便会停住,以防是敌军诱敌之计,请上师大人速速前进支援。”   虽然还没有见到薛谦,这个张兄就把什么都说出来,看来是个冒失的家伙。薛谦心中不喜,对于蒋士道擅自追击也有些恼怒,但听到他只追三十里,便又略微放下了点心。   不料当那张兄等大队伍接近后,忽然将武器交给孙兄与他的人,自己在地上又拾起一件武器,开始向周围的人进攻。薛谦军中又是一阵大乱,这次全军因为那孙兄一路上老老实实已经相信了他,见他认识这张兄便毫无戒备,不料再次上了和平军奸细之当,当乱局定下来时,地上又是多下了两百余具莲法宗士兵的尸体,而混入队伍中的和平军再次逃走。   和平军一而再的骚扰,却让薛谦定下了心。如果是要埋伏起来围城打援,李均便不会再三派出小股部队对莲法军进行骚扰,他骚扰自己的目的,无非是要使自己疑神疑鬼不敢进军,既是如此,自己更要加速前进以制止他的阴谋。因此薛谦下令道:“全速前进,再有自称是蒋士道派来的人,一律拿下再说,不要让他们胡说八道。”   果然,在前方又遇上了自称蒋士道派来的人。薛谦军完全给和平军奸细弄怕了,将这几十人用绳子拴上,也不领他们去见薛谦以免再次上当,将他们夹在军中前行,这群人大恐,高声叫骂或哀求,但这反而让薛谦军更为恼怒与怀疑,后来干脆将他们的嘴全部堵上了事。   薛谦自然不知,这批人才是真正的蒋士道派来的人。他们本来是来上报军情,蒋士道追赶许久,始终未发现和平军大队人马的踪影,因此开始有些怀疑和平军的计划了,出于慎重与对莲法宗的忠诚,他才派人来请薛谦定夺。李均对此却早有准备,一而再地用假信使传信来使得真信使也变成了假信使。此刻李均自己,正领着和平军主力全力突破恶风岭,直扑怀恩城而去。   薛谦全军急行,乘着夜色又赶了五十余里,到了蒋士道屯兵之所,这才知道蒋士道虽然也曾与和平军小规模接触,和平军一触即退,根本不与他正面交战,蒋士道意识到自己可能上当,已经停下来不前,等侯薛谦的帅令。   “什么,和平军的主力没有出现?”薛谦大惊失色。   蒋士道也知事情不妙,因此不顾地面泥泞,仍跪倒在地上,道:“恐怕我们上当了,李均的兵力只怕,只怕……”他不敢说只怕是真正攻向怀恩城,因为如果真的如此,那么他的责任之大,虽死莫赎。   “没用的东西!只怕他是攻向怀恩了,你为何不早些报知我?”薛谦的愤怒是无法遏制地爆发了,他下了马大步来到蒋士道身前,狠狠一脚踢了过去。   蒋士道不敢躲避,踢得他闷哼一声,道:“上师饶我,上师饶我,我曾令人向上师通禀,但那些人始终没回来!”   听到他谈起通禀的人,薛谦的气愤之外还加上了几分羞愧,现在已经很明白了,是自己的大意与刚愎,使得蒋士道派去的通禀人根本没机会接近自己说明军情,而之所以造成如此,正是李均连续派人来骚扰的结果,那个乳臭小子!竟敢把自己玩弄于指掌之间!   “你这白痴,坏了神宗大事!”薛谦越想越气,道:“你还活着作甚,赶快给我去死吧!”   “上师饶我,小人愿将功赎罪,上师,现在急忙回军还来得及!怀恩城不可能那么轻易被攻下,李均为了维持速度,攻城辎重都不会携带而去,只凭云梯绳索,他根本攻不下怀恩城!”   听了他的话,薛谦心中怒气被勉强按住,此言倒是不虚,李均急于进军,攻城器械却是移动缓慢的家伙,如何能那么快抵达怀恩城?自己控制怀恩数月来,加固城防挖深壕沟,一定能阻住李均,只要能及时赶回,城中的五千守军也足以对付李均了!   “暂且饶你,等回了怀恩再与你算帐!”薛谦又匆匆上马,大声道:“全军回军,赶回怀恩城!”   士兵本已是又冷又累,如今听说又得加急赶回怀恩,士气更是降到了极点,薛谦也无计可施,只得令人迅速报知原定与宝山之军,另他们赶往怀恩支援。   而此时此刻,李均的攻城部队已经开始准备进攻了。大出乎薛谦与蒋士道所料的是,和平军的攻城器械一概不少,都运达了怀恩城下。一方面是因为将士用命齐心协力的结果,另一方面,早在狂澜城基本建成之后,墨蓉便应李均之请,为和平军设计了一系列针对各种不同自然条件的交通工具。诸如于岖崎山道上翻山越岭仍旧省力的独轮小车,在雪地与泥泞里如舟行水的橇车,甚至为了弥补和平军中的重要力量羌人身体太重无法骑马的缺陷而专为羌人设计了一种足踏的三轮大车。正所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虽然墨蓉出于对战争与屠杀的厌恶,她设计的这些工具都不具有攻击力,甚至在狂澜城头安装的守城设施她也全部将之固定以免被李均用于进攻,但对于战争来说,速度就是一切,谁能在敌军之前捉住战机,谁便拥有战事的主动权,谁就能笑傲沙场。在这些陈国本土见都没有见过的交通工具全力运送之下,再加上李均从穹庐草原上换回的大批牧畜,投石机、冲车、撞车、巨弩机都完好无损运到了怀恩城下。几乎是转眼间的事,怀恩守军便发现城上和平军组成的紫色战云似乎要将小小怀恩城摧垮。   “怎么回事?和平军不是去宝山了吗?”守军绝望地想。薛谦领着绝大多数怀恩守军去援宝山,而城只不过五千兵将,更重要的是主帅不在军心惶惶,守军不知和平军是已经全歼了薛谦后再挥师杀来,还是用计牵制了薛谦乘虚而入,无论如何,面对这种局面,他们能做的,要么是存必死之心与六倍于己的和平军绝一雌雄,要么便是为了活命而奔逃。   绝大多数怀恩守军还是选择了死战一路。他们对于自己神灵的信任与为之献身的精神,令李均也不由得感觉到敬畏。望着在和平军密集如雨的远程攻击之下,守军兀自作着虽然徒劳却顽强的反击,他不由心中暗想:“他们的神灵究竟有什么力量,让这些平常的百姓也成了置生死于度外的勇士。”   和平军的攻势是如此勇猛,即便怀恩守军奋不顾身前仆后继也无法遏制。紫旗汇成的狂怒之潮汹涌如海中的风暴,所到之处摧枯拉朽。当薛谦急急回援到恶风岭时,李均已经捧着杯热茶在怀恩城中查看仓库与牢房。仓库里的景象再次让他吃了一惊,粮食堆积如山,绝大多数都是三年以上的陈谷。天灾如此,官府却不知用这在仓廪中发霉腐烂的粮食赈济饥民,而为称为盗贼逆寇的莲法宗夺过这大粮仓后却毫不迟疑地开仓放粮。甚至动用兵力将粮食运输到临近各城中以就近接济百姓,这个世道,为何会如此?为何官而不官贼而不贼民而不民?   “文臣若不只爱钱财只想升官,武将若不畏战死不侵掠百姓,那么天下就太平了。”陆翔当初的话似乎又回旋在耳,那是他在问陆翔神洲何时才不会继续打仗,他如此回答的。一直以来,他对陆翔的这种回答深信不疑,也一直按这种话去做的,但他如今却发现,仅如此,似乎还是不够的。   “无论我如何去做,最多只能改变我周围罢了,即便是陆帅,又如何能让那奸相吴恕也奉公守法?真正要定天下平世间,还是要靠一套有效的制度。”他如是想,但很快他又怀疑自己心中的这个念头:“陆帅所言,不该有错,我难道还会比陆帅看得更远更透么?”   心中一忽儿以为自己想出的策略才是最好的,一忽儿以为只有陆翔生前所言才是最好的。这两种念头的夹击之下,李均来到牢房之中,他还想看一下,一直以来所作所为与“贼”这个称呼名不副实的莲法宗大牢里,会关押着些什么人物。也正是因此,他才发现晕迷之中的魏展,在空荡荡的牢房中唯一的一个人自然会引起他的注意,一问之下他大吃一惊,自己的计谋,险些就坏在这个人手中。   若是换了别人,没准会对魏展心怀忌惮,但李均不然。如果能让此人站在自己这边,成为自己的幕僚,那么自己思虑有遗漏之处,他可以提醒劝谏,若是让他离开自己成为自己的敌人,那么必然会给自己造成麻烦。因此要么收伏他,要么杀了他。出于这种盘算,李均请来了城中最好的医生,在最短的时间内让魏展苏醒过来。   “先生,细作来报薛谦已经回头了。”李均微笑着道:“以先生高见,当如何对付这薛谦?”   魏展注视了他一会儿,从李均的脸上看到一丝想考一考他的神情。“在这丝神情之下,还有隐藏得更深的,比如说刺探自己是否忠心的意思吧。”魏展心中暗想。   “薛谦很好对付。”魏展道,“其人刚愎自用,思虑虽多但性情却有些暴躁。因此,他此次回军必然等不及宝山与原定的援军直接会来攻城。但其人并非不识时局之辈,攻城受挫之后定会等待援军,要想消灭他,便要在他攻城之前给他个出其不意便可以了。”   “先生之意是指……”   “恶风岭。薛谦回军自救甚急,必然走恶风岭,统领只需在此伏下一支部队,重挫于他,他羞愤之下便会盲目乱来,我料他十之八九会自刎。”   李均听了哈哈笑道:“先生之计正合我意,李均能得先生,想必是老天也难得开一次眼吧。不瞒先生,我已令人领三万和平军埋伏在恶风岭,直等他回来了!”   李均的赞赏不过让魏展微微一笑,他又道:“不知统领是想先要这怀恩然后再逐一攻破宝山与原定,还是一并拿下这三城?”   李均道:“自然是一并夺这三城,这三城夺来,加上先前收复的宁望,陈国东部的莲法乱军便不难平定了。”   “若是如此,统领便不可与薛谦恋战,只需击溃之而无需全歼,乘胜再于半路拦截宝山与原定之援军,若能在野外与敌接战,岂不远胜于攻打城池?”   “先生所言极是。”李均从短暂的思考中转过神后道,“不瞒先生,我不知薛谦与宝山原定兵力详情,莲法宗保密功夫不错,我的细作难以混入,因此不敢贸然寻其决战。故此才施调虎离山之计,将薛谦从怀恩中骗走。如今我已知薛谦军约有三万,只是尚不知宝山与原定有多少兵马。”   “宝山守军也有三万,原定则不过一万八九千人。”魏展身为薛谦谋士,自然对此心中有数。“即便他们留下一些兵马守城,如果让这三军合在一起,数量上也要多于统领派出的三万和平军,为获全胜,必需一一破之!”   薛谦的三万人马赶回恶风岭之时,正是人困马乏,来回往复,奔波了足有三百里,而距怀恩城,仍有近百里之遥,加上天气恶劣,士兵们虽然全力奔走,身上仍觉不到一丝暖意,不时有士兵走着走着便倒了下来。   这种急行军本是兵家之大忌,但在如今战局不利之时,薛谦也顾不得许多,他只有一个念头,怀恩不可失去,若是失去了怀恩,他便要乘李均立足未稳再将之夺回。李均虽然不知他的虚实,他对李均的和平军数量却知道得很详细,总共不过五万人,加上还要防过宁望还要运输粮草,攻打怀恩还会受到损伤,因此在兵力上起码可以维持势均力敌的局面。自己尚有宝山与原定的援军可以指望,而李均则什么也没有。   恶风岭原本是蒋士道伏兵之所在,因此对此地形地势他极熟,此时天色已近中午,这么长的时间全军只稍稍休息了不到三个时辰,因此他劝道:“上师,有大神之佑,我军不必急在这一时。不如在此休整片刻,让人马都歇息歇息,以免到怀恩城下时无力与敌作战。”他刻意回避了攻城这个词,实际上他与薛谦心中都有数,这么长的时间,即使和平军没有任何攻城器械,也足以凭借兵力上的优势攻破怀恩了,关键在于怀恩的守军给和平军造成了多大的损失而已。   薛谦此时心中对蒋士道的厌恶是溢于言表的,他开始觉得魏展拦马劝谏时那毫不客气的态度要比蒋士道这毕恭毕敬的态度要可爱得多。人总是如此,要在亏之后才知逆耳之言的益处,薛谦此刻能想到魏展是为了自己好,也就是因为发现战况如魏展所料,如若他在此处,定然会有应付这危局的计策。但是,魏展给他关在怀恩的牢房中不知死活,跟在他身边的却是这个带来了假消息的蒋士道,若非蒋士道,自己怎能中李均那乳臭小儿的诡计?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t x t 0 2 . c o m   因此,尽管蒋士道这次提出的是个好的建议,甚至可以说是唯一正确的建议,但薛谦根本不理会,又过了片刻,蒋士道大着胆子再次道:“上师,还是歇歇吧,你看士兵都怨声载道,若是再驱他们奔行而不让休息,恐怕要激起兵变了!”   薛谦转头四望,士兵们都是用愤恨的眼神盯着他,这种眼神是薛谦以前很少遇到的。自从莲法宗起兵以来,他一直爱兵如子与民无扰,因此深得士兵与百姓爱戴,虽然从能力上说他不是一个恰当的独当一面的军战指挥者,但无可否认他是一个深受士兵与百姓欢迎的人。如果不是对他的决策极为不满,这群前不久还是百姓的士兵们是不会用这种眼光看他的。   他仰天长叹,道:“歇便歇着吧,传令下去,就地歇息,埋锅造饭。”   此时莲法军已经进得恶风岭中的一条狭长之路,三万大军如一条长蛇蜿蜒于山间道路之中,首尾不能相望。当后军得到就地歇息的传令后发出了欢呼,经过这艰难的跋涉,他们终于又可稍事歇息了。   再说和平军由孟远、蓝桥领着,埋伏在峡谷之口,只等莲法军急急过来便利用地势之便杀他个人仰马翻。但不料薛谦却在峡谷中就地扎营起来,探马在山上窥得莲法军不再前行,便急急来报知二人。   “现在该如何?”蓝桥在战场上是一员奋勇当先的勇将,但在战术判断上却不是什么出色人物,因此在随机应变上差了些。李均起初判断薛谦不会这么早回来,是因为他对于薛谦为人性格尚未了解,以为薛谦不会如此催促疲兵奔行。而且李均还认为薛谦会中途休整以养精蓄锐,然后再一举突破恶风岭直逼怀恩城,却不知薛谦心急如焚,根本不顾兵家大忌,直到这恶风岭才停下歇息。在某种程度上,是李均高估了薛谦的理智,被薛谦这不智之举破了他的埋伏。   好在领着这三万和平军的是孟远,若是蓝桥见战局变化与李均的预料不合,必会先派人向李均汇报,然后等李均的进一步指示再定夺。如此则必然贻失战机,让薛谦发现李均的企图,从而清醒过来。   “要不要回报统领,由他定夺?”孟远问道。   “不必。”孟远摇头道,虎目中闪出择人而噬的光芒,他道:“在峡谷之中地势崎岖,岂是驻营休息的所在?薛谦之所以选择在此休息,定是迫不得已,若是此时我突袭于他,杀他个措手不及,如若等到统领的指示时,敌军探马便已经发现我军,战机便坐失了。”   “可是如此与李统领事前安排不符……”   “无妨,战场之中瞬息万变,李统领岂能料到敌人每一步行止?依我之言,即刻攻击,此战无需多用兵马,地势狭隘人多了反而展不开,蓝兄弟,你领三千敢死勇士自正面突击,我领大队人马为后援,若是不利,便请退出峡谷,若是获胜,咱们便乘胜追击!”   “那好!”蓝桥听说让他领军突击,眼中耀耀生辉,暂且将对战况的疑惑放在了一边。三千敢死勇士很快便挑选出来,这崎岖不平的地形,正有利于和平军赤龙阵的发挥。   此时大风正卷着雪片自北向南猛烈扑击,和平军居北而莲法军则处于下风向。他们好不容易歇口气,纷纷寻找背风的山岩休息,身子骨还没有暖和,而蓝桥的三千敢死勇士已经乘着风雪悄悄接近了。   风雪声掩住了这三千人的响动,也遮住了莲法军哨兵的视线。他们没有想到在这大风雪中敌人会突然出现,在大多数莲法军心中,和平军此时要么尚在怀恩城下攻城,要么便在城内温暖的屋内烤火取暖,怎么会在这样恶劣的天气下出来偷袭。他们却忘了自己也是在这鬼天气下长途奔袭没有得手的。   当裂布一般的风声中突然夹着起和平军的喊杀声时,和平军已经出现在他们面前了。三千一色白衣素甲的和平军,象三千只猛虎突入羊群之中,相看之间,白刃已经被纷纷的血污所沾染,惨叫与喝斥声如电一般,从峡谷这一头传到峡谷那一头,一直传入莲法军的心底。   正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所惊之际,战鼓声也轰鸣起来,雨点般地战鼓震得两侧山岩都束束发抖,仿佛它们也畏惧于战鼓声里传来的追魂夺命的杀意。恐惧让莲法军士兵开始战粟,而鲜血却让和平军敢死队更为疯狂。狭长的驿道上,莲法军如一字长蛇,根本无法正面展开,在第一线能与和平军接手的,只有不过数千人,而这数千人中,又大多被突袭与随之而来的残杀所惊,掉头想逃走,身后的士兵想冲上来,身前的士兵想逃走,数万莲法军簇拥在一起,乱作一团,无法动弹,薛谦翻身上马,想要指挥士兵们作有效抵抗,但很不幸,他的信使根本无法从拥挤的人群中出发,他的声音也被一片鬼哭狼嚎声所掩盖。   蓝桥双手执着他的巨剑,当先冲了上来。虽然他业已能熟练地在马上作战了,但在这里,步兵作战更加灵活有利。经过这短暂的搏斗,他的衣甲上已经沾满了血迹,在他手下呻吟、断肢、弃首、殒命者有几,他自己也没有数,如果把三千和平军敢死勇士比作射入莲法军的利箭,那么他便是这利箭的箭头。他目光所到之处,便是血腥沾染的地方。莲法军的缺乏长期有效训练的士兵,几乎无人能在他手中存活两个照面以上。而且他手中巨剑并没有开锋,一剑劈砍刺击下去,往往是将对手砸成两片,死状极为惨烈!   风雪似乎也有意助和平军一臂之力,此时越发地猛烈了。大风雪吹着迎着风的莲法军根本无法睁开双眼,而和平军背着风却正好借了风势。在战场上,即使是最怯懦者也会为己方那凝聚成形的杀气所感染,变成一个勇猛的疯狂的杀人机器,同样即使是最勇敢者也会为敌军那压倒一切的气势所动摇,化作一个只知奔走逃命的胆小鬼。蓝桥此时便被自己掀起的血腥感染,眼前的人,他只分得清是敌是友是死是活,而分不清是已经失去抵抗能力的还是已经破胆奔逃的,他只知道一个字,就是“杀”,杀!杀!杀!   “蓝桥!蓝桥!”孟远不知何时已经从后阵上追了过来,他又领来了一千勇士,以补充第一轮冲击中牺牲的和平军。其实根本无需这么多人,在这场占尽天时地利人和的战斗里,和平军损伤不过五百人,其中大多还只是受了轻伤罢了。孟远见蓝桥几陷于如羌人狂化的状态之中,一心只知追杀战场上逃亡崩溃的零散敌人,不得不唤醒他。   “怎么,哪里有敌人?”蓝桥瞪起发红的眼睛,饥渴般望着孟远,还伸出舌尖舔了舔唇角,孟远这样的猛将也不被眼前的大修罗神所动,大刀一指正在一个祭酒指挥下集结的莲法宗一小队人马,道:“不要只顾杀这些残敌,留给后面的战士,那里,别让贼兵组织起来!”   蓝桥一挥手,三百余个和平军勇士与他暂时脱离了战团,用惊人的速度向正在那祭酒督促下作防御之势的五百多莲法军突击过去。莲法军此时已经意识到怎么回事了,在一些祭酒、鬼卒等中低级将官的指挥下开始集结阵形,希望能遏制住和平军的攻击势头,以阻止军心向崩溃发展。蓝桥如今兵锋所指者,正是其中最近者,如果这群为宗教而狂热的信徒在祭酒的激励下,结成防守的阵形并投入到实际战斗之中,那么和平军虽获小胜,却没有达到击垮敌人的目的。孟远在战略大局上在奇兵诡计上或许只是个三流的将领,但在临阵指挥与战术变化上,深受陆翔熏陶的他却有着一般将领所没有的素质。因此,他意识到了这一点,便将蓝桥派到这个关键点上,而他自己,则没有冒然冲进混乱的战团之中,以使自己始终能从整个战场的角度来决定和平军下一步战术。   那小队莲法军的防守阵形已经逐渐完毕,由于长途奔走,这些士兵都未着重甲,但盾牌手树起大盾,组成一道墙,试图以此还延缓和平军的攻势,而弓箭手则缩于盾后寻机以冷箭解决冲上来的和平军,由于两军接触部混成一团,他们的效果大大打了折扣。数十个矛兵以长矛对零星冲上来的和平军进行中程攻击与骚扰,而执其他各式兵器的莲法军则乘隙将和平军战士杀死。在这狭小的空间之中,他们这小群人显得特别顽强,短短片刻间,已经有十多个和平军战士阵亡在这上小集团之前。   “赤龙阵不可散!”孟远意识到由于追击敌人,和平军的赤龙小阵有散乱的际象,因此会给莲法军以反攻的机会,他大声呼喝。喝声顺风传入敌我双方的耳中,一个敌军射手嗖地向他射出了一枝冷箭,但由于逆风,这一箭在距孟远数步之遥处便坠在地上。   此刻蓝桥已经领着那三百人来到这群负隅顽抗的莲法军之前,借着风势,当先的羌人盾手用大盾将敌人的盾墙砸开,这群狂化的战士以由常人组成的莲法军盾手所无法抵抗的力量,将盾墙冲开了十余道缺口,紧随他们之后的和平军战士迅速跟上穿插,将这群莲法军分割开来。那个指挥抵抗的祭酒见势不妙,挥刀亲自上阵,但同他照面的却是蓝桥。   脸上都是鲜血的蓝桥双眼也是红通通的,冲着他咧嘴一笑,白森森的牙齿露了出来,闪着死神的光芒。那祭酒被这一笑中带着的冷酷与残暴所摄,一时间甚至以为,自己正在面对着催命的死神,竟然忘了那死神,正是他所信奉变为之作战的大神幽冥。   两脚几乎打颤,方才的勇气被蓝桥的一笑笑得烟消云散,那祭酒几乎连刀也无法举起。原本被他所忽略的、部下的死伤与哀嚎突然间异常清晰起来。从蓝桥那一笑到蓝桥挥出巨剑,原本就是一瞬间的事情,但那个祭酒仿佛过了很长很长,似乎这死亡前的一瞬便是一生。   巨剑将祭酒胸口洞穿出一个大洞,蓝桥一脚将仍在挣扎着的尸体踢开,巨剑便挥向另一个敌人,那敌人只觉脸上一热,巨剑上沾染着的祭酒的热血洒在他脸上,紧接着便是巨剑从他半边颅骨处砍入,嘴以上的头被沉重的剑劈开滚落在数丈外的地上。   失去指挥者的这群莲法军,虽然依旧不惧死亡的面对和平军赤龙阵的分割屠杀,但他们的抵抗已经变成了一种形式。抵抗者的惨死将这之后的莲法军的勇气与重整时间都彻底击碎,战斗在这个小小局部之后便已经决定了最后结果。尽管仍有部分祭酒与鬼卒想重整本部人马以作抵抗,但被前方溃下来的自己人所冲,他们的一切呐喊与喝斥都如风一般从士兵耳边刮过,最后他们自己也不得不加入到败军溃逃的行列之中。   被败兵裹胁着,薛谦在百余名贴身将士护卫之下,终于冲出了峡谷,冲出了这人间地狱。与这些败军一起,他们用自己都不敢想象的速度狂奔了数个时辰,这才勒住缰绳四顾左右,三万大军,仍在他身边的不过五百骑兵罢了。   也不由得失魂落魄起来,这一战的惨败,他不唯失去了怀恩这一对陈国东部莲法宗义兵有着重要战略意义的重镇,而且还失去了三万聚合起来的战士。城失去了还可以夺回,在战场中失去的战士,还能从大神幽冥处要回来么?这场遭袭战,让他彻底认识到,真正的战争,原来不是象他们以往同陈国部队官兵捉强盗的游戏那么简单。   “三万……三万……”他哀嚎起来,旁边的将士的沮丧也不亚于他,因此竟无一人来劝解他。他目光四转,似乎想在寻找着什么人,终于给他找着了,他的脸上露出一种近于残忍的欢欣来。   “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真是太好了……”他催动座骑,缓缓行向正用惶惶不安的眼光看着他的蒋士道,口气中有着一些欣慰。   “上师……上师……”蒋士道却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话外之音,灰白的脸上有着认命的神情,似乎已经预料到自己的结局,但他在这最后一刻仍没有放弃自己的口舌,希望象前几次一样,凭借自己的口舌,让自己再次死中求生。   “上师不能杀我……我一直对神宗忠心耿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的口舌在这时却背叛了他,原本灵牙利齿如今只能重复着这几句无意义的话。   “是啊,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将三万将士送给大神的苦劳……”一面驳斥,薛谦缓缓拔出了腰刀,风雪中一片沉寂,这腰刀破鞘之声分外刺耳。   “小人是有罪!”蒋士道开始不顾一切,“那么用小人之计的上师,是不是也有罪,小人早就说过不要兼程赶路,那么令全军于孤危之地驻扎休息的上师是不是也有罪?”   但他的话到此便为止了,薛谦的腰刀已经砍入他的颈中,没有拭去腰刀上的血,薛谦茫然四顾,周围的士兵并没有为他的举动所惊,只有蒋士道的尸体栽下后,他那失去主人的座骑发出悲嘶,伸头在蒋士道的尸体上拱了两下,舔去他脸上的血迹。   “放心,算完你的帐,我自然也要算自己的帐,大神,我来了!”薛谦喃喃自语。 第四章 潜流   地狱一般的恶风岭峡谷之中,风雪依旧!   只不过地上的积雪,被人体内流出的鲜血所融化,峡谷两边的石壁,也如春天来临般开出万朵桃红。尸体尚未清理,伤者的呻吟哀泣仍不时回响,经过一个多时辰奋战的和平军将士行入这自己造成的人间地狱中时,心中的狂热已经褪却,剩余的只是悲伤,不仅为了阵亡的战友,也为了那些死不瞑目的敌人。   正在这时,怀恩城方向一队人马急急赶了过来,为首者,正是李均。   “看来我来晚了。”面对闻讯来峡谷口迎接的孟远与蓝桥,李均发出豪爽的笑声,“哈哈,我还担心你们不能随机应变,便自己赶来看看。怎么,一个敌人也没有给我留下么?”   “竟敢不相信我的能力!”孟远半真半假地道,“难道我指挥打战还不如你么?”   李均一扬眉,翻了他眼,道:“要不试试,这战中抓了多少俘虏,你领和平军,我领俘虏,我们再战一场?”   这种以数万人性命为儿戏的玩笑,也只有孟远敢与他开。两人在长期的并肩作战中,结成了极为深厚的情谊,一年以前,为了给狂澜城扫清出海的通道,孟远甚至在蛟精攻击下弃自己于不顾,救了李均一条性命,两人之间的关系,是旁人所难以比拟的。   但孟远也逐渐有了这种感觉,随着和平军的壮大,随着李均实际上控制的地方增多,李均开始有了些变化。两人开玩笑的时间遇来遇少了,即便是开玩笑,有时孟远也可以感受到李均有些应付的意思,似乎他逐渐不喜欢这种没有上下分别的玩笑起来。   “莫非,陆帅说的位高权重者易变,竟然应在李均兄弟身上了?”在心中,孟远从来不曾称李均统领,而一直以兄弟称之。当年两人在陆翔帐下,自己伸出手,而李均慢慢伸出手时的迟疑与羞怯,似乎尚在眼前。那时年少的李均,外表的冷漠与拒人千里之外下,掩盖的是一颗渴望温暖与热情的真挚之心,而此刻,李均为何让孟远觉得陌生起来了呢?   不知为何,孟远那不够纤细的心怀中,也升起了一丝极少体验过的伤感。但在象他这样的男儿心中,这种伤感不过是觉得寂寞时的一种调料罢了,因此他很快摇了摇头,将这缕对于李均心态变化的伤感甩脱,而此时,李均却用敏锐的眼光注视着他。   “你怎么了?”李均慢吞吞地问道。   “没什么,你这么急于前来,定然不是想来杀几个敌人那么简单吧?”孟远顾左右而言他,将话题扯到了李均的来意上。李均与他并辔而行,两匹大黑马进了这峡谷之中。   满目的鲜血与残尸,让李均心底也有些兴奋起来。他一面看着眼前的狼籍,一面想象半个时辰前在这里发生的激斗,孟远看着他为战后的凄惨而兴奋的脸,心中开始怀疑,李均究竟还是那个李均么?   “啊。”李均忽然翻身下马,快步来到两个抬着一员伤兵的和平军战士面前,伸手握住那咬牙忍痛的战士,关切地问道:“如何,伤得重不重?”   此时的和平军,已经不是当初那李均能叫出每个人名字的一千两百人的小队,而是有着数万人的大军。这员战士此前甚至未曾与李均对过一句话,这时被心目中的英雄握住手,他那年轻的脸庞上泛起兴奋的红晕,伤口也变得不疼起来。   “没有问题,只不过是皮肉之伤!请统领放心,最多养个三五天,又可以为统领上阵杀敌了,今日我斩杀了六个敌兵,以后我还会杀得更多!”   年轻战士脸上涌现的,不仅仅是对今天所立战功的自豪,也有对未来战场上血腥的渴望。孟远脸色却有些阴沉,和平军难道要背弃这和平之名,成为一支屠杀与噬血的疯狂部队么?   李均缓缓松开战士的手,虽然此刻他的心态较以前,较之在陆翔帐下时已经有了很大变化,但年轻战士这渴望流血与死亡的话语,让他也觉得毛骨悚然。因此他道:“兄弟,我们不是为杀人而战,不是为立功而战,我们是为和平而战,为了神洲的百姓有字定的日子而战,兄弟,你好好养伤吧。”   战士没有从与李均握手并说话的兴奋中清醒,也就无法真正思考与接受李均的这些话语,他行了个礼,被战友抬了开来,在这一刻,他觉得自己在战斗中拼着性命所做的一切,似乎都有了代价。对于那些在前线生死一线中挣扎的和平军战士们来说,得到主帅的鼓励,是莫大的荣耀与激励!   李均重新上马,对孟远道:“我军伤亡如何,斩杀多些贼军?”   见他首先问起己方伤亡将士,孟远心中稍安,虽然有些变化,但关心自己的部属这一点,李均是没有任何改变的。他答道:“我军阵亡一千五百人,伤了三千余人,多是轻伤。贼军被斩杀足有六千人,降者有万人,其余皆作鸟兽丧了。”   “一千五百……”李均不由叹息了声,这个数字比之于和平军初起兵时的总数还要多,虽然与敌人的伤亡数量相比,这个数字算是极轻的了,但在李均眼中却不然。说是说和平军给了敌人毁灭性的打击,但谁又能否认,战斗于和平军来说,也是残酷而无情的呢?   但很快他便将这数字抛在了脑后,目光炯炯,决然地道:“我此次前来,是要大伙暂且辛苦,乘胜将两路敌人的援军击溃的!”   伴随着他的话语,散布于这峡谷之中的,是那漫天如雪的霸气与视敌人如草芥的自信。他的气势将孟远心中属于武者的那种好胜的雄心也激了起来,他道:“这又何难,何需你亲自前来,此事交由我便可!”   “我李均怎能让弟兄们在前方血战,而自己缩在营帐中烤火?”李均大笑着,伸手一指前往宝山的方向,“这里敌人援军多些,我领一万人去破之,孟远兄弟,你与蓝桥便领其余人马去破另一路,如何?”   孟远听得双眸一瞪,被带起来的雄心在李均这一激之下,化作了冲天的万丈豪情,他傲然道:“无需一万,给我五千骑兵,看我大破贼军!”   “给我三千人马,我去!”一旁的蓝桥也被这二人的豪气所动,慨然道,“若不能大破敌军,我愿立军令状!”   听到蓝桥要与他争,孟远瞪了他一眼,道:“是我先说的,我也只领三千人去便是!”   李均哈哈一笑,道:“不可,虽然二兄壮志可嘉,但也不可太过托大。这样,孟兄领五千骑兵为先导,蓝兄领五千步兵为后援,如何?”   “这不公平,他骑兵快,我步兵慢,如何能抢得过他?”蓝桥摇头道。   “终究是孟兄先请令出战的,蓝兄还是让一让吧。”李均微微一笑,扬眉道,“何况敌军势众,双方战得正急之时,蓝兄赶上岂不起了决定性作用?”   蓝桥想想也是,便冲着孟远道:“孟兄,你可别把贼兵全杀光了,多少要留些给我!”   “那就要看你这两条脚,是否跑得过我们这四条腿了。”孟远昂然大笑,纵马便驱了出去,跑出了数十步才见他回头招手,五个千骑长立刻跟了上去,紧跟着的,便是那五千士气被激了起来的骑兵。   望着逐渐远去的战士们,李均脸上的笑意缓缓收敛,虽然他见因为杀戳的惨烈和平军将士有些消沉,因此用上了激将之法来激发大家的士气,但等孟远他们走了之后,他心中却又忍不住担心起来。尽管明知此去必胜,心中对孟远和其他和平军战士的关切,却丝毫没有减少,毕竟,杀人三千,自损八百……   原定城的莲法军,原本是赶往宝山,中途接到薛谦的急令,又赶往怀恩,一来一去折返之间,便多行了四百余里,若是与先到宝山城,与宝山守军一道赶来,还要多行百余里,因此,他们为了赶时间,选择了独自来援,在他们意料之中,宝山守军也将另一路来援怀恩,无非是个先到后到的问题。   距进往怀恩的必经之地恶风岭尚有四十余里,此时风雪明鲜的小了,领兵的祭酒骆恒缩在斗篷之中,眯眼前望,苍白的天际隐隐有着一道灰影,那便是恶风岭。   “禀祭酒,这里脚步零乱,似乎有大队人马经过!”   “我知道了。”骆恒在探马的提醒之下,才注意到路上的脚印,这脚印是薛谦的溃军留下的,他们不敢按着大路行走,在驿道上奔逃了一段便纷纷自田野间逃离,他们多是农民,在乡间小路上行走原本就是轻车熟路。但这样一来,反而使他们与前来支援的原定城莲法军岔了开来,因此直到此处,骆恒方才发现他们的痕迹。   前方看来有异变,这些脚印,若是和平军的脚印,应是朝向怀恩方向的,但现在看来,却是从怀恩前来散入田野之中,莫非是和平军已经被击退?   恐怕也不是,和平军若被击退,决不会逃向田野之中,而应是顺着原路逃回的,余下的只有一个可能了,那便是怀恩莲法军被击溃了,不知薛谦上师安危如何……   骆恒正担心间,忽然见探马急急奔来,跪倒在地道:“祭酒大人,大事不好,怀恩失守,薛谦上师兵败了!”   “我知道了。”骆恒面上不动如山,仍是这一句淡淡的话语。但他的心中,却无论如可也保持不了平静。他的反应并不是很灵敏,但为人处事却是在莲法军诸祭酒中少有的稳重,因此即使大变在他心中掀起狂涛,外表上他仍显得镇定自若。   “上师有三万五千大军,竟然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被击溃了?”他停下了马,凝眉沉思,“和平军究竟有多少人马多大战力?自己手中只有一万五千人马,如若冒然进军,只怕也会蹈上师的覆辙,不如在此先安顿好人马,收拾收拾溃兵,待了解了前方实情之后再定去留不迟。”   如若这骆恒是个胆小鬼,那么便会立刻遁逃,奔回原定城闭门不出,若骆恒是个冒失鬼,大惊之下急于见到虚实了会轻军前进与和平军发生遭遇战,但他偏偏为人反应迟钝且又过于求稳,因此反而给了李均以机会。   “就地安营筑垒,准备在此迎敌!”他下令道。士卒正忙碌间,探马又急急赶来,道:“有一队人马,丢盔卸甲旌旗不整,向我军迅速接近,请祭酒定夺!”   “弓箭手,列阵!盾牌手,布盾!”骆恒略一缓,然后作出反应。   不一会儿,这队人马便夹着风雪靠近过来。被莲法军喝止之后,骆恒仔细端详,只见来者有两千人,大多衣甲不整,旌旗上也被撕得破烂不堪,但从残余的部分来看,正是莲法宗薛谦的余部。   “是薛谦上师么?”骆恒不由得高声叫了起来。   “正是上师余部,来者是原定城的骆恒祭酒么?”对面的败军直接说出了骆恒的身份,这让骆恒心中的戒心弱了几分,但很快又被对薛谦的担忧所代替,听对方的口气,薛谦似乎并不在这军中。   “薛谦上师何在,请他前来答话!”   他不问尚好,这一问,来军中有人竟放声痛哭起来。薛谦一向爱兵如子,颇受莲法宗将士爱戴,士兵一哭便让骆恒心中的不祥之感更加强烈,象他这样性子较缓的人也禁不住激动起来,大声问道:“快说,怎么了?”   “上师……上师……已经蒙大神宠召了……”来人中一人哽咽着说出了这个让骆恒心胆俱裂的噩耗,虽然他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仍觉眼前一昏。   “过来,且详细说与我听,我要为上师报仇!”他沙哑着声音道。   莲法宗溃军缓缓移了过来,骆恒此时心中完全在思考薛谦是如何战死之事上,没有留心到这群败兵衣甲不整,但兵刃却都没有遗失,当他意识到这一点时,已经晚了。   杀声刹那间响起,这杀声却非响自溃军之中,而是响在溃军身后。只见风雪中一大群人马直冲了过来,那群溃军见了惊惶失措,齐声喊道:“不得了,和平军追来了,快逃!”   眼见这群败军象被吓破了胆子一般冲入自己部队之中,将原本完成了的防守阵形一下子冲垮,骆恒大声道:“不要惊慌,不要自乱阵脚!”   但是溃军无人听他的,他们甚至挥舞手中刀剑,将敢干阻拦他们的莲法军将士一一斩杀。一时间,骆恒的部下乱作一团,不知是该应战还是放这些“自己人”逃走才好。   此时骆恒反应再慢,也明白这群溃军的真面目了,他大吼道:“这溃军是假的,杀了他们!”但此刻为时已晚,溃军混入了他军中,以莲法军所不知的某种标识为记号,专门斩杀真正的莲法军,而莲法军见到处都是与自己服饰类似的人,急切间只能挥刃自保,根本谈不上阻止敌军。   原本就被薛谦的战败而士气沮丧的莲法军的斗志,一刹那间便被催垮,再加上混入其中的和平军不断地发出逃走的呐喊,军心倾刻间动摇。骆恒本人也无法维持表面上的镇定,拨转马头便不顾一切地逃走。   但他原本就是和平军此次的重要目标,一个穿着莲法军服饰的和平军战士在他战马经过身边时跃起,牢牢报住他的腰,将他摔下马来。他回身踢开这和平军战士,但战马已经跑开老远。   而此时,那追杀过来的和平军两翼分出各约一千的骑兵,斜地里插了过去,以雁形将正在溃散的莲法军围住,莲法军此时既无斗志又无指挥,只知满战场的乱跑,在骑兵势不可当的突击之下,顿时尸横遍野。   从地上爬起的骆恒,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和平军的骑兵在自己的部队中突击,周围响起的,是杀声,是哭声,是吼叫,是哀嚎。他只觉头一阵发晕,眼前一片,都是鲜血一般的红色……   就在李均领着的和平军假扮莲法宗溃兵混入骆恒的部队之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之扫荡殆尽之时,孟远的五千骑兵也突入从宝山而来的莲法宗援军之中。   此刻的孟远,已将峡谷中那种伤感完全抛于脑后了。重达七十二斤的大刀在他手中,寒光四溢,一如他寒光四溢的眸子。以兵力来说,他仅有五千骑兵,而来援的宝山莲法军却有两万人。但孟远的五千战士是士气高昂的骑兵,而莲法军则是士气不高且远道来援的步卒,在得知怀恩失守、薛谦自尽之后,正进退失据间,孟远已经赶到了。   从敌人散乱的阵脚,孟远看出了敌人的惊惶失措,因此他决意利用自己突然出现之机,不给敌人以从容应对的时间,立刻发起攻击。   回首身后的五千骑兵,虽然绝大多数都只是轻骑而非铁甲骑兵,但也足以让少有骑兵的莲法军吃上一记痛击了。   “锋矢阵,突击!”他高高举起手中的大刀,向着敌阵一指,锐如这狂风的杀意随着这刀所指,凝聚在敌阵之中。五千壮士齐声呼喝起来,声动九天!五千匹战马同时奔腾起来,势如滚雷!   突然出现的和平军已经让宝山来的莲法军觉得大势不好,而五千骑兵的突袭掀起的声势,让他们根本无法判断到底有多少敌人。当孟远作为这锋矢之尖突入到他们中间时,惊惶失措就变成了失魂落魄了。   孟远手中大刀翻飞如雪,他心中明白能否一击便击破敌人的胆子至关重要。因此,他当先冲入敌军之中,在他的大刀之下,敌阵为之裂成两半!在他刀锋所斩之处,残肢碎体纷纷扬起,血光直冲那彤云密布的九天,一道红色的路就在他的身后延伸,但很快便被跟进的骑兵队践踏成了黑色。   莲法军中象是被插进一柄锋利的匕首,而且这柄匕首越刺越深,直指莲法军的中军心脏。孟远杀意之盛,让所以在他刀锋所指这处的敌军惊得狼狈而走,根本无人敢在这英勇无比的大将之前横刀立马。   “冷箭!冷箭!射死那个大将!”一个冷厉的声音在莲法军中高喊,如果放任孟远突破过去,那么莲法军很快便会被和平军骑兵冲散,不能以密集阵形来阻挡和平军骑兵,在这平地之中便只有败亡一途了。既然无人能正面抵挡孟远,那便用暗箭来阻止他。   在那个声音喝斥下,莲法军不顾双方混在一团,数枝冷箭嗖嗖便飞向了孟远,但那个声音也提醒了孟远,他回刀拨打,将两枝箭格开,又在马上腾挪扭转,避开了另外两箭,冷电般地眸子向射来暗箭的方向望去,怒吼道:“匹夫,无礼!”一夹马腹,那匹大黑马象道黑色的电,闪向一个放冷箭者。横在孟远与那人之间的莲法军纷纷走避,孟远手起刀落,那名莲法军自肩到腰,被劈成了两截,内脏鲜血滩了一地。   但孟远并不以此为止,他一拨马,直冲向那个冷厉的声音处,大刀在周围荡起一道白光,周围的莲法军如断树般倒了下去。对于孟远这般的人物,这些业余士兵们根本无法用他们习惯了锄头的手来施展杀人的利器,伴随着孟远周围龙卷风般的杀意与罡气,他们尚能站立者也不由得东倒西歪。   莲法军此时阵形已完全混乱,和平军骑兵在其中突进突出如入无人之境,任他们人多势众,也不过是一群被屠戮的鸟兽罢了。等到蓝桥领着步兵赶到时,能做的无非是收编俘虏赶杀顽抗者。   和平军在陈国境内的大战,暂且告一段落了。李均用这过年期间旁人想不到的出兵时机,突入到陈国东部,一举夺下了宁望、怀恩、宝山与原定四城,陈国东部盛极一时的莲法宗被迫退守石塔城,放弃了陈国东部其他大大小小十余座城池,集中力量以扼李均进入陈国腹地的要冲。而李均也没有乘胜追击,此刻他还有更需要关注的问题,只要将莲法宗的注意力转移到这东线,减轻陈国首都洛郢的压力,他的战略目的便已经达到了。   而且自雷鸣城传来的凤九天的信息,也提醒他不要再深入陈国境内,以免孤军深入,一则后勤补给特别是兵员补充难以跟上,二则万一后方有什么变故,回军也能及时赶到。   尽管如此,和平军进入陈国本土以来势如破竹的攻势,不到半月便定了局面的战果,仍足以震动陈国朝野上下了。一时间,余州来的和平军成了陈国人茶余饭后的话题,先是说和平军如何如何厉害,传到后来和平军个个都成了刀枪不入的神兵神将,而李均与孟远,也成了身长十丈口似水缸的怪物。李均与莲法宗争取民心的目标,也算部分实现了。   “余州的和平军?”柳光此刻坐镇于陈国南部重镇莫野,这座拥有十五万户人家的大城,原本是良州首府,也是陈国南部莲法军的大本营之一,但柳光进入陈国之后,每战必胜,一月之间便括地千里,莫野城也理所当然的成了兵马副帅的临时驻营地。   和平军虽然比他距陈国近,但由于接到消息时李均尚在穹庐草原,来去往返之间消耗了不少时间,所以和平军反而比柳光后一步进入陈国。   柳光微眯着眼睛,捋着自己的美须,脸上若有所思。在恒国之时,有关余州的情报也曾传入他手中,那个号称和平军的“佣兵”团在余州的所作所为也曾让他眼前一亮,但此后他本身连遭变故,便不再将这区区一地之事挂在心上,没想到如今双方同时出现在陈国,而且看和平军的动作,似乎同自己一样,并不急于将莲法宗乱军一扫而光呢。   “大帅,这和平军倒还罢了,无非是一群佣兵,只一可虑的是他们的首领李均,那个乳臭小子,诡计多端而且善于格斗,实在是大帅的心腹之患!”   说话者皮肤白净,双眸喷着仇恨之火,原本端正的五官也显得扭曲。他不是柳光自恒国带来的嫡系,而是进入陈国之后慕名来投者。从他的话语中来看,倒没有一点将李均视为一起对付莲法宗的同盟者的意思,相反,却充斥着恨意与愤怒。   “童将军似乎很了解这个李均啊?”柳光目光一转,长眉之下那眯缝着的眼睛注示在这童将军脸上,虽然没有怎么发怒或神情激动之色,但无言的压力,不怒自威的气势,却让原本神态激昂的童将军不得不垂下头。   “禀大帅,末将原本是余州人士,余州银虎城原本是末将家业,但给这李均以末将全家老小为质,不得不让给了他。”童将军正是童佩,被李均从余州放走之后,他一直心有不愤,跑到陈国寻找机会,但陈国朝庭对余州的事务根本漠不关心,他们的燃眉之急是莲法军,因此他便投到柳光帐下效力,以期有朝一日可以借助柳光的力量,重新打回银虎城。   “原来如此,童将军是余州人士,那么对李均的虚实定然深知了,我闻这李均是陆翔弟子,不知有无此事?”柳光心中一动,首先将这个问题问了出来,他对于那个素未谋面却与己齐名的无敌之将,确实神交已久啊。   童佩咬牙切齿地道:“不过是以讹传讹,李均小子仅在陆翔帐下听命了三年,哪有拜陆翔为师之事?”   柳光听了微觉失望,象他这等的名将,要在天下寻找一个对手是相当困难的。在他心中,一直以来隐隐也有欲与陆翔争一争谁才是当代第一名将的念头。但随着陆翔的身亡,这个念头也不得不打消了。当听说李均是陆翔弟子之时,心中颇有些跃跃欲试,如果能在战场上斗智斗勇,将这陆翔的弟子打败,也算是完成了心头的一个夙愿。但听童佩之言,李均不过是陆翔帐下一员普通将领罢了,既是如此,那就没有必要同他见面了。   但从李均出兵的时机掌握与进入陈国本土后的表现来看,这年轻人还是颇有战略战术头脑的,让他留在陈国本土,终究是个麻烦,不如让他回余州去,等自己将陈国收拾完了之后,再来对付他。   心意一决,柳光便开始盘算如何实现自己的这个目标来。他问道:“李均其人如何?”   “其人胆大妄为,亲小人而远君子。”童佩知他是问自己,便尽己所了解地道,“他将好好的通海城更名为狂澜城,意在天下掀起狂澜,狂妄之心由此可见。他与小民百姓极为相投,与之约定贵贱相等,而对世家豪族则无端仇视,想方设法刁难,因此其实不得人心。”   “哦,是这样啊,倒和这莲法宗的伎俩有些相似,与刁民为伍,与士绅为仇,如此看来,其后院容易起火啊。”柳光微微一笑,仅凭童佩的几句介绍,他便掌握了李均的弱点了,这个弱点,足以给李均惹来大麻烦,难怪他兵至怀恩便不再前进了,想来也是知道自己后方易现破绽吧。   “将李均在余州的所作所为,尽你所知详细说与我听听。”柳光并没有为这一个结论便盲目行事,多了解一下对手,哪怕是潜在的对手,也总比事到临头再来了解要好。有备则无患,无备则有忧。   童佩便将李均如何千里迢迢来到余州,如何投身于华风帐下,如何解雷鸣城之围,如何夺取通海易名狂澜城,如何利用华宣破了华宫夺取雷鸣城,又如何先后扫灭童氏、朱氏,威伏其余五家,有些事情是他亲身经历,而且本身深受其害,因此说得痛哭流涕,有些则是他听说来的,还有些干脆是他臆想的,但对于柳光来讲,这已经是第一手的情报了。   “你是说,那个彭远程替李均灭了朱家?”对于这个能与李均对抗,而且让李均几乎束手无策的人,柳光表现了出奇的兴趣。   “这彭远程也是个诡计多端的家伙,如同李均一般,他也是个没有节操的人!今日投靠这个明日投靠那个,最后将自己的主子全害了。”对于李均的“帮凶”,他也如同对李均一般痛恨。   “哦,有此等事,彭远程出身如何,也是那种草民么?”柳光直指要害,从童佩的消息来看,李均的确对世家豪族没有应有尊重,而且一统余州后骄傲自负,自己出兵在外,放任那个叫凤九天的在余州推行打击豪强的政策,如果彭远程也出身豪强,那么对于这种政策,便会在内心深处进行抵触吧。   “他虽然出身是世家,但对于李均的政策,在他辖下的大谷与余阳两城之中推行得不遗余力,只怕是彻头彻尾地数典忘祖了,如果大帅是寄希望于他反对李均,恐怕不太可能。”   “哈哈哈哈……”童佩的话反而让柳光双眸不再眯缝,而是射出亮光,他大笑道:“于不可能处创造可能,这才算是个挑战,何况彭远程与李均之心,并非你所能了解,童将军,你不得不承认斗起心机,你不是这二人的对手!”   再说彭远程在余阳城中,一方面遵照凤九天的命令,将当地世家豪族的土地赎买分给贫苦百姓,强制世家豪族释放因欠债而卖身的奴俾,另一方面,他又结好当地豪强,将自己的无奈与听命行事一一告之这些在当地有着重要影响的家族。再加上在推行之时他阳奉阴违,暗地里大打折扣,余州各地的豪强纷纷迁居于这二城之中,一时间,大谷与余阳二城,成了余州各级世家聚会之所,冠盖如云也算盛极余州一时了。   但尽管如此,对于凤九天传来的要他调兵遣将支援粮草器械的要求,他也是毫不迟疑地将之完成,甚至自己如何同这些世家豪族打交道,他也毫不掩饰,事后再详细回报给狂澜城。   幕僚对此百思不得其解,向彭远程提起此事。但彭远程微微一笑,问道:“你以为李统领会对自己的基地如此漠不关心么?此时他出兵陈国,实在是有其深意,你不知便不要乱问了。”   幕僚只得呐呐无语。虽然是彭远程心腹,但这个男子智深如海,他心中所想的,怎么会让别人轻易察觉?   “李均啊李均,你这一招岂不是诱人谋反么?”当初闻知李均出兵陈国之际,他的心中也是一阵狂跳,李均主力在外,那么余州岂非唾手可得?自己又怎能久居于他人之下,特别是象李均这般寒微之人的座下?   但理智没有完全被野心之火燃尽。李均为何在余州未稳之时便草率作出进军陈国的决定?这可不符何他一向深沉多智心思缜密的性格!   紧接着凤九天当政,接二连三的针对豪强的改革措施让他恍然大悟。李均在外而凤九天在内,一则可以将这种改革引起的仇视,转移到执行者的凤九天的身上,二则可以给那些对李均心怀不满的人一个机会,让他们聚集起来,让他们暴露出来,让他们自寻死路!   朱家被灭之后,那些仍不满李均统治者,已经从地面上躲藏到地下了。如若李均仍在余州,以他表现出的霸气与才华,这些地下的反抗者只敢在暗地里捣鬼,而绝不敢跳出来闹事,要想一个个去找他们出来,即便是如李均一般多智,也难以一一尽除之,但用一个尚不足以压服众人的凤九天主政,引这些人反唾,那时李均再回军来收拾这帮子人,则余州便可以一劳永逸。这定然是李均出兵陈国的一个相当重要的理由!虽然计是好计,但只怕也只有李均这般绝对自信且大胆的人,敢用上这等的危计吧。   自己的机会,也正是在这一计的险之上,余州不乱,自己便永远得居于李均之下,而余州若乱,自己便可浑水摸鱼,只不过,这带头乱者,可不能是自己……   李均自然知道暗地里有着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他,只不过,他想不到会有双眼睛盯得这么紧,始终在等待这个强势巨人露出他的破绽,再给他致命一击。善算者,人变算之,李均若不是聪明过度,又怎会冒上这种危险,怎会露出一个难以弥补的漏洞?   但是,如若不是柳光的存在,余州的那些大大小小的潜流,又怎能合聚于一些,怎能找到李均的漏洞,从而掀起几乎颠覆了和平军这条战船的巨浪。李均在心目中,没有将柳光这个与陆翔齐名的人,算作眼前的敌人,这是他最大的失算之处,他心底深处,对柳光有着一些期待,希望这个与陆翔齐名者,也是如陆翔一般的伟丈夫。但是,究本质而言,柳光的野心远比陆翔要强烈,而且在恒国所受的不公正待遇,已经将他的野心点燃了,这野心的火,绝不会因为李均是李均而熄灭,相反,在李均这等人身上,柳光的野心之火才会燃烧得更猛烈。其实,李均想想自己,就该明白柳光是不希望一个竞争者出现的,毕竟,在性格上李均象柳光更胜于象陆翔。   同样被卷入火中的,还有彭远程。他在等待一个机会,以他的能力,尚不足以创造机会,但他有的是耐心去等待,活到最后者,才是英雄,这是他对这乱世的深切体会。   这些隐伏在暗中的潜流,随着童佩重返余州,而开始汇流。他们现在需要的,是李均在前方的一次冲动,而以李均的战略头脑,他会做出如此愚蠢之举吗?   彭远程此时远在余州,对此事他只是在观望之中,而童佩也尚未抵达余阳与他联系。只有在陈国的柳光,一面举着青铜酒樽与部下们劝饮,一面冷冷地将李均这个名字放在了可有可无的记忆之中。   “李均不会做出愚蠢之举,那我就替他安排一个,那个彭远程看来也是个人物,那么,就饶李均一条命,让他回余州与彭远程再去较量好了。”   大营之中的李均忽然打了个寒颤,象他这种修为的人,应是寒暑不侵的才是……   雷鸣城中,原来的总管府邸现已经升格成为余州都督府,凤九天作为华宣的“幕僚”,也于这庞大的府邸中寻了一处所在起居。留在这的赵显每日将各地收集来的情报一一向他汇报,虽然余州境内流浪儿的数量大为减少,但在那些和平军尚无法直接控制的城市里,仍有些流浪儿在活动。况且,如今赵显他们的情报网,已经远远不只限于流浪儿身上,各地的小商小贩,其中也混杂着大量和平军的耳目。   但即便如此,李均与凤九天对于苦儿营的工作成果仍不是十分满意,最重要的是缺少莲法宗的消息。在陈国掀起如此声势的秘密教派,事先竟然没有得到任何有关其的资料,不能不说是苦儿营工作中的失误。这与赵显与王尔雷二人虽然善于发现情报,却难以判断情报的价值有颇多关系,毕竟两人直到这一年多才开始正规的情报身涯,此前他们搜集的多是些哪些媳妇偷人哪家丈夫外遇之类狗皮倒社的事情。李均虽然没有说他们什么,但凤九天却毫不客气地令二人立刻改正过来,不要等事到临头才去搜集情报,若是敌方封锁消息,则难以得到有用的内容。   这一次赵显匆匆进了凤九天那间宽大却显得有些空荡荡的屋子,便带来了一个他认为比较重大的消息。   “先生。”和平军上下都以先生之称称凤九天,赵显在这里自己弄了张椅子坐下,虽然凤九天是个要求很严格的人,但却不是一个非常拘泥于礼节与形式的人,在他看来,只要能达到目的,采取什么样的形式并不重要,也正是因此,这间原本布置得富丽堂皇的客厅,被他改变成了一间宽大却简单的公署。   “有事吗?”一面埋头写一个公务信函,凤九天一面问道。   “那个童家的童佩,领着一个人回到了余州,他们一到会昌就被我的人发现了,他们与会昌城主江润群似乎有秘密接触,如今正向余阳城前进。”   “哦?童家的人……”凤九天停下了手中的活,凝眉沉思了片刻,道:“银虎城的最后一个统帅童佩吧,他们是从陈国来的?”   “正是,但奇怪的是,王尔雷在那里没有发现他们,他们似乎绕过了统领控制的那四城。之所以不敢在那四城出现,必然是怕被和平军认出,既是如此,他们此行,肯定会不利于我们。”   凤九天微微一笑,这种道理他岂会不知,作为被和平军赶出余州的人,童佩潜回余州,肯定是不安好心,关键在于,他究竟是想做什么。是不是如李均与自己所想的那样,来串通余州的不稳分子,以图不利于和平军呢?   无论如何,该来的总是要来的。凤九天决意暂且让童佩自由活动,能将隐藏在暗中的敌人纠集起来,再由李均以雷霆之势一击灭之,可以省下不少麻烦,李均之所以不顾自己与司马辉、俞升等文臣的反对,坚决要出兵陈国,目的也正是在此。   “暂且不用管他们。”凤九天道,但随后他又觉得不妥,因此补充道:“派人盯着他们,他们的一举一动都要向我报告,但不可惊动其人,此事关系重大,你一定要小心。”   此次童佩回到余州,同行者还有在柳光帐下号称“辩才无碍”的军中主簿公孙明。   在首先拜会了会昌城城主江润群之后,他们没有得到明确的答复。但江润群也没有直截了当地拒绝他们,更没有将他们出卖给和平军,而是暗示他们,如今余州中能左右大局的,只有手握两城之兵的彭远程。   “江城主此言差了,彭远程怎能同江城主相比?”公孙明脸上浮出笑嘻嘻的神情,让人不由得不相信他说的全是真心话。“彭远城不过是在李均扶持之下,才有两城之地,如若江城主能主持余州大局,外有柳大帅强力支援,内有江城主统筹布置,不要说是区区两城之地,便是将这余州全归于江城主,相对于江城主之能来说也不过是大材小用,江城主何必过谦呢,还望三思而行!”   他这番话乃是因人而说,他已经从江润群的谈吐中发现此人颇为自负,但却有些志大才疏,对于这类人物,只要一味捧他,便能让他飘飘然忘乎所与。   果然听了这话,江润群心中颇觉受用,但还未到满口答应的地步,只是道:“容我再想想,毕竟李均对我会昌城,还是颇为看重的。”   “江城主所言不错,李均是看重会昌城。”公孙明满脸激愤,道:“他看重这会昌城,却不看重身为会昌城主的江城主,姑且不论城主大才,仅这会昌城的重要位置,李均也应对城主刮目相看,可李均却不知好歹,甚至将城主将他的美姬也随意安置。如此不知风雅的粗俗之人,怎值得城主为之效忠?”   这几句话深深打动了江润群,那天被李均训斥时的不满不由得涌上心头。他瞪视了公孙明良久,没有出言驳斥,公孙明乘热打铁,又道:“如今李均重用凤九天,所用之人皆起于卑虚,所行之政尽欲鱼肉世家豪族,城主如今只需要出些钱粮维持补给,但李均回来之后,若是寻个借口向城主要地要兵,甚至迫城主交出会昌城,那时城主这宫殿财富,便不复姓江了!”   这几句话又说得江润群不寒而栗,正击中他最担心的要害之上。凤九天主政以来,所推行的政策多数是要保护贫弱抑制豪强,虽然江润群因身份特殊,可以在自己辖区内阳奉阴违,但知道李均从陈国腾出手后,必然会追究。那次送李均美女却惹得李均大发雷霆之事,就象刚才发生一样,那种滋味,他这辈子也不愿再受了。   “李均用兵足智多谋,非柳大帅这般的人物,无人能抵得住他。”他言语中虽然没有直接表明自己的态度,但事实上已经默认同意公孙明的观点了。“我自知兵微将寡,不是他的对手。”   “哈哈哈哈,这就请城主大可放心。”公孙明畅快地笑了起来,这个江润群远比他想象的要好对付,看来余州的豪强们这一代都是些无能之辈,难怪李均那乳臭小子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一统余州,不过,他的好运,也就是到此为止了。   “柳帅既是命我来联系诸位,便已经有了为诸位除此大恶的万全之策。”笑声渐平之后,公孙明又接着道,“只要江城主同意鼎力相助,再能得到其他三位城主帮忙,何愁大事不成?”   “如此,我就放心了。”江润群将身体慢慢向椅子里缩进去,身躯似乎小了三分之一,他又道:“其余三位城主,我可以为你联络,我们早有约定,要共进退。”   公孙明听了他这话,才略吃一惊,原来这看似平庸的江润群外表之下,还隐藏有一些诡计,虽然这样的计谋在他看来,不过是小伎俩罢了,但有总比没有,要让人担心得多。   既是得到了江润群的支持,那么其余三家城主,有江润群去联系便可以,公孙明离开江府之后,便决意去见彭远程。虽然对江润群说时他有意贬低彭远程,但实际上无论是他自己还是柳光的指示中,都对这个人相当重视。   对待非常人,就需要用非常人的手段。公孙明心中盘算,但由于他手中有的彭远程的资料,实在是有限。仅凭童佩对他的看法来看,此人是个足智多谋的人,如果不能以出其不意的手段打动他,只怕他不会轻易答应。   “什么,童佩与一个叫公孙明的家伙公开求见?”得知这个消息,正在家中饮酒作乐的彭远程也不由得大吃一惊。童家的人在余州已经被定性为不受欢迎的人,如今不但出现在他辖下的城内,甚至还大鸣大放地到他府前来投贴求见,怎能不让他觉得惊讶?   其实他的情报网也收到了童佩进入辖区内的消息,只不过没有想到对方如此大胆罢了。如果对方是偷偷摸摸地托人来说求见,他定然会立刻将之赶走,但对方竟敢毫不掩饰的求见,这倒让他有了见一见面的兴趣。   “看来跟童佩同来的那个人是个人物,若是童佩,任如何也不会有这个胆量吧,我倒要试试他们。”彭远程心中暗想,命令道:“来人,安排一百壮士左右站着,刀剑出鞘,我们要好好欢迎一下客人!”   童佩与公孙明二人等了良久,才见门口管事的走了出来,道:“两位请进。”   童佩心中犹豫不安,彭远程与江润群不同,与童家当初向来不和,如今前来求见,所商谈者又是如此军机大事,如果一个话不投机,只怕立刻会被斩杀于当场。他一边走一边偷眼看向公孙明,只见公孙明昂首阔步,似乎不是在充满敌意的人中间,而是在闲亭信步。看到这,他心中略略一安,但随之又是一紧,这公孙明从未与彭远程打过交到,因此才能镇定自若,等到他见彭远程,谁知道会不会也变得缩手缩脚呢。   两人各怀心思,终究还是进了彭府的大门。刚一进院内,两边的戟手大吼一声,双戟交叉拦住二人去路。铁戟交叉之时发出的交击之声让二人心中一麻,而戟手的大喝,更让他们怔了一下。   “报名而入!”戟手齐声喝道,虽然是对二人说话,却目不斜视,似乎根本没有见着这二人。   “想先给我们一个下马威啊。”二人心中同时浮起这个念头,童佩看向公孙明,征求他的意见,但公孙明却停住脚步,淡淡一笑。   “二位为何不前进了,难道是怕了不曾?”那个管事带着讥意问道。   “哈哈哈哈……”公孙明根本不理会他,报膝席地坐了下来,撩起衣袂对童佩道:“童兄,何不坐下小憩一会儿?”   他这突发奇想式的建议,让童佩莫名其妙,但看到公孙明面色平和,不象是被吓得失心疯的样子,而此行来时柳光曾有言,一切以公孙明为主。因此他便按住心底的犹疑,也盘膝坐了下来。这一阵子风雪不止,但佣仆勤于扫拭,彭远程院落里的石条道上,虽然有着刺骨的凉意,却不显得过于肮脏。   “风雪初霁,登高望远,红妆素裹,江山妖娆。”公孙明报膝吟啸,脸上浮现出悠然神往之色,对童佩道:“兄弟是南人,向来少见风雪,每当于诗书之中见古人吟咏北国风光,便不知所以。此次陈国大雪百年未遇,倒让兄弟着实体会了一番冰天雪地的景致,气侯温和的陈国尚且如此,那极北的岚国,不知会是如何景致。”   “这个……小弟也不曾去过北国,只听说那儿冬日积雪厚达三尺,盈年不化,极北之处有野人,以雪筑屋,屋外风雪漫天,屋内却温暖如春。小弟一直将信将疑,这雪屋内如何能温暖如春?即便是雪屋内温暖,那为何雪屋不为这室内温度所化?”   童佩虽然不解公孙明之意,但也顺着公孙明的话头向下,公孙明听了微微笑了笑,道:“此事确实怪异,古人有语读千卷书行万里路,当真不欺我也。”   眼见二人旁若无人地高谈阔论,根本不肯再前进一步,那个前来迎客的管事心中发急了,向一个士兵使了个眼色,那士兵悄悄移向后面的客厅。   公孙明只作没有看到,他知道这个士兵是去偷偷报知彭远程此处情形并请他定夺的。果然,过了一会儿,那士兵又溜了回来,在管事的耳边嘀咕了几声。   管事的在脸上堆起了假笑,道:“童先生,还有这位先生,此行前来,难道就是为了在这地上谈风弄月的么?”   “非也,非也。”公孙明转目向他,笑道:“我们前来,是来看这大好河山,如何人彭城主手中失落,也是来看彭城主的大好头颅,究竟会落入谁人之手。”   “大胆!”公孙明于刀山戟林之中,犹能做此狂语,让彭远程这些部下勃然色变。   “大胆的不是我们,而是彭城主与各位,”公孙明毫不退让,言语咄咄逼人,满院中的将士,毕竟不善于言辞,又没有得到彭远程明令,终究不能奈他二人何。   “先生何出此言,为何在此与这些一勇之夫纠缠,而不去见彭城主?”一个幕僚打扮的人从后院中走了出来,一面轻笑,一面拱手行礼。   公孙明也拱手行礼,道:“彭城主以这些莽汉迎我,我自然要同这些莽汉说个明白,否则岂不显我不知礼节?”   知道他言下之意是怪彭远程以军士威喝二人,属于不懂礼节之举,那个幕僚深深一鞠,道:“是管事的人不知礼节,在下白权,替城主大人向先生赔罪了。”   公孙明还了一鞠,道:“在下如何敢当,只不过此次前来,实在是为彭城主安危而千里奔波,却被这些小人阻于门庭,实在是让在下寒心。”   “请,请,先生既是以天下事为念,就请不要将这些许小事挂在心上,在下已经向先生赔罪了,还请先生多多恕罪。”那白权用手把住公孙明的臂膀,作了个手式,原本拦在二人身前的戟手纷纷退开。   三人穿过一个月亮门,来到后一个院子,公孙明见这院落之间,假山亭台,布置得别具匠心,可见彭远城也是个风雅人物。若是一般粗俗之人,只追求表现上的风光繁华,便不会显得如此清幽典雅。   进了大厅之中,厅内已经是坐着不少人,文武皆有。见了三人进来,纷纷起身行礼,公孙明与童佩也一一还礼。正这时,后屋内传来“城主大人到”的通报声,满屋子的文武都噤身肃然,显然对于彭远程威仪极为尊重。   公孙明也肃立不再作声,只听得随着一阵沉稳的脚步声自远而近,一个身长八尺浓眉大眼面色红润,眉宇之间有着迫人气势的武将迈步进了厅中。他伸手示意众人坐下,然后抱拳向公孙明与童佩道:“童将军是熟人,这位先生就眼生得紧,不知二位此来,有何贵干?”   只到他也不拐弯抹角,一语便直指话题,公孙明心中已经对他有了个初步的认识。此人多谋善疑,因此才会在决定接见自己后仍百般刁难。此人出身世家,颇通风雅,因此才能住在这样的屋子里。此人心思缜密目光敏税,因此才会绕开客套话直接问自己。   “在下公孙明,一向在陈国兵马副元帅柳光大人帐下随侍。”对于这样的人,首先要让他知道,自己此行并非他想象中的那么简单。公孙明报出柳光的大名,虽然也有挟柳光的名气为自己作后盾之意,但更重要的是,要在第一开始就让彭远程感到震动,要让他产生听下去的欲望。如此,才有可能打动他,适才他在院中的异行,已经给彭远程留下了很深的印象,现在,是加深这印象的时机了。 第五章 激变   “是柳帅帐下之人?”彭远程果然大吃一惊,他知道这人绝非余州人士,但却没有想到竟然是柳光的幕僚。柳光之名与陆翔一样,布满神洲,这样的人物派人来见自己,不知是有何打算。   他扫视周围,自己的部下与幕僚似乎都被眼前这人的身份所震摄,原本准备好的说辞也暂时无法接上来。于是他道:“柳帅大名如雷贯耳,他乃全神洲都景仰的英雄人物,如何知道我区区彭远程?”   “柳帅虽说远在千里之外,但心中对于这余州却是非常挂念,不为其他,只为余州有彭城主这样的英雄人物。”公孙明仍旧是从捧开始,先让彭远程乐上一乐。   但彭远程远非江润群可比,虽然为柳光这等人物所看重,在他心底也涌出一股自豪来,可仅凭如此,还远不足以让他头脑发昏。他略一扬眉,笑道:“公孙先生太过客气了,我彭远程不过余州一土人,怎能入柳帅纵横天下的英雄法眼?”   公孙明神色一正,道:“非也,非也。彭城主用兵精妙,柳帅早有耳闻,他老人家常言,自陆翔逝后,天下用兵之人中,几无兵法大家了。只是听说彭城主用兵缜密厚实,颇有大家之风。柳帅分析了彭城主几项战例,深为叹服,以为若彭城主能得天时,则余州无人能敌,进而争雄天下,亦是绰绰有余。”   这一番话说到彭远城心坎里去了。他在余州多年,一直隐而不发,便是等待天时,不料天时来临之际,却横空出世一个李均,以旁人难以想像的速度,牢牢控制住了余州的大势。对于等待已久的彭远程来说,眼见到嘴的果子被别人吃了,心中那份失落可想而知。   “唔,论及用兵,怎能不谈李均统领,年少才高,用兵如神,深有陆翔遗风,不知柳帅如何看待?”   他将话题转向李均,也是因为在他心中,一直暗暗将自己与李均作比较,也急于想知道在柳光这样的名将心中,对于李均会是如何评价。   “李均吗?”公孙明微微一笑,只要彭远程肯开口问话,他的目的便达到一半,而且彭远程问起李均,那更是他求之不得的事。“柳帅有言,李均若非先天不足,他用兵不拘一格,战略战术皆有妙手,按理应成一大家。”   “先天不足?”彭远程注意到他的先决条件,“何为先天不足,还请公孙先生指点。”   “李均先天有三不足,此其自取败亡之道也。”公孙明拱了拱手,缓步来到大厅中间,朗声道:“其一,出身寒微,难取天下人之心。李均不过一区区士卒,陆翔爱其才而拔举于行伍之间,天下英雄,虽然畏其才智兵势,却不耻与囚徒走卒为伍,因此余州虽定却未收民心,港城虽成却根基尚浅。其二,军略有余而政略不足,战场上他尚能运筹帷幄,但余州政事则尽是狼籍,用凤九天主政,其行事多乖张,偏离古道有悖祖法,长此以往,必会令州中士人寒心背弃。其三,粗俗无礼,不学无术。其人也起于行伍,书未曾破十卷,史不能知百年,诗赋不读,琴棋未学,如此俗人,忽然身居高位,定心浮气躁,无法自持。有若大树根基未深而长百尺,风暴一起,必被连根拔起。其势也愈大,其亡也愈速!”   彭远程听他一一将李均的弱点分析出来,其中或有迁强之处,但也都是事实。特别是李均的出身寒微与为人粗俗,虽然说英雄不怕出身低,但在这乱世之中,没有各地世家望族的支持而能成大事者,绝无仅有。而且在一统余州之后,李均不等后方稳定便急于出兵陈国,固然是有其道理,却显示出他这些先天弱点引出的不足。   如果只是为了让在余州潜伏下来的异己暴露出来,还不如先花上两三年时间,稳定住余州的大局后再细细解决,虽然耗时日久,但要稳妥得多。但李均在气质修养上的缺限,让他迫不及待要将所有敌人一扫而光,从而做出了冒然出征之举。虽然他留有后手,但对于可能到来的危险来说,他那区区的布置,形同虚设。   彭远程心中如此盘算,脸色却是一沉,做出一副对公孙明的言论极为不满的神情,向幕僚群中望了一眼。   一个叫史泽的幕僚会意,拍案而起,怒道:“住口!此不过腐儒之见,也敢在此处卖弄!”   公孙明将目光转向他,见他面色焦黄,笑道:“不知这位先生有何见教?”   史泽向彭远程拱了拱手,也从座席间走了出来,道:“李统领英明神武,才智之高当今无双,麾下智深如海之士如云,万夫莫当之将如雨,短短一年,便将余州数百年之纷乱一扫而空,当今天下,即便是柳光元帅,可有如此才智?李统领出身寒微,方能爱民如子,到此一年,余州百姓家家户户便立有其长生牌位,怎能说民心不附?乱世则变法,此乃古理,李统领抑强而助弱,变旧法,实新政,怎能说行事乖张?李统领早年失沽而至未能饱读书史,但前有故陆翔元帅耳提面命,后有于戎马之中手不释卷,怎能说不学无术?先生未尝见过李统领,想当然地以为李统领心浮气躁,却不知我等瞻仰过李统领之人感受,其人沉稳如渊,绝非轻率之人!”   “哈哈,先生误矣。”公孙明冷笑道,“李均卑微之人,先生却将之奉为英雄,不知先生父兄,是否也如李均一般,出身于升斗之家,崛起于囚徒之流?”   他没有正面回答史泽的反驳,而是直言问起史泽的家世,史泽不由面红耳赤,他的家境确实较为微寒,虽然尚不至于象公孙明所说那样低微,却也不是什么世家望族。见他无言以对,公孙明咄咄逼人,道:“先生家学渊源,见识浅陋,不足与言,还是请退吧。”   史泽急怒攻心,勉强向彭远程拱了拱手,大步离开了厅中,正这时,又一人大声道:“城主大人,这公孙明大言不惭,为何不以一绳缚之,斩于市井?”   彭远程微微一笑,将目光投向公孙明,想看他如何处理。公孙明来到那人面前,深深看着那人并不言语。那人被他看得心慌意乱,怒道:“我是郭云飞,你看我作甚?”   公孙明悠悠道:“我要仔细看看,是谁要害彭城主,置彭城主于死地而后快。”他话语之间,并未说这郭云飞是想害他,而是给郭云飞扣上了顶要害彭远程的大帽子。   果然,郭云飞脸色一变,道:“胡言乱语!我郭云飞自大谷城起兵之时起便追随彭城主,蒙彭城主不弃在帐下听命,怎会去害彭城主?”   “既是如此,你为何要让彭城主斩我首级于市井?我公孙明与彭城主无亲无故无冤无仇,只为敬城主乃当世英雄,不远千里赶来为城主安危而谋划,阁下于城主帐下坐享清福,在这危机之刻却不能为城主分忧解难,若换了我是阁下,早就自刎而死,以免活在这世上丢人!”   “你……”郭云飞手指公孙明,气得咬牙切齿。   反观公孙明,气定神闲,完全看不出激动的神色,众人都已知道,这郭云飞远非公孙明的对手。但偏偏郭云飞心中不服,还强嘴道:“你血口喷人!你倒说说看,彭城主哪儿有危机了?”   “原来阁下连身处危境都不自知!”公孙明作吃惊状,道:“如今彭城主势如危卵,诸位却尚未发觉!如今李均在外,一时无暇回顾,否则怎能让彭城主于余阳高卧?一山难容二虎,象彭城主之般人物,他怎能放心得下?你看他人虽在外,左调彭城主子弟兵助战,右命彭城主出粮出钱以助军资,若是兵败于外,则死伤者为彭城主部下,若是取胜归城,则要彭城主随身为质,彭城主听则受制于人今生不得解脱,不听则大兵压城难以自保。如此危局,诸位却仍高枕无忧?”   满座文武相顾无语,他们多为彭远程亲信,自然知道彭远程并非甘心居于人下之辈,而且从他们个人角度来想,也希望能与彭远程一起做出番事业建立功勋。如今余州有李均这般强势之人力压住彭远程,确实如公孙明所言,他们看似较之在大谷城时兵多地广,但这都是在李均的恩赐之下才有的,只要李均一不高兴,便随时会收回给他们的一切。   “因此,柳帅令我来劝彭城主,早作打算以防不测。”公孙明在大厅之中睥睨四顾,嘴角边噙起一丝笑意。   “哼哼,此言差矣。”一个坐在角落里的人冷冷一笑,长身而起,从容拱手:“在下桑惜若,公孙先生虽然语出惊人,可惜却不明事理。李统领与彭城主,辟若身体与手足。李统领爱我彭城主为人敬我彭城主才华,故授彭城主以大任,言听计从,信任有加,怎会对彭城主起不容之心?彭城主有大功于和平军,李统领故将余阳与大谷两城为城主采邑,又怎会收回这城与城主反目成仇?公孙先生的挑拨离间之计,可以休矣。”   “哈哈哈哈哈……”公孙明再次大笑,“原来高明如彭城主帐下,也有你这般不知事理之人。我来问你,这大谷城本是何人之城?”   “这个……本来是彭城主之城。”桑惜若自知露了破绽,不由得一时语塞。   “那么,这余阳本来又是何人之城?”   “这……”   “我来告诉你,这余阳原为朱氏之城,后赠以彭城主。大谷余阳,皆是彭城主之城,李均以之授予彭城主,不过物归原主,有何恩德可言?彭城主立有扫灭朱氏之大功,地不见增,人不见长,兵不见多,财不见赏,为何之故?无他,李均猜忌彭城主罢了。桑兄不明事理,将李均与彭城主关系比作身体与手足,却不知实际上李均与彭城主之间关系实为猎人与鹰犬,今余州全境,猎物已无,猎人饥渴,便要杀鹰犬充饥,正所谓‘狡兔死、走狗烹’!”   “况且,李均为人,少恩寡德,背信弃义,为臣则于其帅不祥,于主则于其众不利。诸位可想,他投身陆翔而陆翔身死不能援救,独立成军却流窜千里无处驻留,投奔华风华风病死,夺取通海城遭倭寇,华家兄弟相残,如今华宣为一傀儡,此皆李均之过也。如此之人,诸位难道还想追随于他自取灭亡么?”   眼见众人已经被自己镇住,公孙明又道:“柳帅与彭城主,不过神交,一向并无渊源。柳帅与李均,不过闻名,由来并无仇怨。令公孙明前来,实在是因为英雄惜英雄,不忍见彭城主因一时不明而失千秋基业,为何要挑拨离间?诸位若是怀疑柳帅与公孙明诚意,在下别无二话,愿当场授首,以明心志!”   众人一时语塞,大厅之中,除了沉重的呼吸声,再也没有其他声音,公孙明的辩才,让彭远程的文武部下,实在是觉得无法反驳,驳之,不过是自取其辱。   “公孙先生虽然能言善辩,我只问公孙先生一事,看公孙先生如何作答。”   公孙明抬目望去,那人留有三缕美须,相貌清奇,忙拱手道:“请教先生大名?”   “余阳司马云。”那人也拱了拱手,“柳光大帅,名动天下,唯有故陆翔元帅差可并论。但为何大帅为恒国立下汗马功劳,却不得不流亡异国,来到陈国效力?难到以柳帅之智谋,以先生之辩才,尚无法于恒国立足?”   “司马先生问的极是。”公孙明长叹一声,道:“柳帅为人正直忠耿,故为恒国新君所不容。若柳帅只为高官厚禄,只需唯唯若若,自是不难获恒国新君之喜,但柳帅心忧国事念及苍生,岂能任群小为非作歹而不闻不问?恒国不容,乃恒国之失也,与柳帅威名有何妨碍?”   “既是如此,以柳帅之才华人望,不难在恒国废无道之君而改立他人,即便是取而代之也是理所当然,为何却要沦落至陈国,屈就那副帅之位?”司马云似乎捉住了公孙明的漏洞,问道。   “阁下既是姓司马,当是余州望族司马氏之后,为何作此无君无父之言?”公孙明脸上露出愤愤的神色,道:“柳帅忠贞,虽不容于恒国,却不忍心为不忠之事,故弃恒国而奔陈,这正显柳帅仁义之处,若是于恒国妄动干戈,要夺取王位不难,但如此行径,岂是柳帅所能为?又怎能让天下英雄归心服气?如此大逆之言,司马先生休要再提!”   “够了。”彭远程眼见自己收罗的余州世家望族的才俊之士,竟然无人能在口头上讨得公孙明任何便宜,心中也颇为无趣,只觉再辩下去,自己的面子都要被这群人丢尽,因此出言道:“公孙先生远来是客,各位以口舌诘难,非待客之道,大家还是坐下,先为公孙先生接风洗尘再说。”   酒宴过罢,彭远程让众人各自退下,只留下公孙明与童佩二人,然后道:“公孙先生辩才无碍,在下叹服,柳帅帐下有公孙先生这般的人物,足见柳帅之英雄了得。只不过不知柳帅令公孙先生前来,是不是只为了这一套说辞?”   公孙明又是一揖,道:“若只是为了这套说辞,柳帅就不会派小人前来了。这些区区事理,常人或许看不透,但彭城主大才,如何会不清楚?”   彭远程精神一振,现在二人实际上已经达成了默契,只要有合适时机,他便要起兵在背后给李均来上一刀,但这时机难觅,李均虽然远在陈国本土,但这凤九天坐镇雷鸣城,此人虽然只是新来乍到,但从他各处的安排来看,倒也是滴水不漏,难有可乘之机。   “那么,柳帅还有何言以教我?”他问道。   “柳帅曾言,彭城主才华气度都是一时之选,但惜哉未得天时,如今柳帅有一计策,可以为彭城主夺取天时!”公孙明一语击中要害,让彭远程不得不向前倾了倾身子,注目着他,道:“先生不必吞吞吐吐,此地并无他人,请先生将柳帅之计告之在下。”   “此计无需彭城主冒险……”公孙明声音越说越小,彭远程身体也越来越前倾,最后变得二个人并坐一起悄悄耳语,若是外人见了只以为两位至交好友在谈起往日之事,却没有想到,二人是在商量一个阴谋。正在怀恩按兵不动以观陈列之变的李均,此时此刻做梦也未想到,引发他起兵以来最大危机的,竟然是与他从未谋面也没有打过交道,甚至当前还一起在陈国并肩与莲法军作战的柳光。   “事不宜迟,请城主即日便依计行事,我也立刻回陈国,具体应如何去做,城主自然心中有数。”窃窃私语完毕之后,公孙明拱了拱手,便向彭远程告辞。   “如此,我就不远送了。”彭远程也还了个礼,然后击了三下掌,一个老仆走了进来,彭远程道:“送公孙先生与童将军出去。”   二人出了彭府,公孙明神态平和,倒是童佩禁不住眉飞色舞,道:“此行也算立了一大功了。”   公孙明微微一笑,道:“童兄所言极是,哈哈。”   等二人离开了彭府,彭远程脸上的笑容方才收敛,冷冷哼了声,又击了一下掌,在屏风之后,转出两个幕僚,正是史泽与郭云飞。   “你二人看如何?”   此时二人脸上,已经没有了与公孙明斗口时的心浮气躁,史泽道:“天赐良机,城主宜当机立断,弃之不取,则天必亡我。”   郭云飞也点头称是。彭远程仰天大笑起来,笑声渐渐歇止,他面色忽然变得深沉如水。   “史泽,你速速赶往雷鸣城,将柳光令人来说我起兵之事报之凤九天,唔,大厅之中舌战之事,也别忘了详细向凤先生汇报。”   史泽面上露出喜色,躬身道:“城主放心,小人自然明白。小人定然事无巨细,都一一报知凤先生。”   彭远程与二人再次对望,然后一齐长笑起来。这笑声,从空荡荡的会客室中传上屋宇,传入深深的宅院里,让这一直寂静的庞大院落,也荡起了层层波纹。   ……   凤九天看了史泽的急报,不由陷入沉思之中。   以他对彭远程的了解来看,此人的忠心,实在是要打上几分折扣的。他先是原大谷城城主之部将,后来弑主自立,在李均大兵压境之下,投靠朱家,最后却又逼死朱家家主。一连直接或间接杀了两个主上,再多加个有其实而无其名的主上李均,也不足为奇。   “柳光令人来说彭远程起兵?”看了急报之后,他仍旧不放心,将史泽请来详细询问之后,不得不承认,彭远程令史泽来报的情况,与自己安排在彭远程左右的耳目报来的情况,是完全一致的,甚至比起自己的情报,还要详细得多,比如彭远程最后单独接见公孙明,如何将计就计从他口中套取柳光的计策,凤九天安排的细作根本不知道此事。   “总之,此事与彭远程其为人大相径庭,令人难以理解。”凤九天反复思忖之后,提笔在给李均的密信中写道:“窃以为统领久居于外,实非和平军之福,如今陈国略定,统领当即日回军,以免不测。彭远程深沉多智,如能用之,则为统领一臂助,如不能用,则宜早作计划以除之。”   加急快件被驿马以每日八百里的速度传往陈国,因此仅过了两日,李均便收到这一快信,见了其中传来的消息,不由得眉头一皱。   “柳光派说客说彭远程谋逆,其志不在余州,而在陈国,若是我回军余州,则陈国便落入柳光之手矣。”李均在回信中一针见血指出了柳光的阴谋,彭远程其人野心勃勃,做事不择手段,李均是早有领教的,当初勾结倭贼骚扰狂澜城的幕后策划,十之八九便是彭远程,但李均一直爱惜其才华,因此故作不知。如今要他立刻决定除去彭远程,显然是不可能的,况且彭远程手拥重兵坐镇后方,如果给他发现风吹草动,真的造起反来,那么李均便要焦头烂额了。   “派人加紧监视彭远程,但不要给他查觉。柳光的使者放他们回去,不可让他们知晓我们已洞悉其奸。”凤九天读到李均这些安排时,心中极不以为然。监视彭远程之举,他早已有安排,如今彭远程本人并无异动,但民间关于彭远程欲谋反起兵的传闻却不绝于耳,凤九天并非那种听风就是雨的人物,况且彭远程一直无任何异状,虽然对于抑制豪强扶助贫弱的政策依旧阳奉阴违,但若是他真的坚决照办了,才让凤九天觉得可疑。   再接到李均送回的快件,又是两日之后,李均在回信中也同意他对彭远程的看法,而且对于余州传来的彭远程要起兵谋叛之事也深怀戒心,要凤九天下令,调彭远程前往陈国前线,将他牢牢控制在自己视线所及的范围之内,便不惧他有何异动了。   彭远程接到调他前往陈国听令的消息后,一面不慌不忙的回信表示坚决照办,另一方面开始大张旗鼓调动起兵马来,凤九天接到余阳细作传来的消息,恍然大悟。李均本意是调彭远程一人去陈国,但因为这一命令不好明言,若是直言只许一人前往,岂不是摆明了告诉彭远程“我怀疑你担心你留在后方造反,因此调你一人前来作人质”,但没有真言只许一人,这就给了彭远程调动兵马的借口。   凤九天知道此时已经是箭在弦上,于是急令各城加紧防备,自银虎城、狂澜城将可以调动的陆军全部向雷鸣城调集,一面派信使向李均告急,另一面派使者去责问彭远程为何要调动如此多的兵马。既然彭远程以李均的将令为借口调集军马,那么凤九天也只有真接地质问他了。   就当李均与凤九天的注意力全被彭远程所吸引时,激变在三日之内发生了。   自雷鸣城押运粮草赶往宁望的尚怀义,望着有些阴森的天宇,心里有些莫名其妙地觉得紧张。这紧张让他异常不安,目前还在余州界内,离出余州的最后一城会昌还有十余里,只要加紧几步,今夜他们便可以在会昌城中温暖的驿馆里好好地洗上个热水澡,美美睡上一觉了。但为何在此处,心中会觉得紧张呢?   他暗自将挂在得胜钩上的长枪绰入手中,铁柄冰冷,似乎要将他身上的热气全部吸走。他哈了口气,虽说李均夺下了怀恩仓,军粮已经足够,但出于长期作战的考虑,尚怀义仍然得从后方押运粮草。这样寒冷的天气,虽然有墨蓉设计的种种工具,长途跋涉仍让人觉得困难。   “只要进了会昌城便好了。”他远远望去,会昌城隐隐在云缝隙之间露出一角,此处还见不着城头的旌旗。尚怀义双目警觉地向四周观望,这一段路平时除了商旅便少行人,最近大雪,走的人就更少了。   忽然前方一阵铜锣敲响,尚怀义举起手中枪,大声道:“停下,列阵!”和平军闻声而动,将粮车与牲畜围在阵中间,刀枪在手,弓箭上弦,对准铜锣响声来处。   只见大约有两三百人,在路的两边列开,看服饰都是会昌城的守军。尚怀义略松了口气,策马前行,问道:“你们这是什么意思?为何敢阻我去路?”   为首的一个军官行了个礼,大声道:“城主有令,为防奸细借机混入余州,对往来人士一律详查,还请将军恕罪。”   “原来如此,这是应当的。”尚怀义缓缓驱马向前,但却没有做出放松戒备的手式。心中的不安让他不敢轻易相信对方,若以服饰便能分清敌我,李均在前方也就不会数次奇袭得手了。   但来军神情之间,没有任何异样,相反,见是和平军的运粮队,他们似乎反而松了口气。那军官笑道:“将军是尚怀义千总吧,上次来会昌城,小人见过将军一面,不知将军是否还记得?”   尚怀义抬眼望他,也颇觉得眼熟,心中这才松了下来,问道:“兄弟贵姓大名?我见你像貌,依稀有些认得。”   “小人吴通,在江城主帐下听令。”那军官缓缓接近,来了尚怀义马前,伸手接过他马的缰绳,一边为他引路一边道。   “吴兄弟,前次我自会昌去雷鸣城,还没有看到如此戒备森严,如今却是为何?”   “哦,尚将军自雷鸣城来会昌,途中经平邑城时没有人通知将军么?”吴通一脸诧异,似乎对尚怀义竟然不知道这个重要消息而不解。   “请吴兄弟指点。”   “那么将军经自雷鸣城来时,经过大谷城是否发觉彭远程有何异动?”吴通言语之中,对于与他的主人江润群地位相当的彭远程似乎毫无敬意,这让尚怀义愕了一下。   “怎么,彭远程他怎么了?我来时,大谷城一切正常,我急于赶路,没有在那多加停留。”   “这就难怪了。”吴通看了看左右,没有闲杂人等在,他便凑上前低声道:“接到凤九天先生密令,彭远程有谋逆迹象,要会昌、平邑两城小心戒备,不要让他与陈国的乱贼勾通。”   “什么!怎么会如此?”尚怀义大惊失色,他自低级军官中被李均提拔上来,是因为他熟悉战事。他深知彭远程之能绝不是江润群与平邑城的孙庆所能敌,而且以目前状况来看,彭远程可由大谷与余阳两城直逼和平军的根本之一的雷鸣城,进而威胁狂澜城。此时唯一正确的选择,便是急件让李均回军,余州境内不应擅自行动以免打草惊蛇。但如今彭远程的谋逆还只是迹象罢了,凤九天就草率下令江润群与孙庆做出反应,若是传到彭远程耳中,岂非逼他立刻造反么。   “百无用处是书生!怎能出如此下策?”他心中开始咒骂凤九天来,虽说凤九天在后勤补给上的运作能力也曾让他深为叹服,但此时看来,面对重大变化之时,他采取的措施甚至还比不上自己。   “吴兄弟,能否引我去见江城主?”他问道,如今之计,只有先同江润群商量一下再定,如果可能的话,说动江润群迅速增兵平邑,以威胁大谷城,至少可以减轻雷鸣城的压力,同时避免被彭远程各个击破,以等待李均闻讯回军。   但吴通面有难色,道:“城主闻讯之后,已经日夜兼程,亲赴陈国前线,向李统领禀报军机去了,要见他恐怕不是一日两日之事。”   听了这话,尚怀义方才舒了口气,只要让李均尽早得知消息,以李均之智,自然可以寻到解决的办法。这一点,尚怀义如同和平军其他旧将一般,有着绝对的信心。   “既是如此,那今夜先在城中歇息一夜,明早便兼程赶往陈国,或许在半路上便可以遇见统领了。”他心中暗想。毕竟此刻,他的主要任务还是押送这批粮草。   夜间,他正在馆驿中歇息,翻来覆去也无法睡着,彭远程叛变谋逆的消息,对于一向团结齐心的和平军来说,是前所未有的,在他心中也造成了不小的震憾,自己从大谷城赶来之时,城中还一切依旧,没有任何起兵迹象,为何自己还未到会昌,彭远程谋叛的消息却先到了会昌?路上虽然也曾见过信使兼程赶路,从背后超过自己,但却没有想到,他们带的是这样一个消息,为何凤九天不派人通知自己呢?他明知自己将押送大量粮草物资经过这一路线的。而且,彭远程叛逆,那大谷城便非己有,那些信使又是如何能通过大谷城外的哨所,赶到会昌来的?   越想心中越是疑惑,越是疑惑便越无法睡着。他刚脆披衣而起,在屋中活动了两下,便出门去查自己押送的粮食物资。   走向囤放车辆的寨子,他心中微微一怔,哨兵不知为何没有站在门前,按理说他们应在这轮流值班的,莫非天寒地冻,躲进里面取暖了?他心中一紧,如果是这样,那哨兵就未免太不负责,这么多辎重,有人溜进去放把火该如何?   刚想到火,就见那大寨之中浓烟滚滚,他部下大多将士都在寨中扎营住宿,伴随着浓烟纷纷从被窝里跳了出来,“走水了、走水了”的呼声不绝于耳,但紧接着一阵密集如雨的梆子响,无数箭支乘着夜色,射向这些手无寸铁的和平军士兵们。   “糟了!”此刻尚怀义恍然大悟,要谋叛乱的,只怕不是彭远程,而是这江润群,他之所以在野外不曾动手,想来是怕自己见势不妙逃走会泄露了消息,如今自己在他的安排下安营住宿,正好比羊入虎口,只有任他宰割了。   想到这他回头一看,自己住的馆驿也火光冲天起来,如果不是自己走得早了一步,此刻即便未被火烧死,也定然被埋伏好的弓箭手射马刺猬!尚怀义愤怒已极,但眼见敌军声势,他便知自己就算是冲了过去,也无非是在火堆之中多出一具死尸罢了。   “对不住了,诸位兄弟,我定然会回来为你们报仇的!”他耳闻着部下的惨叫,强忍住回头与他们战死一处的冲动,悄悄拔出腰刀,这是现在他唯一的兵刃与倚仗了。他一伏身,将身体缩进黑暗的阴影之中,偷偷向城门处摸去。   大寨之中的和平军也开始省悟过来,不再进行救火这一徒劳的举动。虽然主将不在,但在小队长的指挥下,他们借着火光寻找一切可以利用的兵刃,开始向外冲杀过来。无情的箭雨,将他们的勇气与愤怒化作了鲜血与哀鸣,饶是如此,仍有两百余和平军战士冲入了敌群之中,向着这群偷袭他们的士兵进行疯狂报复。但这仅余的十分之一的战力,在杀伤了数倍于己的敌人之后,也全部淹没在一片红色的火海之中。两千名和平军战士,没有一个能幸免于难,在江润群精心策划与安排的毒计之下,他们将自己的尸骸留在了会昌城中。   尚怀义提刀深一脚浅一脚在暗地里走,不时还踏进深深浅浅的水洼之中,或是因为地势不平面跌倒。这一冬格外寒冷,积水虽然并未成冰,倒依旧冰冷刺骨,而大地也被冻得梆硬如铁,人摔在上面,身子骨都似乎要碎裂了。   身体上的痛苦对于尚怀义来说几乎都没有知觉了,他甚至以为自己已经麻木。比之于惨死的兄弟们,这点痛苦又算得了什么?   不知何时起,泪水夺眶而出起来。三十好几的大男人,上次哭是什么时侯?十五岁时见自己心仪的女子被那土豪的狗儿子压在身下或是在杀了那土豪的狗儿子后被官府吊起来打?是在被童家看中而免于一死后,还是在多年征战屡立战功却因出身而不被提拔之时?   他无法回答自己,能做的只有压抑住心中的悲怒,压抑住狂吼的冲动,继续蹒跚着前行。   突然身后传来马蹄之声,这让尚怀义从内心的黑暗之中挣扎出来,他急忙避入身旁一棵后,偷眼向来人处望去。   只见一骑战士,高擎着火把,马奔驰时带起的风将火把吹得拖出长长的光尾,在这样的浓云低垂暗无星月的夜里,这一束光分外明鲜。   尚怀义眼见他奔西门而去,心中一动,知道定是自己未被烧死在驿馆中的已经被发觉,这骑战士定是去西门通知严加防范的。他忽然心中有了一个主意,决意要冒上一个险。   那骑战士只顾赶路,火把的光线又有限,冷不防从一棵树后扑出个人来,本能之中,他勒住马缰,破口大骂道:“找死啊,你!”   “正是。”见阻住了他奔驰之势,尚怀义紧紧咬住牙,挥刀便斩了过去。那士兵此时也认出了尚怀义,心中发出警讯,拨马就想逃走,但尚怀义的刀已经斩在他腰腿之间,深入体内足有半尺。   但这一刀究竟没有砍在要害上,那士兵虽然自马上摔了下来,一时间还未毙命,在地上一面挣扎,一面发出凄厉的叫声,在这样的夜里,他的叫声分外刺耳。   尚怀义用力勒住受惊的战马,翻身跃了上去,他本是童家骑兵将领,对于骑术自然精熟,上了马之后,他将怨毒的目光投向地上的士兵。   “莫要怪我!要怪只能怪你们城主是个卑鄙小人,要怪就怪你们杀了我那么多兄弟!”尚怀义驱马在那士兵身上来回踏了几踏,直到他的呻吟声消逝不见,身躯也被踏成一团肉糊,尚怀义方觉心中怨气出了一些,纵马驰向西门。   路上他将自己身上的和平军装饰一一扔下,只着里面的便服,远远望见城门处,他便高声喊道:“快开城,快开地,奉城主之令,有紧急军务!”   那些守城之兵眼见城中火起,知是城主对和平军动了手,正不知成败如何。闻言便问道:“你是何人,可知道城中的和平军是否全收拾掉了?”   “无一人漏网,已经死尽了!”尚怀义忍住心中的痛楚,大声回答,他有意回避了对方前一个问题。   那守城士兵见来人虽身着便服,但骑的马上装饰却是己方的,因此又问道:“如此,你是往陈国报信的么?”   “正是,军情紧情,速速开门,不要误了军机!”尚怀义随其意而上,再次要他开城。   守城士兵嘀咕了两声,铁门缓缓打开,吊桥也放了下来,正这时,尚怀义听得身后又有鼎沸之声,他心知不妙,眼见守军向后面探头探脑,他也不等城门完全打开吊桥放稳,便驱马冲了过去,险些将几个守城兵带倒在地。   那些守城兵一边咒骂一边站稳,忽然面色都大变了,因为后面传来的声音分明在喊:“开城,不要走了任何人!”   正在放吊桥的士兵立刻反转铰索,又要重新将吊桥拉起,尚怀义恰恰上了吊桥,他一夹马腹,心道:“马儿马儿,一切都靠你了!”那马似乎懂得他的心思,长嘶着临空跃起,自吊桥上跃了过去,堪堪落在护城河对岸。   守城士兵吃了一惊,等他们纷纷放起箭来时,尚怀义已经远远将那些箭抛在身后了。   尚怀义伏在那马的身上,马长长的鬃毛拂在他脸上,弄得他脸上痒痒的。   这种感觉对他来说非常熟悉。对于他来说,这种感觉曾让他非常舒适,甚至在习惯了阵战之后,他对这种骑在马上奔驰的感觉非常亲切,甚至如果有长时间未能纵马急驰,他便会觉得身子骨有些不适。   但此刻,他却毫无心情去感受这种腾云驾雾般的感觉。脑海中浮现的全是火与血,全是弟兄们的呻吟与怒吼,虽然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但这两千兄弟自他来到李均身前便一直追随于他,半年来朝夕相处,和平军中又没有森严的等级之分,怎能让他们不产生深深的感情?   突然间,无法扼制的情感,令他将头深深埋在马脖子上,大声的也是痛苦的哭出声来。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时。   也不知奔了多久,没有休息好,再加上心力交瘁让尚怀义几乎在马上睡着了来。会昌城距宁望城最快也得跑上个四日,他身无分文,又衣裳单薄,能否支持到宁望,他心中也没有底儿。   天色渐渐泛白,在驿道两边仍没有行人走动。尚怀义之心,便如这四周的旷野,空荡荡的,一无所依。   总算在前方传来了人声,听声音似乎有不少人。如惊弓之鸟的尚怀义举目望去,是一队军人。武器的寒光老远他便可以感觉得到了。   他心中一喜,此处已经远离会昌,如果是军人,那定然是别的运送粮草的和平军部队。他给马加了一鞭,马儿也感染了他心中的激动,加快了奔跑。   待到近来,果然是一队身着和平军服饰的人马,尚怀义摇着马鞭,大声叫道:“是哪位将军帐下的,我是尚怀义!”   来人见他一骑在路上奔驰,身上衣裳又相当单薄,本来就格外注意,听到他大叫出声,更是全神戒备起来。尚怀义驱马靠近他们,大大的喘了两口气,疲乏地道:“是哪位将军领着,快与我通禀一声!”   但他忽然觉得不对起来,这些和平军并没有因为他的话而放松戒备,相反,都用着冷冷的眼睛盯着他。   “你们……你们是什么人!”尚怀义终于警觉,大叫道,腰刀出鞘在手。   “弃刀投降,饶你不死。”人群之中,一骑马闪了出来,马上将领一身金色盔甲,在这阴沉的天中分外显眼。   “你们是什么人!”尚怀义再次问道,如今自己已经陷入这群人中,想突围几乎是不可能的,只有等待,希望能等到机会了。   “神宗掌教程恬帐下上师郑定国!”来人淡淡一笑,报出了这个让尚怀义几乎惊落于马的名字。   莲法宗有五掌教,程恬便是其中之一,又有十六上师,其中既有已被李均逼死的薛谦这般长于收揽人心者,也有象眼前这郑定国一般英勇善战者,传闻此人曾在陈国三万官兵中单枪匹马九进九出,数千人丧命于他手下。尚怀义知道才出狼窝,又落入了虎口。   “郑定国,你如何会在这里?”眼前之事,分明无法安然逃身了,但尚怀义仍忍不住问道,此人本在陈国南部,追随程恬与柳光作战,但不知为何却出现在这里。   “试乎该被审问者,是你。”郑定国轻轻抖动手中长枪,淡淡地道,“是下马投降,还是要我多费一丝力气?”   他的枪只是抖了两抖,尚怀义便觉有股杀气自他枪尖直逼入自己体内,令他激灵灵打了个冷战。这种由骨子里传来的寒意,比之这身外的天气,还要让他觉得冰冷刺骨。   “给我一枝枪,我要与你决一死战!”尚怀义将手中的腰刀扔得远远的,绝望地喊。对于这种敌人来说,用腰刀这种短兵刃,只意味着送死,即便是有枪在手,他也毫无取胜的信心。   “你不过是一员无名下将,怎配与我决一生死?”郑定国安然不动,但一个部下却领全了他的意思,将一枝铁枪掷给尚怀义。尚怀义接住枪,枪尖斜指地面,向对方的大度表示敬意。   那郑定国又道:“念你是个勇士,今日我给你这公平的机会,若是能在我手中逃过七枪,你便可以安然走人。”   尚怀义默默了片刻,心中念头急转,降与战在脑海里盘旋了会儿,最后停在会昌城中那些兄弟们的嚎叫之上,他仰天长吁,道:“来吧,我倒不信不能在你手中逃过七枪!”   士兵们慢慢让出一块场地,郑定国缓缓驱马上前,突然大喝一声,手中长枪如蛟龙出海,罡气裂空,呼啸着便击向尚怀义咽喉。   只见这一式,尚怀义便确知今日无法幸免,这郑定国之强比他想象的还可怕。但若让他就此束手待毙,他却也心有不甘,于是他将铁枪一横,于身前舞出一团枪影,但还未遇上郑定国的长枪,郑定国发出的罡气便穿透了他的舞出的枪花,他觉得胸口似乎为枪尖所刺般冷疼。紧接着双方兵器交在一起,“当”一声响,尚怀义拼命在马上将身一侧,借着马力化开了部分对方枪上传来的强大灵力。   “尚堪一击。”郑定国面不改色地冷冷道,紧接着枪身一抖,枪头在尚怀义面前幻出十五簇影子,枪身上的红缨也随之幻成十五朵红梅。尚怀义大叫一声,方才那一击已经使得他气血浮动,胸口的疼痛证明对方的罡气已经给他造成了一些伤害,如今对方将铁枪抖出十五朵梅花,他挡无可挡避无可避,只得不守反攻,将枪荡了出去,他虽然无法发出罡气,但这一击以枪为棍,倒也虎虎生风。   但郑定国根本不以为意,这十五枪纷纷刺在尚怀义身上,却都是一触即收,将尚怀义衣衫挑破便缩了回去。此时他才不慌不慌回枪一格,将尚怀义的枪挡开,他的动作看起来并不快,但偏偏在如此短的瞬间完成了。   “呀!”一声怒喝,尚怀义只觉得胸口气血翻涌,对方此次传来的灵力,比第一次兵器相交足足大了一倍,而且看对方的表现,显然还留有余力。此刻他才真正知道什么是绝望。硬拼是敌不过的,又不愿弃枪投降,能做的只有逃走一途了。   郑定国看到尚怀义脸色变幻不定,他冷冷一笑,他喜欢这种感觉,看到敌人在自己的枪下由希望变得失望,由失望再变得绝望。因此,他并未乘机进攻,而是等待,看看面临绝境之时,尚怀义还能做出什么反应。   只见尚怀义发倾全力发出一声怒吼,长枪冲着郑定国面门刺了过来,郑定国脸上露出嘲弄的笑意,尚怀义这一枪看似气似汹汹,但实际上是一式虚招,这招过后,他必然要逃走。   果然,尚怀义也不顾自己一枪刺出后对手的反应,拨马就要走。郑定国待他奔出十余步,回头张望之时才驱马追赶。一开始尚怀义见郑定国似乎没有反应,心中正喜,突然听到郑定国轻喝一声,马蹄声急如骤雨,倾刻间便来到自己身后,他惶惶回顾,郑定国的脸已在距自己不足六尺之处,几乎可以感觉到他嘴中喷出的热气来。   正惊之时,他忽然觉得后心一冷,一件冰凉的物什刺进身体,他一低头,一个枪尖从自己胸前穿出,耳畔听得郑定国阴森的声音道:“下辈子学厉害些,莫要再敌不过我三招。”   “你也会遇上……”心知必死无疑的尚怀义全力想喊出“你也会遇上过不了三招的人物,李统领和孟将军杀你如杀鸡”,但话到一半,他便发现自己的声音也经全部消失了,他头无力的垂了下去,印入他眼中的最后一个景象,是那匹失去主人的马渐渐奔远。   郑定国单手举枪,枪上挑着尚怀义的尸体,摇头道:“如此不堪一击,真不知薛谦为何会死在这群乌合之众手中。来人,斩下他首绩,送还宁望城!”   若是尚怀义此时仍有知,定然会更加吃惊,宁望城本在和平军手中,李均去攻怀恩诸城还留下了八千守军,而这郑定国却说将他首绩送回宁望,岂不意味着宁望已经失守?如此,失去了回余州必经之路上宁望与会昌二城的李均,此时又在何方,又会如何处理这一危局?   他的死去,让他无需为此而担忧了,活着的人就无法如此轻松。雷鸣城中的凤九天,已经是接连三日未收到从大谷城以西传来的消息,既没有信使回来,也没有运粮队回来。他的注意力本来被彭远程所吸引,此刻却不得不暂时移到大谷城以西的平邑与会昌二城来。   李均之所以出军陈国,有一个重要原因便是深知平邑城的孙庆与会昌城的江润群等豪族,绝不会真心实意追随他,在他兵势强盛之时他们会依附以求自保,但只要他面临危难,这四城城主定然会发难,再加上地方上的世家望族的推波助澜,到时必定会让他受到致命一击。与其让其在自己的地盘内悄悄潜伏,不如给他们机会让他们暴露出来,也好以此为借口将之铲除,明里的敌人比暗中的对手要好对付得多的。但李均也未想到,他们的动作会如此快捷,如此协调一致,他更没有想到,其中有个柳光在为他们出谋划策。   李均最担心的还是彭远程。对于彭远程,他始终是有一种复杂的心理。一方面爱惜他的才华,另一方面则担忧他的野心。此次出兵也是为了测试一下彭远程的忠诚,如果彭远程此时未反,那么以后便可以比较放心的让其独当一面了。因此,李均与凤九天才会如此关注彭远程的动向,也正是因此,他们对于一向表现懦弱的江润群与孙庆并未太担心,却不知道当先起事者便是这两人,最重要的是,他们切断了李均与余州的联系,李均再有什么应变的战略战术,暂时也无法传到雷鸣城,凤九天只能完全凭借自己的能力,来应付面前的危机。   这也正是柳光的计谋,为实现这一点,他甚至发兵强攻陈国南部的莲法军,只给他们留下了向东去宁望城的一条去路。此时他部下降了本部五万人外,尚有收编的陈国官兵、莲法军十余万人,在他猛攻之下,陈国南部的莲法军被迫转向东方,而且他又命人为莲法宗五掌教之一的程恬献计,诈作饥民混入城中就食,结果一举夺下了宁望,城中八千和平军虽然经激烈战斗,却不得不放弃这座城,退往怀恩。   “禀报凤先生,江润群、孙庆、骆强、张宾四人反了!”虽然对于战略战术仍不是非常清楚,但赵显也明白这一消息的重要性,当他的苦儿营费尽心机经过彭远程的封锁线,将消息传到雷鸣城时,他在第一时间便通告了凤九天。   “……”   “先生!请赶快下令清除叛逆吧!”见凤九天闭目不语,赵显忍不住叫了起来。   “你先退下吧,我自有主张。”凤九天忽然睁开双目,神光炯炯,嘴角边噙起了冷笑。见赵显退了出去,他又补充道:“连夜请俞升、苏晌两位前来议事。”   “先生认为应当如何?”苏晌来了之后,第一件事便是问凤九天意见。   “骆强与张宾倒还罢了,孙庆与张润群扼余州通往陈国的要冲,若是不及早夺回,只怕李统领在前方有危险。”俞升也道。   “彭远程。”凤九天却没有理会那两个人,而是直接讲出了他最担心的名字。   “彭远程?先生是说,彭远程也会起兵造反不成?”俞升吃了一惊。   “难道先前传言他要谋反的消息是真的?若是如此,那可糟糕!”苏晌看着地图补充道。“银虎城与狂澜城的大多数兵力都调往陈国了,加上雷鸣城的守军,我们总共不过两万余人,而且银虎城与狂澜城也需要分兵把守,这可如何是好?”   “我料彭远程不会明目张胆的造反,他必然会打着李统领的旗号来造反。”凤九天嘴角边的冷笑更为明显,这两人虽然一文一武,都具有不错的常识,但对于阴谋诡计来说,二人还差了些。   “先生之意是,彭远程会以统领之名来对付我们,这不太可能吧,余州大权统领走时都已托付给先生,这是和平军皆知的事情,他怎能以统领之名来对付我们?”   “清君侧。”凤九天冷笑变为苦笑,道:“他只要说统领走时给了他密令,要他监视于我,只要我一有异心,他便可以起兵讨伐。如今统领人在陈国,谁能证实他的话是真是假?而且如果我料不差,江润群等反叛也定是打着要诛杀我凤九天的旗号。”   “我明白了!”俞升大悟,道:“他们定然是相互勾结,江润群等抢先起兵而彭远程却按兵不动,正是要让他们切断陈国与余州的联系后再行事。”   “等等,其中有个问题。”苏晌皱眉片刻,问道:“彭远程起兵先得要托言先生有异心,如今先生忠于职守并无二意,他又如何给先生栽上这顶大帽子?”   凤九天叹息道:“很简单,他只需借口征讨江润群与孙庆,要我要雷鸣城这一万二千军队,我若给,则再无可以御敌之兵,他叛乱起来谁人能阻?我若不给,他便以我按兵不动包藏祸心为口实征讨我,余州百姓不明就里,大多数会相信他,毕竟,他才是余州之人,而我不但是外人,对于和平军,也不过是个新人罢了。”   俞升立刻明白,凤九天实际上是暗示他们,要他们表明态度究竟是支持他还是支持彭远程。俞升略一迟疑,道:“俞某不才,蒙统领重要,将狂澜城大小政务托付于我,统领对先生信任有加,俞某自然也唯先生之命是从。”   苏晌并没有深思这其中奥妙,他只是在地图前转了两转,道:“一万二千兵,而仅彭远程便有近三万兵马,与之交战,只能依托于城防。”   他虽然没有象俞升一般表明态度,但言语之中,他的立场也尽露无疑。凤九天这时叹息一声道:“虽然统领远征陈国前,便与我说过此事,他之所以前往陈国,也正是让这些心怀贰心者暴露出来,但即便是他,也未想到事情到来之时会如此棘手。有两位助我,此事尚有可为。”   “先生作何打算?只要我苏晌活着,就绝不让雷鸣城落入彭远程之手。”   “此言差矣,于和平军而言,最重要的城是狂澜,如若分兵守此二城,定然二城皆不能守,不如弃雷鸣城,集中兵力守狂澜城。俞先生,你连夜组织城中撤退事宜,州牧大人首先要离开,不可让他落入彭远程之手。魔法太学的师生如今尚不足以为战力,也让他们离开。苏将军,你领军断后,免得彭远程发现雷鸣城成了空城,乘机追袭。”   “是,我这就去办。”俞升领命离开,苏晌却迟疑了会儿,道:“先生,给我两千人马便足以断后。”   凤九天深深盯着他,道:“苏将军,你想与城共存亡么?”   苏晌见自己心事被看透,当下挺胸道:“正是,和平军之城,怎能不流血便让给敌人?在此之前,绝无先例,统领既以雷鸣城军务托付于我,我怎能轻易将此城失去?”   “依你之言,我与俞先生,还有万余和平军将士,皆是贪生怕死之辈了?我们也应与你一起,战死于此才是了?”凤九天言语咄咄,眼中闪着怒火。   “不敢。”不知为何,眼前这无拳无勇的男子发起怒来,却仍让苏晌心中觉得畏惧,他微低下头,道:“先生与俞先生有如统领臂膀,统领不可无二位。而我无智无勇,不过是统领手中兵器,随时可以调换。请先生不要将我此言告诉统领,陆帅之后,他……他……”说到此处,苏晌忽然有些哽咽起来。缓了缓,才又道:“统领是陆帅之后,唯一能让小将佩服之人,可近些月来,我发现统领有些变了,对待弟兄们,虽然也常问寒问暖,但总不如当年万里长征时亲切,我与周杰当初随侍左右,如今却放在雷鸣城与银虎城养老,我不愿统领在心中的形象变化,不如乘早……乘早……”说到此处,他又无法说下去。   “既是如此,你更该留此有用之身,亲眼见统领究竟会不会变成不值你钦佩之人!”凤九天一时间也觉得无法劝解,他缓缓道:“我初见你们统领,他不过是一发誓以一己之力变天下之势的少年,如今,他已有天下枭雄之态。英雄或是枭雄,于我而言都无所谓,有位知我用我的明主,除此之外还有何求?但你若不想统领变为以权谋诈术横行天下的枭雄,仍旧是保有赤子之心的英雄,那你还是活着,只有你这样的旧日兄弟,才能让他时时念起,在陆帅帐下时的日子,也才能让他时时念起,陆帅给他的教诲。”   苏晌呆了片刻,深深跪伏在地上,给凤九天叩了一个头,道:“先生,小人从未如此敬佩先生过,原来,原来先生早就发觉了……”   “照我说的去做吧,军情紧急,容不得我们说这许多了。”   凤九天背过身去,走到窗前,望着外面漆黑的天,心中充满了感慨与担忧,因为此刻,他心中看到的,远比苏晌与俞升所能想到的更多。   “这些如若都是柳光策划的,那柳光如何会放过孤军悬于陈国的统领?统领啊统领,为了这些钦佩你的弟兄,为了我胸中那治国之策,你无论如何,都要活着回来!”   他不知道,此刻他心中的呐喊,竟与当年李均面对雪原呼喊陆翔之时,极为相似。 第六章 绝境   李均手拄着大戟,站在小山上向下张望,山下黑压压的,尽是莲法军的营寨,大寨依山而傍水,所扎之处地势平阔,各营帐之间错落有序,显然安置者是个精于兵法之道的人。   “看来有不少人啊。”孟远轻声道,虽然敌人军势极盛,但在他眼中,不过是“看来”有不少人罢了。   “这倒有些奇了,如此众多的莲法军从何而来?”李均紧锁着眉,虽然他并不在意眼前这些敌人,但对不能不在意敌人突然大规模增兵之后的战术意图。本来经过恶风岭之战后,陈国东部莲法军主力几近崩溃,残余部队将到手的十余城都弃之不顾,全都回缩至军事重镇石塔城,直至前几日,他们忽然大规模自白塔城中出兵,李均得到细作报告后觉得其中有蹊跷,因此与孟远亲自前来观看敌阵。   “莫非是来自陈国其余地方的莲法宗援军?”孟远问道。   “未必,莲法宗主力在陈国西部攻城略地,一部在南部与柳帅缠战,哪里还有兵力可以支援此处?”   李均的分析令孟远暂时停了会儿,但接着他又道:“上次接到报告之时已是五日之前,这五日间可能已有了变化,莲法军也许知西线或南线抽出兵力来支援东线了。”   他的这种说法比较接近于真实了,但李均毕竟并非知晓一切的神,此时此刻,他无论如何也未想到,柳光在二人之间还未产生直接矛盾时便下了黑手。不但令公孙明说动余州的彭远程、江润群等起兵,且通过施加压力与巧妙诱导,将原本在陈国南部与之对决的程恬赶到东部,并夺取了宁望城。此时自宁望城败退的军马,正在兼程溃向怀恩,而身为主帅的李均,又恰恰来到第一线探查军情。   “应该不会,以柳光指挥作战的特点来看,他出手极为干净利落,绝不会令敌人完整地逃走,而会斩草除根,因此若是他那儿的莲法军逃到我们这儿,柳光也必然追击过来。至于陈国官兵,他们全力防守都城洛郢,牵制住莲法军主力,双方均无法腾出手来,因此,这些士兵,莫非是莲法军孤注一掷,欲寻我决战?”   孟远凝眉思索了片刻,然后摇了摇头。战场之上,瞬息万变,能努力揣摩对手的战术意图固然是好,但若对手的意图非常隐蔽之时,唯一能做的,便是随机应变了。   “要了解敌军的情况,就得抓几个俘虏。”端详良久之后,李均忽然展眉一笑,翻身又上了马,戟指山下的敌军营寨,道:“孟兄,我们好久未并肩杀敌了,一起冲进去,看谁先擒获敌军大将,如何?”   “兄弟你为何还想逞这匹夫之勇?”孟远听了大吃一惊,山下劳法军的营寨密密麻麻,足有十万兵马的阵势,营寨壁垒周围的空地上都已清除干净,他们根本没有借着地形掩蔽接近敌军的机会。而自己与李均不过领着千余人的骑兵,任二人勇猛无敌,也无法在如此数量众多的敌军中确保全身而退。因此他道:“要捉一敌将,用得着如此冒险么?”   “哈哈,原本就是玩笑,孟兄如何当真了?”李均大笑起来,道:“不错,捉一员敌将,原本无需我们去冒这个险,让他自己来便是。升我紫龙旗!”   领着这大批莲法军的,正是莲法宗五掌教之一的程恬。在得帐下谋士献计之后,他兵分两路,一路五万人令郑定国领着自小路袭取宁愿,另一路十万人则从石塔城正面攻击李均主力。郑定国所绕地界,尽是为柳光所控制的地方,李均虽然想制约柳光在陈国的势力,但却没料到柳光会暗中挑唆莲法宗大军攻打自己后路,甚至“借路”给莲法军,再加上郑定国行军隐蔽,直到攻下了宁望城,李均仍未查觉莲法军一支已绕行至他身后,切断了和平军的归路,也切断了自余州来的叛乱消息。   他屯这于此处,正是为了等待郑定国传来的消息,如果攻克宁望城,他便可以挥军大进,夹击和平军主力于怀恩,同时,停留于此,也可以吸引李均的注意力,让他暂时无暇回顾身后。这一布置极为成功,李均果然被这多达十万的莲法军吸引,而暂时未想到后方。   此刻程恬正与部下团坐于军帐之中商议军务,忽然一个鬼卒进来报道:“东北小山岗升起一面紫色龙旗,旗下隐隐有人在窥探我军大寨。”   “哦?那紫色旗是如和发现的?”程恬的军师,莲法宗十六上师之一的汤乾问道。   “那紫色龙旗高高举起,似乎毫不忌惮为我军发现。”鬼卒依据他的判断回答。   “好狂的人,竟敢如此轻视我十万大军!”一个祭酒穆贵怒道,他本是铁匠出身,在莲法宗祭酒中出了名的性子暴烈,听到敌人的探子竟然无所顾忌,自然愤愤不已。“请掌教下令,我愿去擒获这细作来为掌教祭旗!”   “穆祭酒之意,诸位以为如何?”程恬轻轻瞄了汤乾一眼,与其说是问营中其他人士,还不如说是在问这乡间教习出身的军师。   汤乾此时对微笑不语,若是这么快便将自己结论说出来,岂不是难以显出自己高明,还是待他人计穷之际,自己再出语才显出高明来。   “请掌教让我去!”另一个祭酒马举出言争道,“如此小贼,何需穆祭酒出马,让我去吧。一柱香之内,我定提此小贼之头来见!”   “还是我去!我无需一柱香便可斩杀这小贼,马祭酒不要同我争这一功劳!”穆贵站了起来,手握双拳,铃眼圆瞪,似乎马贵再与他争,他便要拔拳相向了。   “我看二位中无论谁去都是杀鸡用牛刀。”坐在最下首的一个年轻的祭酒扬起他的头,微笑道:“还是让小弟前去吧,小弟只需一盏茶功夫,便可为掌教先声夺人。”   “甘平!你这小子也来与我相争?”穆贵迈出呼咚咚的脚步,直逼甘平面前,双目怒视。甘平看起来颇为文雅,但此时竟不甘势弱地站起,瞪了回去。   “得了得了,若是定国在,你们谁也不敢争。”汤乾知道是自己出言之时,一语让剑拔弩张的二人全都丧了气。程恬帐下第一勇士,非郑定国莫属,若是他在,这种机会也绝不会让与他人,他们之所以争得如此激烈,也正是想借郑定国不在之时露上一手,显显自己的威风。   “况且,我料你们三位便是一起去,也只能被敌将所俘获。”汤乾绕着弯子,却不肯直截了当地说出他心中的推测。程恬轻轻哼了声,汤乾向他望了一眼,这才道:“我料在山上窥我虚实者,必是李均自己,你没听到那升起的是一面紫龙旗么?他之所以不隐形迹,无非是想诱我军派人前去捉拿,结果去者捉他不成,反而为其所擒。”   营中诸将脸上都露出颇为不服的神色,以他们的武勇,都是千里选一的角色,但听汤乾所言,他们在李均面前似乎不值一提,难道那李均比郑定国上师还要强么?   “汤乾上师言之有理,三位无心去攻,他却有心算计,即便是单挑三位不惧李均,但也逃不脱他的阴谋诡计。”程恬插言道,安抚手下大将之心,这是一军之帅的责任。   “如此,就白白让他看了我军虚实,全身而退么?”甘平问道。   “以掌教之意……”汤乾垂下双目,盯着自己的脚尖,却问起程恬的决定来。   “来人,备马,我亲自去会一会李均,倒要看看他是如何一个英雄了得的人物。”程恬站了起来。   “掌教不可,掌教万金之躯,如何能用在与乳臭小儿的争斗之上?”甘平起身拦住他,道,“还是让小人去斩杀李均,掌教只需在此等侯便罢。”   “上师,你之意呢?”程恬有意没有直接答复甘平,而是去问汤乾。   “甘平祭酒说的极是,掌教无需冒此大险。”汤乾面上浮起笑容,道:“不如令人悄悄围住那山岗,让李均无处逃走。”   “哈哈哈……”程恬大笑起来,深深看了汤乾一眼,这个教习对身为上师仍心有不足,还想成为掌教之一吧。“请汤上师放心,我此去只不过与李均会会面,说上几句话儿罢了。汤上师、马祭酒,你二人留在帐中,令全军作好追袭准备,只等我令下,便拔营攻击。穆贵,甘平,你二人领本部人马,随我上山!”   紫色龙旗升起之后,李均与孟远等在山上等了片刻,便见山下营寨门户洞开,士兵们纷纷集合待命,一队人马约四千人开始大摇大摆地向山岗处过来。刚看到时,李均还只是微微动了下眉,“唔”了声以回应孟远“敌军行动秩序谨然,颇知兵法”的称赞,但片刻之后,他的眉头便锁了起来。   “敌军为何前进得如此慢,莫非有诈?”他在心中自问。如果是来捉他,那敌军要么快马加鞭赶上来要么偷偷摸摸绕过来,却绝不应如此大摇大摆从容不迫。   “探马,立即回头,替我看看退路有没有异,如有风吹草动,便速来报告。”在命令探马去了解退路是否有敌人潜伏之后,李均左思右想,也觉得自己的布置并无漏洞,但为何心中的不安,却如此强烈?   “统领快看那旗帜!”身旁一将忽然呼了起来。   “掌教程……”李均默默念道,紧接着脸色大变起来,他自领和平军以来,还从未如此震惊过,他问道:“莲法宗五掌教里,有几个姓程的?”   “只有一个程恬,我曾向大哥报告过。”王尔雷胖大的身躯,无论如何也不象是一个流浪儿出身的年轻人,“程恬负责南路莲法宗,手中有二十万大军。”   “糟糕!”李均在心中惊呼起来,但脸上的神色却转为平和,孟远却从他身上灵力的波动之中意识到激变的发生,问道:“怎么了?”   “你说的不错,这定然是莲法军从别路抽来援军了。”李均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决定将自己的推测完全说出来。“程恬本在南路与柳光交手,如今却出现在此处,只怕柳光……这是柳光安排的……”   孟远也大惊失色,如果柳光与莲法军暗中勾通,那恐怕不会只是放莲法军安然转移这样简单。以柳光之智,再加上莲法军庞大的数目,和平军确实面临着巨大的危机。   “王尔雷,近来没有南路的消息吗?”孟远问道。   “近十余日南路消息断绝,似乎在进行大战。”   “可惜,没有南路的确切消息。”孟远听了长长叹息,虽然苦儿营在探听情报传递消息上有着无可替代的作用,但对于和平军来说,这终究是非正规的情报组织,它的缺憾在日益激烈的战争中也暴露出来。   “无妨,反正有人给我们送情报来了。”李均神态已经完全正常起来,目光炯炯盯着渐渐接近的莲法军,“这来者必是程恬,他只带少许人马前来,不是来交战的……”   又等了片刻,这四千余人马终于近到身前,只见两面青色旗帜左右分开,旗下闪出一骑白马,马上端坐的,一身古铜色盔甲,正是程恬。   “李均统领何在?”双方相距尚远,程恬便放声问道,他年纪也不过四十出头,颔下长须,在风中微摆,显得有些零乱,也使得他看起来年纪要比实际上长一些。   “在下正是李均。”其实无需报名,程恬的目光便聚在头戴赤龙头盔的李均脸上,两人目光交击一下,却未闪出火花,似乎都只是熟人之间的一次注目而已。   “果然少年英雄。”程恬行了一礼,道:“我乃程恬,神宗五掌教之末。”   “程掌教大名,我是久仰了。”李均按住心头想问个明白的冲动,此时此刻,越发需要镇定自若,从这程恬的气势来看,他绝非弱者,无论是心智还是格斗,都是一个可怕的对手。   “李统领心中想来惊讶,原本在陈国南路的我,如何会突然出现于此吧。”程恬轻声笑道,“好教李统领得知,我是被柳帅所迫,不得不由南路来这东方。”   “原来如此,多谢程掌教赐告。”李均面不改色,对方敢于将自己败绩坦然告诉自己,这绝不是因为程恬恬不知耻,而是因为程恬对于自己的成功与失败,都可以以平常心视之,知耻而后勇者,方令人觉得足以畏惧。因此他只是拱了拱手,道:“只是不知掌教来这陈国东部,所见所闻是否让掌教满意?”   “李统领好涵养啊。”程恬一挑拇指,李均对于自己带来的消息竟然如此镇定,不太可能是因为他已经有了准备,而是因为他不愿在身为对手的自己面前露出任何一丝内心上的弱点,上战者攻心,深知这一点者,必是用兵的高手。李均虽然年轻,却也是个老谋深算的角色。   再次思索了一遍自己的打算,程恬确信可以让自己无论在心理上还是战局上,都可以获取绝对的主动。因此,他又道:“我想请教李统领一件事情,还望李统领直言相告。”   “在下知无不言。”   “不知宁望城,是否还在李统领手中?”程恬一语,宛若利箭一般,直刺向李均心头。这正是他最为担心之事,在得知程恬进了陈国东部之后,他就怀疑柳光是否会放一部分莲法军去攻自己后路,如今看来,他的担心竟成事实。   程恬双眸紧紧盯在李均脸上,想从他脸上看到哪怕是一丝的异样神情,但令他失望了。李均仍旧是安然自若,似乎他的话没有任何作用。   “程掌教放心,宁望城是我的,谁也不能夺去,倒是程掌教,你那些经过柳光界内的将士何在?”   程恬心中也登地一下,绕道柳光辖区去攻击李均的后路,这本是个极为大胆也是极为冒险的计策,成则大获全胜,但败也可能使自己数万精锐与心爱将领,成为敌人的俘虏。因此,李均的反击,也让他颇为震动,他也有几日未收到郑定国的消息了。   “李统领果然不凡,只可惜不识天时。”程恬并未被李均的虚言完全唬住,他哈哈一笑,道:“若是李统领肯信我神宗,我愿举统领代我为掌教。”   李均正欲反击,程恬忽然摆了摆手,道:“多言无益,李统领好自为之,只需记得我的话,神宗始终欢迎李统领,告辞了!”   于是,李均与莲法宗最高领导者之一的会面,便如此草草收场,目送对方缓缓退去,李均心中却汹涌澎湃,环首四顾,看看自己的部下,再看看那些裹着粉红头巾的莲法军将士,无论程恬所言是实是虚,在今后的战斗中,这些生龙活虎的壮士,会有多少将长眠于眼前的大地之上,化为枯骨,化为尘土……   李均自程恬撤兵去缓缓退军,退军的速度较之一般时后要慢上一倍。已经作好追袭准备的程恬却令莲法军只是紧紧跟随,并没有急于追上李均。   “李均得知其后路有险,军心大乱之下,如果全速后退,必然导致兵败如山倒。”见了李均撤退之景,程恬颇为感慨地道,“因此他故意慢慢撤退,此人用兵,果然名不虚传。”   “掌教真欲让李均加入我神宗?此人残杀过成千上万神宗弟子,只怕人心不服啊。”甘平皱眉道,从程恬语气中,他听出了爱才之心。程恬的爱才,在莲法宗诸掌教里是出了名的,也正是因此,他才能聚集这么多性格迥异的文武部下,也才能容忍汤乾这般野心勃勃的手下。   “哈哈,若是能让李均为我神宗效力,又可以使我神宗多少弟子免于惨死?”程恬随意驳了一句,但又摇了摇头,“只可惜,从李均用兵与为人来看,我神宗之中,无人能令其真心效力。”   甘平默然不语,眼中闪了几下光,对于程恬如此推崇李均,他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李均再强,终究是一个人罢了,如果郑定国顺利攻占宁望,那么此时他便会陷入夹击之中,能活着逃走就算不错了。   此时的李均,确实已经陷入了进不得进退不得退的两难之境,前进,是用兵极为厚实的程恬指挥的十万莲法军那气势浩大的部队,后退,是被郑定国领着数万莲法军攻占的宁望。虽然他尚在退回怀恩的半途之中,宁望失守的消息业已传入他耳中。   “兄弟,如今该如何是好?”孟远不禁问道。李均青着脸,在马上默默行了许久。和平军将士之中也没有了往日的说笑之声,这种面临前后夹击的险境,对于和平军来说是许久都未曾有过的。   “请统领放宽心,给我五千人,我便去夺回宁望。”蓝桥骑马的姿势有些笨拙,但好歹无需再用两只脚追着四只脚跑了。他对于战略并没有太多的注意,因此不能象孟远那般深刻体会到李均的压力,也正是因此才能有此豪言。   李均摇头不语。五千人如何能夺回宁望?便是倾目前和平军之力,也没有绝对把握攻取宁望,更重要的是,身后这十万之众的莲法军既不急于攻击,又不肯放过和平军,摆明着是要逐渐增加压力,直至将和平军压垮的架式。自己原以为莲法军不过是乌合之众,如今看来,其中是有不少能人异士的。那个掌教程恬,表现出的能力气度,就绝非自己以前遇到的对手所能比拟。   还有一个柳光。他既是让莲法军安然经过他的地方来袭击自己,怎知他会不会与莲法军相勾结?若是如此,此人与陆帅齐名,只不过在追随陆帅之时学得他一点皮毛的自己,是不是他的对手?   他的脑海中被这个问题缠绕良久,却始终没有答案。冬天即将过去了,但和平军的冬天,似乎才刚刚来临。若是他知道柳光还在余州给他挑起了内乱,李均此时只怕更加难以自安。   “先回怀恩再说,怀恩城池虽然有些破损,但仍足以守护,城中积蓄粮草足够我军吃上一年,只要能挫莲法军锐气,就无需担心了。”想来想去,李均不得不承认,这一战他没有主动权,只能被动地等待了。   “若是莲法军围而不攻,莫非我们也同他们耗上一年?”蓝桥对于这种消极的守势颇为不满,问道。   “放心,莲法军为了出我意料,这次行军必然未有长期作战的准备,而且十余万大军的粮草补给,又绝非一轻易之事。这附近诸城都无存粮,他们的补给必然会有困难,到那时他们会不战自溃。”李均如此安慰他,从战理来说,他判断的没有错,但他心中却始终觉得不安,觉得自己哪儿漏了一点什么。   “蓝桥,你随我在怀恩城。孟远,你去宝山城,我与你随机应变的全权,如若敌军攻你,你便闭城坚守,如若敌军攻我,你便自小路断其粮道。范勇,你领速去原定城,我也授与随机应变的全权,必要时可弃守原定,赶回怀恩。”   “是!”孟远听得他的安排,口中应了下是,但人却未动,李均这样安排虽然使得和平军可以相互接应,无论莲法军攻哪一方,另两方便可以侵扰牵制,但同时也分散了和平军兵力。   李均明白他的意思,微微笑了笑,道:“你且放心,我们无需守多久,只等宁望城夺回,或是敌军粮尽,我军便可转入反攻了,到那时,我们再见面吧。”   “我军尽皆忙于防守,怎么有余力攻取宁望?”孟远问道。   “十日前我令凤九天调彭远程来陈国,算算时间,此刻他应到了会昌城,只要他得知宁望有变,以他智虑,夺取宁望当不在话下。”来自余州的援军,这是李均的主要希望,他却不知,余州忠于他者,此刻正苦盼他回军救援。   范勇呵呵笑着驰了出去,孟远也跟着离开。李均看了范勇背影一眼,再看了看身旁跃跃欲试的蓝桥。本来守卫原定的最佳人选应是蓝桥,但他勇猛有余而计略不足,随机应变更非其所长。范勇虽然武勇将之蓝桥相差甚远,但在随机应变上,却是自己帐下不错的人选。只时他深刻地感到,帐下缺乏得力的将帅。   “若是彭远程在此,那就好了。”李均不由又想起彭远程来,彭远程实为难得的帅才,但凤九天说他与童家的余党有联系,这件事且等眼前危机过后再慢慢来查问。   得知李均分兵驻守三城,程恬哈哈一笑,问汤乾道:“汤上师,不知有何妙计可破李均?”   汤乾用手指轻轻揪着耳畔的一缕头发,片刻之后笑道:“李均是想我军无论攻取哪座城池,他其余两城都可来救。既是如此,我军也不妨兵分三路,同时进逼三城,让他每座城都自身难保,救无可救。”   “只怕没那么容易吧,李均焉能不知他分散兵力,我亦可以分散分力对之?”甘平问道,在程恬帐下将领中,他年纪最幼,不过二十五岁,也最好学,每当要布置战术之时,他便会刨根问底。对此汤乾不以为意,而程恬更是鼓励他多问多学,曾对汤乾道年青一代莲法军中,甘平他日必成大器。   “哈哈哈哈,上师又是在卖关子了,甘祭酒仔细想想。”程恬半是玩笑半是考考甘平。   甘平脸上露出羞红,但神态却依旧自若。沉思了会儿,他大悟道:“莫非上师之意,攻是虚的,不过是要让和平军不敢出城罢了?”   “正是,哈哈。”汤乾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一则是为此,二则是为等和平军溃逃之际,我军能紧随追击。”   “只怕和平军没有那么容易溃逃吧,我去若不攻城,他们便会一直守下去,怀恩城中粮多,我军粮少,如何与之相持?”甘平进一步问。   “后院起火,李均的余州出大麻烦了。”汤乾目光变得炯炯起来,与程恬相视一笑。程恬接着道:“适才郑定国上师派人前来,说余州有数个城主乘李均不在之机,起兵叛乱了!”   雷鸣城中,正是山雨欲来。   在俞升的努力下,这几年间战火不断的雷鸣城大多数百姓,都决定暂且撤往狂澜城,如此众多的人口,一日一夜行不过三十里,只怕还未到数百里外的狂澜,半路上先要被彭远程的追兵赶上了。   此刻彭远程尚未起兵,只是如凤九天所料,命人修书一封,以要平定四城之乱为借口请调狂澜城守军。凤九天一面款待来使,令其暂且不急于回去,一面加紧安排撤退事宜,来使见城中慌乱,只道凤九天在征调城中百姓为军,支援彭远程,也不以为意,等拖了二日,彭远程的第二位使者再来催问时,凤九天便直言道:“以彭城主军力,平定那四城叛乱已是足够,为何还要来调这雷鸣城守军?”   使者此时方知中计,再要回余阳已经晚了,彭远程也早知会如此,因此又过了两日,余州尚忠于李均的各城中纷纷接到彭远程信使传来的檄文,只道凤九天怀藏贰心,欲将李均害死在陈国,彭远程要替李均清其侧畔,以挽危局。   凤九天见了那檄文,冷笑不语。彭远程以清侧畔之名行叛逆之时,对于他来说是意料之中的,有了这宝贵的六日时间,雷鸣城的百姓已经远去,他现在可以放心地弃雷鸣城之顾而守狂澜城了。   陈国崇德十三年二月十九日,彭远程身着朱红的大氅,于余阳城祭天地誓师起兵。在慷慨激昂的陈辞之后,他便令部将宋溪为先锋,幕僚史泽为参谋,先领一万五千精兵前往雷鸣城,自己则领后军于余阳城防止背后的肖林。   这其实是出于慎重而为之,肖林此刻要面对的,是江润群等四家的围攻。在公孙明巧妙的安排之下,彭远程与江润群等达成了默契,他们负责对付控制着余江城与余平城两城的肖林,以使之无力牵制彭远程进攻北余州的雷鸣诸城。   而肖林原本兵力不足三万,又被李均抽去一万有余,面对四城五万军队的进攻,自保尚且嫌不足,何论其他。幕僚对彭远程提出这个问题时,彭远程却冷笑着道:“肖林为李均故旧,对于李均相当忠心。而且他是佣兵统帅,一城一地对于他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出钱雇请他的人。因此,如若我军倾巢出动,则肖林也定然会弃余平余江不顾,到那时我军便进退两难,我怎能行此下策?”   “彭帅之意是,要逐一击破?”史泽眼中闪着奇光,问道。   “正是,你史泽你莫忘要打着我的旗号,一定要大张旗鼓,显得我军倾城而出。”彭远程白净的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红晕,想然心中也是有些激动。   “肖林啊肖林,即便你看透了我的计策,这个陷阱你也是非入不可。”他心中暗想。   史泽见他陷入沉思之中,便轻轻退了出去,过了一会儿,彭远程的老仆走了进来。   “大人,夫人请您。”   彭远程颇觉诧异,彭夫人颇有胆气,这曾令李均也极为钦佩。她向来不过问彭远程的军务,为人极是贤淑。彭远程虽然又娶了两个小妾,但对于结发妻子是敬爱有加的,常以“内有贤妻”自夸于人。按照以往的习惯,只要见彭远程忙于军务,彭夫人便不会以任何琐事来分他的心,今日却主动请他前进,这让彭远程感到意久。   “夫人有何吩咐?”来到后房,见夫人脸色颇为严肃,这加深了彭远程的疑惑,便问道。   “请大人此来,是想问大人一事。”彭夫人略停了一会儿,似乎在寻找如何措辞,紧接着她便尖锐地问道:“大人此次举兵,究竟是为了救李统领之命,还是为了夺李统领之地?”   彭远程脸色一沉,有关他起兵目的之事,除去史泽这样的亲信之外,大多数人都只能猜猜而已,因为他对外打出的旗号,还是清除李均身侧小人,拯救和平军于危难,但他的夫人却一语就将他想回避的问题摆在了面前,语气之中,似乎还有着以前从未有过的愤怒。   “此事乃这务,妇道人家,还是少过问些的好。”彭夫人的问话,让彭远程从方才对于自己计谋的得意之中冷了下来,言语中也就有了几分怒气。   “大人,李均其人如何?”彭夫人自知语失,便放缓了语气,问道。   “这些事情,你还是不要管了,好好在家等好孩子。”彭远程见她软了下来,也不想为此事伤了夫妻间的情份。   彭夫人脸色微微变了一下,柳眉轻扬,道:“请大人回答妾身的问题。”   “我还有事,不想同你揪缠些这样无聊的问题!”彭远程腾地站了起来,大步向外走去,心中一时间觉得象是有团无名之火在燃烧,烦躁无比。   “大人!”彭夫人在他面前端端正正跪了下来,道:“大人,妾身自与大人结发,十余年来未曾过问大人一件外事,此次与以往不同,还请大人听妾身一言。”   彭远程眼见她仰起头,脸上满是乞求之色,心中微觉不忍,道:“你说吧,我在听。”   “大人,李均与朱家不同,大人先前背朱家而择李均,可谓弃暗投明,如今大人却弃李均而欲谋叛,此所谓明珠投暗……”   “且慢,谁说我要弃李均而谋叛?我此次举兵,正是为了救李均之性命,清除他身侧小人。”   “大人此言,骗骗外人尚可蒙蔽一时,可怎能骗倒你的结发妻子?大人此次举兵,若是为了救李均,目标应是切断了李统领与余州联系的江润群等人,而为何是雷鸣城?”   彭远程心中微微颤了下,自己一切布置,确实都被夫人的这句话揭穿了,全余州稍有些头脑者,大概都能想到这一点吧,所不同的是只有夫人才敢在自己面前将这个怀疑说出来。   “是又如何,我彭远程才智怎可居于一介卑贱士卒之下?”彭远程瞪着妻子的脸,“你也希望我顶天立地,为我们的孩子打出一片天下,是也不是?”   “妾身希望自己丈夫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孩子们也希望他们的父亲是举世无双的奇男子。”彭夫人也盯着自己丈夫的眼,这在一向柔顺的她来说,是从没有过的。“可是大人,你若是背叛李均,可曾想过自己真的是李均的对手么?如若举事失利,妾身与孩子当如何?大人,还望三思而后行……”   “不用操些如此的闲心,我既敢如此,便有我的主张。”   见以利害关系无法说服彭远程,彭夫人不得不孤注一掷:“大人,即便是大人举事成功,可天下之人,悠悠众口,大人不怕旁人说大人是个背主弑上的无君无父之人么?”   “住口!”彭远程伸手给了妻子一个耳光,怒道:“贱人,竟敢如此无礼!”也不管妻子嘴角流出的血丝,径直离开了后屋。   “大人……大人……”彭夫人带着哭腔的喊声没有将他唤回头,当他走出了后院,彭夫人的凄凉的呼声仍旧在耳:“大人,妾身不忍见大人自寻绝境,不忍心见大人身败名裂……”   “妇道人家,懂得什么?”彭远程懊恼地摇了摇头,将妻子的哀泣甩得远远的,眼中闪闪发光,见到的又尽是自己称霸余州自立为主的景致。   当极度的野心燃烧起来之时,即便是智者也会被假像蒙蔽双眼。   天气逐渐转暖,一冬的冰雪也开始融化,各处的溪流都被山上的融雪塞得满满的,汇入江河之中,直至奔腾到海。   但寒意却还没有消褪。李均站在怀恩城头,极目四顾,天地一片苍茫,冷风让他身侧的和平军战旗烈烈作响,清晨的号角在四处响起,使得这即将的战场,份外显得空旷。   似乎是为了与和平军的号角声相应和,远方莲法军营寨处也传来了悲壮的号角声。大队的莲法军,头裹着红绸的莲法军将士自营寨中鱼贯而出,在怀恩城前列开了阵势。   “又是如昨日一般,只是出来操练吗?”魏展披着厚厚的狐裘,在城头来回踱了几步,迟疑着道。   “先生且再看看。”李均轻轻扬起眉,虽然心中象有块大石压着一般,令他有些沉重,但从外表上,他看起来还是胸有成竹的样子。一个不过十八九岁的和平军战士敬慕地望着他,面对敌人十万雄兵,仍然如此镇定,也只有李均方能做到吧。   莲法宗士兵列成了两个方阵,每阵都足有万人之众,从怀恩城头望去,下面全是一片红色的海,又象是黄土地上绽开了无数朵红花。两个方阵以极快的速度向怀恩城逼了过来,这让城头的和平军战士将心悬起,但距城甚远之时,莲法便突然止住,和平军战士的心于是又放了下去。   紧接着莲法军两个方阵开始变化,双方一进一退,阵势也由方阵变为锥阵与雁阵,一方似乎欲突破对手,另一方则自两翼快速向对方侧后迂回。突破的一方似乎要陷入包围之中,但他们突然加快了速度,又将从后侧迂回而来的对手甩开,成功从对方薄弱的腹地突了进去。   “攻防有序,果然与薛谦大不相同。”魏展点点头,莲法军大多为平民百姓,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能将部队训练成这个样子,这支莲法军的统帅定是熟悉兵法。   “若是先生,当如何破之?”李均轻轻笑了一下。对于他来说,敌人的这些伎俩不过是雕虫小技,而且对方的用心,他也大致清楚。   魏展盯着莲法宗的阵势不断变化,数万人雷鸣般的呼喝声震动四野,他略一思忖,面有喜色,道:“我知道了,这去莲法军虽然训练有素,但尽皆为步卒,破之极易,有五千骑兵,便可斩尽这两万莲法军。”   “正是,陈国不产马,其马皆来自岚国或穹庐草原,如今陈岚交恶,穹庐草原之戎人又将马价抬高,即便是官军尚且缺马,何况莲法军?如此规模之军,若无骑兵与步兵、弓弩手相配合,不过是乌合之众罢了,要想破之,其实不难。”李均缓缓地道,但却没有出城与莲法军一战的意思。   “统领在担心什么?”魏展忍不住问道,普通战士看不出李均的那丝隐忧,但他却能看出,以李均的性格,如何会见有可胜之机而不出战?况且李均所长者本身便是在野战中以奇计攻敌,守城之战,他打的并不多。   “没有什么。”李均将目光投向另一侧,不让魏展从自己目光中再窥查心事。那一侧,是自宁望城来的一支莲法军,也约有两万余人,如此规模的部队,然怪宁望城会失守。   “彭远程究竟在做什么?”李均心中暗想。被困在怀恩城已有三日,若是以当初的计算,此刻彭远城已经准备好要攻击宁望,从而给自己减轻压力。现在他之所以不敢令骑兵出城突击,就是担心莲法军一面后撤,一面从两翼切断骑兵回城之路,如果彭远程能将宁望的莲法军击破,至少是吸引走,那自己就可以腾出手来解除怀恩之围了。   最让他奇怪的是,莲法军放弃步卒与数量上的优势,只是围住怀恩城,却不进行攻击。围而不攻,难道是想等城中粮尽?可城中余粮尚可支持一年,反倒是莲法军十余万之众,粮食完全依靠从石塔城运来,短时间内尚可支撑,长久来看,首先粮尽的,必定还是莲法军本身。   以这支莲法军统帅程恬到目前为止给李均的印象来看,他不是会出此下策之人。那么就是说,他另有诡计,围而不攻的时间拖得越长,城中无法与外界联系,士气便会越低,以此来看,他莫非是想让和平军自己崩溃?   如果是这样,那程恬未免太小看和平军了。和平军士气高昂,绝非一两个月的围困所能消褪的,程恬必需另想他法,只是不知,他会想什么方法呢?   李均思忖良久,终究觉得难以推测,他正欲下城回营,莲法军营寨中忽然鼓声大作起来。他讶然回首,只见原本在训练的莲法军又左右分开,开始向怀恩城逼近。   在弓驽射程之外,莲法军停了下来。当中闪出一队骑兵,在多为步卒的莲法军中分外显眼。李均凝神一瞧,当先骑着匹白马者,正是程恬。   “请李统领下来说话!”莲法军中有人高呼道。李均快步自城楼下来,领着自己那千骑护卫,快马出了城。   “程掌教有何吩咐?”李均面带微笑,他心知程恬此来必然要斗一番嘴,自己必需要不动声色,方能立于不败之地。斗嘴不过是形式,斗智斗心方是程恬此来的目的。   但程恬面色却极为严肃,盯了半晌,然后道:“此人不知李统领是否认识。”   李均顺他手指望去,只见他身侧一将,手中捧着个盒子,见他望来,便将手中盒子打开,里面是一颗人头!   “啊!”李均忍不住呼了声,那颗人头怒目而视,虽然已经死了几日,却仍如死者生前最后时刻那般。李均心中一阵波动,这颗人头,分明是前往余州运粮的尚怀义!   “是谁杀了他?”李均淡淡问道。   “我杀的,三个回合。”那捧着头的将面带冷笑,嘲弄地看了手中人头一眼,又瞥了李均一眼,似乎在判断斩下李均的头颅需要多少个回合。   “这是我帐下押粮官尚怀义。”李均慢慢地道,心中开始有些明白,尚怀义定是押粮过程中遇上了夺取宁望的莲法军,不敌战死。眼前这个白面长须的男子,神态间虽然傲气凌人,但李均分明可以感觉到他身上流转不息的灵力。此人武勇,只怕自己这边仅有三四人或可与之一战吧,难怪尚怀义会死在他手中。   “原来是你杀死的。”李均接着道,忽然大吼一声,道:“蓝桥!”   蓝桥精神一振,挺胸道:“在!”   “去取下那个狗贼的首绩,以祭尚怀义在天之灵!”   蓝桥翻身下马,右手执着他那长柄巨剑,大踏步走到两军之前,伸出左手向那将一招手,道:“狗贼,前来授首!”   那将摇枪便要冲出,程恬却拦住了他,道:“定国,少安毋躁。李统领,我此次来,并非是与你交战的,而是要替这尚怀义传一个口讯。”   李均召回了蓝桥,他令蓝桥出战,原本就是怕部下见到尚怀义首绩之后士气低落,因此令蓝桥这等勇将出战。既然敌人不接战,那么双方就基本扯了个平手。   “程掌教请讲。”尚怀义临死之时仍托人转告的,定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消息,重要到即便是让敌人知道也在所不惜,而程恬之所以真的转告,这个消息显然对于李均来说并非好消息。   “余州江润群等城主,已经起兵叛乱了,李统领后院起火,身处绝境尚不自知吧?”程恬的消息,既是在李均意料之外,又是在李均意料之中。意料之外是江润群他们选择了这样一个大好时机,自己无法回军平叛的时刻起兵。意料之内是他原本就有逼江润群叛乱,从而使得余州隐伏起来的反对者全部暴露一网打尽。李均此时却没有料到,尚怀义死时根本没有让敌人转达过什么口讯,程恬不过是借尚怀义之口,让这个原本真实的消息更为真实罢了。   李均没有回头,便从身后的轻微骚动中明白程恬的消息带来的震动。回去之后,无论自己如何要求保密,一夜之间这个消息还是会传遍全营。他轻轻簇了下眉,但旋即展开,微笑道:“多谢程掌教转告,这份人情算我欠下了。下次,我若斩杀他。”说到这,李均顿了一顿,用戟尖斜斜指了郑定国一下,虽然隔着老远,郑定国仍觉得有股几可穿金洞石的杀意,直刺向自己。这强烈的杀意,却让郑定国身上那种勇猛过人的武将特有的鲜血沸腾起来。但李均没有理会他,只是接着向下说道:“我若斩杀他,也会先给他留下口讯的时间。”   程恬心中暗赞了一声。他之所以停了三天不攻,直到今日才将余州内乱的消息传来,目的便是要让怀恩城中的和平军疑神疑鬼,从而增加这个消息的杀伤力。他假借已经死去的尚怀义之口,也正是为了这个目的。但李均却抓住在战场上他根本不可能有机会给尚怀义交等后事这一漏洞,虽然没有指明,但言语间却点出他在说谎。即然尚怀义不可能要他传口讯,那么这个口讯的内容也定然是假的了。李均于轻描淡写之中,便将他费尽心机安排的攻心之术消弥无形,相反,若是李均拼命反驳,则反而会更加深士兵的疑心。   果然,李均身后微微的骚动平静下来。李均哈哈笑道:“程掌教,你费尽心机的攻心之策,也不过如此,现在话已说完,我倒有一句话想当面同程掌教说说,不知程掌教是否愿听?”   “来而不往非礼也,既然如此我先对李统领说了,那么李统领所说的,我便也只好听着。”程恬丝毫没有为自己的话辩护的意思,在李均说出那番话后,他也只是淡淡一笑。二人笑来笑去,外人见了只以为是多年未遇的好友在寒暄,却不知这笑之后,都藏着致敌于死地的尖刀。   “以程掌教之智,当知怀恩城险粮足,若旷日持久拖将下去,于莲法军极为不利。我分兵三城,程掌教也分兵对峙,莫非是要等粮尽之时,为我如虎驱群羊般追杀么?”李均将两军目前的形势简略地分析了一遍,又大声道:“程掌教若是有胆,何不与我在这怀恩城下决一死战,若是无胆,为何不速速退走?”   他先前说话,声音都很和缓,而此时突然转得高亢,震得莲法军前排将士耳朵嗡嗡作响,胆子略小的甚至连接退了几步,似乎随着他的这大喝,和平军便要冲了出来。这一来形势急转,反而变成了李均用攻心之策动摇了莲法军的士气。   程恬微眯起眼,李均才智,更胜于他的想象,这样的人才,处于绝境之中尚能以攻心之策反击,实在是了不起。其实他与李均一样明白,李均相信他所说的余州内乱之事,若是他要欺骗和平军,至少得编个更合理的故事方才算数。   “足智多谋如李统领土完整者,仍欲逞匹夫之勇?”程恬也只是淡淡一句,李均大喝带来的气势,便被化去大半。程恬所言不错,象李均这般指挥千军万马的帅才,原本不应将自己置身于锋刃之间逞匹夫之勇。   二人都有些无奈的感觉。象这样斗将下去,不知何时才能见分晓。于是两人交换了一眼,发现对方眼中也有退意。程恬先道:“李统领,无论你信是不信,尚怀义的遗言我是代到了,他的首绩我留着也是无用,定国,将首绩送过去。”   郑定国一手捧着那盛着首绩的盒子,一手绰枪,缓缓向李均阵中走来。李均示意蓝桥去接过来,蓝桥也单手执剑,大步跨出。两员勇将一骑一步,逐渐接近中。郑定国忽然一夹马腹,那马箭也似地奔了起来,风一样掠向蓝桥,蓝桥则挺胸而立,巨剑斜举,只等郑定国攻过来。   郑定国本意蛤是叫吓吓蓝桥立威,却不料蓝桥昂然一立,气宇之间隐隐有大家风范,显然是个一流的高手。他不由得心痒难熬,伸出枪便刺了过去。蓝桥也不甘势弱,一矮身让过枪尖,脚步快移,巨剑顺着枪柄便扫过去,直切向郑定国手指。两人身上灵力,随着这兵器的相交,自然而然转化为罡气,发出嗖嗖的破空啸声。   程恬与李均同时呼了出声,郑定国横枪柄格住蓝桥之剑,相互瞪视了一眼,都知道对方是个难缠的角色,真打起来没有几百个回和难分出胜负,只得收住手。郑定国将盛头的盒子掷了下来,蓝桥伸手捧住盒子,盒子在他手中破裂开,露出里面的人头。   “小子,你叫什么名字?”蓝桥没有料到郑定国会在这盒子上附上灵力,因此输了半招,心中极为愤怒,况且郑定国如此,是对死者不敬之举,故此蓝桥问他姓名。   “庸广郑定国,你记住了没有?”郑定国傲然而答。   “我记住了,你也记住,你的头我定下来了,在我斩杀你之前,你可千万别死在他人手中,我是蓝桥!”蓝桥咬牙切齿地道。   “无名之辈,我已经忘了。”郑定国之语只激得蓝桥恨不得立刻与他动手,但李均的呼喝此时传了过来。   “蓝桥,回来,我们先得为尚将军安排个合式的葬礼,至于这个小子,我保证他的头是你的就是。”   “李统领,若是觉得无路可走,请到我军中效力,以李统领才智,神宗绝不会亏待。”正当李均欲回马入城时,程恬忽然高声叫道,然后大笑起来。   “多谢程掌教好意,对了,有件事我倒忘了,程掌教自陈国南路而来,想必和柳帅交过手吧,不知程掌教以为柳帅其人如何?”李均也哈哈大笑起来,二人最后一句话都是含有深意,程恬是在加深和平军将士对余州叛乱的相信,而李均则是在反讥程恬不过是自陈国南路逃来的败兵。   将尚怀义的首绩好生安葬之后,李均回到了自己大帐之中,陪同他的,唯有魏展一个而已。李均与程恬见面,魏展虽未在场,但也听得八九不离十,因此在此无旁人之处,他紧皱眉头,问道:“李统领以为,程恬所言有几分真的?”   李均苦笑了一下,道:“实不相瞒,我是十成十地相信余州发生叛乱了。魏先生初次见我之时,便劝我回军,不也正是料到余州不稳吗?”   魏展也苦笑了一下,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那李均这支孤悬于外的和平军确实危矣。自己刚刚找到一个值得将性命托付以换取日后无尽荣耀的主上,便又遇上这等的危局。   但他又振作了精神,只有在如此绝境之中绝处逢生,方能显出李均的盖世奇才,方能让自己有用武之地。因此他开始思忖,如何方能既击退这死缠烂打等待和平军崩溃的程恬,又能迅速回军余州?   李均抬头望了他一眼,将到嘴中的另一句话又吞了下去。他真正担心的,其实并非看似孤军在外的和平军,而是余州。彭远程不稳之消息,凤九天早就传了过来,虽说当时不过查无实迹,但谁能保证彭远程不会乘此机会起兵叛乱?若是如此,唯一能牵制彭远程者,便只有余江城的肖林了,他手中有万余人马,也只能起牵制作用而己,可他为人性格,自己再清楚不过,身为佣兵对于雇主却极为忠诚,他这种性格能活到现在已是异数,这一次,只怕……只怕……   他有些不敢想了,肖林作为他的启蒙老师,自从来余州起便一直对他尽心辅佐,如果在这次危机之中出现意外,那便是陆帅之后给他的第二记重击。   还有,虽然不敢想,但必需要做好最坏的打算。肖林若是兵败,彭远程以绝对优势兵力攻击雷鸣城,凤九天于内政虽然是举世无匹的好手,战略上也有着第一流的眼光,但在战术决策上,从未指挥作战过的他,又能表现出什么样的手段?留在余州的和平军将士,能否真心信任他,且全力助他?这一切,都似乎带有极大的疑问,都似乎模棱两可,也都似乎要将李均压向无法喘气的绝境之中。 第七章 重创   余江城正处在一片慌乱之中,从上至下,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激变弄得不知所措。   肖林在战术变化上,可以说是李均的启蒙老师,当了数十年佣兵的他,从血海与尸山中爬出,对于如此的叛乱混战,早就见怪不怪。乱世,人命不如一条狗,而军人的性命则连狗屎都不如,这是他常对自己的部下们说的。但此次却有所不同,江润群等的叛乱,原本在李均意料之中,他如彭远程如果两路夹击,即使彭远程心怀二意拥兵观望,李均急速回军之下,江润群等不用十日便可安定。但江润群起兵已有五六日,不但彭远程没有征讨他们的动静,倒是他们似乎有恃无恐地纠集起来杀向余平城。为了以防万一,肖林不敢亲自去余平迎战,只是将大部分兵由副将领着派向那儿。   紧接着彭远程与凤九天的密使先后赶到,二人都极力指责对方阴谋叛乱。肖林明白凤九天深得李均信任寄之以大事,叛乱的可能性微科其微,而彭远程则野心勃勃,见李均处于不利之局,起兵反叛的可能性极大,因此,他毫不犹豫地站在了凤九天这边。他虽然选择明确,但他麾下的将士却禁不住对各种流言将信将疑。即便是他,听了一些流言,心中也颇觉担忧。比如说诸如李均在陈国兵败被杀、银虎城司马辉与彭远程联合夹击凤九天、雷鸣城已经被攻下等等。这些都是彭远程派来的细作散布的流言,肖林明白这一点,却无法向将士们解释。   他派往余阳城的细作终于赶回来,带来消息,说彭远程以宋溪、史泽为先锋,亲自为后军,倾全城之力去攻雷鸣城,而雷鸣城本为和平军远征陈国的中转,其中囤积粮草物资无数,凤九天与华宣更是留在此城中。   肖林听罢皱紧了有些泛白的眉头。今年一过,他便已五十了,在多数活不过三十的佣兵之中,如他岁数者,可谓之少有的长寿。   “唉!”他忍不住长叹了一声,部下们面面相觑,没想到思考良久,他的结果却是长叹。一个部将问道:“统领何故叹息?彭远程倾巢而出,正是我军奇袭余阳的好机会,即便我军不出,亦足有自保不至两面受攻,等李统领回军仍足以扫平余州。”   肖林苍凉一笑,心道:“若是彭远程真是如此愚蠢,那倒是好了。”彭远程的安排,他心中极为清楚,攻击雷鸣城,不过是诱他来救罢了。自己若去救,则彭远程可以免去征讨余江的行程在余阳城下击败自己,若不去救,则雷鸣城危在旦夕。   “我活了五十岁了,以佣兵而言,死已不足惜。”他慢慢道,压抑住内心深处的感情,“李均是在我军中成长起来,我看着他长大的,无论他如何英雄盖世,在我看来,都不过是我子侄辈。身为长辈,为后人留下点东西,是每个人的愿望,如果可以,我也想为李均留下些东西。”   众将脸色慢慢变了,肖林言语神态固然平静,但他们都听出内中有不祥之兆。肖林又道:“传令,弃守余平,以虚兵暂且止住江润群等的进攻,余军于两日内回到余江城,我要尽全力与彭远程一战,不可让彭远程夺去李均基业!”   将士们松了口气,只是集中军力攻打余阳罢了,看来先前的不详感觉,不过是误会。唯有肖林自己,仰首看着屋顶,暗自道:“凤九天啊凤九天,望你有那么三分五分真本领,知道不可与彭远程硬拼,知道不可争一时一地的短长……”   他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以和平军在余州的实力,若是正面与彭远程对抗,除了李均之外,他实在想不出还有谁是彭远程对手。如果分兵守城,只会被彭远程各个击破,只有将雷鸣城撤空,全力镇守狂澜城,坚壁清野,在大饥荒过后的次年,夺不到雷鸣城物资粮草的彭远程便无法持久,而失去了雷鸣城的物资也就意味着和平军面临暂时缺粮的窘境,即便通过狂澜城港口补充,一时半会也不可能有如此数量的粮草。现在关键在于,即便凤九天意识到这一点,从雷鸣城中将物资撤走或销毁,也需要一段时日,而彭远程,会不会给凤九天这段时间,是个关键问题。   想来想去,凤九天也难以乐观地以为,彭远程会看不到这一点,唯一的办法便是自己全军出击,去牵制住彭远程,如果成功攻下余阳,彭远程剩余一座大谷城,便没有战略回旋余地,反之,即便是失利,自己也能为凤九天争取到宝贵的撤退时间。   雷鸣城中的凤九天,看似轻松。每日里依旧有条不紊地进行他的公务,虽然军情紧急,但他却仍不肯早一刻进入官署。他这种平静的态度,很大程度上感染了周围的人。军民中也流传着“李统领早有锦囊妙计,故此凤先生胸有成竹,只等彭远程来攻便要斩杀这逆贼”的流言,这半是凤九天秘令赵显传播的,半是百姓自己夸大其词。但无论如何,凤九天的镇定,让整座数十万户的城撤离得极为顺利。   但接下来的消息便让凤九天有些慌乱了。银虎城守军虽不多,仍有近万人,本已经在赶往雷鸣城的途中,却被司马辉中途召了回来。同样出身于世家望族的司马辉在这次激变中处境极为复杂,一方面他心向李均,另一方面他的兄长司马云却是彭远程信任有加的幕僚。彭远程的密使与司马云的家书,是同一个人带来的。这令他不由得迟疑起来,便将银虎军撤了回去,以拥兵自保。   “司马辉此举,安的是什么心!”苏晌惊道,“周杰也不阻止他么?”   “权在司马辉,周杰便是想阻止,又能如何?”凤九天捋着胡须,摇了摇头,面对苏晌与俞升,他无论如何也保持不住镇定。   “如今之计,不可逼司马辉过紧,若是逼他过甚,反倒将他推出了彭远程一头,那时大事危矣。”俞升也道,略一迟疑,他又道:“凤先生,我愿前往银虎城,以安司马辉之心。”   “如此甚好,俞兄辩才,定能让司马辉回心转意。”凤九天大喜,此时此刻,他需要的便是这样能为之分忧的人。“俞兄此去,只要能令司马辉维持中立,便是成功,若能令其以银虎城为狂澜城之臂助,就更好了。”   “事不宜迟,我这便前去。”俞升大步便要出门,凤九天忽然想起一事,心中一阵狂喜,道:“俞兄,请慢,我记起一事来,李统领当初曾有意无意吩咐过我,我却险些忘了!余州有救矣!”   彭远程得知肖林自余平城撤军弃城,全军日夜兼程赶来余阳之后,哈哈大笑道:“果然不出我所料,肖林对李均,已经超过了佣兵对雇主之忠心了。”   “彭帅不可大意,这肖林久经阵战,绝非易与之辈,若是大意战败,则大事去矣。”郭云飞出言提醒,他与史泽二人,对于彭远程来说不亚于左膀右臂,一个善于出谋划策,一个善于冷静决断。彭远程点头道:“郭先生言之有理,此战我军不可守城,城南三十里处,有一地名为落月坡,此地险狭,足以伏击肖林,先生以为如何?”   “好,此地属下曾去过,确实是伏击的好去处。”郭云飞思忖了片刻,又笑了起来,“肖林必然要于此处断首丧命。这月字不是肖字去头么,肖林断头且落下,此地名于肖林大凶。”   “不是先生提醒,我倒没注意。”彭远程也笑了起来,虽说他并没有一般人那么迷信,但听到这巧合,也忍不住欢欣。“此战事关重大,我亲自出战,请先生留守余阳城,以策应我部,如何?”   “彭帅请吩咐便是。”郭云飞精神一振,从彭远程口气之中,隐隐有事成之后让他为余阳城主之意,他如何不兴奋。   阴沉沉的天气,一点也显不出春日即将来临的样子。长长的部队,扭扭曲曲行在蜿蜒的驿道之上,自高处向下看去,有若一条灰色的蛇在黄色的沙石地上爬行。   肖林来到路旁一处小坡上,凝神向前方瞧去,远处被淡淡雾气所笼罩的,是起伏不定的小山丘。虽然没有什么险要的地势,但对于大军来说,在这类被千沟万壑嶙峋怪石所分割开的地形之中,是无法展开作战的。   “应该就在这附近吧。”肖林心中暗想,若他是彭远程,决不会让自己攻至余阳城下,而会在野外觅机决战。进入攻城战攻击一方固然面临困境,而防守一方也意味着将战斗的主动权拱手相让。无论是李均,还是彭远程,都不会放充战争中对先机的控制。   这里当是最好的伏击所在了,丘陵之间有道长长的缓坡,彭远程只要在两侧埋伏上军队,待自己军行一半,便突然冲出,让自己首尾不得兼顾。只不过这一手用来对付自己的佣兵战士,似乎有些将自己看得太弱了。   “传令下去,全军暂停,我要让彭远程见见我的厉害。”虽然对此战结果并不乐观,但这年近半百的佣兵老将,却在心中激起自己的豪情。   如他所料,彭远程果然将部队埋伏在这里。探马早将肖林军的动静报了过来,但在接近落月坡之后,为防止肖林发现自己隐蔽之所,彭远程撤回了细作。   远处马蹄声渐急,听这声音,肖林果真是将全部能调动的军队都调了过来,足有两千骑兵,在如今的余州,倒也算是一支不可小瞧的力量了。   “可惜你遇上了我。”彭远程嘴角边噙起一丝冷笑,即便不在此处伏击,他也有信心凭借自己兵力上的优势击败肖林,但如果能省下些力气,当然更好了。   “肖林!”他一眼便见到,在骑兵的簇拥之下,一个白须白眉的老将神色匆匆,自他埋伏之处过去。部将们侧目望向彭远程,彭远程却淡淡一笑,示意放过前军。   待得肖林领着前军远去,一大队士兵才快步追了过来,若是起先便冲出去攻击肖林的骑兵,此刻便会被这群士卒杀个措手不及。   “肖林胆子不小,竟然以自己为饵,诱我攻击他,此时虽然地形不平,但要想攻击这两千骑兵,急切间只怕无法解决战斗,那时后军围上来,自己倒要被反包围了。”虽然说彭远程并不畏惧,却也不愿有过多损伤。   果然,经过这漫长的落月坡,见没有什么异状,本已经过去了的一骑骑兵匆匆回来,想来是象后军汇报,要后军加紧赶过这长长的斜坡。   彭远程将自己战马嘴中含着的木嚼取了出来,爱怜地抚了马颈一下。马儿低低地咆哮了声,似乎也明白主人的意思,大战即将来临了。   见得他的动作,彭远程手下将士也纷纷刀弓出鞘。片刻之后,传来了车马之声,随着这后军的,定是肖林的粮草辎重,这,便是肖林致命的软腹了。   众人都屏住呼吸,只等彭远程一声令下。那车马之声越来越近,约是有三千余士卒,看起来虽然都很精壮,但衣甲却不如方才过去的那队士兵鲜明整齐,想来是新入伍的士卒。只中也夹杂着少数骑兵,但数量上对于彭远程军来说,构不成太大战斗力。   “杀!”彭远程将枪一举,纵马便冲了出去。隐伏在长坡两侧小林之中的士兵都狂呼起来,象是两股洪流,直泻而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便拦腰将这三千余士卒切了开来。   顷刻之间,原本平静的长坡之上战鼓如雷流矢如雨。千万件锋利的兵刃亮出,在空中闪着阴森森的光华,混杂于杀气之中,令天空更显得愁云惨淡。血光自残破不堪的肢体中喷薄而出,宛若红日初升前射出的微微光芒。空气中弥漫着血腥的气味。   彭远程起先只是在后面呼喝指挥,但当他发现这群看似未经训练的新兵却以极其利落的动作组成防守阵势,随然自己部下的冲击,看似滔天巨浪,但对手三千人却有如浪花中的岩石,岿然不动。   “这肖林部下,还有两下子。”眼见自己部队分割对手的愿望落空,彭远程也不由得对对方的反应感到惊奇,他微眯了一下眼,然后便如旋风般冲了出去,长枪矫若惊龙,在半空中忽隐忽现,片刻之间,便在敌军里接连刺倒四人,当他面对第五个人时,那人用刀架住了他的枪。   “出手好狠啊,彭远程!”那人抬起头,微微笑道。   “咦!是你!”彭远程忍不住惊讶出声,这人竟然是肖林,他明明骑马过去了,怎么又出现在这步卒之中?   “虎有伤人意,人亦算虎心。”肖林暗自提气,方才那一击,他意识到彭远程的力量极为强大,凭他一人,只怕难以在对决中取胜。   “便是如此,又能怎样?”彭远程心中浮起一阵不快,他还是低估了这个老佣兵将领的智慧,对于他的大计而言,刚一出手便失算,不能不令他觉得羞恼。但些许挫折,便不能令其心灰意冷,即便是正面交战,以他的兵力仍足以将肖林全军歼灭,唯一有些遗憾的便是会给自己造成一定数量的牺牲罢了。   “如若此时彭城主仍能悬崖勒马,我肖林愿以性命为彭城主担保,李均实在是需要彭城主这般的人才。”肖林大声道,他虽然明知彭远程不可能再回头,但仍做着努力。   “哈哈……”彭远程仰天长笑,笑声直干云霄,只震得他那座骑也引颈长嘶起来。然后彭远程以动作代替了回答,手中枪舞得如雪花纷纷,向肖林周身要害刺了过来。   肖林双刀也轮得风雨不透,一阵密集的金铁交击之声后,肖林的战马都被震得退后不住倒退。正危机间,彭远程军后方传来呼喝之声,方才过去了的肖林军骑兵队及时赶了回来!   这骑兵队按肖林布置,前行了里许便悄悄折回,正赶上战况紧急。他们自背后顺坡向下冲了过来,彭远程军难以阻拦,如江水冲破沙堤般向两侧分开。彭远程虽然已经知道肖林如此安排,但心中仍禁不住大怒,肖林见前军回援,精神一振,也深知此刻彭远程如果从战场中抽身出去,便能重新整合部署部队,那时己方军力上的劣势便暴露无遗。唯一的机会是乘彭远程骄矜自负,轻易置己身于战场前线之中,从而无法统筹全军之际,杀散彭远程军,再围攻程远程个人。因此,肖林无论如何也不肯让彭远程从自己身边离开。   彭远程为怒火所冲,又连接向肖林攻出数枪,肖林并不硬接,而只是驱马游斗。彭远程悚然而惊,心中暗道“好险”,他也明白了肖林牵制住自己的用意,当下虚晃了两枪,迫肖林避开之后拨转马头,便要脱离战场。   肖林大呼道:“彭远程要逃了,彭远程要逃了!”两军混战之中,彭远程之军并不明白主帅离开是为了便于指挥,激烈的交锋中他们也无暇去看方才彭远程与肖林交手时谁占上风。一见彭远程拨马欲走,他们军心便开始动摇起来,而肖林军则精神百倍,全力冲杀,原本的防御阵形也变成了攻击之势。   彭远程又羞又恼,自己一时大意,便令己军面临败溃之局,他大吼道:“稳住,攻击!”在这混乱之中,唯有拼命攻击,才是逆转局面的唯一途径。   彭远程一面高呼,一面又重新加入战团。虽说此举将不利于他重新布置作战,但起码足以让受夹击的己军士气重新振作。   果然,部下将士见他勇悍无比,枪出如电,肖林军士如被狂雷轰击,中枪者几无还手之力,士气一时间又振作起来。被肖林奇计所转的战局,此刻开始又趋于稳定,短时间内,双方都无法取胜,也就都陷入绞肉一般的消耗战。   彭远程身在局中,心却挂念着全局。此战如果他损失太大,那么短时间内便会无力攻击雷鸣城,如此下去,他那制霸全余州的梦想,便得破灭于此。心中越是恼怒,他下手便越是凶悍,肖林勉强在他枪下支撑,却也无法阻止他对自己部下的杀戮。   “老贼,这便是你的诡计吧!”彭远程咆哮着道,须发皆张,全然没有了平时的儒雅。肖林头盔不知何时已经被击落了,白发苍苍的头颅上沾上了斑斑的血迹,脸上也是血汗交加,但神色之间依旧镇定。   “你完了,彭远程。”肖林冷冷笑道:“今日你便是取胜,也无力去攻雷鸣城了。待到李均自陈国归来,你全家会鸡犬不留!”   他的话反而让彭远程冷静下来。彭远程心中想的,却并非李均回来的后果,而是在李均回来之前,如何将这肖林狠狠折腾,以泄心头之恨。   “我家里的事,多谢你操心了,我会好好报答你的。”彭远程心情冷静下来,出枪就更为狠准,肖林此时周围的部下已经被杀散,只余他与彭远程。他此刻身被数创,根本无法阻挡彭远程的攻势,只得节节败退。但他眼中却弃满着希望的光,此战必死,这是他早已有的心理准备,但他之牺牲,却能为雷鸣城争取到宝贵的时间,也会李均回来复兴基业留下火种。但愿雷鸣城中的凤九天,不至于愚蠢到要与彭远程争夺城池的地步……   他的精神忽然有些恍惚起来,在这危局之中,按理他应更为谨慎才是。他自己也为自己的恍惚而奇特,直到看到彭远程的长枪穿入了自己的躯体,他方才明白为何会如此。   彭远程用冷冰的眼睛盯着这白发苍苍的老将,老将呻吟了一声,那一枪虽然未致命,但也使他丧失了战斗力。但老将眼中尽是嘲弄与不屈之色,似乎生死之间,他已经将一切都看开了。   彭远程明白他那嘲弄是何意,无论肖林生与死,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牵制住彭远程,并给彭远程军造成大量伤亡。即便肖林此刻战死,他的部下逃散,彭远程为了彻底消除隐患,还不得不付出代价来清剿这些随时可能在他背后出手的佣兵。除非此刻,他有生力军加入将这些凶顽的敌人消灭。   肖林用力挣开彭远程的长枪,那枪因为透甲而入,故未能从肖林身后扎出。鲜血如泉,随着鲜血的流出,肖林只觉得自己的力量也在一分分流失。但此时此刻,却不是他包扎止血之时,他自己心中,也全然没有止血求生的念头。   “杀!”他的双刀再次举起,虽然业已软弱无力,但他仍旧将双刀举起,举起之时,他的眼前已经看不太真切了。他将空洞的目光投向冥冥的虚空,此时此刻,他所见者,或许是长达数十年的佣兵生涯那一幕幕血腥,或许是李均将余江托付与他时那真挚与绝对的信任,或许是仇敌彭远程的脸庞。   “突”一声,一枝流矢射入他胸口,突如其来的震动让他反而有些清醒,凝神而望,最后看到的是,大队的彭远程援军正蜂拥般从自己骑兵之后涌来,他的部队已经在崩溃在逃逸了。   “看到了吧,我有比李均更出色的手下!”望着前来接应的郭云飞,彭远程朝着肖林冷冷笑道,郭云飞及时来援,令他可以在最短时间内将肖林的余部击垮,肖林牵制住他的目标,并没有完全达到。   肖林左手中的刀从手中滑落下去,滑落下去,他觉得自己的心也随同这刀一起滑落向无尽的黑暗,他急忙伸手去抓,但他拼尽全力的动作,也不过轻飘飘无力得紧。刀终于“当”一声落在地上,肖林用右手刀斩去自己胸前箭的箭杆,伏在马背上,拍了一下马脖子。此时此刻,求生的意识终于战胜了他在此战死的念头,或者说是他最后的本能意识令他选择逃遁。但彭远程就在他身力,长枪如风一般再次刺出,肖林的马发出悲鸣,跌倒在地,将肖林甩得老远,肖林此刻已经无力爬起,他挣扎着一刀斩断一个想捡便宜的敌军脚腕,但旋即便被更多的敌军所淹没……   李均心中莫名其妙地狂跳起来。   已经接连被围困了十余日,这十余日来,无论李均如何挑战,程恬始终只围不攻。李均心中牵挂余州,却无法寻到一战之机。若是全军尽出攻击敌军,又恐失利于敌人优势兵力之下失去退路。   最让他心烦的,仍是士气。敌人如此有恃无恐地与之消耗时日,大大加深了战士们的疑虑。本来对程恬所说的余州内乱之事是完全不相信的,如今却变得将信将疑起来。若是余州出事,彭远程无力来救,那么和平军主力便如出水之鱼,失去了支持。虽然怀恩城粮草充足,但终非余州可比。   饶是如此,李均也未曾象现在这般心中狂跳过。他站在城上,举首望向苍穹,天仍旧阴森森似乎压在头顶上,让人难以喘息。   “统领,敌军好象有异动啊。”这十余日来,莲法军的动静丝毫没有要攻城的样子,这令魏展也颇为伤脑筋。他今日却发现了敌营之中有些不同于往日的动作,便出言提醒李均。   “看来又是有什么话要说了。”李均面色沉冷,心中的狂跳让他极为不高兴,若非深知暴躁为后家大忌,他此刻也许已经冲了出去寻敌决战了。   果然,自莲法军营中行出了三骑人马,一个身材较瘦小的在前步行,两个骑马在后跟随。那三人离城近了,王尔雷忽然惊呼道:“是葛路!”   李均向下望去,只见那当前步行之人,被绳索反捆着,逐渐来到城下。“是你手下的人吗?”李均问道。   “是,是赵显二哥手下之人,不知为何来到这里!”王尔雷脸上露出惊容,那日尚怀义的头颅似乎就在眼前。这葛路为苦儿营一得力信使,不知为何会给莲法军捕获。   李均心中第一个念头便是寻弓箭将葛路射死于城下。不用问,他心中也知葛路带来了什么消息,若是好消息,莲法军如何会让他来到城下?这个消息,定然会大大打击和平军士气。但那一刹那,陆翔的话似乎在耳边响了起来:“战局不利,十之八九为主帅之过,岂可因一时失意而迁怒于部下?”   他也不由得为自己方才露出的欲杀葛路以灭口的想法而心惊。在身为佣兵之时,杀个把“自己人”以保全自己之事,也并非没有过,但这“自己人”只限于与他不同属一个佣兵团的友军。而在陆翔帐下,这种事不但从未有过,甚至连想他都没有想过。此时,似乎随着陆翔逝去时间日久,他心底的冷酷之血又开始流淌起来。   “不要放箭,不要放箭,我们是奉掌教之命,给李统领送这个人来!”那后面两个骑马者用兵器推了葛路一下,葛路扭了扭身子,脚步加快了些。   李均眼中光芒连闪几闪,最后终于黯淡下来,挥手示意开城。那两个护送者也颇为自觉,在射程之外便停住了脚步,独有葛路一拐一拐向前行走。看来落入莲法军手中,令他颇受了些苦头。   进了城中之后,有士兵赶紧为他松开身上的绑缚,那两个押送者不知何时已悄悄离开。葛路见了李均,跪倒在地,哭道:“统领,彭远程……彭远程反了!”   李均已经料到这个消息了,也早就在心中准备接受这个消息,但当这消息传入耳中之时,他仍禁不住发呆起来。如今想想,自己将彭远程留在余州,确实是愚不可及,当初凤九天曾与自己谈起此事,而且此后凤九天也再三劝自己将彭远程调离驻地,自己却以“新附之将,其心未归,冒然调动,必起疑意”而拒绝,直到前不久才欲调他来身边,此时却晚矣……   “我知道了,你定然吃了不少苦,还是先去休息吧……”李均发呆并未持续多久,此时此刻,他那长年征战之中磨练出的镇定功夫发挥了作用,他行命人安顿起这葛路。   “统领,我是奉凤先生之命来的,他要我转达一件事,这件事我没有告诉莲法宗的狗贼,统领,他已经派俞先生去银虎城了。”   “什么?”李均吃了一惊,派俞升去银虎城做什么,以雷鸣城此时正值用人之际,凤九天为何要将俞升派走?   “银虎城司马辉,据说也有不稳之迹。”葛路见李均惊诧,便接着道。   “是凤先生令你告诉我,司马辉也有不稳之迹的吗?”   “不是,凤先生只是要小人告诉统领,他派俞先生去了银虎城……”   李均背着手踱了两步,凤九天之所以不肯对葛路说明所有问题,定是担心他被俘而不能保守机密。既是如此,那俞升此去银虎城,决不只有说服司马辉那么简单。思忖良久,李均那紧崩的心弦略略松了些。   “你来之时,凤先生是如何应对彭远程的?”李均又问道。   “凤先生无意与彭远程决战,已下令弃守雷鸣城,我来之时,他正指挥将雷鸣城的粮草物资都运往狂澜城。”葛路道。   他的这一回答令李均心又略略安了些,凤九天不与彭远程争一城一地,而是将更重要的物资与人员撤离历经战火已残破的雷鸣城,至新建成且坚固易守的狂澜城,以狂澜城城防之固与墨蓉精心设计的守城器械,狂澜城足以让彭远程攻打上长长一段时日了。   凤九天之所以令葛路冒死来报讯,定是为了怕自己得知余州内乱、彭远程反叛的消息之后会急于回军导致失败。但即便自己不急于回军,在如今前后被夹击,又证实余州内乱的情况下,士气已是极难维持。   “真是火上浇油……”魏展也不由得叹息起来。   李均摇了摇头,示意魏展不要多说。然后又问道:“凤先生可曾说过,要我立即回军相救,或是托你带来了何种建议?”   “凤先生并未说过要统领回军救援,也不曾让小人带来什么建议。”   李均的心越发地轻松起来,如果此时凤九天令葛路紧急求援,那凤九天便是缺乏战术头脑的人,余州大局由他主持,只怕凶多吉少,如今凤九天便未提出那愚蠢的建议,想来已经有了克敌之策,即便无法平定彭远程叛乱,但也足以支撑到自己回军了。   “对了,有一件事问这位小兄弟。”魏展此时忽然想起一事,问道:“凤先生是否知道宁望城已经被莲法军夺去之事?”   葛路发现全营中人的目光都盯在自己身上,这比在莲法军营中严刑拷打还要让他难受些。他略一思忖,有些扭怩地道:“因为道路为彭远程等叛贼阻绝,沿途均有盘查,故此雷鸣城尚不知莲法军夺去了宁望城。”   见李均眼中光芒似乎有些失望,葛路忙又补充道:“说来也巧,小人来时,凤先生叮嘱小人经过宁望时要小心,一开始小人只道凤先生多虑,在宁望被莲法军狗贼捉去,才知凤先生有未卜先知之能。只恨被借宿的乡民出卖,只道要误了统领的大事,万幸那些狗贼只是打了小人,问明彭远程叛乱之后便将小人放了回来……”   李均心中一动,凤九天提醒葛路经过宁望要小心,自然不是真的什么未卜先知,否则他干脆直接告诉葛路宁望已经失守好了。他之所以如此,定是通过种种情况做出了正确的推测,他令葛路来,恐怕为了让自己安心之余,尚有另一个目的,那便是将全局情况隐隐告知自己。毕竟,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蜗居于怀恩城中,得不到外界情报,既不知己也不知彼,只能必败。   若是如此,只怕葛路会落入莲法军手中也在凤九天意料之中了。他安排这一个只知大概不知详情的人来,让一切细节都只能由自己推测,却不肯令他带来书信,便是怕葛路为莲法军捕获。   李均展了展眉,此时他觉察到这葛路言语中满嘴都是“小人小人”的,便道:“葛路你看看,你个子虽然比我小些,可也不是什么‘小人’,忘了我在狂澜城之誓中说的话吗?”   在葛路带来如此不利的情报之下,李均尚有闲情逸致与部下开玩笑,众将官都不由得面面相觑,唯有魏展神色一松,脸上露出了笑意。李均早看在眼里,但佯作不知,仍旧问道:“葛路,你们营长赵显叫我什么?”   葛路脸上也露出笑意,他是赵显自雷鸣城街头寻来的流浪儿,在哪里都受人嫌弃被人打骂惯了,因此面对别人,忍不住便有种自卑感产生。李均用玩笑的口气轻松与他谈话,这让他心中放下不少。   “赵大哥叫统领大哥,小人自然知道。”他回答道。   “你又是‘小人’了,你叫赵显大哥,赵显叫我大哥,那么你应叫我什么?”   论起年龄,赵显与王尔雷都要长于李均,但当初偶遇之时,李均便用计为二人除去了欺凌他们的土霸,故此赵显与王尔雷反倒称李均为大哥。此事和平军中绝大多数人都知道,赵显与王尔雷对别人都恪守礼节,唯夺在李均面前他反而随便,原因也就在于李均是他们“大哥”。   “那自然是‘大大哥’了。”见葛路满脸通红不敢回答,魏展微笑着解了围。   “是,小人……当叫统领大大哥。”葛路垂下头去,低声回答。   李均摇头道:“既然叫我大大哥,你又为何还自称小人?在我李均面前,和平军都是兄弟姐妹大叔大伯,没有什么小人,葛路,你要记着了,没有人天生是小人的,只要他愿意,谁也不能令他为小人!”   他说这话之时,神态极为激昂,隐约间又似乎回到了在狂澜城中时的景象。葛路抬头看他,眼中全是敬慕之色。李均不待众人回味过来,他又道:“葛路,你一路辛苦,又被莲法军折磨,先休息休息,其余众人也都去安抚战士,对于余州之事,大伙要实话实说不得隐瞒。魏先生,请你留下与我品一品用雪化之水泡的茶,如何?”   小火炉中,暗红的炭火向四周放射着热量,架在其上的一个紫砂瓷壶,其中水已经开始发出“嘟嘟”的沸腾之声。   李均将茶叶匀匀地撒在两个瓷杯中,然后注入开水。水激荡之下,茶叶被冲得飘浮起来,在水中打着旋儿,又缓缓落下去。热水的作用下,茶叶在杯底舒展开身躯,将其中蕴藏的芬芳,向水中传递。   李均先将一杯递给了魏展,然后将另一杯移到自己身前,深深嗅了一下茶香味,然后道:“先生觉得如何?”   “不错,李统领茶艺虽然算不得高手,但这茶叶,却是相当不错。”魏展明知他问的实际上是自己对当前局势的看法,却故作不知,品评起茶来。   “统领可知最后的茶是什么茶吗?”他呷了一口,接着道:“最好的茶乃三千尺左右的高峰之上,悬崖峭壁之间,常年受云蒸霞慰,吸天地之精,得日月之华,到每年清明前后,高山之上春日来临之时,由十六七岁姿容清丽的处女,身着轻衣,以丁香之舌轻轻于枝头啜下,再以少女体温温干,如此过一个月,再于烈日之下暴晒,将剩余潮气晒出,最后用新制白铁锅炒制,如此炮制,所得者方是极品。”   “这也太奢侈了,如此繁琐,一人一年能产多少茶叶?”   “至多不过……三两而已。往往有少女采摘之时坠入悬崖深涧者,可怜,可惜啊!”魏展谈到此时,也禁不住长长叹息一声。他虽然出身算得上名门望族,但向来被视为家中的逆子,自幼对贫弱便怀有同情之心,故此闻说以农民为主的莲法宗起兵抗击暴政,便毅然投向薛谦。   “……三两茶叶,便是一条人命!”李均大吃一惊,虽说他也知民间疾苦,但常年当兵的他,所能知到的无非是百姓食不果腹衣不遮体,却不知为了满足某些达官贵人的欲望,百姓究竟要付出何种代价。   他沉思了会儿,道:“他年若我能有一片天地,在我辖区内将禁止此等惨事!”   “李统领此言差了,这些少女冒死去采摘茶叶,虽然一年所得不过二三两茶叶,却足以使一家人温饱无忧。而且在产茶之所,这等极品香茗将作为贡品献给王室贵族,凭此又可免去这少女一家徭役赋税,比之于普通百姓,日日担忧官府前来催钱逼款,不知要强多少倍。若你禁止她们采摘这极品香茗,她们一家老少便得日夜操劳辛苦不已,采茶之时有危险的不过是她一人,而日夜操劳一年到头却仍食不果腹,有危险的是全家啊。”   李均心中不由得升起一种悲愤,魏展所说的甚是有理,他能禁止百姓采摘极品香茗,却不得不向百姓征发赋税徭役。如今他凭借地理上的优势与物产上的丰盛,可以主要靠贸易来支撑军饷政费,但他日领土大了,要养的人多了,还能如此吗?到那时,仍旧得收刮百姓,仍旧会有穷苦人家为生计所迫,去做这些危险之事。   “统领也无需过于替百姓操心,人生一世,不过百年,统领在自己这百年之中,能让百姓生活安康些,能让辖区内兵火盗匪少一些,百姓便已知足了。古往今来,多少智者,都无法解决这些事情,统领何必急在一时?”   看到李均沉默中蕴含着一种颓意,魏展忙劝解道,但过了片刻,他自己也忍不住叹息一声道:“说起来,这百姓真的很容易知足啊。”   李均又呆了片刻,忽然笑道:“如今我身处绝境朝不保夕,怎地想那么远之事。魏先生以为如今战局,我等当如何是好?”   魏展啜了口茶,让茶的芬芳滋润着自己口腔。他微闭起双眼,双眉轻轻抖了两下,脸上露出莞尔的笑容:“好茶。统领胸中不是已经有了良策,何需问我?”   “我虽然有了一计,但此计要施行,还是有些困难。”李均见自己被魏展看出,便直言道:“如今之计,早日回余州才是上策。但前有阻截后有追兵,莲法军逼得如此之紧,明摆着是不让我轻易退回去。若是只身逃到余州,将这数万兄弟扔在他乡,就算我全身而退又于事何补?”   “统领之意是,要全军而退,返回余州与彭远程等逆贼决一死战?”魏展明白了李均的战略,这与他心中所想的确实不谋而合。   “正是,全军而退即使不成,也至少要退回去大部分。”   “这好办,让莲法军为我们让开道路便是了。”魏展安然道,微微睁开眼睛。   “可莲法军如何会放弃这个机会,替我们让出一条道路?”李均心中对于魏展如此说也有几分惊讶,他也是如此设想的。只不过,他想的办法中,有乘夜偷袭莲法军,于乱军之中挟持程恬迫敌军签城下之盟的安排。在于旁人,这是几乎不可能的,但李均对自己与蓝桥潜入敌营步战的能力,还是极有信心,虽然此计危险了些,可总比坐以毙要强上万倍。   “此事就请交给我吧。以莲法军表现来看,其掌教程恬实为一难得的统帅,此人战略战术,都颇有头脑,这正是我们的可乘之机。”魏展双眸完全睁开,计策已经在他心中形成了。   “先生之意,是前去说服他为我们让路?”李均猜到了他的想法,不由得吃了一惊。出身行伍之间,他更长于以武力、智谋来解决问题,对于外交之策,偶尔在战略上也会考虑,但战术上去运用,却是少之又少。   “正是,不过,要说服程恬,先得办成一事。”魏展凑向前,轻声道。   彭远程在击溃了肖林之后,马不停蹄,便调集全军攻向雷鸣城,在击杀了负城顽抗的苏晌之后,结果却只得空城一座。他急于得到的粮草物资与金钱,都被凤九天利用他同肖林作战的这几日空隙运往了狂澜城。   大怒之下的彭远程,一面急令征发大谷、余阳十六岁以上男子为临时兵,另一方面派人与江润群等联系,以利害说动他们,暂且不可为余江、余平两城而相互争斗,集中兵力攻向银虎城。这样,无论是银虎城还是狂澜城,余州剩余的两座和平军之城,都被大军围得严严实实。   江润群等知道关键在于狂澜城,只要狂澜城一破,银虎地也就难保,因此对于攻打银虎城并不积极。银虎城守军不过万余人,也无力出城攻破江润群他们四万人的联军,更别提支援狂澜城。   到如今,彭远程已经没有必要再打着替李均清除侧翼的旗号了,虽然余州普通百姓还是颇向着李均,但在彭远程军威之下,大多忍气吞声。   彭远程亲领五万大军围住狂澜城,阻住了狂澜城的陆路交通,虽然海上他无法封锁,但对于要依靠海陆贸易来维持日常开销的狂澜城来说,这样的封锁如果长期下去,也足以致命,况且这一年中,狂澜城贸易所得金钱,要么用于陈国的战事,要么用于补贴余州其他地方的灾民,根本没有积下多少钱财。望着日渐减少的数字,姜堂不由得愁眉不展,连从不离口的“买卖”两字,也说得少了。   “姜老板,如今你怎么不提买卖了?”唯有天性乐观笑不离口的屠龙子云,依旧有这个精神与他开玩笑。   “陆路给封锁了,生意都作不成,还谈什么买卖?”姜堂白了他一眼,道:“你的水军为何不去打败彭远程?整日就让我养着,难道我花钱就是养着你们在这看戏吗?”   提到他的水军,屠龙子云也乐不起来了。在与倭贼一战中,他的水军立下大功,但这些水军多为临时招募的夷人与常人水手,不少战舰甚至是由商船改的,倭贼被歼之后,便大都各奔东西,仍在他手中的,不过是大大小小十来艘船,外加四五千人。况且他们习于水战,于陆战则平平,以这点兵力,如何能去城外与彭远程决战?狂澜城中如今尚有自雷鸣地退来的和平军不足万人,再加上水军与狂澜城中少数守军,总共不超过一万五千人,临时又募得勇士五千余人,两万人守城尚略嫌不足,出城与善于用兵而且勇猛难敌的彭远程野战,即便不是凤九天也不会做出如此蠢事。   在围困的三日之中,彭远程每日都派一使者进城劝降,第一日使者被逐了出来,第二日凤九天命将使者痛打一顿赶出城,到了第三日,那使者刚举着白旗行到城下,凤九天便令射箭,将他在城下射成一个刺猬。如此一来,彭远程帐下再也无人敢充当这使者一角,彭远程也知攻心不成,只有全力攻城了。   此刻他征发的民兵陆续赶来,这些民兵虽然缺乏训练,但人数上倒颇为壮观,统共加起,围住狂澜城的军队已在十万之上。每日里操练频繁,声势惊天动地。凤九天在城上向外望去,只见旌旗招展烟尘满天,彭远程军分扎两门,共有五个营寨。   “彭远程果然是个人才,可惜不能为统领所用。”凤九天暗自心想,转头看看周围,除去屠龙子云外,大多数人脸上都有沮丧之色。毕竟,至彭远程起兵以来,他们连战皆北,肖林战死在落月坡,苏晌战死在雷鸣城,这些消息先后传来,对于和平军士气是沉重的打击。而今又看到彭远程军声势如此浩大,他们对于取胜也实在是没有多少信心。   “李统领以余州之事托付于我,我无德无能,故致使江润群反于前,彭远程叛于后。”凤九天深知此时,若不能激起士兵斗志,争取到转机出现的时间,那么就真的一败涂地了。因此,他便在城头召集了和平军将领,向他们坦露心肺。   “然而,若无我凤九天,江润群便不会反么?彭远程便不会叛么?”凤九天冷冷一笑,问道:“诸位以为,以江润群那穷奢极欲,能与李统领一般与士兵同甘共苦吗?以彭远程狼子野心,能居于李统领之下誓死效命吗?”   众将官都默然。他们相当一部分人心中,对于凤九天也是颇为反感,认为正是因为了均误信了这志大才疏之辈,才致使江润群与彭远程先后谋反,但如今面对彭远程的质问,他们却无话可说了。   “故此,与江润群、彭远程等一战,是迟早之事,李统领之所以在余州百废待兴之际远征陈国,也正是为了诱他们反叛,因此,李统领也早留下了破敌之计,我们所需的,不过是施展这计的时间罢了。”   凤九天明白,这些人对于李均的指挥极为信任,而对于自己的指挥则尚处于怀疑之中,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苏晌最后仍拒绝了他撤退的命令,与他的两千战士一齐在雷鸣城的激战中战死。所以,他不得不施展一些权谋,将自己想出来的计策,谎称是李均留下的妙计。   果然,听到李均留有应敌之计,这些将领都精神一振,他们之中既有自无敌军时代便跟随李均的“老人”,也有在统一余州之时投靠的对手,都深知李均用兵奇诡无比,如果说他要用计置己于死地而后生,他们一点也不觉得意外。   “我与大家一样,都是全心为李统领效力,都想看到,以李统领之才智,能将这神洲变成什么样,因此,无论出现什么事情,我们都得守住这狂澜城,不仅是因为狂澜城是我们的家,更是为了李统领回来之时,我们有脸面去见他!”   凤九天脸色涨得有些红,他本意里,根本不想向将士们灌输为某个人而战的思想,在他的政略之中,军队不应是个人的军队,而应是国家之军队。但如今形势所迫,只有让他们想起李均,这些战士才能振作起来。   果然,听他再三提起李均,将士们情绪也激昂起来,正这时,惊天动地的彭声响起,鼓声之中,彭远程的大军开始向狂澜城下推进了。   “终于开始了。”凤九天霍然转身,扶着城垛,向敌军望去。只见彭远程军分为四个方阵,缓缓逼向城畔。每个方阵足有万人,最前是手执盾牌的盾牌手,其后是执弓箭巨弩的弓弩手,再后则是攻城器械,再后又是一群步兵。   在跟城约千余步外,敌军阵中铜锣声响,大军止住步伐,扬起的灰尘却迟迟未散开。自西门两个敌军方阵之中,千余骑战马奔了出来,两侧擎七色战旗的士兵左右分开,闪出中间“彭”字帅旗,彭远程便骑着匹大红马,来到了阵前。   “城中的军民听着!”   彭远程一声高喝,战场完全安静下来。他横枪立马,用手指点着城头的凤九天,道:“我彭远程一心为李均效力,他却听信凤九天这个小人的谗言,欲不利于我,故此我不得不替李均清除侧翼。如今我兵临城下,只要城中军民交出凤九天,我立刻退军,保证不动城中一草一木!”   若非开始凤九天提醒这些将士,他们并非在为他凤九天守城,而是在为远在陈国的李均保有生存基业,难免会有和平军将士真的起心献出凤九天。但如今,彭远程的呼叫却晚了一步。   “屠龙子云,你来喊话。”凤九一自知自己喊的声音不可能传得整个战场都听得见,因此令屠龙子去替他喊道:“彭远程,你狼子野心,不思统领对你有恩,却在他远征陈国之际背后发难,等统领回来,定然要你和你的叛党全家诛绝!”   喊完之后,屠龙子云又自己加上了一句:“彭远程军中听着,若是有人擒下彭远程,李统领来时便立他为余阳大谷城之主!”   凤九天微微一笑,彭远程以退军诱狂澜城军民背弃他,屠龙子云则以两城城主之位诱彭远程部下离心,这可谓以其人之道,还制其人之身了。   彭远程本就不作城中投降的指望,喊话不过是为了打击城中士气罢了,如今见城中反击过来,他想想便大笑起来:“凤九天,你还想李均回来?”   “我已经派人送信给李统领,快则五日,慢则十日,李统领便会回军!”   “那么我就告诉你们吧!”彭远程自觉胜券在握,自己若不说明白,就让对方如此败亡未免仍不够过瘾,更何况这个消息也有利于打击城中士气。“莲法军已夺占了宁望城,李均被困在怀恩,自身难保,还在等着余州前去救援呢!”   “彭远程,你话太多了!”凤九天借屠龙子云之口喊道,“果然你与莲法军勾结,欲陷害李统领,如今你的叛贼面目,还能往哪儿藏?”   彭远程愕了一下,心中也开始懊悔,自己为何会在大局将定之时失言呢? 第八章 归途   战云压城城欲催。   不知何时起,风都静了下来,狂澜城上的紫色龙旗与狂澜城外的绿色彭字旗,都无力地垂着,似乎已经筋疲力竭,又似乎是在为即将来临的大战积蓄力量。   “彭帅,此城城高沟深,筑此城时得到洞越之助,正面强攻只怕难以奏效。”史泽大胆向彭远程进言,此时彭远程正急怒之中,如果没有人提醒的话,极可能做出错误的决策。   “我知道。”彭远程深深吸了口气,将心平静下来,眯眼打量着城片刻,然后又道:“凤九天弃有银矿的雷鸣城不顾,而要在这狂澜城下与我决战,其凭借不过是城防罢了。如此看来,想要引他出来,几乎是不可能的,正同攻城,虽非上策,却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史泽点了点头,明知正面攻城不是好办法,却仍不得不选用这种下策,战争之中的情况,并不会因为个人意愿而变化。凤九天要保住和平军命脉,自然得让彭远程难过才最合他心意,现在他这个目的似乎达到了。   “无妨,即便是正面攻城,凭我这十万大军,一起吹口气也将这城吹倒了!”眼见自己部下似乎被狂澜城那巍峨森严的气势所压制住,彭远程以一具玩笑振作士气。“况且正面攻城也可以用计,宋溪!”   先锋官宋溪昂首道:“在!”   彭远程指着西门,道:“你听我鼓声为令,自西门猛攻,给你从大谷城新征来的一万人,如果在日落之前攻入城中,你便是狂澜城城主!”   宋溪先是一愣,令他用那一万拼凑起来的新兵去攻城,无异于驱羊吞虎,后来听到日落之前入城便任他为狂澜城城主,心中的欢喜又取代了那错愕。   看到他仍有些迟疑,彭远程笑道:“放心,我会在南城同时攻击,守军见你军多为士卒新兵,必然将主力移至南城来抵抗我,你便可以乘虚而入了!”   宋溪听得大喜,拱手道:“遵令,多谢彭帅!”   等他纵马去后,彭远程微微一笑,对史泽道:“史泽,给你三万精兵,悄悄埋伏在西门,若是宋溪攻入城中,你便为他接应,若是宋溪败退,只时西城守军以为已击溃我军,必会来援南城,你再以这三万精锐攻城,今日夜晚,你我便可以在狂澜城中痛饮庆功了!”   史泽领命而去,彭远程再回头看看自己周围的将士,道:“我军主力尽在此处,若是被宁溪与史泽抢了头功去,诸位与我的脸面,便会丢在这狂澜城下。护旗官,将我帅旗高高升起,要让敌我都知道,我彭远程身先士卒,站在战场最前面!”   片刻之后,深沉的号角声便吹响起来,紧随着这号角之声,彭远程向下一挥手,四十面鼓同时轰鸣,天与地都在这力士们倾力擂出的巨响中颤抖,阳刚之气,立刻溢满战场。   听到南城传来的鼓声,宋溪便也下令击鼓攻城。他将一万士卒分为四部,每部两五千人,自西城左右两边轮番攻城。这万余士卒虽然不是精锐,但在督战官的逼迫之下,倒也呐喊着向前冲去。   迎接他们的是一阵箭雨,似乎守卫西城者,也并非和平军中饱经阵战的主力,在士卒奔至射程之外,发箭的梆子声尚未敲响,零零散散的箭枝便已经射了出来,在距士卒们数十步之外,便无力地垂落下去。   宋溪见了心中大喜,对方见己军多为士卒,迎击者也极可能是临时征募的百姓。既是如此,那彭远程的示弱之计想来极有可能成功。   但他帐下的士卒却不争气,冲入射程之后,见己军之中不时有人中箭伤亡,便调头逃走。第一轮攻击,在连护城河都未接近之下,便草草收场。   “带头逃走者,杀无赦!”这种败逃,也在宋溪意料之中,从未上过战场者,怎能指望他们立刻成为勇士?只有让他们意识到,后退比死亡更可怕之时,他们才会不惧生死,而只有让他们意识到,前进可以为自己带来无比荣耀与利益,他们才会更为凶猛。   五百人的督战队在他令下,挥舞着鬼头刀扑向逃在最前的士卒们,一阵刀光闪过之后,两百余具尸体便横在宋溪面前,这个数量要比被和平军用箭射死的还要多出十倍!   正当退回的士卒惧形于色之时,宋溪又一招手,十个壮士大踏步向前,将五口箱子放在地上,然后再打开了这箱子,顿时间,金银宝光让这些出身于贫苦之家的士卒们眼花缭乱,贪婪之色立刻将那惊惧冲去大半。   “前进者,赏,后退者,杀!”无需更多的言语,宋溪只是用简短的音符发出如是命令,被他的雷霆手段震得几乎失去了判断能力的士卒们立刻调转了头。此刻他们已经无法再保持阵形,但气势上却较之方才以整齐的阵形冲锋之时强了不知多少倍!   “哼哼,役兵之道,便在于赏罚分明。”宋溪冷冷看着这群狼一般的士卒,便刻之前,他们还不过是一群微不足道的羊,现在则是一群凶残的狼了。   士卒们挥舞着简易的木盾,在箭雨中穿行。不时有士卒倒了下去,但身后的战友立刻会补上来。汹涌的人流,如骇浪般扑向城下,直到护城河沟。   狂澜城的护城河沟,乃墨蓉一手设计督造的,宽有十丈,绕着城南与北,两头都直通大海,使得狂澜城几乎城了海中的一座岛城。深则约三丈,河内埋有暗桩旋刃,人欲泅渡几乎是不可能,唯一的办法便是从桥上通过。在南北各三个城门口前,原本有着吊桥,战事一起,和平军便用绞索将吊桥收入城中,而不仅仅是将之收起,令敌军无法轻易过河。   因此,士卒们在背后弓箭手乱箭的掩护之下,纷纷将准备好的长木板架在护城河之上。四千多士卒用弓箭压制住了城头和平军的箭矢,使之难以扼制护城河边填土造桥的工程。   眼看桥将造好,狂澜城头突然降下一阵火雨,利用墨蓉发明的器械,和平军将烧融了的铁汁自城上泼下,正泼在那木板桥头,数十个挤在桥上欲渡过护城河士卒也被铁汁溅着,立刻灼肌销骨,被成一团黑糊,而在他们糊得象焦炭般的脸下,露出白森森的油脂。几个被当头泼着的,当即毙命,还有几个在桥上翻滚,发出微弱的惨吟,但片刻之后,便随着被铁汁销毁的桥一起沉入护城河之中,再也不见踪影。   这般惨景,让被宋溪的杀戮与奖赏所鼓起的勇气,又全部被成了泡影。士卒们远远退开,生怕被城上泼下的铁汁溅着。其实这铁汁泼出后极难控制,墨蓉费尽心机也只能让其在城脚下十丈之内较为精确,离了这距离,不但泼不着别人,在泼起之时还有可能灼着自己。   但士卒们又畏惧宋溪毒辣的手段,不敢退回本阵,而是在距护城河有一段距离之处树起盾墙,绝大多少士卒都开始弯弓射箭,与城上的两千余名和平军对射起来。从实力上来说,城上两千余人是绝对劣势,但和平军凭借城防之固与器械之利,暂时与彭远程军在西城维持住了对峙之局。宋溪虽然心有不甘,短时间内却也想不出什么好的解决办法。一昧驱使士卒去送死,不便于事无补,还有可能激起兵变,这个道理宋溪自然明白。   城西陷入僵持之中,在城南则是另一番景象。彭远程亲自督师之下,帐下将士都份外卖力,而且此处攻城的主力,并非少经阵战的士卒,而是正规的轻步兵与少量铁甲步兵。他们的战斗经验要丰富得多,先是由铁甲步兵组成坚固的盾阵,缓缓向前推进,城上射来的弓箭几乎无法穿破这铁盾组成的屏障。紧随其后,攻城器械在轻步兵护持下,由士卒驱使牲畜拖到了护城河边。   “投石机、巨弩,攻击!”见已经进入了攻击范围,彭远程命令这两种可远远对城上造成沉重伤害的器械首先发难。斗大的石头夹着沉重的风声飞向城上,而长达丈余的巨弩也射出熊熊燃烧着的火弩。   “起网!”城上守将为屠龙子云,他见事不妙,立刻命令道,自城头烽火台上,一层儿臂粗细的铁链网铺撒开来,将城上薄弱处与士兵囤守住都护住,半空中落下的巨石砸下这些铁链组成的“鱼网”之中,发出叮叮当当之声,要么碎裂,要么就缓缓从上面滚下,却无法对这网下的士兵与城墙造成大的伤害,只是砸碎了一些器械。   但火弩就要麻烦得多,不唯其射程要较之投石更远更有穿透力,而且这上面涂着的厚厚油脂在点燃之后,足以引着一切可以引着的东西。虽然在设计城防之时,墨蓉就严令距城墙附近不得有木制建筑,却也无法护住所有士兵。不时有和平军战士被自铁网间隙穿过来的火弩刺透,火焰在他身体内都燃烧不绝。   城下是无法见着城上升起的网的,因此屠龙子云令战士们各就各位,不许喧哗走动,彭远程在城下以为城头的士兵被这阵攻击压制,已经躲进掩体之中,便下令架桥攻城。   这几日围城之时,彭远程便在加紧准备攻城器械,相反狂澜城中,虽然也尽力制造,但大多投石机与弩机都为李均带去世陈国,临时赶造的不仅粗糙,数量上也远不及彭远程准备的多。在第一轮的攻击中,便大多被烧着或砸坏,就连城头准备融化铁汁的那几口大锅,也被砸出了窟窿。   屠龙子云心知紧随而来的,便是彭远程大军的直接攻击了,此刻欲阻止敌人渡过护城河,首先便得清除对方的远程攻击器械,而要做到这点,又必需让敌军中掩护这些器械的铁甲步兵与器械间拉开距离。   因此,他一面严令士兵各居其位,不得大声喧哗随意走动,另一方面组织人整理被墨蓉固定在城头的一些攻击设施,将被破坏的尽快修好,这其中,一种处于烽火台之上的长弩,便被他寄与重望。   果然在浮桥搭好之后,铁甲步兵便踏桥而进,护卫士卒奔到城下,将云梯靠向城头。屠龙子云见时机已到,挥手大喝道:“瞄准,放!”   那由墨蓉特制的,需六个战士才能拉开的劲弩,集中起来瞄准了攻城的投石机与巨弩机。傍随着急促的梆子声响,发出凄厉的破空之鸣,电一般刺透虚空,闪击在彭远程军中的攻城器械之上。这长达丈余的劲弩,深深扎入那攻城器械之中,将其中精巧的机关完全破坏,变成一堆废物。有些控制攻城器械的彭远程士兵,甚至被弩钉在地上,人一时之间还未死去,在血泊中徒劳地挣扎呻吟。   “该死,加紧攻!”彭远程发现失策,并没有令铁甲步兵回撤防守,如果这样,便将好莱坞容易靠上城池的成果拱手送回,也没有命令攻城器械撤回,因为对于体形笨重巨大的攻城器械而言,还未等到完全调转头,已经被敌人破坏了,更何况此时自己后续部队正跟进之中,若是调转器械,反而阻住了后续部队的前进。与其如此,倒不如让这些攻城器械在被完全消灭之前,全力攻击,能对敌人造成更大杀伤便算是捡了便宜。   士卒们挥舞着武器开始攀爬城墙,正这是,墙上突然脱落了些砖块,露出一排碗口大的洞穴,从洞穴中伸出了一枝铁叉,将云梯推倒,爬上一半的士兵从半空中摔了下来,与在下面扶持的同伴撞在一起,紧接着,城上落石滚木一股脑儿泼将下来,守城兵甚至无需探出头来以免为弓箭手射杀,只需躲在城垛之后向城下扔便可。数目庞大的彭远程军在城下挤作一堆,那些滚木落石根本无需瞄准便可砸中敌人。   几乎是眨眼间的功夫,狂澜城脚下便成了人间地狱。缺胳膊少腿的伤兵在脑浆迸裂或血肉模糊的尸体堆中爬出,拖着长长血迹,向来处爬去,但大多都挣扎了一半,便永远失去了生命。少数勉强支撑爬到护城河边,却根本无法渡河而过。他们又辗转爬向浮桥,然而,自城上投掷下的滚木擂石,便已经追上了他们。有意思的是,这些石头中,相当一部分便是彭远程方才命投石机投出的。   彭远程眼见自己军队每时每刻都在受到损伤,而原本以为在远程打击中受重创的和平军,此时露出的力量,却令他吃惊不小。如今看来,想一鼓作气拿下此城,只有寄希望于自己的安排了。   但和平军在南城的军力之强,也证明了他令史泽领三万精兵在西城待机确实有可乘之机,此刻只需他再维持一段时间的攻势,令和平军更加确实他所在之处,便是主攻的方向,如此,史泽的三万精锐突然出现在防守薄弱的西城,和平军西城守军已经在与宋溪的僵持中受到重大消耗,无法抵挡这三万精锐之师的攻击,欲从南城调人来防,那时业已迟了。因此,彭远程并未因为攻城小挫而气馁,而是命令后军加紧跟上。   正这时,他架设的浮桥突然塌了下去,正踏桥而过的士兵纷纷坠入护城河中,在河面上挣扎了几下,便发出尖锐的惨叫。筑城时事先设在水底的长刺、旋刃等机关机了作用,他们越挣扎,死得越快。浮在水面上的人的肢体完好无损,但,水之下则早已血肉模糊烂成一团了。   彭远程被这突然的变化惊呆了,他却不知,墨蓉在筑城之时,早已在有可能被安置浮桥的平坦之处设下机关,凤九天得到城防图之后也意识到这机关可以利用。如若铁汁便足以烧毁浮桥则无需动用,否则便只有将这城防上的小秘密暴露出来了。这一来果然奏效,后军为护城河所阻,无法前进一步,前军五六千人则拥在狂澜城下,无法后退。   眼见留在城下的己军被城上守军轻松地杀戮,彭远程再看自己这边,能掩护城下己军的远程攻击器械已经损伤殆尽,而弓箭手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射得过城上居高临下的和平军箭手,那拥在城下的己军进不得进退不得退之下,陷入极为悲惨的任人宰割地步,彭远程心如火焚。这数千军中,有相当一部分是他引以为精锐的铁甲步兵,那一身装备便是他苦心经营而来,训练出来更是费尽心血,却只有眼睁睁看着他们灭亡。   “降,我们降!”不知是何人大声喊着,这声音一开始被鬼哭狼嚎般的惨呼与叫骂声掩住,但很会便有更多人加入到这个队伍中,城下的彭远程军纷纷抛下武器跪坐于地,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之下,便是最不惧死者,也不想如此丧命。城上的攻击果然逐渐稀疏起来,彭远程冷冷望着这些欲降的自己部下,有幕僚凑上前来,低声道:“如果让他们降过去,只怕会加入敌军之中,不如……”   “住嘴!”彭远程回手给了他一个耳光,心中的愤怒也全发泄在他身上,吼道:“他们陷入绝境之中,我既不能救之,已觉得对他们不住,如何能再杀伤他们?城下的将士们,要降便降吧,我彭远程绝不阻拦!”   他这声音极大,鼓足力发出来,让那些投降的士兵也听到了。颇有些他的嫡系只觉得热泪盈眶,回声道:“请城主放心,为了活命,我等只有降了,但无论如何,我等也不会与城主为敌!”   刹那间,原本不利于彭远程士气的局面,反而被彭远程一个刻意的动作,变成激发彭远程全军同仇敌忾的情形。屠龙子云在城上盯了半晌,忽然叹了声,他内心之中,宁愿将这数千降兵全部斩杀,但如今若是斩杀这些无还手之力的敌人,不唯显得不够英雄,更重要的是,会更激得彭远程部下效死力为这些人报仇。   但若就此收留这些降卒,也显得不合适。城中守军不到两万,这降军便有数千人之众,若是他们进城之后闹起事来,即便被弹压下去,也难免给城中造成不必要的损失,初战虽然小胜,却让屠龙子云伤了脑筋。   ……   “先生是说,要斩杀那个叫郑定国的?”   在次日举行的军事会议上,李均听了魏展所说与程恬谈判的条件,虽然是他,也不由得大吃一惊,郑定国表现出的勇力,实在是一员上将,程恬对他定是爱护有加,若是斩杀了他,程恬如何还肯善罢甘休?   “正是,这郑定国武勇罕有人敌,在程恬帐下为一员骁将,程恬每遇强敌,必以之为先锋。”魏展微笑道,李均的吃惊证明自己的计策完全出乎他的意料,这让他颇觉自得。“正是因此,若是统领能于此不利之境,仍斩杀郑定国,程恬畏惧统领勇力,也知我军尚有决死一战的能力,不敢迫我军太甚,此时我再去晓之以利害,即便他不想撤围,他麾下将士也必然破胆,无心恋战了。”   “统领万万不可!”副将潘朗却出言反对,他道:“那郑定国能三合杀了尚怀义,必是一员勇将,即便是统领与蓝将军这等人物,要于千军万马之中斩杀于他,也属不易,况且若能斩杀于他,为何不直接去取下程恬的人头,如此莲法军之围岂不自解?”   “哈哈,潘将军之言差矣,程恬为数十万大军之帅,防卫岂能不周?相反郑定国自恃武勇,遇阵必亲身向前,遭敌定身先士卒,虽然武勇,却不过是一勇之夫,要杀他实在是易如反掌。”魏展反驳道。   “蓝桥,你以为能在几合中取郑定国首绩?”李均没有表明自己的态度,相反是却问蓝桥。蓝桥与郑定国交了一次手,虽然极短,但总比他们在此猜测要准确得多。   “我要杀他,极为不易。”蓝桥难得地承认对手不在自己之下,他道:“若是步战,三十回合内可以杀他,但他在马上我在地下,要想杀之,恐怕要战个半日才行。”   “既是如此,那就由我亲自斩杀他!”李均精神一振,习惯性摸摸自己的飞索短剑,随着和平军壮大,他亲自上阵一对一与敌决战的机会也越来越少,这让他颇觉得有些一身力气无处使的感觉。但身为主帅,若是一昧与部将争勇,那这支军队便难以长久。此次他决心亲自出战,一则是要在最短时间内斩杀郑定国以免为莲法军所围困,二则是自己帐下能胜之者除了他本人外,便只有步将蓝桥,三则他也实在想寻个硬些的对手以试试自己这半年来的进展。   “不可,不可!”侍卫长曾亮出言发对,“统领身系全军,怎能与那一勇之夫争斗?还是请魏先生另想他计吧。”   “这倒无防,只要我们安排得巧妙,杀那郑定国只需略施小计便可。”魏展胸有成竹,眉宇间全然没有为难的样子,“只需依我计行事,一切便高枕无忧,请统领立即下令!”   李均熟视了他良久,对于击倒郑定国,他还是有信心的,但对于魏展那尚未说明的计策,他则心存一定的疑惑,倒不是他不信任魏展,而是因为人总是对自己不能明确掌握之物怀有戒心。   魏展微笑以对,眼中闪闪发光,李均重重点了下头,即便为了获取此人全心全意的忠诚而冒一次险,那也是值得的。   城外的程恬心中却觉得不踏实,将葛路放回城中之后,和平军却没有丝毫动静,难道李均竟有如此通天本领,让全军处于绝境而镇定自若?   他却不知,李均令将领将真实情况告知战士,丝毫也未隐瞒,战士们深为感动,再加上李均平日里待士兵极厚,此时此刻败局尚未确定,士兵们相信李均定然会有办法脱困而出。这种信任,是将士们追随一常胜之将之后所特有的,正如柳光部下在恒国抛弃他们之后仍追随柳光来陈国一样。   正与部将在营寨之中议事时,城中忽然鼓声大作,东西两处城门都大开,和平军如潮水般冲了出来。听得哨兵的报告,程恬立即中止了会议,来到了寨门之外。   “难道说李均狗急跳墙,准备拼个鱼死网破不成?”他暗自心想,遥遥看了过去,只见和平军军容甚整,李均横戟立于阵前,大声向己方约战。   “不要理会他,他若来攻,就乱箭射回!”看了片刻,程恬冷冷笑道,李均在阵前虽然大声叫阵,却不敢冲锋,分明是为了提高士气而出来寻找机会。如果与之接战,恰恰合了他的心意。   退回营寨中不久,哨兵果然来报,李均见莲法军严阵以待却不肯出战,便悻悻退回了城中。程恬哈哈一笑,道:“果然不出我所料,李均如今只怕也束手无策了。”   “掌教不可大意。”汤乾缓缓道,虽然他对掌教之位有窥觑之心,但也深知此事关系成败,不得不提醒程恬,“如今来看,李均极有可能孤注一掷,我军必需避敌之锐。”   “上师所言极是。”程恬点头道,“上师以为,李均会冲着哪儿孤注一掷?”   “我军弱点,在于掌教身上。”汤乾出语惊人,让帐中诸将都神色一变。唯有程恬似乎明白他的意思,抚须微笑。   “我军十万之众,各有统属,唯有掌教,身居上位,深得将士之心,上下心悦诚服,李均若能偷袭掌教得手,必会重创我军士气,其作诸将互不服气之下,我军便只有溃散。故此,请掌教严阵以待,莫让李均有可乘之机。”   对于加强程恬防卫之事,诸将都没有异议,正商议间,忽然听到鼓声大作,城中又响起了喊杀之声。紧接着哨兵跑了进来,禀报道:“掌教大人,李均在营前搦战!”   “哈哈,李均可真沉不住气,莫要管他,传令全军戒备,仍是坚壁不出!”程恬与汤乾对望了一眼,两人都明白,李均正是要寻找两军作战之机,好乘乱凭借武勇或掳或杀程恬。   和平军在城下鼓噪了半个时辰,见莲法军仍旧无动于衷,便又退回城中。有部将问是否要追赶,程恬摇首道:“不可,李均希望与我军交战,我们若去追赶,必然会被他缠住,不如让他自己闹去,累了他自然就不出来了。”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和平军每隔一个时辰便自城中杀出来挑战一次,每次出来都令莲法军不得不全军戒备,但每次都是无人应战便退回城中。如此往复了半日,程恬渐渐明白了李均之意。   “他是想以此计骚扰我军,将我军全部拖疲了!”他道,“上师以为如何?”   “他在城中,战与不战之权原在我手中,但如今,他抓住我军不愿出战这一弱点,反而控制了先机。”汤乾也颇觉难缠,如果战的话,李均便会撤入城中以城池之险来拒守,如果不战,总是给他这般骚扰,也不是个办法。万一他等莲法军泄殆之后突然冲入营中,那便悔之晚矣。   “郑定国上师令人来问,是否可以与和平军一战?”自北城处传来了郑定国的问讯,程恬没有作声,只是看着汤乾,汤乾卖了会关子,终于道:“如今看来,李均是真的着急了,若非如此,他也不至于用如此计策。可是,他却忘了一事,我军兵多,他军兵少,如此循环骚扰,先疲了的只会是他自己。”   “上师之意,是不理他?”甘平尖锐地问道:“那我军就坐待李均来突袭不成?”   “自然不是,李均有此用心,我军便可将计就计,令一部作好准备,只等他军队一露疲态,便突然冲去厮杀一阵,李均军必然大乱,等他回过神来,我军便已退了回来。如此,李均见其奸计被识破,只得另觅他法。”   “请让我去冲杀和平军!”甘平闻言立刻请命,但汤乾摇头道:“不可,李均本意正是诱我军与之交锋,若是甘将军前去交战,被他缠住不得脱身之际,他突然纵骑兵杀入我军后阵,直逼掌教大营,那时我军当如何?不如让定国自北城袭击北城之敌,即便是被他缠住,我们也可起兵去援。”   其实他并没有将心中所想的全说出来,若是甘平战败溃退,势必会牵一发而动全身,那时便会将程恬置身于险境,而郑定国则不同,一则他根本不相信郑定国会战败,二则即便郑定国那边战况不利,这里还可以起兵去援。话虽未说出,但大家都心知肚明。   “上师之言,正合我意!”程恬挥了一下手,道:“传令定国,要他伺机出战,小挫即收,不可恋战。嗯,要他多加小心,我听说这李均武勇也相当不错。”   听到程恬允许他出战,郑定国大喜,至于提醒他小心之语,他却不放在心上。那一日与李均帐下大将蓝桥交手中,他略占上风,虽然知道对手不是好相与的,却也自信不会战败。   果然,和平军又出来骚扰了两次之后,明显地现出沮丧之色,连呐喊声都小了许多。郑定国见时机已到,翻身便上了自己那被称作啸月飞雪的名驹,手中六十斤重的钢枪一指正有气无力地在叫骂着的和平军,道:“杀!”   李均与蓝桥等一直在城西出现,这也让郑定国觉得在城北挑战的和平军中难有自己的对手,杀声之后,他便挺枪而出。那啸月飞雪为宝马良驹,速度与耐力皆为万里挑一,原本是程恬的座骑,程恬爱惜郑定国勇武,将之送给了郑定国。因此,郑定国这一挺枪突击,立刻便将己军甩在了身后。   莲法军将士早就迫不及待了,也纷纷呐喊着冲了出来。见到成千上万的军士狂呼猛冲之势,见了郑定国在啸月飞雪之上那锐不可当的气势,站在城头观战的魏展不由深深吸了口气。   “好壮士!”即便明知是敌,他也禁不住发出如此感叹。正赞叹时,郑定国马快,已经冲入和平军阵中,甚至没有给和平军以瞄准放箭的机会。   和平军在一片惊呼中被他扯裂开来,郑定国吼声之中,钢枪左挑右刺,两员和平军将士便翻身栽倒,甚至没有作出反应的机会。魏展惊怒之时,尚未来得及作声,郑定国长枪又是挟着罡气接连刺出,此刻和平军将士虽然也或挡或避,却仍就是一触即翻。   魏展眼见他锐不可当,几乎不敢再看下去,回首欲看左右,正这时,底下和平军中发出如晴天霹雳般的呐喊,双方击鼓之声都不能遮住这呐喊,他慌忙转回头再看,只见郑定国在马上摇了一下,自己上跌落下来,而一员偏将正将大戟自他身上拔出。   “不愧是李统领!”魏展先是一愕,紧接着便是狂喜,那看似无敌的郑定国,竟在他转首的一瞬间为李均所杀。那员偏将,正是李均假扮的。他们料程恬出于慎重不敢在西城迎战,而郑定国自恃勇武即便是程恬无令下来,他见有机会也绝不会放过,故此令人假冒李均与蓝桥,让莲法军以为他们目的在于程恬,却不知他实际上目的在于程恬帐下的第一勇将!   这突兀的变化,令正在冲锋的莲法军如遭雷殛,呆立当场,有些立不住脚步的甚至跌倒在地。魏展在城头上将紫色龙族招了两招,城头顿时鼓声大作,城下的和平军也呐喊着冲出,只不过片刻之间,攻防者便已转化。和平军士气大振,生龙活虎一般扑向敌人,而莲法军则心胆俱裂,连郑定国那样的勇将,都不是一合之敌,自己若是再不逃走,岂不要留在此处等死?   可以说,郑定国一合便死,对于东城的莲法军来说完全是意想之外的灭顶之灾。即便是郑定国本人,也绝未料到自己会在李均手中过不了一招。若是他认出是李均全神对敌,那么至少可与李均战上数十回合,但他一直以为李均在西城,一面向李均攻击一面还在盘算着下一个杀死的目标,如此大意,败死实为必然。李均也自己侥幸,郑定国临死之时奋力回枪,挑破他左臂上的盔甲带着一层皮肉穿了过去。他却作出毫发无伤之势,手一挥,道:“冲!”   他左右的和平军将士哗一下散开,从城门中冲出早已跃跃欲试的三千骑兵,这三千骑如旋风般鱼贯而出,直冲向那呆愣着的莲法军。   莲法军如炸开窝的蜜蜂般散了开来,前军的崩溃,令尚不明就里的后军也紧随着逃了起来。有人甚至尚未见到和平军的影子便随着人流奔走。但人的双足,如何能快过马的四蹄?和平军骑兵组成数支锋矢,人人手中都用的是长斩刀,刀下如雪飞,人头似瓜落。   李均则没有抢在阵前去与部下们争攻,他此刻下了马,一手挽住那啸月飞雪的缰绳,一手轻抚马颈。那马似乎也被旧主人的突然倒下所震,不安地打着响鼻,李均轻柔地抚着,嘴中轻声道:“别担心,别担心……”   和平军的骑兵在莲法军中追亡逐北,被困多日的郁闷,全都发泄在这些已无还手之力的士卒身上。李均深知此刻要让他们尽情杀戮,如此方能让己方士气激昂起来,而令敌军丧胆。因此并不急于收兵回城。又过了会儿,在城头之上的魏展得报,说西城的莲法军已经派了数万人迅速向东城迂回,显然也得知东城败迹前来接应,此时魏展方举手示意,城头之上金锣之声响起,和平军骑兵又利用速度上的优势,摆脱了莲法溃军的纠缠,退回了城中。   等程恬与汤乾绕到东城之时,城外原野之上,尸横遍野,血流漂杵。被李均雷霆手段所击垮的莲法军,有近万人阵亡,伤者不计其数。其余万余士卒,要么逃得不知去向,要么便在跪在死尸堆中哀哀哭泣。而和平军阵亡者,不过三百余人,仅出冲出来的骑兵的十分之一。这一方面是由于和平军骑兵机动上的优势,另一方面莲法军毫无斗志四散奔逃,才是最重要的原因。   程恬默默看着眼前的惨像,泪水夺眶而出,便是在与柳光的战斗之中,也未曾被敌人杀得如此惨痛过,最让他心痛的,是郑定国阵亡的消息已经被证实,而且连尸体都被和平军与自己人尸体一起带回了城中。   “定国,是我害了你……”他禁不住仰天长啸,若非自己允他出战,他如何会战殁于和平军中?他的悲叹令身侧的汤乾极为不自在,毕竟,令郑定国出战的计策,还是自己出的。   “掌教,此事是愚下驽钝所致,掌教要责怪便责怪愚下吧!”他勉强地道,自己判断错误了李均的意图而有此败,如果被罚,那也是应当的。   “上师,我为一军之帅,败绩之责,应由我负。”程恬擦了擦泪水,怒视着城门,“杀定国者,必是李均本人,若非他,何人有此武勇?”   “虽然我军小败,但主力尚存,只需齐心协力,欲破这怀恩城并不难。”汤乾献计道,“请掌教节哀,如今东城围解,为防李均弃怀恩去攻宁望,掌教还是再分兵围住东城吧。”   “令甘平领兵五万,围住东城,不许再出战。”程恬此刻已经平静下来,他长长吁了声,“李均掳走定国的尸体,必有诡计,定国于神宗立有大功,又身为上师,不可让李均凌辱他的遗体,上师令人进城,向李均讨回尸体吧。”   汤乾心中一动,程恬虽然说是让他派人讨回尸体,但这其实,也是欲与李均谈条件之意。如今己方虽然围住了怀恩,却损了头号勇将,士气极为低落,若是李均拼死一战,胜负之数,或未易量。再加上十万大军粮草艰难,看来这一战,要无果而终了。   “莫非,就只能眼睁睁望着李均踏上归途吗?”他心中暗想。   ……   “凤先生以为,该拿这些降军如何?”屠龙子云实在觉得这数千降兵伤脑筋,因此将这个难题推给了凤九天。   “这有何难,这些降军,留之无益。”凤九天淡淡地道,一句话,便决定了这些降军可悲的命运。   即便是屠龙子云他为他话语中那冷冷的杀意所震,惊问道:“先生之意,是将他们全部屠戮于城下吗?”   “不是,先放他们进来,如果在城下杀他们,结果势得其反。”凤九天道,“扔绳子下去,将他们一个个拉上城,然后绑起来。”   屠龙子云颇觉摸不着头脑。既是要将这些降军斩尽杀绝,为何要如此麻烦?但见凤九天一脸冷冰冰的神色,也不好多问,便依言行事去了。   此刻南城之战虽然已经稍定,西城之外,那史泽领的三万精锐此时方才突了出来,踏着宋溪士卒的尸骸,呐喊着向城攻了过去,彭远程将主要攻城器械都集中于南城,故此史泽也只能领着士兵架桥过河,再以云梯攻城。正攻时,城上忽然射出一排排的机弩,墨蓉建的连环机弩射程既远数量又阵,还未等他们接近到护城河,便已大片大片的倒下。   发现对方留有一手,也就证明和平军料到在看似虚弱的士卒之后仍隐有精兵。史泽深知此刻再冲锋不过是送死,他不得不令全军暂撤。比之于宋溪万余士卒折损近半,他不过损失了数百人,实力并未受太大打击。因此宋溪当听到他鸣金收兵之时,愤愤地奔了过来,质问道:“为何不攻了?”   “敌人早有防备,我再去攻,不过是多增伤亡罢了。他之所以不用那些强力器械对付你,必定是料到你领的士卒之后留有精兵,我倾力去攻正中其奸计。攻城不在一时,为何要将这兵力消耗在无谓的义气之争上?”   宋溪听了仍有些怒意,道:“如若你一来便同我攻城,此时城已经夺了下来,你这胆小鬼,却缩在后头看我送死!”史泽冷笑道:“你这莽夫,只知道攻攻攻,如果我一上来便是大军齐进,和平军还会中计吗?我早就说过,打仗要多动动脑子!”   “你动脑子又如何了?不一样无功而返?”见史泽不给自己留面子,当着众军之面责骂自己是莽夫,宋溪全然忘了是自己先骂史泽为胆小鬼的。他反唇相讥道:“明明是自己胆小,还说什么动脑子,你若不胆小,有种便去攻城试试!”   “去为了你这城主之位,攻打狂澜城吗?”史泽一语揭穿了他的真实用心,他如此急于攻城,无非是为了彭远程许诺的城主之位罢了。想到这史泽心中便有些不平,自己追随彭远程也算多年了,如今大事将成,为何宋溪这等莽汉尚有封赏,而自己的那份勋禄却遥遥无期。   “你!”论起斗嘴,宋溪自然不会是史泽的对手,二人怒目而视,宋溪眼见史泽身旁卫士业已刀剑出鞘,只得作罢,道:“我要去请彭帅主持公道,你坐失战机,该当何罪?”   “去便去,难道还怕了你不成?”史泽若无其事的道,过了一会儿,又缓缓道:“忘了告诉你一声,我不与你同时攻城,正是彭帅示意。”   这一句话令宋溪几乎呛着,哽了半天也没办法说出什么话来。史泽冷笑道:“我这次是见你可怜,故此救了你一救,否则我不说这计策是彭帅定的,你这莽夫必然要在彭帅面前破口大骂,那时你嘴中骂的虽然是我史泽,实际上骂的却是彭帅!”   宋溪无言以对,虽然他深知史泽绝无救他之意,只不过不原将两人的争斗让彭远程知晓罢了,但他也不得不承认,如果自己一怒之下去彭远程面前告状,极有可能反而受彭远程的重罚。   两人来见彭远程,彭远程并未责怪他们,即便是自己,在南城也吃了那城防设施的大亏,折损兵马数千。仅一次攻击,便在狂澜城下损失了十分之一的兵力,这种消耗速度,让他不得不重新审视起自己的攻城计划来。   正此时,哨兵忽然来报:“禀城主,城上射下这枝箭来了!”   彭远程收来一看,见箭上束着一片布帛,他打开布帛,上面公公整整写道:“远程兄台鉴:五千精兵之礼已收到,奈何礼物太重,凤某不敢收下,必将择日归还。敬请戎安。”   他将这布帛传给幕僚们,然后笑道:“诸位以为凤九天此是何意?”   “是故弄玄虚吧。”一个幕僚见了之后迫不及待地发言,“那五千精兵,他始何肯轻易还我?”   “他用绳将这些精兵一一缒入城中,可见对这五千降军极为忌惮,如何安置这些随时可以造反的人,定然让他头疼。”史泽却有不同看法,“若是我军守城,兵不过二万,却有五千降军,也会觉得麻烦。故此,凤九天极有可能将这五千降军尽数处死,之后再送还我们,以打击我军士气。”   “史泽说的不错。”彭远程对于史泽的看法更为支持一些,当时情形之下,和平军根本不敢轻易让这降军进城,否则他们突然攻击,将会牵制住和平军的守城力量,让彭远程的后继部队有足够时间跟进。也不敢放这五千人回去,一则增加了敌人的战斗能力,二则他们回去就必需要在护城河上搭浮桥,而这浮桥又极可能被用于进攻。既是如此,那么他们唯一途径便是杀了这五千降军了。   “若是要杀这降军,为何不在城下杀,却要将他们缒入城内,这岂非多此一举?”见史泽的看法得到彭远程认同,宋溪忍不住插言,虽然他被史泽称为莽夫,却绝非不懂用脑之辈。   “在城下杀只会有一个结果,那便是激起我全军誓死之心。”史泽带着讥嘲之意道,“如若在城下将降军杀死,我军上下便皆知战败只有死路一条,都会生同仇敌忾之心,凤九天可绝不会有这不用脑子的想法。”   彭远程伸手制住宋溪须发皆张的发怒,道:“无论如何,我军都得小心谨慎,不可大意了。”   这第一日攻城,便无果而终,但彭远程并未气馁。虽然战斗中受到小挫,但狂澜城的城防基本上都给他弄明白了,如今看来,狂澜城西城防御设施仍很完整,应以小股部队于此牵制和平军,若是和平军弃城而走,也无需阻拦,而南城城防设施已经被自己的攻城器械破坏大半,以此为主攻方向,损失会少些。   但要攻城,首先便得接近这城墙。护城河不平,便无法进城。既是自己搭的桥会被河平军拆了,那就不会搭桥,直接将护城河填起就是,虽然说在填的过程中和平军不会坐视不理,但只要自己多动脑筋,填这河沟应不会太费力。   “今日大家都倦了,休息去吧。”彭远程拿定主意便道,“攻城不急在一时一日,过五日后再攻城也不迟。”   别人都散了出去,唯独史泽接到彭远程以目示意留了下来。等众人散去后,彭远程道:“史泽,这五日之中你要辛苦一些了。”   “请彭帅吩咐!”史泽心中大喜,彭远程抛开众人单独与自己商量,必然是个重要的任务了。   “你将军中工匠集中起来,各营之中曾做过木匠的军士也都调在一起,领五千军兵连夜赶制攻城器械。”   “这……”听到这个任务,史泽有些失望,这事原本无需他来管理,让一个小吏便可轻松解决的。   “我要的不是一般的攻城器械,而是和平军无法用弩破坏的器械。投石机与巨弩机过于精巧,做起来太麻烦,我只要一种能挡住弓矢弩箭的移动房子,笨重一些无防。”   史泽立刻明白了彭远程之意,脑子里念头急转,他道:“可以就地伐木建屋,屋下安上几十个木轮,士兵在屋内推动前进。不过,这东西不可过浮桥啊。”   “好主意!”听得史泽将原本落地生根的房屋变成了一座移动的保垒,彭远程拍案叫绝。“无需过浮桥,有这木屋为屏障,我便可将护城河沟填平。”   “哦,既是如此,我还有一计!”听到彭远程欲填平护城河沟,史泽又生一计,道:“这木屋不防做大做高些,屋内有梯可达顶端,顶端再开一门,等此屋打了城下,顶端之门打开,埋伏在内的将士便可直接登城,无需再用云梯绳索!”   “史泽,你果真是天赐于我的智囊啊!”听了他这个设计,彭远程禁不住笑了起来,“这木屋上下,必需用水浇得透湿,以防城上火箭袭击。此事不可迟疑,我军中粮草甚紧,时间长了恐夜长梦多,你现在就去办理!”   “遵命!”史泽精神大振起来,若是此器械成功,自己当载入青史,设计了如此实用的一种器械,后代子孙不知会如何评价自己。   此时在陈国,围攻怀恩城的莲法军,几乎同样陷入了彭远程所面临的局面。   郑定国的战死,东城的大溃,对于程恬本人与莲法军来说,都是重大打击,而对于汤乾来说,除去在他那原本极为自信的心里埋下了一丝阴影,还让他必需面临一个难题,派谁去怀恩城与李均谈判要回郑定国的尸体。   正踌躇间,忽然卫兵来报,说是程恬有请,他不知发生了何事,便快步来到中军大帐。   “来得正好,城里派人来了!”正背着手在帐中来回踱步的程恬见了他披头便说出这么一句话。   汤乾愕然道:“什么,怀恩城里来人了吗?”   “正是,来者自称原为薛谦帐下客卿,为薛谦所逐不得不投靠李均,此次前来是替李均转达其意的。”程恬末了又补充一句,道:“他还带来了定国的尸骸。”   汤乾闷了半晌,才长长缓过气来,城里的敌人行事,实在是出人意料。只听程恬问道:“请你来,是想与你商量一下,李均遣人送定国遗骸来,究竟是何种用意。”   若是从李均的角度来看,将郑定国的首绩斩下腌好,挂在怀恩城头那对莲法军最有杀伤力,但对手却将这最好的宣传武器送了回来,不知究竟打的是什么算盘。莫非他想以此换取全身而退不成?这似乎不合李均的风格……   左思右想,汤乾也觉得琢磨不透,他道:“掌教之意,那个使者是见还是不见?”   “自然要见,他依礼而来,我如何能无容人之量?”   “那么一见他便知了,远胜于我们在此猜测。”汤乾言语中有些无奈,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智虑,却有不及之处。   “也只好如此。”程恬下命令道:“请那人见来!”   “请等一下,为何我们不做些安排,让来者知道说客不易,也压一压李均的气焰?”汤乾献计道,“请备一鼎,以火烹之,只言欲煮来使以祭定国在天之灵,如何?”   虽然说程恬此刻心中郁闷,却也不禁为汤乾之计莞尔:“既是见他,便已表明我们的态度,何必弄些这样的玄虚?这等小把戏,不但难不住人家,只怕会让我们自取其辱。”   汤乾默然无语。片刻之后,魏展被带了进来,他见了程恬,深深一揖,道:“魏展见过掌教大人。”   “不必多礼,魏先生此来,除去送还郑定国外,还有他意吧?”程恬单刀直入,直指正题。   “掌教果然智者,既是如此,我也就直言了。”魏展再次拱手,道:“如今之势,莲法宗与和平军各有顾忌,莲法宗大事未成,陷入与陈国官兵、柳光大军的苦战之中,一不小心便会遭致彻底失败,多年积累下来的实力也必然会被从根基上扫除。而和平军则被莲法军切断退路,余州又有内乱。贵我双方,都不愿在这怀恩城下僵持下去,既是如此,我军愿将怀恩城、宝山城与原定城让出,换取宁望城。”   “仅此而已吗?”汤乾尖锐地道:“现如今你们不过是笼中之鸟瓮中之鳖,生杀予夺,完全掌握在我们手中,你们还敢来提条件?”   魏展哈哈笑了起来:“这位不知是何人,能在掌教面前说话,想来也是莲法宗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却为何说出如此没见识的话来?”   汤乾怒气填膺,按剑而起,道:“狗贼,你不过是薛谦部下一叛徒,竟敢对我如此无礼!”   魏展傲然站着,斜斜睨视着他,似乎有意在激怒这个文人模样的莲法宗上层人物。“在你等合围之下,李均统领斩杀你军中第一勇将郑定国,如苍鹰扑兔一举得手,你怎能说我们生杀予夺在你手中?若是李统领举全城之力,倾力突进,与莲法宗拼个鱼死网破,你这无谋无智之辈战死事小,而乱军之中程掌教难免玉石俱焚,如此坏了莲法宗千秋大计,此责谁人能当得起?至于条件,李均统领以仁为本,故此令我提出这两利之条件,你却在此咆哮叫嚷,说你无见识还是看在程掌教面上对你客气,否则的话……”   “住嘴!”出声的并非汤乾,而是程恬本人。虽然由于依他之计而遭致小挫,但汤乾这些年来无论是隐伏于乡野之时还是举大事之后,都为莲法宗出过不少奇谋,虽然他野心大了些,但程恬也不能容忍被魏展如此羞辱。因此他暴喝阻住了魏展说出更难听的话语。   “难道说李均令你来,只是要你当面辱我吗?或是要你来我这逞口舌之利?”他见魏展住了嘴,语气也缓和下来,但言辞却依旧锋利。   “事关重大,若不以犀利言辞惊动掌教,掌教左右如何肯给我说话的机会?”魏展淡淡一笑,全然没有被程恬暴喝中迸发出的气势压倒。   “汤上师,请坐下来,不要与他计较。”程恬将汤乾劝坐了下来,然后又道:“魏先生,你所说两利,我只见有利于李均,却不见有利于神宗,倒要请先生解释解释。”   他因为恼魏展无礼,因此也就没有命人给魏展安排座位,魏展也不以为意,向前踱了两步,微笑道:“自然有利,掌教一可以坐而得这三座易守难攻之城,二则可解莲法宗与和平军之怨,三则可让掌教回过头来继续对付柳光。毕竟,于莲法宗而言,最大的对手并非和平军,而是已独占陈国南路、将掌教迫至此处来的柳光。”   提到了柳光,程恬与汤乾神色都显得有些不自在,他们原本牢牢制住了陈国南路,但柳光来了之后,无论斗智斗勇,他们总是逊上一分半分,若非柳光出于某种考虑,只是逐走他而非消灭他们,此刻只怕他们都已成亡魂了。   沉默了半晌,程恬微微吁了声,如今看来,想要击溃李均以绝后患是难以做到了,对方在绝境之中尚能施计斩杀郑定国,目的正是向自己显示实力,让自己明白无论是速攻还是久拖,胜负都很难预料,现在,只能在谈判中多讨价还价,以安抚自己部下之心了。   “要我解围,并不困难。”他道:“第一,除去怀恩、宝山、原定三城之外,宁望城只是暂借李均通过,在李均回余州后,宁望也得归还于我。第二,李均离开怀恩,城中的粮草物资必需留下。第三,李均与我折箭为誓,他从此不再进攻我神宗天兵。”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此三条,一条也不可少,如若李均不能答应,我拼着全军之力,也要为神宗绝此大患!”魏展眉头微皱,这些条件正是李均能做的最大让步,程恬想来早考虑周全了,才有这三条条件出来。思前想后了片刻,他唇间又浮起了笑意:“可以,我们通通答应,不过,我们也有三个条件。”   “请讲。”   “第一是和平军撤军之时,莲法军不得追袭,若在和平军二十里之内有莲法军,便以掌教食言而论。第二是和平军所需粮草物资可以带城,和平军带来的器械,也一并带走,否则我军便要饿死在半路上。第三,请掌教与李统领折箭为誓,莲法宗永不入余州发展!”   “你倒是不肯吃亏啊。”程恬心中一松,这些条件原本就算不得什么,此时莲法宗而临强敌,也根本无暇东顾余州,至于陈国大事成后,那时要找个借口还不容易得很?   于是,双方在都付出伤亡之后,暂且达成了一个谁也无法保证的协议,和平军,终于要踏上归途了。 第九章 平叛   俞升骑在马上的姿势,谈不上什么潇洒,身为文官的他,能在如此奔腾的马上保持稳定,已经是相当了不起的一件事情了。   他被一大群的戎人骑兵所簇拥着,一开始时他尚处于队伍前列,但后来便落了下来,看样子不等到目的地,他便将成为全军中最后一个人了。   他接到凤九天的密令,赶往银虎城稳定住了司马辉,紧接着便直赴穹庐草原,向草原大汗忽雷求助。   忽雷汗对于是否出兵是迟疑不决的,一方面,戎人与和平军虽然有盟约,却是经过一场大战之后达成的协议,不乘机浑水摸鱼便已经是不错了。另一方面,自盟约成立以来,草原大旱,牧草枯死,牲畜也纷纷饿死,若非李均令狂澜城以粮食换牲畜,只怕戎人要么饿死要么只有再次掳掠。因此,草原各部也是议论纷纷,对于是否出兵意见不一。   凤九天也料知这一点,那日他告之俞升,去了大草原之后在最快的时间内去见纪苏。   “将这些珠宝首饰带上,虽然有些俗气,但对于女人便只有如此了。”不知为何,凤九天谈及女人之时,言语之中颇有些无奈与轻蔑。发了两句劳骚之后,他又道:“千万记住,说这是统领见了好看,便为纪苏小姐挑选的,因为一直征战,没时间亲自给纪苏小姐送去,所以只得令你转交。”   俞升不由得错愕起来,凤九天沉默了片刻,又道:“别忘了说统领很想念纪苏小姐,等待在余州与纪苏小姐会面。”   “这……这……我如何未曾听统领说过?”俞升终于插话道。   凤九天余睨着他,脸上浮出诡异的笑意:“我也未曾听说过,不过,我们可以替统领说啊。”   俞升大悟,原来李均的私人恋情,也成了凤九天的工具。虽然此举他略觉有些不妥,但看到凤九天脸上的神情,他还是将到嘴的话缩了回去。   “若是李统领回来,得知自己的情感被作为政治工具而利用,不知会如何作想。”此时此刻,虽然在纪苏的帮助下俞升借得了大军,甚至纪苏本人便是这支大军的主帅,俞升却仍禁不住想日后的后果。他私心之中,希望李均而早日娶一个常人女子,早日能有子嗣,但李均却最爱与身材娇小的洞越女子墨蓉相处,同这个英武美丽的戎人公主纪苏也有着极为复杂的情感纠葛,唯独没有一个常人女子能接近得了他。   “我军是绕开银虎城吗?”对于凤九天的作战计划,纪苏觉得有些不解,此刻银虎城狂澜城都被围困,俞升转达的他的作战计划,却是要戎人绕过银虎城。   “正是,凤先生说,若是直接解了银虎城与狂澜城之围,彭远程之流必然会缩回城中负隅顽抗,唯有以银虎城、狂澜城为饵,利用骑兵的机动能力,直指大谷城与余阳城,切断他们的归路,如此可一举将之扫灭。”   纪苏不满地嘟哝道:“又是一个诡计多端的家伙,总是与这样的人在一起,李均要给你们带坏来了。”   俞升不由哭笑不得,若是要论诡计多端,只怕谁也比不过李均自己吧,和他在一起,究竟是谁会带坏谁,真的很难说。纪苏自然没有理会,她眼睛盯着前方,心却飞到了陈国,那儿,李均也应陷入困境之中吧。   那个年轻男子还算英挺的脸浮在她眼前,这张脸让她又是欢喜又是气恼。他有些迟钝甚至可以说是冷淡,但自己分明可以从他一瞥一顾之中看出他对周围人的关心,他对自己不算太好甚至可以说是漠然,但在与自己的交往过程中,自己分明能感觉到他的心一点一点向自己敞开。最重要的是,他是个英雄,是个所以戎人女子都梦想的英雄。   在戎人草原上分手之时,自己还曾流着泪在心中发誓永远不要再见他,但如今闻得他有了危险,却又急冲冲赶了过来。那个凤九天用些俗气的珠宝首饰来打动自己,真是个不懂女人心的家伙,李均会是个用珠宝首饰来送女子的人吗?送珠宝首饰,反而证明这事不是李均的主意。象李均那样的英雄,怎么会向自己求肋?自己只要听得李均陷入孤军深入的困境,便已经心神大乱,恨不得飞到李均身边去,与他并肩作战,那个凤九天却用珠宝首饰来沾辱自己的情感,哼,日后定然要让这诡计多端的家伙好看!   “不知道她会不会来……”心念一转之间,纪苏又想到了墨蓉,只有女子,才最了解女子,得知李均身处险境,墨蓉只怕也会日夜兼程赶来吧,虽然洞越力量有限,但自己若不能赶在她到达之前解决了余州之事,在李均面前,自己的地位只怕更加不如她了,真不知那个女子有什么好的,李均为何待她就是要强过自己?   只要一想起李均,纪苏心中便如打翻了五味瓶,陷入情感旋涡中的年轻男女,大都会如此。   他们此行没有就近攻击围困银虎城观望狂澜城战局的江润群等,而是绕过了穹庐草原,多跑了五日路程,绕着银虎城以西来到了大谷城下。大谷城的守备此时并不森严,在和平军尽皆被围困、而且主力大都调上前线之时,除了极小数必要的战士外,大谷城几乎是座不设防之城。   凤九天要他们弃彭远程主力不顾,甚至宁愿多付出些牺牲,在狂澜城吸引住彭远程主力,目的也在于大谷城与俞阳城都易守难攻,如果在狂澜城下击败彭远程,彭远程逃回城中闭城不出,那么战争还将迁延日久。相反,若是端了大谷城与余阳城,再攻取雷鸣城,那么彭远程十万大军将不战而溃,毕竟其中的将士,并没有多少愿意追随彭远程去到处流窜。   彭远程并不是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后方,但他不曾想到作为人质的纪苏会真心爱上李均,也没有想到戎人会真正认同李均这盟友。他只担心李均自陈国回军,但从柳光派人传来的消息来看,李均已经被困在怀恩城之中,还在那儿苦苦等待余州的援军。   即便李均击败了莲法军,彭远程仍觉无需过多担忧,因为柳光在来信中已经暗示,他绝不会令李均活着回到余州的。   此刻彭远程正在狂澜城下加紧督造攻城器械,原本以为需要五日才能完成的东西,在史泽领着工匠夜以继日之下,三日便建好,望着自己营帐之中那高高的移动木楼,彭远程也颇为得意地道:“此物一出,今后攻城战要轻松得多,史泽,你于器械之道,不在越人之下啊。”   “请彭帅为此物取个响亮的名字以流传后世吧。”史泽不失时机地提议,彭远程也不推辞,思索了一会儿,道:“我看此楼既可掩护军士填平壕沟,又可助军士攻城,一举两用,内藏玄机,不防就叫为玄机楼吧。”   “多谢彭帅赐名,这玄机楼的威名,日后必将与城主威名一起,播于神洲大地之上。”史泽大笑起来。   “事不宜迟,明日一早,便用玄机楼攻城,史泽,你共造出了多少玄机楼?”   “已经完工了一百二十座,今夜令士兵连夜赶制,还可建个二十座,每座之中,足以隐藏两百余将士,到那时,同时有三万将士登上城楼,再加上云梯冲车,守军必然无法抵挡。”   “很好,记得给这玄机楼浇上水以防敌火攻,全部为木结构,最惧的便是火攻了。”彭远程在大寨中遥望狂澜城,如果顺利,这座城池明日便将属于他了。   但还是必需谨慎行事,自己营中赶造器械,和平军居高临下,必然看得分明,一开始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就地造屋,只要一攻起来,他们便明白了。应此,必需提防和平军派死士突袭,毁坏这些玄机楼。   “今夜以三千人轮流守卫这玄机楼,不可为和平军所乘!”他再次下达了命令。   这一夜起先颇为宁静,躺在自己营中,彭远程却有些睡不着。明日之战,将又是一场大战,胜则罢了,若是再败,自己强征百姓入伍组成的这十万大军只怕会做鸟兽散了。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对于这种局势,还是要及早准备才是。还有就是那玄机楼,以凤九天到目前为止的表现来看,虽然尚不能称习于阵战,但也是中规中举,而且对于城防器械的利用,确实可谓之巧妙,他是否还有对付玄机楼的妙招?亦或狂澜城城防设施中根本还有针对玄机楼来的?   思前想后,担心得越多,他越觉无意睡眠,于是披衣起来,正这时,卫士在外低声喝问:“谁?”   “请禀报彭帅,城上有异动!”来人的声音较熟,是今夜值勤的领偏将吧。   “请稍侯。”卫士也认出了他,彭远程已经穿上便装,大步出了帐幕,道:“何事如此慌张?”   “禀彭帅,城头隐隐有人影,数量颇为不少,虽然他们极力小心,仍发出了声响,请城主定夺。”   “休要惊慌,你领三千弓箭手随我来,不要惊动他人。”彭远程眉头一皱,看来果然不出他所料,和平军欲要乘夜偷龙。这一晚上月亮早早的落下了,只余满天的星斗,在这个时侯偷袭,岂非自寻死路?   来到大寨之外,远远望去,果然可见狂澜城头人影晃动,似乎是在整队。彭远城轻声道:“你们悄悄过去,如果和平军下城,一等我令下便乱箭射死他们,然后立刻回来!”   这三千弓箭手都着深甲,夜色之中即便是二十步之内看他们,也如同在地般黑糊糊一片,全然不象和平军在城头那般显眼。他们依言口含木枚,悄悄移了过去,因为身着皮甲,所以也没有什么金属撞击声发出。   又过了片刻,果然见城头开始向下缒人,一串串人被从城上缒了下来,足有千余人之众。彭远程嘴角微微冷笑,向下一挥手,梆子声响,接着便是弓如霹雳弦惊,三千枝箭矢同时射向城头,那些缒在绳上的黑影拼命挣扎,却无论如何也逃不出夺命的箭矢。   听得有低低的闷哼声传来,彭远程断定这些人不是用来骗取自己箭枝的假人,见己方三波箭雨之后,那城上的黑影几乎都不动弹了,他一招手,金锣声响,弓箭手迅速撤了回来。   “哈哈哈,料这凤九天,已经是技穷无谋了,竟然派人来送死。这一夜仍要加强警惕,不可让凤九天偷袭了。”彭远程大笑声在黑夜里显得分外刺耳。   “当当!”就在他笑声中,城头突然响起了铜锣声,刹那间成百上千的火把被点起,无数和平军战士立在城头,高声喊道:“彭帅连夜发箭雨,自家相斗何太急?”   彭远城此时意识到不对,就着火光看去,城上缒着的尸体,果然都着他军队服饰,正是那数千降军。一股恨意直冲心头,那凤九天有意杀这数千降军,却不想背处死无还手之力的战俘的恶名,反而借自己之手行事,如何不令他怒气填膺。原来凤九天将降军用绳子一串串绑了,又堵住他们嘴巴令他们无法发声示警,再一一从城上缒下,在箭雨之下他们根本无法躲避,竟无一人生还。   “彭远程,凤先生给你信告诉你要送还这些士兵,你为何还要杀了他们?”屠龙子云清朗的声音在夜中分外震耳,“李统领对你恩重如山你却不忠,你部下将士为你出生入死你却对他们不义,如你这般不忠不义之徒,为何不自尽算了,还在此丢人现眼?”   彭远程扫视左右,只觉部下将领望着他,目光中似乎都隐隐有责怪之意。他一向足智多谋,于这种情形之下,却也无法为自己辩解。他忍住胸中翻涌的气血,长长呼出一口气,道:“不要理他们,明日一早攻城,为惨死在凤九天奸计之下的弟兄们报仇!”   将士们默默散去,而这一夜对于彭远程来说,是不可能再睡着了。   次日晨,曙光透过东边天际射出第一丝阳光之时,彭远程已衣甲整齐洗漱完毕了。史泽红着双眼进来道:“一切就绪,请彭帅下令吧。”   此刻彭远程脸上全然没有一夜无眠的倦意,也没有昨晚中计之后的愤怒,神色之间分外平静,他道:“史泽,你辛苦了,你且去休息。宋溪,我以你为军法官,领督战队立于阵后,有敢于退者杀无赦。”   听得他以性烈好杀的宋溪为军法官,史泽也不由得吸了口气,张嘴欲劝解,但看到彭远程那神情,话又被他咽了下去,此时此刻,还是不要火上浇油的好。彭远程表面上看来平静,其实内心之中,正燃着愤怒与羞恼之火,若是此时去劝谏,只怕倒楣的是自己。   那玄机楼中,原本有着十根横木,藏身于内的士兵,推动这横木向前,楼脚下是数十个大木轮,随着楼内士卒而滚动,整座楼也就向前移动了。这楼看起来巨大,实际上不过是由木板与圆木组合成而,故此推动起来,虽略有些笨重,但倒还不算太费力气。当这百四十座玄机楼被推了出来,摆在城下之时,城头的和平军士兵也不由得齐声惊呼。   “那是什么?”屠龙子云也问凤九天道。   “原来彭远程连日不战,就是在制造这个玩意。”凤九天神态自若,他道:“看来是木制的,火能克木,用火攻便是了,彭远程为何会出此下策?”   一阵风自北向南吹了过来,一时间,城头的旌旗都愤怒地指向南方,似乎都在痛恨南方彭远程的军队一般。屠龙子云看了半晌,摇头道:“火攻较难,这楼虽然是木制,但上面都被水浇透了,火箭射上去,根本无法点着。”   片刻之后,屠龙子云又笑道:“无防了,这家伙太大,根本无法过浮桥,只要不能接近我方城墙,虽然难以摧毁,却也对我军无害。”   “不对,彭远程建起他,就根本不想用这个来过浮桥,他定然要用此来填平壕沟。”凤九天则看出了彭远程之意,只要将这些木楼成长蛇阵排开,士兵完全可在这楼中运送土石,将壕沟填起而不受自己这方的打击。暂时看来,自己对这个还真没有办法,墨蓉设计的防守器械,也只是对已经有的攻城器械有效,对于这新创的东西,还真没有合适的手段。   “这该如何是好?”凤九天心中暗暗思索,以这楼的大小来看,其中足有数百士兵,全部加起来便可有数万人,若是同时借助这个登上城楼,那么凭借城中的万余和平军,无论如何也是抵挡不住的。   必需要破坏这些木楼。眼见彭远程果然指挥这木楼组成了长蛇阵,士兵自楼中担土填沟,而己方的箭矢却无法对其造成损伤,机弩射出去也只是穿入木楼之中伤不着楼里的士兵,而火箭钉在木楼之上根本无地烧着,楼中还不断往木材之上浇水,使得木楼保持透湿。   但狂澜城的壕沟设计得深且宽,虽然彭远程极力催促,士兵们填埋的速度也决定不是一会半会能渡过壕沟的,这便给了凤九天想对策的时间。他踱下城头,开始苦苦思索,正这时,有人来报:“有个儒士,请统领出去见他。”   凤九天愕然道:“他不知统领不在么,你也没有对他说?”   报信者面有难色,那人的气势实为他所难以抵抗的,他总不能对凤九天道,自己正想说话,便被那人瞪了一眼,一股寒意从头顶直浇脚心吧。   “那人在哪里?你先将他安置下来,等战局稳定了,我再去见他,现在对敌要紧。”凤九天道。   “可是……凤先生,那人好凶,你还是见见他吧。”信使呐呐地道。   “唔……”凤九天瞪了他一眼,此时不能将时间花费在教训这些信使身上,因此他道:“那人在哪?”   “就在前边。”凤九天听道那人也跟到这战场之上来了,眉头更是紧皱,战势一开,他便严令禁止不相干的人接近,如今那人前来,看来并未受到什么阻碍。   正这时,在城头之上的屠龙子云觉得颈后热热的,似乎有火在烧,他急忙回头,果然后颈处有一团火球旋在那里。屠龙子云先是大惊,紧接着视线便被城下一人吸引了过去。   “雷魂!”他狂喜大喊起来。   ……   来者正是雷魂,与李均、屠龙子云、墨蓉和姜堂联手屠龙的神秘法师,一个冷静但气势极盛之人。   在去年年末接到李均与墨蓉传来的口讯之后,他便开始赶往余州,途中因为有些事耽搁了,如今才乘船自苏国赶来,但来得正是时侯。   屠龙子云快步自城楼之上奔了下来,在凤九天惊讶的目光之下,他奔到雷魂面前,若非雷魂脸上仍是那种冷冷略带嘲笑的神色,屠龙子云甚至想给他来个拥抱的。雷魂的到来对于旁人而言是无关紧要的,但对于象他这样曾与雷魂同生共死并肩作战者而言,在这危机时刻雷魂的出现,本身便是极大的鼓励。   “果然是你啊。”雷魂淡淡的一笑,眼光掠过屠龙子云,落到他身后的凤九天身上,微微颔了一下首。   凤九天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最后恍然大悟般道:“原来是雷先生,李统领与墨蓉姑娘常提起你啊!”   “看来你们的境遇不太妙,重兵围城,攻势汹涌。”雷魂侧耳听着城外的喊叫声,在玄机楼的掩护下,彭远程正加紧督促士兵挖土填沟。无需细问,雷魂便明白了狂澜城的处境,因此脸上露出了讽刺性的笑意。   凤九天与屠龙子云对望了一眼,屠龙子云对于雷魂的这种态度倒是熟悉,而凤九天却觉得似乎看到了自己的一部分性格般。   “我来看看,有什么大不了的。”雷魂也不管二人的反应,快步上了石阶,在石阶前的一个奇特符号上,他顿了一下,心中浮起一丝柔情,这个符号,是墨蓉留下的暗记,证明这城是她设计督造的,旁人或者不知道,自己却了解得一清二楚。但他只是顿了一下,便将心底的这丝柔情毫不怜惜地抹了去。   屠龙子云执着自己的盾紧紧跟在他身侧,一时间似乎又回到那日在荒岛上他紧紧保护着雷魂时,和平军战士惊讶地看着自己的将领如同卫士般守护着这身材高挑却瘦弱的男子身侧,心中都暗自猜测,此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雷魂上了城头,向下望去,城下的彭远程军正在热火朝天地掘土填沟,而城上的和平军却无法阻止。雷魂凝视了片刻,脸上露出冷冷的笑意。   城下彭远程没来由地觉得心神一阵烦乱,填沟进度倒还让他满意,只需大半日的功夫,他便可将玄机楼推至城下开始攻城了,但为何此时心中却有不吉之感?他仰望高高的城池,这城池在阳光之下闪闪发光,宛若一座银城,城高十丈,虽然不算太高,但那筑城的石砖却都厚重结实,普通的攻城器械,根本对于这城没有作用。   “那个儒士是个法师吗?”彭远程忽然心中一动,他发现了雷魂在城上向下望来,两人目光一对,一阵冰冷的寒意从雷魂目光中传了过来,即便是彭远程,也觉心底暗暗发冷。   “邪门,这个人很邪门。”彭远程驱去心头的不快,伸手摘下弓,控弦如满月,飞矢如流星,凌厉的杀意在那箭矢之前,便已冲向雷魂的心房。   雷魂却丝毫没有理会这箭矢,彭远程所在之处,距他有三百步之遥,但这箭在一眨眼间便到了,身侧的屠龙子云一横伏龙盾,叮一声响,那箭在伏龙盾上折成了两截。   “就是这些个东西让你们伤脑筋吧。”雷魂一呶嘴,对于屠龙子云的救护,他似乎觉得理所当然,全然没有要致谢的意思。屠龙子云点头道:“是啊,火又不能用火,弓箭又无法穿透,城中又没有了投石机,确实让我们一筹莫展。”   凤九天也随了上来,他多次听说这雷魂神通广大,心中也将信将疑,想知道雷魂是否有办法可以解决这难题。雷魂脸色却极为平静,看不出他心中在想什么,只是将手中那绿色的杖向城下指了指。   “怎么?”凤九天好奇地探首出去,见他手指之处,是那护城河。由于敌军往河中倾倒大量的泥土石块,原本清澈的水都显得混浊了。   “火攻不成,那便用水吧。”雷魂淡淡地道。   屠龙子云不由愕然,对于这木制的玄机楼而言,最致命的便是火,除非是巨浪涛天,否则水对于其是无任何伤害的。   倒是凤九天明白过来,大喜道:“不错,以水攻敌,真是妙计,这木楼以轮行使,若是走在泥泞之中,必然寸步难行,只需将这城下岸边浇透水,任彭远程如何驱使,这木楼便也成一堆不能移动的废物。”   片刻后凤九天脸上喜色更浓,这个困扰他心中的难题终于有了解法,而且比他预想的解法尚要高妙。他大声令道:“去将城中的水龙全都征来,还有码头中船上的水龙,一律给我调至城下。再将城中的大锅都调来,给我在城下升火煮水!”   雷魂听了他的话微微一笑,然后对屠龙子云道:“城头之事,暂时无需你担忧,领我找个地方歇歇,我倦了。”   屠龙子云心中倒颇想知道凤九天如何用雷魂之谋来解决问题,但见雷魂目光坚决,他无法拒绝,便领着雷魂离开了城池。过了约有一个时辰,凤九天所调的器械都聚在城下,这狂澜城设计之时便以五十万户为目标,故此有不少防火救火的器械,其中向高楼起火处喷水的水龙,足有二十余具,凤九天将这水龙架在城上敌军攻击不到的所在,令士兵升火将水煮沸,然后再倒入水龙的水囊之中,那水囊为皮革所制,原本耐不得热,但此时凤九天也不管那么多,令向城外喷水。   这水龙射程足有数十步之遥,而且居高临下,喷口出冒着浓浓的水汽,将沸水喷过了护城河,直喷在那玄机楼之上。玄机楼内藏有士兵,被这热水一浇,如油灌顶,个个都烫得直跳,但那二十余具水龙一齐喷出沸水,片刻之间距城最近的那些玄机楼都被喷透,楼中雾气腾腾,人几乎如同在蒸笼之中。沸水直接烫着的士兵更是焦头烂额,无法再在楼里支持,纷纷弃楼而走。那些借着楼的掩护,送土填沟的士兵也多有被烫伤者。   喷了一会儿,热水跟不上了凤九天便以冷水充数,将那城下喷得湿透,玄机楼的木轮也深陷于泥泞之中,进退不得自由。城上士兵见了哈哈大笑,而城下彭远程气得破口大骂,眼见他大功将成,却被这诡计弄得一无所获。   “只有那个妖人,方能想出这种妖异的主意。”不知是直觉或是另有原因,彭远程认定,这个主意是方才与他对视了一眼的雷魂所想。   而此时雷魂却也陷入了他所不愿遇上的情景,屠龙子云带他去的地方,是魔法太法在狂澜城的分院,自雷鸣城撤来的魔法太学师生们,便安顿于此。   太学学监楚青风早早就站在门前,见了屠龙子云与雷魂,他深深施了一礼,道:“晨闻喜鹊登枝,今日必有贵客,楚青风见过二位。”   以他身为仙长级道教法师的身份,原本不该施如此大礼,但他精通易理,推算出来者身份非同寻常,最重要的是,此人对于已经日将式微的法术而言,是一个能否重兴的关键人物。于是,以疲倦为借口离开城头的雷魂,仍旧寻不着向屠龙子云单独问话的时机,而必需面对楚青风及魔法太学一批师徒们毕恭毕敬的问侯。   以他的性格,原本大可以将楚青风等赶走,然后直截了当问屠龙子云别后墨蓉的事情,但虽然他在心中制止自己对墨蓉的情感,可言行中凡与墨蓉有关者,便不由自主地显得不自在。人往往如此,越是想不在乎一个人,那么心中便越会关注他,越会为他表现得不自然。在感情方面,因为某种原因不得不回避感情的雷魂,与因为自幼缺乏与女性接触而不知所措的李均,具有异曲同工的笨拙。   彭远程眼见自己看似无懈可击的器械与计划,在一瞬间便成了泡影,心头怒火翻腾,若非他已经吸取了在两军阵前失言的教训,只怕立刻会忍不住下令强攻的。   “无防,我观凤九天用这水龙喷水之策,无非是见到我军玄机楼漏水而为之,只需在玄机楼顶蒙上牛皮,便无需担心沸水烫伤士兵。至于泥泞,可让士兵以木板垫地,如此,则玄机楼又可行动自如。”史泽也不甘心自己精心设计出的器械失效,灵机一动又找到了新的办法。   彭远程听了大喜,依言重整队伍再次攻城,如此速度上便慢了许多,一日内要想填平壕沟,显然是不可能的了。   当夜彭远程令士兵养足精神,准备来日破城。但他自己刚睡下,便又听得哨兵来报:“城上又有异动。”   “定然又是想借我们之手,来杀了我们被俘的将士。”彭远程心中愤恨,自己昨夜上了当,今夜要是再上当岂非白痴?但转念一想,凤九天不太可能连续两次使用同一计策,莫非这之后,仍有诈?   “调集三千弓箭手,隐伏在城寨之外,若是来人下了城准备渡河,便给我乱箭射死!传令全军,小心戒备,尤其是玄机楼,一定要多派守卫。”彭远程命令道。如果来者是己军被擒的俘虏,和平军绝对不会让他们架桥过河的,若是准备架桥过河,那便是和平军以为自己麻痹大意,意欲偷袭。小心撑得万年船,自己要不给和平军可乘之机,任那凤九天诡计多端,也无法熬过明日的攻城。   那些人影从墙上下来了片刻,见彭远程军没有动静,果然又被缒了回去,但片刻之后,又缒了下来,如此反复,弄得监视的三千弓箭手莫名其妙,不知和平军究竟做何打算,彭远程后来干脆也不睡了,在寨门前仔细打量,望着望着心中一动,暗道:“莫非凤九天这举动根本没有任何用意,只是为了让自己不得安生,在次日里无力攻城?”   思前想后,他仍觉无法理解,等到天色渐明,他这才发现,挂在城头的,仍救是那日被射死的那群自己手下。和平军将他们的尸体上下拖动,仅用百余人,便扰得他全军不得安生。如若和平军大张旗鼓,彭远程便会明白对方用意,但偏偏和平军默不作声,悄悄行事,让彭远程不得不慎重对待。   次日晨,天公作美,一改多日的郁闷,起了微微的海风,彭远程振作起精神,亲自立于战阵之前。海风中传来了异样的气息,除了死尸身上的腥臭味,尚有浓浓的檀香味。彭远程不由得冷笑起来,莫非凤九天也知今日攻城城池必破,因此连夜烧香求神,乞求神明的保佑?   “攻击!”彭远程大声命令道,经过昨日的努力,这壕沟已经快要填平了,最多只需半日,他便可以看到上百座玄机楼靠上城墙,楼顶的木门打开,数万精兵都时冲上城楼的壮观景象,到那时,城头的万余和平军守军根本无力抵挡,清除了这和平军最重要的据点,自己便可让那四家联军攻取银虎城,而自己亲自督师西进,将得知消息后准备回军的李均拒于余州之外。只要柳光配合得好,便可以让李均葬身于陈国,终身不能再踏进余州一步。   心中虽然想得完美,但他却不敢大意,昨晚凤九天骚扰一夜的用意,他至今仍未想清楚。随着进攻的开始,城上和平军也如昨日般用沸水迎战,但在牛皮顶上,沸水都由两边流了下去,对楼中的军士全无伤害,地面虽然泥泞,垫上木板后玄机楼仍可活动自如,眼见没有什么办法能阻止河沟一点点被填平,城上的叫喝声也小了,最后连那沸水都不喷射出来。   眼见终于将这给己军造成极大麻烦的壕沟填出了数条大道,彭远程军军心大振,在他一声令下,两万精兵进入了玄机楼中,玄机楼也由一字阵开始变化,摆出了从几条填出的道路攻城的架势。这两万精兵乃彭远程自大谷城、余阳城中的老兵中挑选出来,是彭远程军中的主力,无论是在狙击肖林还是攻打雷鸣城时,都立下了赫赫战功。彭远程见时机已到,便令他们为攻击主力,也有毕其功于一役,一举击溃和平军的打算。   彭远程哈哈一笑,道:“史泽,你果然足智多谋,依你之计,狂澜城已是我囊中之物了!”   史泽也笑了起来,他注视着玄机楼开始经过被填平的壕沟,靠近那城墙,正这时,一股浓浓的气味,随着海风传了过来。   彭远程仔细嗅了嗅,觉得这气味中除了那浓烈的檀香外,似乎还夹着一种奇怪的味道,他眯着眼想了一会儿,忽然大吼道:“快撤,快撤,中计了!”   但不等他吼声传到城上,那城头本已不再喷水的水龙,开始猛烈地喷出乌黑的液体来,强烈的油臭味再也无法掩饰住,倾刻间狂澜城如同浸泡在油中一般。不等在玄机楼中的士兵醒悟过来,城头开始向玄机楼射出火箭。   玄机楼上原本浇有水,只是火箭是无法点燃的,但在那二十具水龙喷射之下,如今玄机楼上下多多少少沾上了黑油,尤其是玄机楼顶的牛皮,被黑油一浸遇火便着,倾刻间,狂澜城下烈焰冲天,百余座玄机楼,有大半被火点燃,即便没有被火箭射中的,也被旁边的玄机楼点着,更有甚者,那二十余具水龙,仍在不停地喷出引燃这地狱烈焰般毒火的黑油。   玄机楼中的士兵们简直就是呆在一具火棺材里一般,疯狂嚎笑起来,为了争夺逃出去之路,相互之间兵刃相向,但那烈火一起便势不可当,不等他们挤出去,被已经被火焰点燃烧杀。被火焰烧着者惊恐地抱住身旁的人,大喊道:“救我!救我!”却不料将自己身上的火也引上了别人之身。少数侥幸从玄机楼中逃了出来的士兵,在地上翻滚着扑灭身上的火,但还未等他们起身,便发现自己已经无所倚恃地暴露在和平军弓箭之下。在他们耳中如催魂夺命的死神嚎叫般的梆子声响起,箭如豪雨般密集而下,为了挣命的士兵拼尽全力在这豪雨中躲避,但夷人箭手那精准无比的目光与利箭,同时锁中了他们的要害。   几乎是一瞬间的事,原本大喜的彭远程与史泽,陷入了极端的恐惧与惊怒之中,眼看到手的胜利果实,在一瞬间便灰飞烟灭,甚至还赔尽去了两万精锐将士,这对于彭远程来说,正是致命一击。此时此刻,他们全然明白,城内连夜以拖动死尸的声音为掩护,盖住了向城头运送黑油的声音,再以点燃的檀香发出的浓烈香味,遮住了黑油发出的异味,他们自以为得计之时,正是扑向凤九天设下的致命陷阱之际。   “啊……哈哈哈……”彭远程心神俱受到沉重打击,一时间,他发出如哭泣般可怖的笑声,指着那火海道:“看看……看看……着火了……我的狂澜城,我的余州……着火了……”   史泽也心神大乱,拨转马头便狂奔起来,彭远程的马无需吩咐,也回头奔逃,彭远程军早就气沮,之所以能勉强不崩溃,无非是有督战队在后。如今见到主帅逃走,那督战队首先便败了下去,唯恐落于后面也会陷入狂澜城下的地狱火海。宋溪的勇气此时发挥了作用,他快马赶了过来,斜地里插到彭远程马前,大声叫唤“彭帅,彭帅!”   此刻彭远程心神已散,只知道自己大势已去,根本听不到他的呼声,宋溪不得已伸手拉住了他的马缰绳,那马受惊人立而起,将彭远程从马上抛落了下来。   本来以彭远程智力武勇,都不致于如此狼狈,但对于人来说,最大的打击莫过于企盼已久的梦想,就在要实现之际化为泡影。即便是彭远程这般人物,也被这一击打得暂时失了神。从马上跌落下来让他心神一震,反而清醒过来。   “彭帅,我军尚有绝对优势的兵力,何故如此!”宋溪劝慰道,“如今城中兵不过两万,我军仍有六七万人,为何反而要逃走?你看城中无人赶出来追赶,也可见那凤九天不过一时侥幸罢了。”   彭远程心神稍定,闻言回顾左右,果然仍有万余士兵紧紧追随于他,但绝大多数将士都如无头的苍蝇般乱窜。他自知自己失态才导致如此,因此仰天长笑,声震四野:“哈哈哈哈,我一时大意,让贼子算计了一回,但我军人多势众,况且尚有大谷、余阳与雷鸣三城的支援,而贼子一座孤城,兵微将少,有何可惧?”   听了他这宛如自言自语的大喝,周围的士兵心神大安,彭远程向宋溪颔首道:“宋溪,你为军法官,有胆敢逃走者,大声喧哗者,无故惊扰者,皆杀无赦!”   宋溪大声道:“得令!”纵马向四周巡去,他的亲随跟在身旁,将几个兀自逃窜的士兵斩杀后,彭远程军已经安定下来。但此时士兵只是暂时安定罢了,只要稍有风吹草动,他们仍旧会狂奔逃命。   彭远程心知如此,因此再次仰天大笑。旁边一将见他神态之间全然没有了方才的惊惶,笑声中充满了喜意,只道他心神又开始不清了,小心翼翼地道:“彭帅何故发笑?” 八*零*电*子*书 * w*w*w * .t *x*t *0 * 2 . *c*o*m   ……   彭远程望了那将官一眼,他等的便是有人问他。他回顾狂澜城,只是这片刻,他全军已经奔走了里许,狂澜城前的火光,已经在远远的身后了。于是他道:“我笑我自己,一时大意竟然会败在凤九天这完全不懂兵法之人手中。”   “啊?”那将官大惑不解,却不敢问。凤九天若是丝毫不懂兵法,如何能与彭远程在这狂澜城下对峙近十日,又如何能屡屡挫败彭远程的企图?   “若是凤九天深明兵法,此刻只需两千铁骑,便可将我军全部冲乱,令我军不得重整,狂澜城之围,岂不立解?”彭远程脸上浮出轻蔑之色,“若是我用兵,必然令骑兵突袭而来,乘我军士气不振军容不整之际突击,此时我军虽稍安,但将不见兵兵不见将,无法有效抵挡,必然大败无疑!”   他的“疑”字刚落,狂澜城方向突然鼓声大振,马蹄如雷,屠龙子云一马当先,身后是三千铁骑,如疾风般掠了过来,马蹄扬起的灰尘,几乎盖过了狂澜城下那烈焰浓烟。   “彭远程,你纳命来吧!”屠龙子云声音虽清朗,却如沉雷击在彭远程军心中。彭远程全军上下先是怔了怔,接着便象炸开锅般乱了起来。此刻他们正如彭远程所言,在方才混乱之后,心神仍不宁静,而且将领与自己的部下都不在一起,即便是战士想作抵抗,却不知如何抵抗法,所能做的,不过是徒劳的螳臂当车。当那么几日企图阻拦者在屠龙子云刀盾之下或身首异处或头破颈折之后,彭远程军最后一丝抵抗的信心也失去。   宋溪见自己好不容易安顿下的队伍,眨睛间便已前功尽弃,心中之怒令他拍马扬槊,直奔屠龙子云而来。两人马一照面,屠龙子云伏龙盾如半空落日将宋溪的槊拍开,宋溪只觉手臂发麻,再看屠龙子云那凌厉的眼神,此时方意识到,自己前来迎击,极有可能是送死。   屠龙子云马上功夫倒也不弱,再加上他力气大,因此虽然用的只是较普通腰刀略长的屠龙刀,在伏龙盾的帮助下宋溪却仍无法给他造成威胁。宋溪舞起长槊,想凭借距离上的优势,将他封在身外。但屠龙子云左手伏龙盾每一次与长槊相交,都令宋溪手臂巨震,几乎要将长槊抛开。战不过五合,屠龙子云猱身踏蹬,在马上挺身向前,一刀将宋溪胸前绊甲的丝线切开,宋溪便觉前胸一凉,再也无意战下去,虚晃一槊,拨马便欲逃走。   但屠龙子云伏龙盾却象巨石般拍向他后心,虽然有铠甲护体,宋溪仍被拍得后心一冷,人便翻身从马上栽了下来,鲜血喷了一地,还未等他回过神来爬起,屠龙子云身侧的一员年轻战士从马上跃了下来,一刀便切下他的头颅。紧接着那年轻战士提起头来又翻身上了战马,将头系在自己马脖子上的丝带之下。他这动作仿佛极为熟练,一气呵成,让屠龙子云也向他伸出了大拇指,道:“好!”   年轻战士露出腼腆的笑意,对于这四处是敌人抱头鼠窜的战场,他似乎还有些新鲜感,但只要屠龙子云将敌军将士击落砍倒,他便立刻下马割下这个倒楣鬼的头来,不到片刻,他的马首之下便系满了人头,他不得不将人倒系在马屁股之后。   彭远程本欲亲自来迎战屠龙子云,但眼见自己士兵狼狈不堪,甚至挡住了他回马的去路,而屠龙子云与他那三千铁骑冲锋之阵并未散开,他若冲过去,即便能击败屠龙子云也必然将陷入围攻之中。因此他能做的,仍旧就有逃这一字。   屠龙子云在彭远程军中冲杀良久,只等到在战场上的敌人要么举手投降,要么便尸横于地,他才下令鸣金。放着眼前这片被血浇沃了的田野,他抹了抹额间的汗水,呵呵大笑,彭远程叛乱数十日来积郁的闷气,至此才得一发泄。   彭远程好不容易逃离了战场,这时再回头来看,自己身边凄凄惶惶,不过两百余骑。想起围住狂澜城时那十余万大军的气势,在这一日间便只余下这么些残兵败将,心中的惨淡不足为外人道也。再回首狂澜城方向,兀自烟气冲天,与西方那轮残红落日两相辉映,让半边天际都如血一般的红。   “此处是何处?”彭远程心中黯然,又见自己部下也都是一付失魂落魄的样子,便发语问道。   “此处是断肠岗,离狂澜城已有百余里路了。”一随从接口道。   “断肠岗?”彭远程左右打量,这是一处平缓的山岗,山岗两侧有不少坟丘,断肠岗之名想来由此而得。他对这地名极为不喜,如果是打胜仗了,他或者不会在意,但如今惨败之后来到此地,怎能不令他心中生起厌恶之意。因此他打消了在此暂且休整的念头,道:“大家再加紧几步,过了此处,我们再稍稍休整,先回雷鸣城再说。”   过了断肠岗之后,却没有遇上什么事情。彭远程悬着的心微微一松,又行了三十里地,彭远程这才命令士兵歇息,将随身携带的米埋锅造饭。因为炊具尽皆成了和平军的战利品,锅碗瓢盆都是从百姓家中掠夺而来,食物也极为粗陋。但又饥又累的将士们顾不得许多,仍争食起来。   彭远程只吃了小半碗便无法下咽,陆陆续续有他的部下败退下来,此刻在他周围的将士已有五千余人。这些新来的将士也都疲惫无比,彭远程令他们自百姓家中抢夺粮食为炊,一时间,这附近几个村子中鸡飞狗跳,这些败兵此刻都个个憋了一肚子气,奸淫掳掠之事自然也就没有少做,不过是一顿饭功夫,这几个原本安宁的小村便成了废墟。   本来彭远程军纪尚算严格,但此时新败之后,将士都积愤难平,他若严惩的话,难免不会激起兵变,更何况对于他来说,每一个士兵如今都是可贵的,自然对这些恶行装作不知道了。甚至当手下将领心满欲足之后,给他带来了两个颇有姿色的村姑,他也没有拒绝。他是在这两个村姑身上逞其兽欲而度过了这惶惶不安的一晚,而士兵们也将身心都投给了梦之神,在睡梦中他们可以忘记这惨败。   次日晨,程远程令部下将那两个哭哭啼啼的村姑杀了,然后再清点人数。有些士兵乘夜开了小差,但也有些自狂澜城败退下来的士兵又加入了他们,因此总兵数不减反加,收拢起来尚有万余人马。彭远程精神此时方才一振,虽然吃了个惨败,但他据大谷城时兵马才不过八九千人,如今手中有万余人,而雷鸣城、大谷城与余阳城三城之中尚有万余人马,加起来他仍有一战的本钱。或许是昨夜在那两个村姑身上的发泄令他找回了自信,或许是三个城池仍在他手中令他觉得有些倚恃,因此他神色之间,已经镇定了许多。   兵马继续退向雷鸣城,这一路实际上就是掳掠而过,大败之后的彭远程军,久经训练军纪严明的军士已经不多,大多都是临时征入伍的百姓,原本善良的他们,在这沉重的大击与疯狂的杀戮之后,性格似乎都变了,一个个被这战争之火点燃了心中的兽性,无恶不作几近流寇。最后彭远程不得不亲手杀了十余人才让他们意识到,如今最重要的还是尽快退回雷鸣城,免得狂澜城中的和平军再来追杀。   倒不是凤九天不想来追杀,但彭远程的兵马实在太多,擒获的俘虏便两倍于狂澜城中的和平军,伤者与死者都需要解决,凤九天根本无力再派人来追赶。而且,凤九天思想中,俞升此时应领着戎人的骑兵,依着他的计划行事去了。   离雷鸣城只有数十里了,彭远程眯着眼睛,看着远方雷鸣城方向,再回头看了看周围的将士,心中微微一动,这些战士原来只不过是临时军人,但经过这次大战,在被杀与杀人之后,他们会慢慢成熟起来,只要给他一定的时间,他依旧可以带出一支军纪严明的队伍来。但从他们的目光来看,此时他们心中显然极为颓唐,对于前途没有丝毫信心,自己还是必需给他们打打气啊。   “哈哈哈哈……”于是,他又大笑起来,果然,全军都惊异地望着他,彭远程遥指雷鸣城,豪气冲天地道:“此战失利,我还未到山穷水尽之地。想当初我城不过大谷,兵不过八千,尚且让李均束手无策,如今我除去大谷城之外,尚有余阳与雷鸣城这两座大城,除去有忠心耿耿的诸位外,三城之中将士仍有数万,李均尚且在陈国生死不知,区区凤九天,又能奈我何?诸位打起精神来,我军必有报狂澜城深仇之日!”   士兵们眼睛开始亮了起来,彭远程又道:“我料凤九天兵微将少,因此不能来追赶我们,因此我军在数量上仍不惧之。如果他尚有余力,以一支军攻破雷鸣城切断我归路,则我军便只得认输,如今看来,他也力尽于此啊!”正这时,忽然前方号角声响,万马长嘶,惊天动地的喊杀声用戎人之语喊出,让这些刚刚有了点生气的彭远程将士面如死灰。只见一身材婀娜的女子,头戴着狰狞的而具,胯下枣红马四蹄如飞,手中长马九寒光凛凛。那女子一眼便看到了彭远程,大声斥道:“彭远程,你这逆贼往哪里走!”   彭远程眼见来军甚众,而且都是在马上如平地的戎人,心中大恐,暗道:“我如何把这戎人忘了!”知道难以幸免,拼死向路旁冲去。他周围将士也纷纷逃散,那些戎人在马上弯弓搭箭,马的奔势去丝毫不减。箭无情地追赶着逃生的人们,而紧随箭后的,便是戎人那雪亮的马刀。   “没有一个狠角。”纪苏挥刀连斩了几人,心中觉得无味,但彭远程此时已经逃远了,看看难以追上,纪苏忽然想起俞升教她的一事,大声喝道:“彭远程部下听着,彭远程身受李均统领重恩,尚且图谋不轨背叛自立,诸位不过是被他挟从,如今雷鸣城、大谷城、余阳城已经光复,只要提彭远程之首绩来见,不但附逆之罪立除,且有平叛之功!”   这声音经过她那战神头盔传了出去,变得腔调怪异,但却如重锤击在彭远程与他手下的心头,让他们心中都生起无穷的疑窦。   原来在俞升的带领下,戎人绕过被大军围困的银虎城,弃敌军于不顾,而是直接来到雷鸣城。俞升令戎人装作百姓诳开城门,此时雷鸣城中守军不足四千,根本无法抵抗三万之众的戎人,只不过用了半个时辰,这座兵家必争之城便又落入和平军手中。紧接着戎人分兵三路,一路据城而守,另两路则分别指向大谷城与余阳城。此刻彭远程在前方与凤九天激斗正酣,全然不知身后的变故。等到凤九天以火攻毁了彭远程的精锐之时,大谷城已经被攻克,唯独余阳城在郭云飞用计坚守之下,迟迟难以攻克。戎人本身善于野战,攻城非其所长,因此俞升也不着急,只是切断了余阳往雷鸣城的道路,将之分割开来。   彭远程对这些事情不明白,凤九天却知道得一清二楚,因为这些计划原本就是他拟好了的,让俞升一一去照办罢了。彭远程逃离了战场,身旁侍从又不过两三百人了,他仰望苍天,悲从心来。他自起兵以来在余州大小数十战,几乎战无不胜,但这一次却吃了个前所未有的大败仗,而且败得一塌糊涂,败在了凤九天而非李均心中,这让他极为不甘。他自然不知,李均出征陈国之时,曾有意无意向凤九天提到余州有事,可以去请纪苏相助,他也不知道,那火油攻击之法,原本是雷魂想出来的,他并非败在凤九天一人手中。   沉默之中,这些残兵败将倒旗拖枪神色惶惶,连步履都沉重得象是双脚灌了水银般。如今他们再也没了沿途掳掠的胆子,此时两三百人如果去大些的乡村掳掠,不被百姓以锄头镰刀收拾了才怪。更何况此刻他们只觉余州之在,却无一处安全之所,一心想的便是如何避开和平军的追捕。   纪苏刚才说雷鸣城、大谷城、余阳城都落入了戎人之手,若是此话当真,那就意味着他们失去了安身立命的基业,他们已经成了一群不折不扣的流寇了。彭远程挠着头,才发现自己匆忙中连头盔都掉了,他茫目地让马将他载向那不可知的前方,而那百余将士也茫然地跟在他身后,不知应是离开还是继续前进。   “城主,我们当往何处去?”终于一个自大谷城起便追随他的老兵忍不住发声问道。   彭远程回答他的只是沉默。此时此刻,他内心之中也不知该去往何方。众人就这般一直无言地前进,直至人困马乏,才知应是进餐之时。   彭远程看了看西方,又是一整日过去,太阳已经挂在西方的山顶之上。他长吁了声,终于缓过神来,心中也开始慢慢有了计较。   “前方有个村子,进去以后杀他个鸡犬不留,切不可暴露我军经过此处的消息。”他冷冷地道,决意作最后一搏。这一路上他们经过的都是最荒僻的所在,遇有人烟也都远远躲开,生怕留下供和平军追捕的痕迹,如今不进食便无力再前进下去,因此彭远程绝意把这个孤单的小村子作为攻击目标。   想到此时,他心中不竟嘲笑似的问自己:“你不去指挥千军万马攻打城池,却来指挥这残兵败将攻打不足百户人家的村子。”   士兵们默默地接受了他的命令,这不过六七十户人家的村子,很快便尸横遍地,百姓终究无法与手执武器的士兵对抗,虽然他们也试图反击,但还是被逐一杀死。少数躲起来或是准备逃走的村民,也被彭远程令人找到杀死。   吃饱喝足之后,众人晕晕睡去。彭远程此刻也心力交瘁,陷入了沉沉的噩梦之中。当他全身是汗地从梦中惊醒之时,天色已大亮了。   他习惯性地去推身边的人,但身边空空如也,并没有他那娇美贤淑的妻子,也没有那风流动人的小妾。他恍然若失,想起结发妻子劝谏他不要起兵时的哭泣。   “城主,请进食。”士兵送来食物,食物之中还有一坛村民自酿的美酒。彭远程自斟自饮,酒入愁肠,那挥抹不去的愁意更加浓烈了。   “城主,弟兄们托我们来问你,我们当如何是好?”几个军官走进他暂住的屋子,问道。   彭远程睨了他们一眼,此刻兵败之际,这些人也不再称他“彭帅”。而这几个军官都不过是低级军官,在他军势最盛之时甚至不能与他说上一句话,如今却也来质问他起来。   但目前帐下,就只有这些人马了,必需善加利用才是。彭远程面色和缓,道:“诸位放心,我已经有了计较。柳帅与我向来有交情,他派公孙明来见我之事诸位也听说过吧,如今余州已无我立足之地,但只要我去投靠柳帅,向他借得几万精兵,再攻回余州之时,诸位便将是我彭远程的功臣勋将。”   “城主之意,是我们得逃到陈国去?”军官打断了彭远程对未来的设想,问道。   “不是逃去,而是去请柳帅助我一臂之力,量李均小儿,怎能是柳帅的对手,到那时,我要将李均与凤九天这两个奸诈之辈挫骨扬灰方解我心头之恨!哈哈哈哈……”彭远程说着说着,又大笑了起来。   但那几个将士脸上全然没有兴奋之色,一人断然道:“我祖祖辈辈是余州之人,家小老少全在余州,还等着我去供养,如何能逃到陈国去?”   “对,弟兄们也都不愿逃到别处去,宁愿回这种地也不想过这种日子!”另一军官道。   彭远程森然道:“你们以为,回家种地李均便会放过你们吗?若是追随我,你们方有一线生机,若是弃我而去,你们归家之日,便是亡命之时。”   “无防,我们自有计较。”军官们相互对望,微微笑了起来。   “什么计较?”彭远程奇道,但随之大悟:“原来是想用我的首绩,去换取你们的平安?”   “正是,我等为彭城主出生入死无数回,如今城主就请为我等也做些事情吧。”那当先说话之人面露杀机地道。   彭远程不禁气极而笑:“哈哈,就凭你们这几个人?”   “不。”那人道,“是凭这酒,酒中我们已经下了药,彭城主,你还有再战之力么?”   彭远程一提灵力,小腹之中有如刀割般,自己一时大意,竟然中了这群最下三滥的士兵的诡计!他仍作最后努力,道:“我对你们一向不薄,你们背叛于我,难道问心无愧么?”   “李均等你也不薄,你背叛于他,尚且问心无愧,何况我等?”士兵的话让彭远程感到彻头彻尾的绝望,他心中忽然升起了“报应”的感慨,如今自己,再也没有任何可以倚恃的力量了。   “让我自己解决吧。”他缓缓地道,自己英雄一世,无论如何,不能死在这几个杂兵手中,要死,也得是名誉的自尽才是。他心中想起在余江城中放火自尽的朱文海君臣,心中浮起了凄凉的笑意。功名利禄,荣华富贵,过眼浮云,宛如粪土。人世间这风云变幻,人世间的野心梦想,都将离他远去了。   “我以宝刀在手这世间还有何可怕,终难逃命运捉弄雨打春华,我殚精竭虑纵横天下,终不过一捧黄土蓬蒿山崖……”他忽然狂笑着引吭高歌,拔出了自己的腰刀。 第十章 正道   “仙翁、仙翁”的琴声,如这满屋子的紫檀香味,飘渺空灵,让整间书房里如同梦境一般,若隐若现。   柳光一面拨弄着琴弦,一面若有所思。陈国南路已经平地,陈国的天下他控制了四分之一的地盘,在他的境内,没有什么值得他劳神的了,他心中所想的,却是在那怀恩城前和平军与莲法宗的战局。   让他一直觉得不快的是,和平军并未象他想的那样,会轻军急速攻回余州,而莲法军也不曾象他设想的那般,切断和平军归路后两路大举进攻,相反,双方在怀恩城下打起了对峙战。这只证明一事,李均与程恬,都或多或少觉察到了他的布置吧。   想到这两个人,柳光心中不由得便有了些除之而后快的恨意。忽然一声轻咳打断了他的思绪,他乱拨了一下琴弦,问道:“是谁在外头?”   公孙明用折扇轻轻撩起珠帘,现在天气远还未到需要用扇子的地步,但出于潇洒的考虑,他仍手不离扇。进了屋子,他拱手为礼,道:“是属下。”   “哦,你来了,请坐。”虽然早从脚步声中便听出了是谁,但柳光仍作出刚刚知道的样子,长眉微微一展,伸手示意公孙明坐下。公孙明道了声叨扰便坐在一侧。   “方才在外为大帅琴声所吸引,不自觉中险些忘了来意意。”公孙明道,“只不过大帅前面奏得有飘然出世之意,而后面却音调大变隐隐有杀伐之音,不知是哪个无知小辈令大帅发怒了?”   柳光微抬起眼睑,盯了公孙明片刻呵呵一笑:“公孙,你既然知道是无知小辈让我生了杀意,为何还要再问?”   “禀过大帅,属下此次前来,正是有了那无知小辈的新消息。”公孙明不再绕圈子,缓缓道,“那小辈杀了程恬帐下第一勇将郑定国。”   “哦?这郑定国一勇之夫,在与我战时,我故意避其锋锐养其骄气,没料到被李均捡了个便宜。”柳光微微一笑,“斩杀了程恬爱将,程恬应当一怒攻城了吧?”   “恰恰相反,程恬已经与李均谈和,李均退出陈国,而程恬放他走人。”公孙明脸上的自如之色虽然未变,但语气中也有些惊意,因此也就不再讲究措辞了。   “铮”一声响,听得这个消息,柳光禁不住将一根琴弦拨断了。盯着那断弦半晌,他缓缓道:“如此决策,倒出乎我意料。那么斩杀郑定国,也就是为了迫程恬谈判,并打击程恬帐下好战之人了。程恬放李均归去,不亚于放虎归山,迟早会是一个祸害。”   公孙明见柳光听了这消息竟然将琴弦都拨断了,心中也是大惊,山崩于前都面不改色的柳光,听到李均安然回余州的消息,为何会如此担忧。   他那疑惑的眼神落在柳光身上,柳光微微一笑,道:“人最惧者,莫过于在自己了解之外的东西了。我起先以为,李均或者受过陆翔一二指点,却远没有传说中那等厉害,但看他在极度劣势之下,仍能以强势迫处于优势中的程恬谈判,几乎是兵不血刃便全身而退,心知此后必然后患无穷,故此大惊。他的举措,全然在我意料之外,彭远程决非他的对手。”   “如若大帅担心李均逃回余州,倒还有个挽回的余地。”公孙明眼光直闪,道:“李均为等宝山与原定的部队同时开拔,故此并未立刻起兵回余州,而程恬为了示其诚意,已是先将宁望城让了出来。李均等宝山与原定的部队需要三四日时间,自怀恩开拔到宁望,又需三四日时间,这么长的时间里,有的是变数。”   柳光双眼一眯,森然如雪刃的光在他眯成一条缝的眼中闪了一闪,脸上浮出了悠然的笑意:“我明白了,不过,若是我军亲自出战,只怕于大义有亏,能借他人之力还是借他人之力为好。”   “成大事者岂能拘于小节?”完全了解柳光心意的公孙明毫不客气地批评道:“大帅何时才能抛开这等小节?”   “哈哈,公孙,你言重了。”柳光脸上笑容未变,事实上公孙明的批评与其说是斥责,倒不如是对他的赞耀。他慢条斯理地道:“李均自入陈国以来,颇孚人望。我军虽然已有自己的地方,但百姓之心尚不归附,若是冒然以我军之名攻击李均,下自黎庶上至朝庭,定然都会猜疑。李均不过是远虑,而这可是近忧啊。”   公孙明偷眼瞧着柳光,见他轻抚胡须,眼睛仍紧紧眯着,但旋即一展,道:“你且去将童佩唤来。”   李均在等了四日之后,才与孟远、范勇会合,经过这连日与莲法宗的对峙,他那五万人马,也损失了万余,算起来应说是伤筋动骨。但若是能将这三万多将士带回余州,平定彭远程等的叛乱,在他看来仍非难事。更何况若是凤九天能想到借戎人之兵的话,平叛便更加容易。   李均并非神人,此时自然不知彭远程欺李均不在余州而轻视不断示弱的凤九天,结果在狂澜城下屡吃大亏。即便是得知此事,在大变之后的余州,也急需他回去安抚。   “宜速不宜迟,为保险起见,还是先进军宁望的好。”魏展如此提醒道,李均眉头皱了皱,道:“我也知道此事,但若让我一无所获便退出陈国,心中还是有些不甘。”   二人相视一笑,旁人或者看不出他们的想法,但他们二人却心知肚明。   陈国十三年四月十一日,经过整四个月的苦战,和平军终于开始踏上回军的路途。   自怀恩到临望有三日路程,这一路能过那地势凶险的恶风岭,便是被当地人称作“东野”的平原,土地虽然肥沃,但因为去年的大旱与今年的战火,大多数都抛荒了。说起来如今春日都基本上过去了,仍未下一场透雨,看来今年又是一个灾年,无奈的百姓只能眼睁睁看着水田变成旱地,盘算着该如何度过这天灾人祸连绵不绝的岁月。   李均颇为唏嘘,特别是见到那百姓家的小孩儿光着身子跟在部队之后乞求吃的之时,他心中便想起自己幼年从军之时有一顿没一顿的景象。虽然肖林等待他不薄,但在以力量论地位的佣兵之中,他能活下来便已经是奇迹了。   魏展心中颇有些顾虑,按理说回军应是一件令全军高兴的事情,但他却乐不起来。并非是为了即将去的那个陌生的地方,而是为了李均拖延了几日才起兵。如果他和李均的料想不差,此去途中,可能还会有一个比他们以前遇到的敌人更为难缠的对手,而摆脱这个对手甚至报复这个对手的希望,却寄托在莲法军是否依李均之令行事身上,对于此,魏展心中是颇有几分忧虑的,谁知莲法军是否会设计将这两个对手都同时消灭呢?   “先生不必担心了。”李均则镇定得多,眼前在战略上的不利局面,一定是那个名将所一手制造的,来而不往非礼也,既是他给了自己一个难题,自己也因让他心痛一下才是,他心中冷冷道:“若是你见好就收,那倒没有什么,若是你想得寸进尺赶尽杀绝,那么我用任何对策,都是合理的了。”   眼见李均双眸中光芒如冷电一般,周身上下发出了隐隐的让人有如电击般的不舒服的感觉,魏展也禁不住打了个寒颤,但心中却由衷地升起一股敬意,这才是志在天下气吞山河者,应有的气势,若只是个平平庸庸的无能之辈,那么还值得自己舍命追随吗?看起来这个年轻的主君,是那种什么挫折都经得住,遇到什么打击都可能承受得起的人。   大军前进的速度,远远落后于他们的归心。不知为何,大伙想到余州,便有种要回家的感觉,这三万多军士之中,真正出身余州的不过一半罢了。   在和平军离开怀恩半日之后,程恬与汤乾进了怀恩城,一一巡检城中的百姓物资,发现百姓并没有因为这几次占领者的更叠而受到多少惊吓,而物资和平军也仅运走了他们所需要的,绝大多数都完好无损地给他们留了下来。   “这李均,果然不是一般人物。”程恬望着处变不惊的怀恩城,一个统帅的管理能力如何,由这城里百姓身上便可以看出来。   “若非是号人物,定国如何会死在他奸计之下,我们又为何不得不放他一条生路?”汤乾每每想及此处,心中尤有些愤愤不平。   “他为何要我们在宁望城中堆满柴草?”甘平将心中一个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提了出来,他在郑定国死后,便接管了他的部队,宁望城也是他让出来的,对于李均暗暗通知程恬做的准备,他觉得难以理解。   程恬与汤乾相视一笑,道:“此事重大,现在还不能说,反正我们落得个顺水人情与李均,无论成或不成,于我神宗并无干系。”   甘平年轻的脸上浮出若有所思的神情,片刻之后他也笑了起来:“我明白了,原来如此!确实是无论成与不成,都与我神宗毫无干系啊,不过,我还是希望成的好,也算李均替我们出口恶气。”   程恬捻须微微颔首,颇为赞许地看着甘平,在自己帐下,他的武勇仅次于郑定国了,而论及头脑,喜欢动脑的甘平要远胜于好逞勇斗狠的郑定国,假以时日,这个还只是祭酒的年轻人,必将成为神宗大器。   夕阳虽然已经悄然退了下去,但西方天空依旧如火烧般红通通一片,宁望城的城墙,在这红光烘托之下,倒也显得巍峨庄严。但这城中却空荡荡的,如死去一般沉寂,全然没有此时应出现的熙熙攘攘的景象。   童佩绰枪在手,左手搭着眉上,仔细向宁望城望去,城池在夕阳下宛若潜伏在林中等待暗夜来临的怪兽,童佩微微笑了一下,今晚,他便要将这城变成吞噬李均与和平军的怪兽。   想到此处,他心中不由得暗暗感激柳光。柳光知他深恨李均以卑劣手段夺取了银虎城,便给他三万大军让他报仇,并且定计乘莲法宗让出宁望而李均尚未到达之际,抢先夺取城池。如此李均既没有了怀恩,又无法得到宁望,进退无据之际便会全军崩溃。当同他说完这布置之后,柳光还拍着他肩道:“童将军,我知你不杀李均不肯罢休,这三万兵便是你的亲兵了,你只管打出你童家的旗号,杀了李均,你便可以这三万兵挟余勇再回余州去!”   他全然不知柳光不让他打出自己旗号的用意,若是打着柳光的旗号,那便是柳光勾结莲法宗一同进攻李均,在陈国朝野必然会引起麻烦。相反,若是打着童佩的旗号,那只不过是余州人的内讧,与柳光则全然没有关系了。拨给童佩的三万人马虽然是精兵,但却并非柳光嫡系,而是收编的陈国官兵,因此即便有所损伤,柳光也不觉心痛。而在于李均,若是杀败了这些陈国官兵,便会在陈国官兵之中造成仇恨。无论此战是胜是负,对于柳光来说都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回禀将军,城中一人都没有。”细作在城中探过之后,匆匆前来报道。   “莲法宗果然将百姓都挟迫走了,怕他们在此助李均一臂之力吗?”童佩颇觉奇怪,但如此更好,没有百姓,自己进入城中便不虞走漏了风声。   “和平军距此还有半日路程!”另一个探马也飞速来报,柳光之意,便是利用莲法宗让出宁望而和平军尚未进入宁望这一时间差,抢先一步夺了宁望城,断了李均归路。   “进城,除去登城侯敌者,全部进入民房之内,不得高声喧哗!”童佩道。   “将军为何不下令紧闭城门?”一部下问,童佩令四门大开而不严阵以待,让他觉得不解。   童佩得意地道:“我这是与柳帅学来的计策,那日柳帅打莲法宗,便是进城之后大开城门,将兵力埋伏在城内民房之中,莲法军不虞有诈,刚刚一半进城之时柳帅突令伏兵尽出,同时城头的将士也现身关闭城门,令敌军内外断绝故而大胜,今回我也教李均吃吃柳帅的计谋。”   那部将听得将信将疑,童佩说的倒是不错,但李均可非柳光所对付的莲法军,而童佩也不是能随机应变的柳光,照搬柳光的计谋,若是出现意外,又当如何?   但此行的主帅究竟是童佩,他眼见童佩脸上尽是兴奋神色,便将到嘴的话语咽了回去。这部将原本是陈国官兵中的将领,深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为官之道,心中暗自提醒自己到时注意便罢了。   大军开进了城中,在短暂的骚动之后,城里便又安静下来,什么声音也没有了。   和平军归心似箭,以极快速度奔向宁望,李均看来极为大意,以为这一路不会有任何危险了,连探马都只是在城中略略察探了遍便回去报平安。   过了约有一个时辰,人喊马嘶声自西城隐隐传来。童佩只觉手心隐隐有汗水渗出,看来自己等得有些紧张了,他深深呼吸了下,将手中将旗一挥。   城头上隐伏的士兵见了也都做好准备,只等李均前军进入城中便放下铁闸拉起吊桥。和平军毫无异样地来到宁望城前,正当童佩屏息凝视之际,忽然金鼓通鸣,杀声震天,惊得城内童佩军的战马,也禁不住长嘶起来,他的埋伏便被彻底暴露了。   童佩大惊之下,吼道:“闭城,备战!”城头的士兵不等他将旗挥舞,便已经开始闭城,但就在这时,城外火弩破空之声络绎不绝密如骤雨,无数火弩如流星雨般落入城中,点燃了早准备在那的柴草硫磺,偏生风也来凑热闹,旋即间便将火势吹得漫延开来,宁望城在不到一顿饭时间内便成了一座火城。   童佩起先令士兵隐入民房之中,而民房多为木制合院,天又干久了,很快便也被火点燃,隐身其中的将士反应快的已经逃出来,反应慢的便被大火活活烧死。火焰的毕毕剥剥声里夹着将士的哭嚎,而城外那惊天动地的喊杀声又将这些惊惶失措的将士震得四散逃窜,童佩苦心准备的防势在一瞬间便烟消云散。   城中火势凶猛,烟熏火燎之下士兵都向城外溃逃,见西门全是和平军,他们便自其余三门逃窜,童佩大声喝止不住,也只得随着他们逃走,只听得身后和平军大笑:“柳树当柴,升火作饭!”方知李均早就料到柳光不会任他轻易回余州,因此才与莲法军共同设计要算计柳光一道。只不过李均以为柳光会撕破脸皮亲自出马,所以不敢分兵围住城门再放火,却不知柳光虽然欲除去李均,但若不能除去,只要给李均留下点麻烦他也心甘情愿。   待到童佩等收拾兵马清点人数之时,才知道被火烧得十停折了一停,被烧伤者更是不计其数。那些陈国军官各个狼狈不堪,气得咬牙切齿,纷纷道:“这李均狗贼好生无礼,定然要上奏朝庭责其罪状。”此时他们不过说说狠话罢了,谁都知道陈国朝庭拿余州是没有办法的。但陈国军官多是同门故旧,与大将军卫捷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得罪了一个便是得罪了全部,从此以后李均再要进入陈国,恐怕会寸步难行了。   ……   童佩的失利,固然使柳光颇为失望,但在他心中,童佩与李均原本便非一个级别的人物,倒也不使他特别意外。这一战算是他与李均的第一次直接交手,他一直坚信,一个男人的性格如何,只有与他正面交过手的人才能体会得到。如今,他自觉对李均,已经有了相当的了解。   而这一战中,李均火烧宁望,击溃了童佩领着的陈国官兵,也为自己扫平了攻回余州的最后障碍,此战过后,柳光知道李均已经看穿他的心思,便不会再轻易尝试侵袭了,他那“柳树当柴,升火作饭”的口号,也挑明了他将与柳光决一雌雄的决心。   但如今对李均而言,最重要的还是先回到被叛乱的战火烧得千疮百孔的余州,因此,和平军出人意料地没有在余烬未熄的宁望城停留,这座城池已经成了一座废城,日后再进入陈国之时,这座城便不能阻碍和平军。   想到这儿,李均便颇觉好笑,魏展与程恬相互约定中,答应李均自己不再攻入莲法宗的领地,但双方都明白,这一点是不可能会被遵守的。李均自己不攻,让战士来攻就是,战士攻下了的,便是和平军领地而非莲法宗地盘了。   对于李均而言,目前最伤脑筋的便是如何打回余州。他此时不知江润群等已经被戎人切断了归路,大军在银虎城下坐以待毙,还只道江润群尚在会昌城中。   “禀统领,细作进了会昌城,已经从城内传出了消息!”   李均微微一呆,虽然他领全军急速兼程赶来,目的便是在会昌城得到他回军的消息之前突然兵临城下,但在他看来,会昌城的江润群应不会如此大意,让细作轻易混进去又传出消息。   “讲。”   “江润群得知莲法宗夺了宁望,自以为高枕无忧,便出兵去围攻银虎城了,因此城防松泄,并且,城中百姓痛恨他反叛作乱,大多都希望李统领能够回军攻下会昌。”   李均淡然一笑,人作孽不可活,江润群无才无德,自然会众叛亲离死路一条。但探马下面的消息就让他心情沉重起来。   “当初尚怀义将军运粮,全军并非丧于郑定国之手,而是中了江润群的圈套,两千弟兄尽数被江润群害死,唯有他一人孤身逃出。”   李均冷冷哼了声,尚怀义定是想去向自己示警,却不料半途中又被夺取了宁望的郑定国杀死,郑定国已经被自己刺于马下,那么该轮到江润群了。   “还有一事,城中百姓传说,肖林统领……”那探马知道肖林与李均的关系,提到这个名字时,不由偷眼望向李均。   李均心中“登”的一下,意识到不好,急切地问道:“肖林统领如何了?”   “肖林统领弃了余江与余平城,全军攻打余阳想夺取彭远程之城,但不幸在落月坡中伏牺牲了……”   李均伸手抓住探马的前襟,双唇发颤,问道:“此话……此话当真?”   “城中百姓说肖林统领的首绩便彭远程传令各城以示其威,也曾被送到这会昌城,故此不会错了。”那探马神色间也有些黯然,这个消息对于和平军来说,绝对不是什么好消息。   孟远在身后拉住了李均的手,李均觉指五指乏力,将那探马的衣襟松了开来。孟远向探马使了个眼色,探马悄悄退了下去。   “兄弟,不要太难过了,死者死矣。”孟远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劝李均,当初陆翔死时,自己同李均也曾伤心欲绝过,李均还以为自那之后便不会再将心中之事表露给别人看,但肖林的死,却又给了他沉重一击。   “放心,我没事……”李均脸色有些苍白,肖林为何要弃城而出,攻打余阳,他心中极为明白,定然是为了牵制住彭远程,不让他迅速攻击雷鸣城与狂澜城,如此看来,肖林的死,很大程度是为了自己的战略需要,他踏上那条攻打余阳的道路之时,便是知道自己走上的是一条绝路吧。   “攻城,如果城中军士百姓敢于阻拦,就给我屠城!”心中的激怒,让李均咬牙切齿地下达了这个命令,孟远呆了一下,见他此刻神情,便默默出了营寨,传令全军备战去了。   当和平军突然出现在会昌城下之时,城中立刻大乱,是战是降双方争执不下,代理城主是江润群的妻弟,他命令坚守,但负责城防的将官却提出不同意见,城中兵力不足五千,如何能防住数万和平军的冲击?   “你们受城主重恩,此时便是报达的时侯,如果守住城池,城主必有厚赏!”江润群的妻弟大喊,如果会昌城失去,江润群也就意味着完蛋,那以他也就失去了狐假虎威的对象了。   “若是守不住又当如何?”武官尖锐地问道。   “守不住便被屠城!”门外传来一声,一个三十余岁的将领快步走了进来,脸上带着微笑看着众人。   “方将军,你如可来了,你一定要保住这城啊!”江润群妻弟先是一愕,旋即如获至宝,满脸堆起笑意,起身迎接这新来的将领。那武官见了他,也赶忙躬身施礼,但嘴巴上却不再说什么,似乎对这方将军极为尊重。   这方将军凤眉紫髯,双目如电,他冲江润群妻弟微微一笑,道:“那是自然,我方凤仪是这会昌人,如何能坐视会昌被人屠城?”   “怎么,李均说要屠这会昌城?”   “正是,我方才在城头看了一会,士兵送上这箭书。”方凤仪将手中一张布帛交给了那武将,然后毫不客气来到这厅前上座,稳稳坐了下去。   “城中士卒百姓,若是有胆敢反抗,或是开门迎接过于迟缓者,屠尽全城……”那武官看着看着,禁不住念出声来,面现惊容道:“李均其人,颇为爱民,如何会发此檄文?”   方凤仪伸手夺过江润群妻弟身前的茶杯,一口饮尽里面的茶水,哈哈笑道:“他是被气极了,想必他已经得知肖林等人的死讯,也得知尚怀义那两千运粮军是被江润群烧杀的。”   听到他提及江润群名字,口气中丝毫没了敬意,江润群妻弟脸现惊容,道:“方……方将军你是何意?”   “我是何意?”方凤仪双目一张,紫髯倒竖,道:“当初我便劝说江润群不要起兵谋叛,江润群不听倒还罢了,还将我困在家中怕我报信。我多年来因为你这等小人当道,所以才闭门称病不出,事关会昌安危才来谏上一句,却被你这等裙带小人所辱,你说我有何意?”   江润群妻弟惊得一下子栽倒在座位之中,方凤仪不再理他,问那武官道:“张虎,你是随我献城还是砍我首绩向江润群效忠?”   那武官张虎单膝跪下,喜道:“小将自然是追随方将军,谁人不知这会昌城能有今日,靠的不是江润群这世袭的败家子弟,而是靠方将军这等英雄豪杰!”   “如此甚好,你令人将这个小人绑住,我已经派人去李均军前了,江润群宅院也为我令人困住。”说到这里,方凤仪向兀自在发抖不止的江润群妻弟道:“江润群不得人心,我只是一句话,全部将士便依言行事了,你就认命吧!”   武官张虎悄悄抹去额头的汗水,原来方凤仪已经将城中控制住了才进来问自己是否愿降,如果自己口中略有犹豫,只怕被取下首绩的便是自己。他踢了江润群妻弟一脚,道:“你这个废物,快起来!”   得知会昌城不流血献城,孟远长长吁了口气,在李均传下那疯狂的屠杀命令之后,他与魏展悄悄商量,将李均的命令稍作了修正,让城中有时间去权衡。饶是如此,他仍旧担心,若是城中负隅顽抗,李均真的下令屠城的话,那么和平军的凶名便要传遍天下了。孟远虽然在战场上对对手毫不容情,但让他驱兵去屠杀百姓,他便认为这没有什么乐趣可言。想到在恶风岭一战中屠杀莲法军时那惨状,事情过了数月他都有一种恶心的感觉。   李均骑在那匹夺来的啸月飞雪之上,终于进了会昌城,也终于回到了余州。   “城中降将求见统领。”卫士来到他身前低声道。   “不见,令他们都回到营中,喧哗者斩,随意走动者斩,图谋不诡者,斩尽全家!”李均余怒未消,他心中甚为郁闷,巴不得大战一场以发泄一下,但会昌城却不流血献了城,他心中对于这献城者反而没有什么好感。   “不妥,不妥,统领不愿见他们,就由我来代统领见他们吧。”魏展摇头道,李均的激愤他也见在眼中,若是换了以往,他便直言相谏了,但自从在薛谦那儿直言相谏却几乎送了性命之后,他便知道即便是主君如李均般有容人之量,在气头上也不愿意听一些逆耳之言。   李均望了他一眼,脸上勉强浮出一丝笑意,道:“让魏先生辛苦了,我心中郁闷,确实不宜见他们,否则一怒之下反而会坏事。还请先生多多替我留心,若有什么要事,再与我商量也不迟。”   魏展与孟远心中一喜,李均终于镇静下来,这样他们便无需担心李均再会因冲动而做下不利于大局之事。李均进了营寨之中,此时便有人来问,如何处理江润群家小之事。   “杀。”李均这个杀字脱口而出,但随即改了口,道:“江润群家小先留着,他的死党则一个不要留,胆敢与他勾结背叛,便只有死路一条!”   于是,不到一顿饭功夫,会昌城上便高高悬起了数十颗头颅,象来倚势欺人的江润群妻弟自然也并列其中。百姓看了则是喜忧参半,喜的这多是此为非做歹之辈,忧的是李均大规模报复,那城中百姓岂不是也要跟着遭殃?况且有关李均不肯见献城的将官的消息,也风一般传遍全城,第一步是这些江润群的死党,第二步会不会便轮到这些献城者?   李均默默坐在营帐之中,回忆着与肖林在一起时的往事。自己九岁时被家破人亡,跟着救了自己的肖林这伙佣兵在神洲中南部几个国家流浪,肖林手把手地交自己如何在乱世之中生存,肖林也责打过自己,但如今想起来,那些日子是如此难忘,自己还一直以为九到十六岁之间那七年没有什么值得回忆的,但肖林的死,却让那些如烟如露的旧事一一涌上心头。   外面传来匆匆的脚步声,听声音似乎是魏展来了,看来又有麻烦。李均眉头一皱,因为自己身为这支队伍的主上,所以连一个人回忆一下过去,怀念一下逝者的时间都不能有么?   “统领。”那脚步声在帐外停了下来,魏展低声问道。   李均心中微一松,魏展的礼节让他想起平日里这人是非常恃才傲慢的,今日自己看来确实是表现不太正常,连他都不敢大大咧咧往帐中闯了。   “统领?”魏展再次问道。   “魏先生,你进来吧。”   魏展掀起帐幕进了营中,道:“统领,献城的人中,有一人统领还是见见的好。”   “为何要见他?”李均奇道。   “此人我见他时,他不太作声,但其余献城者都唯他马首是瞻,我问他献城要的是什么封赏,他却冷笑。”   “哦,他怎么说的?”李均给引起了好奇心,问道。   “他说他是为会昌百姓不受屠戮而献城,而非为了个人封赏才做此事,我们也太小看他了。如果硬要给他们什么封赏,不如把这封赏给会昌的百姓。”   “这人倒挺有趣,他叫什么名字?”   “方凤仪。我还向城中人打听过,此人乃会昌城的名将,但受江润群嫉妒,除非危机关头否则很少听从他的计策,从他谈吐来看,此人有将才,我恐统领一时激愤而失去一难得之将,故此前来请统领见他。”   李均象身后的椅子一靠,双眸盯着帐幕片刻,终于站起身来,道:“有劳先生了,既然先生说此人值得一见,那我便去见他吧。”   两人来到方凤仪所在的营帐之中,李均掀帘进去,只见一人手背在身后,背对着门口,听得他的声音,方才转过身来。   “方将军?”李均一拱手,招呼道。   方凤仪行了个军礼,道:“末将方凤仪,终于得见统领尊颜了。”   李均脸上浮出苦笑,这个人虽然是武将,言语中却有着不亚于文人的犀利,虽然短短一句话,却既有渴望见李均一面,又有隐隐责怪李均不肯见他的意思。   “乍闻噩耗,心中郁闷,因此失礼,还要请方将军多多原谅。”李均再次拱手,算是赔了个礼,此时他心中,已经从肖林死的打击中慢慢回复过来,毕竟比之于陆翔的死,肖林阵亡给他的冲击还不算太大。   “要见统领,是想问统领一事。”双方坐下之后,方凤仪面容一整,道:“李统领是欲攻打另外的叛城,还是要最快的速度回到狂澜城?”   李均与魏展对望了一眼,这个军势部署作为军机而言,原本不能轻易说出的。但李均道:“我要夺回大谷、余阳二城,以断叛军归路,据我所知,他们全在狂澜城与银虎城一线,只需夺了这两城,他们便不战而溃了。”   方凤仪霍然站起,道:“兵贵神速,统领回余州的消息如今尚未传开,请统领给我一军,我愿为统领夺下孙庆的平邑城,以打通通往大谷地的去路!”   李均道:“方将军以何办法可以打下平邑?”   “很简单,平邑地守将有认识方某者,知道我是江润群帐下之将,我只作接江润群密令领军支援,他必然开城迎接,此时我再抢关夺城,虽不敢说兵不血刃,但以如今平邑的防力,我以本部的五千人便足矣。”   李均听了大喜,道:“如此就有劳方将军了,事不宜迟,方将军以为何时可以动身?”   “现在便可以!”方凤仪目光炯炯,盯着李均脸上,那紫髯之侧却噙起了一丝笑意,“只是,李统领是否信得过方某人呢?”   战局进展之速,远超过李均自己想象,在战火中疲惫了的余州百姓,对于挑起内乱的江润群之流并无丝毫好感,因此闻说李均打了回来便纷纷献城投降,而方凤仪诳开了平邑城的大门之后,李均便与在大谷城的戎人联系上,得到了彭远程已经兵败远遁的消息。   “令各处关隘道口严加盘查,休得让彭远程逃走了!”李均按捺住对彭远程的愤怒,下达了这个命令。虽然说彭远程武艺高强,但好汉架不住人多,只需发现他,他便无法逃走。   此时在银虎城下进退无据的四家城主已经寝食不安起来,他们虽然明白大势已去,不过畏于李均处罚,无一人愿意降者。但总是囤在银虎城下,既无粮草又无兵源,军心思散,再得知自己的城池已经易手,更是不知如何是好。他们的部下却不愿与他们一起完蛋,串通起来将这四个城主绑了送进银虎城,乞求司马辉在李均面前多多美言,以恕他们助叛之罪。   李均终于在离开近五个月后,回到了雷鸣地。雷鸣城原本是余州最富庶的城池,但经过数次战火之后,大多数人家已迁至狂澜城中,少部分留在此处者,又为彭远程强征从军,整座城中十不余一。一些街巷已是杂草丛生狐兔往来,李均牵着马步行经过这街道,再看看周围的荒凉颓败,心中也是一片怆然。   “我究竟给这余州百姓带了什么来?”他心中暗想,“我以和平为军号,本意是要为百姓带来和平,但我到余州以来,为何战事不唯不少,反而更多?以往在陆帅帐下,除了那最后一战,军中将领极少有阵亡的,我这短短数月间,重要将领便战殁了肖林、苏晌和尚怀义,其余偏将副将也有二十余位,我给这些忠心耿耿的部将们带来了什么?”   仿佛也感觉到了他的黯然,进入雷鸣城的和平军都鸦鹊无声。李均领着全军来到苏晌战死的街道之中,单膝跪了下来,将一标酒默默洒在这曾饱饮两千和平军战士及苏晌鲜血的土地之上。   虽然是春日,但这数万和平军将士分明感到了冬日的余寒未退,不少战士兄弟或好友在这里化为异乡枯骨,一念及此,他们便默默流下泪来,这一日,浸透了这块沾染着血迹的土地的,除去奠祭逝者的美酒,尚有这群勇士的热泪。   “李均,肖统领的首绩……我将他收好了,等你来见最后一面。”纪苏闻说李均来到雷鸣城,也早就在城里迎接,得知和平军的损失之后,她心情也颇为沉重,在她内心深处,早已经将和平军看成了自己戎人兄弟一般无二的队伍。因此,在同李均说话时,她特别注意了自己的语气。   苏晌战殁于乱军之中,他的遗体都早被彭远程处理掉,但那被传令示众的肖林首绩,却仍摆放在雷鸣城总管府中的一个偏僻的屋子里。这颗首绩原本悬在城头,纪苏攻下雷鸣城后便将之安顿在这里。李均感激地向纪苏一笑,若不是纪苏奇兵突进彭远程此时仍盘距在雷鸣城中,而余州的战局也不会立即安定下来。   纪苏眼波微微流转,避开了李均感激的目光。“难道我是为了你的感激而如此的么?”她暗自心想,将自己一条小小的辫梢在指间轻轻捏着,但终究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李均在她领着之下,来到了肖林首绩前。经过药水泡制的肖林首绩,栩栩如生。李均伸手欲去抚摸一下这颗白发苍苍的头颅,但手只是在肖林白发上轻轻一触便缩了回来。自己唯一的长辈,终于也为了自己而战死了,自己曾想如果给肖林数万兵马,他会做出何等惊天动地的事情,但现在自己却明白了,给肖林数万兵马,所能带来的不过是肖林为了自己而去战死而已。如若肖林手中只有几百人的佣兵团,甚至只有千余人马,那他自知无法牵制住彭远程,也就绝不会走上那条必死的落月坡之路了。   李均缓缓用指头将肖林的一缕白发剪了下来,用一条丝线绑了,然后藏入怀中。肖林脸上的血迹早被药水洗尽了,圆睁双眼,牢牢地盯着李均。一瞬间纪苏觉得自己眼前一花,似乎看到肖林嘴角边绽开了笑意。她正欲揉眼,李均却霍然转身,大步离开了此处。   “火化了吧,人原本是尘土中来,终将归于尘土中去。”李均淡淡地对一将如此道,那将默默行了一礼,将盛着肖林首绩的锦盒捧走,李均在他身后跟了两步,终于停了下来。   纪苏却分明从李均的动作中看到了他心如刀绞,她悄悄来到李均身侧,有自己的手臂轻轻触着李均的手臂,李均侧过头来看了她一眼,眼神中仍旧是感激之色,而这感激之色,却让纪苏眼神中的光芒黯淡了下去。   这一日李均再也没有说一句话,次日他也仍是一语不发,孟远与魏展将军机问了几回,见他没有什么反应,便默默退下去按自己的意思处理了这些问题。   第三日一早,李均便出现在校场之上,大声喝斥将士们训练,魏展看了心中一喜,知道李均已经从打击中回复过来,而纪苏则仍如影子般跟在李均身旁,唯有她才知道,李均只不过是在借训练来让自己忘却这一战中自己应负的责任。   “启禀统领,彭远程帐下的逃兵求见……”   哨兵带来的消息让李均怔了一下,然后道:“明白了,看来彭远程完了。让他们过来见我。”   三四个彭远程帐下的军官瑟缩着行了过来,李均大马金刀地坐在一张椅子上,用凌厉如刀的目光瞪着他们。   他们一面对李均的目光,便觉无法抬起头来,膝盖也发软,不由自主便屈膝跪倒在地。李均向来是讨厌人没有骨气的,这让他更加深了三分对这几人的厌恶。   “你们不跟在那叛贼彭远程身边,来见我有何事!”他毫不客气地喝斥道。   “彭远程忘恩负义,待小人等刻薄寡恩,因此小人才前来弃暗投明……”一个嘴巴比较灵活的尽可能奴颜婢膝地道。   “原来如此,那么,彭远程人呢?”   “小的将他带来了。”那个军官将身上背着一个包裹打了开来,里面滚出了一颗血肉模糊的人头来。李均定眼看去,果然是彭远程,须发皆张,神态间仍有着骜傲不驯的怒气,但总也掩不住唇角的那丝苍凉。   虽然李均心中早有准备,但乍见彭远程的头颅,他也不由得吃了一惊。他端视良久,确信这头颅并无虚假之后,挥手招过卫士,道:“将彭远程的头拿出去示众!”   那几员降将见了李均“笑纳”了他们的礼物,心中都是一松,如果李均大声斥责他们,那他们恐怕会凶多吉少了。果然,李均神态平和地问道:“你们几位是在哪儿除去彭远程的。”   那个伶牙俐齿的军官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对于他们一路屠杀掳掠之事只是轻描淡写地带过,但对于如何逼迫彭远程自尽之事,他似乎颇为得意,详细地加以解说。李均一边听一边点头,然后道:“你们除去了彭远程,也算立了大功,但你们一路随彭远程为非作歹,这事情我也不能不追究,你们家小姓名一一告诉文书,先下去吧。”   “如何处置他们?”魏展看出了李均的心意,低声问道。   “杀了,他们追随彭远程为逆,又背叛彭远程,这等不忠不仁之辈,留着也是祸害,全部坑杀,但念在他们送来了一个大礼,善待他们家小。”   对于李均这冷冰冰的坑杀二字,魏展又觉得有种麻嗖嗖的感觉自心底升起,他看了李均一眼,应了声“是”。   彭远程的首绩被提到了余阳城下,此时大局已定,余阳的彭远程余部在郭云飞的带领下尚在顽抗,而其余城都纷纷倒戈。在看到城下和平军带来的,确实是彭远程的首绩之后,郭云飞大吼一声晕倒在地,士兵手忙脚乱将他救醒。他环顾四周,没有一人脸上有半点轻松表情。   “我身受彭帅重恩,临行托我以大事,故此我不可降。”郭云飞缓缓道,“诸位上有老下有小,若是与我一起死在这城里,置家小于何处?因此,诸位还是降了吧。”   左右人等相互苦笑,他们不是不明事理之人,如今彭远程已死,他们便是覆巢危卵无路可逃。除了降,确实是虽无他法。   “且慢,郭先生!”见郭云飞缓缓向城内走去,众人知他欲去自尽,一将心中不忍,道:“彭城主虽死,彭夫人尚在,我们何不以夫人为主,将这城中大事托以她定夺?夫人虽然足不出户,但颇有见识,闻说城主起兵之时,她曾再三苦谏,城主不纳忠言,故有此败。”郭云飞心中一动,道:“你说的不错,我若死了,彭城主夫人与两子何人来照料?诸位且在城头等着,我去听侯夫人吩咐,若是没有意外,我当劝夫人献城以换取平安。”   “不必了,夫人已经听说城主之事,夫人说她一介女流,因深闺弱质而不能在战场上为夫报仇,因两子尚幼而不能随亡夫于地下,其余事情,她都已无心去问,一切任凭郭先生定夺。”彭家的老仆恰好赶来,转达了彭夫人的话语。   接到最后一个叛城余阳也开城投降,彭远程的干将郭云飞与彭夫人都在余阳听侯处分之时,李均陷入了深思之中。从他内心来说,恨不得将为彭远程叛逆出谋划策的史泽与郭云飞二人都千刀万剐,如今史泽已经死在乱军之中,而郭云飞则任凭宰割,正可让他解胸中之恨。至于那个从来未见过面的彭夫人,自己对彭远程恨之入骨,理应在她身上进行报复。   但理智告诉李均,此刻若是报复,余州的仇恨种子便将顽强地埋下去,甚至迁延到下一代。他长长叹了口气,身为一军主帅,考虑问题便不能单从个人好恶出发,有些事情,即便个人是不喜欢,也不得不去做。   “魏先生,你去余阳传我之令。”必需有个足够分量的人去余阳收复人心才是,李均毫不迟疑地选择了魏展,“以郭云飞代理余阳城主,一应官员人等,都暂且不动,过些时日按其才能表现再定其位。”   “那么彭远程家小呢?”魏展没有放过这一点,问道。   “呵呵……”李均低低苦笑,道:“若是我说将彭远程妻子卖到妓院之中,你可相信?”   “若是如此,那魏展便请辞去了。”   李均有些疲倦地挥挥手,道:“我想也是如此,若是连彭远程的妻儿我尚且容不下,这天下之大,我的仇人之多,如何还能立足?彭夫人遣回彭氏宗族,令族人好好等她。彭远程的两个儿子……”   谈到彭远程的两个儿子,李均沉默了一会儿,斩草不除根,乃是妇人之仁,自己当初在大屠杀中幸免,才会携着这满腔仇恨而长大,若是放过彭远程的两个儿子,日后谁知他们会不会为父报仇?   “如果要报仇,就让他们来好了。”沉吟了会儿,李均忽然微微一笑,“若是他们能打败我,那我就没有资格谈什么雄图霸业,若是他们找我报仇不成反被我杀,他们也没有什么好报怨的了。”   魏展深深施了一礼,带着对李均未在孤儿寡母身上进行报复的敬意,赶赴余阳处理善后事宜。他走的当晚,李均见到了凤九天自狂澜城派来的信使,信使除去带来了江润群等人的头颅外,也带来了凤九天的一封密信。   对于江润群等人的头颅,李均实在是没有什么兴趣,除了传首示威之外,这堆垃圾再也没有任何用处。他当夜在烛下,连夜看凤九天的信件,那信中写道:   “九天上白:统领安好。半载以来,风云变幻物是人非。统领远征陈国于外,彭贼图逆余州于内。数月之间,统领折肱股之将如肖林、苏晌、尚怀义等二十余员,损精兵锐卒五万余人,流民数十万户,今虽余州稍安,然将老士疲,民心思乱,诚山雨欲来而风满高楼之势也。”   “九天日夜夙思,深知此三者皆统领心中之痛,痛定思痛,若不能取前车之鉴,终难逃覆辙之祸。故九天不昧得罪,上书言五事,望统领详察之。”   “第一事者,向者余州初平,统领置基业而不顾,劳师远征,九天等虽竭力劝谏,终不能变统领心意。统领行事,虽能多听部属幕僚意见,然则与统领同者便喜,与统领异者则辩,此非成大事之道也,愿统领于今以后,兼听并容,敢自责己过,如此有错则改,则我军必不会再遇如此绝境。”   “第二事者,统领之志,岂在余州一地?在余州一地,以统领军略武功,不难平定昌盛,若统领意在天下志取神洲,则需军政双略文武齐修,勤勉不辍,方可成大事。九天未尝闻有凭英雄武略便可成大事者,四海汗勇武军略,天下无双,然其疏于政略,身死国亡,此千载之鉴也。今统领取余州以来,军务无论大小,事必躬亲,政务无论缓急,推以他人。闻战则喜,闻政则烦,如此岂能长久?自古而今,未闻穷兵默武而不失其国者,统领当以古为戒,以慰天下百姓拭目以待之心。”   “第三事者,天下之大,广被四海,地穷八极。风土人情,皆有不同,山川地貌,各处有异。今统领帐下文武,虽皆为一时之选,用之却显捉襟见肘。以之治余州尚显不足,遑论天下?统领虽有募才敬智之言,却不招贤纳士之举,方今天下,群雄并起,旧日藩篱皆欲倾倒,来日栋梁尚未崛起。不唯主君选贤用能,贤能之士亦择主挑君。统领于招纳人才之上,若无言必行行必果之举,则才智贤者皆为他人所用,迁延时日,统领必将悔之晚矣。”   “第四事者,统领治政,了无常规,赏罚徭税,皆由统领一言而定,此非长治久安之道也。古人有云:国无常法则民难安,家无常规则人不定。当务之急,请统领下令制定律法,以正视听,以绝奸邪。律法定则民知对错,秩序定则民知缓急。惩奸罚恶,赏忠扬善,皆有法可依,升迁罢黜,皆有律可循。如此余州人心安定,百姓乐业,四方流民日夜兼程而来投,境内士庶旦夕惕惕而劳作,不出三年,余州便可得大治。”   “第五事者,统领昔日曾为和平军定下远交近攻之策,统领言者或无心,俞升听者却有意,每与九天论及此事,常击节赞叹统领方略高妙。既有方略,统领何不依而行之?九天以为,争雄天下兼并四方之策,不唯沙场之上铁马兵戈,尚有外交之中唇枪舌剑。柳光以公孙明之言语而挑动彭远程江润群等反,而统领以魏展之舌而全身退回余州,此皆外交之功也。统领善于用兵,故此遇事不到危急,便不思用军略以外之策解之,此虽为统领之长,亦为统领之短。愿统领自今而后,善用舌辩之士,以补军略之不足。”   “九天不才,为统领所重,愧无尺寸之功,唯此五策,请统领详察之。若统领以为其中有一二或可施行者,亦九天之幸事也。臣凤九天伏案叩首。”   李均反复将这信把玩良久,虽然措辞极为客气,但凤九天信件之中指责他过失之意,还是让他有咄咄逼人的感觉,他目光在凤九天最后落款上的“臣”字端详良久,忽然将这信远远扔在地上,在营帐中来回踱了半日,又走过去小心翼翼将那信拾起,再细细看了一遍,然后叹了一声,将信扔在了桌案之上。信中策略虽然都针对他的弊端,字字珠玉句句良言,但他的心中,却仍难以按住那种被人揭开伤疤的痛楚。如果有外人在,他绝不会如此表露出来,但如今帐中只不过区区数人,都是他的亲信,因此他少年人的脾气难免会展露出来。二十刚出头的年轻男子,哪一个不火气旺盛?   但一只纤纤素手却伸了过来,将那封他扔在桌案之上的书信拿起来观看。李均一怔,纪苏此时应回营安歇了,自己方才看信看得仔细,满脑子里都是凤九天信中的内容,为何没有注意到帐中多出了一人来?   “啊!”顺着那手看去,李均看到墨蓉那亦喜亦嗔的脸,冲着他微微一笑,眼波儿流转之间,李均只觉得这帐中的火炬蜡烛,都失去了光彩。   两人缓缓伸出手,轻轻握在一起,营中卫士忍着笑知趣地溜了出去,出了帐幕之门时,他们怔了一下,纪苏怅然若失地站在那儿,眼中也在闪闪发光,见了他们,用手指在朱唇之边轻轻作了动作,示意他们噤声,然后缓缓离去。一时间,营帐内温暖如春,营帐外却觉得有着丝丝的寒意。   “你怎么来了?”良久,李均终于低声问道,那“墨姐”二字,不知不觉中便被省略了。   “听到你有了麻烦,我如何能不来?”墨蓉唇边浮过一丝有些苦涩的笑意,即便是李均没有任何事情,她便能永远不来了么?她将这个心思埋起来,然后道:“不过好象我来晚了。”   “不晚,不晚。”李均只知忙不迭地回答,却不肯放开墨蓉的手。   “恭喜你啊,这个凤九天果然是个人物。”墨蓉抽回了自己的手,将那信交给了李均,半转了下身子,动作仍旧是那么轻盈潇洒。李均胸中涌起将她那盈盈一握的纤腰揽入怀中的想法,但这个想法让他觉得害怕起来,他的手仿佛被什么法术定住了,一丝一毫也不能动弹。   “你好好看看这封信,然后想想该如何去做吧,我先去找纪苏妹妹聊聊。”墨蓉轻捷地迈着脚步,来到营帐门口,然后回头冲着怅然若失的站在那儿的李均再次一笑,“方才她好象就在外面啊。”   李均没有去思考墨蓉最后那一句中透出的深意,他只觉得遭受打击之后的挫折感,看了凤九天的信后的羞愧感,都在墨蓉的笑容之后减轻了,他觉得自己又有了信心与生气。望着墨蓉方才站着的地方,他呆呆出了会神,便展颜一笑,提笔在凤九天的信上改了一个字,然后自语道:“除去这一个字,什么都可以。”   改了这个字之后,他觉得心情畅快了许多,连着几日难以入眠的瞌睡,此时也来寻他了。他长长伸了个懒腰,将那信留在桌案之上,人回到了用一块布帘隔开的卧室内。   卫士进来吹熄了蜡烛灭了火炬,月光悄悄自营帐上开的一扇小窗中透了过来,照在那折起一半的信上,那个“臣”字,被李均用墨涂改过了。   正是: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 第五卷 第一章 对策   狂澜城中的酒馆,在彭远程围城之时生意却格外兴隆。战争令城中的行当大都停止,百无聊赖的百姓们便只有在酒馆里来打发时光。常人总是如此,喜欢流言蜚语要远胜于真知灼见,各家酒馆便成了街坊邻居间传播些小道消息谈论前方战事的场所。其中自然少不了对时局忧心忡忡如天欲坠的悲观者,也少不了慷慨激昂誓与城共存亡之人。   随着战事结束,荒废的生意行当都重新开业,但每日里在酒馆中泡上一段时间的习惯一经养成,便难以更改过来。和平军将士在陈国、在狂澜城下的战绩,都成了大家嘴里的话题。此时无论是先前的悲观者还是慷慨激昂之士,都无一例外地表明,自己当初就认为和平军一定能守住狂澜城,一定能取得胜利,全然忘了那几日晚上搂着老婆时曾窃窃私语要如何迎接进入的彭远程。这也怪不得这些百姓,他们在这乱世,只有服从强者才能生存。到目前为止,李均与他的和平军,无论是遇上外患,还是遭着内忧,仍不失强者风范,因此百姓才信服,才乐意听从他的那一套革新措施。   “当垆”是狂澜城码头边的老字号了,早在狂澜城还叫通海之时,老板卓天便于此安家立业,虽然那时四海商客不多,但也免强够他糊口。如今商贩云集嘉宾满座,店面也早换作三层有着画檐勾角的楼台,请来的大师傅与侍者也有十余人之多,但酒楼中的酒菜仍如当日一般,分量十足决不掺假。而老板卓天也如当年般,兴致盎然地在最底一层的柜台中,一面抹拭着干净得可以照出人脸的柜台,一面听这些码头上的搬运工或者四方来的小商贩天南地北的胡扯。   “卓老板,再来一坛上好的黄酒。”   卓天笑吟吟应了声,小二不等吩咐,便迅速将一坛黄酒送了过去。那唤酒者拍开酒坛上的泥封,深深嗅了一下香气,然后给同桌的朋友都满上。   “生意可不赖啊。”一个坐在靠近柜台处的年轻人轻轻啜了一口酒,举杯向卓天示意。   卓天初见他时怔了一下,这个年轻人与三个同伴一起进来,出面唤酒唤菜的都是他的同伴,直到现在他才出声。卓天只觉得这年轻人声音颇为熟悉,见了他的面容,他心中不由得一惊。   “托福,托福,马马虎虎凑合着过。”他谨慎地答道。   年轻人与同座相视对望一眼,又将头垂了下去,同座中的那个已经有些醉意的中年人,捋着有些散乱的胡须,打着酒嗝问道:“听这客人所言,这城前不久经过一场大战,不知这战事是因何而起?”   那个给客人送酒的小二正回来,听到了插嘴道:“因何而起?自然是因为那彭远程不知好歹忘恩负义而起了。”   “错了,错了。”一个酒客摇头道,“小二哥的见解差得太远,战事起因,实是人心险恶,人欲横流。”   众人都将目光转向他,他见众人关注,似乎颇为自得,端起酒长饮了一口,道:“若非人心险恶,彭远程为李统领委以重任,为何会起兵谋叛?若非人欲横流,彭远程坐拥二城,为何还嫌不足欲吞并余州?”   “先生说得有理,喝酒,喝酒。”卓天看了那垂下头去的年轻人一眼,打断了那酒客的话。但旁边又一个儒士打扮地道:“谬矣,彭远程起兵谋叛,固然是其狼子野心使然,李均也难辞其纠!”   满座立刻静了下来。狂澜城原为一座几乎荒废的死城,李均来此的两年间,通海路,平余州,奖励工商,鼓动迁移,才有今日繁华。其间虽然也有过一些波折,甚至三次被敌人大军压城,但都有惊无险地过了。因此城中百姓对于李均与和平军,有着极为深厚的感情,虽然尚不至于与和平军同生共死,但听到了有人批评李均,还是会群起而攻之的。   果然,一个担夫当先嚷道:“你这酸人,枉读了书卷。李统领智虑广大,英明神武,怎么会有错?”他一当头,马上就有人附合。   那儒士原本坐了下去,此刻又站起来,道:“诸位感激李均为狂澜城所作所为,因此私心里向着他,我鲁原自苏国游历至此,既未受李均之恩,又与李均无仇,固此能有执平公正之论。诸位如果真是为了李均好,似乎不应众口一词,容不得别人批评。”   酒楼中人都寂静下来,和平军在狂澜城中,基本上是不忌言论的,因此众人在酒楼之中没有见到那常有的“莫谈国是”的贴子。众人虽然私心中向着李均,却不得不承人那儒士言之有理。   “据我所知,李均新得余州不久,除去这狂澜城、银虎城、雷鸣城外,其余各城民心未附,他便轻军冒进,只为陈国昏君一字,而令和平军数万将士陷于进退两难之境,更令余州数百万户百姓遭遇战火。以李均之智,他对于彭远程江润群之流岂有不备之理?这只有一个解释,那便是他明知山中有虎,却偏要向虎山行走。他自己艺高人胆大,自然是不惧于此,但这余州百姓,为何要随他一起陷入险境?”   这个叫鲁原的儒士越说越有劲,将杯中酒全数喝下后,又道:“因此,要么是李均置数百万百姓于不顾,要么是李均智虑不周,总之,李均绝非英雄!”   卓天听了直摇头,离开柜台上去扯住了他的衣袖,道:“先生醉了,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多言无益啊。”   “多言如何无益,一言可兴邦,一言亦可亡国。”那个略有醉意的中年人哈哈一笑,向鲁原举杯道:“先生高论,令我茅塞顿开,我看先生口才极佳,见识不凡,为何沦落于此?”   鲁原闻言立即面红耳赤,他游历四方,原本就是为求得一个能让自己施展才华的所在,奈何命运似乎总是在捉弄他,四处奔波始终郁郁不得志,因此在彭远程叛乱之前听说余州李均招募贤才,便从苏国赶来,却不料又遇上战乱,李均本人在陈国,而凤九天处理军机无暇会见,因此才潦倒于酒馆中。他刚才那番话,很大程度上也是对李均与和平军的怠慢的一种发泄。   “哈哈哈哈……”酒馆中人见他狼狈,都发出善意的笑来,鲁原怒视那中年人半晌,良久才展眉,摇头道:“庭中燕鹊,如何能知鲲鹏江海之志?”   “井内蛤蛙,安能得见天地之景!”中年人毫不客气地反驳,这句反驳,反倒让鲁原肃然,他站起身了,长长一揖,道:“原来先生是一高人,鲁原莽撞了。”   中年人回了一礼,这让原本眉间隐隐含忧的卓天心中一宽,展颜笑道:“两位同非常人,这两桌上的酒菜,算我请客了。”   中年人转目向卓天望去,微微一笑,道:“卓老板目光敏锐,也不是常人能及啊。”   卓天不知为何,将双目垂了下去,道:“不敢,小人不过记忆颇好,对见过一面的人与听过一次的声音,都能终身不忘罢了。”   “我们走吧,请这位鲁先生也同我们去一谈,如何?”中年人回头向那年轻人问道。   “唔。”年轻人直起身来,将一枚金币放在桌子上,道:“这两桌酒菜,还是我请了吧,也应当是我请。”   众人眼睁睁望着他们离去,小二去收来那桌上了金币,好奇地问道:“那年轻人为何说这两桌酒菜应当他请?”   卓天苦笑:“因为这年轻人,便是李均李统领,那中年人,便是凤九天凤先生。”   李均出了酒楼,他对于酒色欲望都不算大,在军人之中是甚为少见的。因此远离了酒楼中的酒气,呼吸到室外的新鲜气息,这让他心怀一宽。   最重要的是,百姓们对他的支持,对于他战略举措失误的宽容,也让他感到轻松。虽然鲁原批评他应为彭远程的叛变负责,但百姓们却不以为然。他自己一直以来也认为自己是间接造成百姓受苦、肖林苏晌等将领战死的祸首,这种感觉多多少少让他觉得不好受。   出了门,鲁原问道:“诸位先生高姓大名?”   李均向他看了会儿,微笑道;“我便是那难辞其纠的李均。”   鲁原眼睛在一瞬间瞪得老大,他对李均闻名已久,虽然人家都对他说李均如何年轻法,但也没有料到眼前这嘴巴上留着短须但眉宇间仍有着一丝稚气的年轻人,便是已经名动天下的李均。他长揖至地,道:“方才在下言语冒犯了李统领,还望李统领不要见怪。”   李均与凤九天相视笑了笑,此次他从雷鸣城回狂澜城,谁都没有惊动,可以说是悄悄溜回来的,之所以出现在这酒楼之中,便是因为接受了凤九天的建议,要体察一下民情,了解一下百姓对此次巨变的看法。“当垆”之行让他们很满意,更为满意的是遇上了鲁原这个人,此人颇有辩才,正可以为和平军所用。   “鲁先生无需多礼,若是要责怪先生,我也不会请先生一起离开了。”李均温言道,“更何况先生所言不错,我确实难辞其纠,彭远程原本是可叛可不叛的,是我将他推上了叛乱之路,不但害得和平军损兵折将,也害得余州的百姓受苦了。”   鲁原再次施礼,他奔波四处,所见所识也不少,排场声势远胜李均者数不胜数,但象李均这般让他觉得如大海般深沉广阔者,却是绝无仅有。他与凤九天一对眼,两人会心一笑,鲁原拱手行礼,道:“井底之蛙,今日始见天地了。”   凤九天把住他的臂膀,道:“一时斗口罢了,鲁先生莫怪,是我忙于俗务,因此到今天才见到先生。”   鲁原恍然:“原来是凤先生,凤鸣九天,声动神洲,果然不同凡响。这两位是……”   “雷魂。”身材颀长的雷魂只是略拱了一下手,面色仍旧深沉如水。倒是他身旁那一个稚气未脱的少年,向鲁原施礼道:“晚辈吕无病。”   对于雷魂,鲁原知道得并不多,他当然不晓得雷魂这个名字不过是化名罢了。而那少年吕无病,却让他怔了怔,道:“那日大破彭远程之时,追随在屠龙子云将军身侧的小将吕无病,砍下了敌人五十余首绩,原来就是你?”   吕无病憨然一笑,有些不好意思地摸着头。他原本是苏国人,因为机缘凑巧跟着雷魂来到狂澜城,在大破彭远程一战中立下战功,李均与凤九天已不把他当做小孩子看了,倒是他自己还觉得自己只不过是雷魂的侍卫,在人前不敢多说话。   将鲁原安顿下来后,凤九天盯着李均双眼,问道:“统领将何以安置这鲁原?”   李均下意识地抹着自己上唇,思考了片刻然后笑道:“凤先生之意呢?”   凤九天直言不讳地道:“我看这鲁原,辩才或许尚可,实际处理问题的能力则平平,做一城一地守备之主有余,独当一面则显不足,最好是以之为使,合纵连横,决胜于庙堂之内。”   李均微微点头,对于鲁原的看法,他与凤九天也几乎相同,但对于鲁原的用法,他则认为鲁原尚有大用。   “先生曾说我有招才募士之心而无礼贤下士之行。”李均慢慢地道,眼光闪了几下,盯着凤九天。   凤九天大悟,脸上绽开舒心的笑容,他站在自己作为幕僚的立场之上对李均用人提出建议,而李均却举一反三,要让用一人发挥最大的功效。   “另一个人,倒是值得注意。”凤九天道,神色之间似乎陷入深思之中。   过了片刻,他抬头道:“赵显与王尔雷负责情报,实在有心无力,他二人或者可以做些实际工作,至于统览全局,还需有另有其人。”   李均双眉轻皱,赵显与王尔雷在他流浪之时便追随他,也算立过不少功劳,他也深知二人才智有限,不可能一直用二人为情报这一关键机构的领导者,但如今把问题摆在面前,他心中仍有些不快。   “成大事者,不可过于挂念旧情。”凤九天似乎是在自言自语。   “此事我知道了,我在想如何安置这两人,如果让他们闲着,他们定然会惹下事端。”李均略一迟疑,“而且暂时间内,似乎也无人可以替代他们。”   “有人,那个酒馆老板卓天,如果真象他自称的那样有过目不忘之能,那么他倒是个合适的人选。”   “问题是其人是否可靠,情报机构非同小可,这卓天有此过人之长,为何会安于做一酒楼老板?”   凤九天听了也微一皱眉,卓天行事果然有些奇异,比如说他是老板,为何还要在大多为贩夫走卒的一楼亲自站柜台,这令人不解。   “此事暂且放上一放,让赵显调查一下卓天,但不可被他发觉了。先将鲁原安置好,我以为,以旧有体制,是无法既让鲁原有用武之地,又能最大限度地利用这事的。”李均思忖片刻,然后笑道:“这就要麻烦凤先生了,能否在三日之内有个新体制的框架出来?”   凤九天哈哈一笑,道:“这有何难,统领请看。”凤九天递过一个小折子,对于李均的这个要求,他是早有准备了。   李均迫不及待欲打开这小折子,凤九天却止住他,道:“统领请在晚间再去细看,白日里有更多事情要做,如今最重要的,莫过于要钱了。”   李均听得怔了一下,问道:“怎么,没有钱了吗?”   凤九天向帐外卫士道:“请姜堂财务官前来。”   片刻之后,姜堂夹着个算盘,拖着拖鞋走过来,见了李均也是一怔,李均回城不唯百姓们不知,便是这些将领官员中,知之者也不多。   “你回来得正好,我们的买卖没钱了!”姜堂嚷嚷道。   对于他的大惊小怪,李均颇为习惯了,每次他总是哭穷,实际上却未必如此。“没钱了正好可以先借你的钱用一用。”李均半开玩笑地道。   姜堂夹紧算盘,警惕地瞪着李均,嘟哝着“死也不借”,凤九天指着座位,插嘴道:“坐下在说,统领还不知情况。”   姜堂坐下后清了清嗓子,脸上浮出无奈的苦笑,虽然他在经济方面有过人之才,却也觉得如今经济形式难以乐观。   “彭远程围攻狂澜城近一个月,这一个月内我们买卖的收入为零,支出却足有两百六十万金币之巨,一句话,府库都空了,你得想办法弄钱来。”   听到他报出这个巨额数字,李均大吃一惊。自从将财务交给姜堂以来,他便甚少过问此事,却没料到自己一月的支出有如此之大。   “为何要支出这么多钱?”余州如陈国一样,也遭到了灾荒,李均免去农民的赋税,支撑日常开支与军费的,便是靠狂澜城等城市的商业税收与和平商号的利润,因此狂澜城被围,必然会导致收入减为零,但支出如此之巨,令李均难以理解。   “两百六十万金币,军费开支高达一百五万,包括军饷、补给、损耗等,余州官员俸禄二十万,救济百姓,安置移民八十万,其余开支十万。”姜堂略略谈了支出情况,然后双目瞪得老大,愤愤地盯着李均:“花了那么多钱,却做了赔本的买卖,你可真是个败家子!”   李均与凤九天只能苦笑,谈到钱,就好比是姜堂的性命,在这时,即便是李均他也会照骂不误。李均心中也颇觉惭愧,巨大的军费开支,全是姜堂一枚一枚的积累下来的,和平军中一百金币以上的开支,都需报经姜堂批准方能实行,他是深明节俭之道的。   “我们还有多少钱?”李均问道。   见左右没有旁人,姜堂小声道:“只有六万金币不到了,另外就是府库里还有五万匹素绢,海外经营的收入约有五十万金币,但这是要用做继续经营的资本,暂时也无法运回来。”   “六万……”李均呻吟一声,这还不如他刚刚起兵之时,实际上他已经破产了,因为即便是现在并非战时,每日里的开支,就需要两万金币以上,难怪凤九天送信要他秘密回来,刚刚渡过军事上的危机,他紧接着就面临着经济上的危机了。   经济上的窘境令李均不得不正视他一直想回避的这个问题,以前可以推给姜堂,这次姜堂也无能为力,他就不得不自己想办法了。   “能否向城中富商临时借些款项?”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0 2 . c o m   李均的提议让姜堂脸上浮出苦笑:“你为何如此想?商人重利而轻国,少许地向他们借些或者可以,但我们要的是个巨大数字,如何借得到?即便借得到,也必定是高利贷,日后我们又如何偿还?这买卖很难做的。”   李均心中也微觉不妥,他目光转移,发现站在雷魂身后的吕无病脸上涨得通红,便道:“无病,你有什么好主意么?”   吕无病脸涨得通红,半晌道:“我看狂澜城的百姓,商人,都很有钱,向他们征税,或者让他们自己把钱拿出来,不就可以了?”   众人都大笑起来,因为困难而造成的烦恼被这笑声一扫而空。吕无病自知说错了话,脸上也露出有些憨然的笑容。姜堂道:“增税万万不可,我们答应商人十五税一,当初李统领还夸下海口可以三十税一,如今不减税反而增税,和平军必将信用扫地,日后再难重兴做上这笔买卖。”   “那便只有让他们自己把钱拿出来了。”凤九天皱着眉头思忖了一会儿,然后问道:“你不是说府库存里还有五万匹素绢么?”   “五万匹素绢急切间找不到买主,即便以市价卖了出去,这五万匹素绢也不过值十五万金币,转眼间便又用完了。”   “这有何难?”一直不作声的雷魂冷冷一笑,帐内温度仿佛降了一半,他道:“这狂澜城市民殷富,爱慕虚荣,只要让他们觉得着素绢为身份地位之表征,素绢价格必然上涨且供不应求。”   “正是!”他这一语仿佛惊醒梦中人,凤九天捶掌笑道:“这让我想起一个典故。二十年前苏国都城柳州,便曾发生过一件类似之事。国中举行祭天大典,因为国王酷爱紫色,因此朝臣王公皆穿绛紫袍服以迎国君之好,一时间柳州百万人口尽皆紫衣,紫色布匹价格飞涨数十倍。”   雷魂眼中光芒闪了一下,没有作声。李均好奇地问道:“难道没有一个人不是穿紫衣的吗?”   凤九天摇头道:“有少数朝臣王亲劝谏,但都被国君一一逐退,远贬外郡。那些弄不到紫衣的官员百姓,只得临时以染料将衣衫染紫,到后来连染料都无处可买,他们不得不以紫色泥土将新衣弄脏。居上位者一时喜好,处下位者劳民伤财,统领可以谨记。”   李均沉默起来,国君私人的喜好,便可造成如此大的影响。他一直奇怪,国君也不过是一个人一张口罢了,为何全国有了什么好东西都要送给他,他的食物是珍馐美味,百姓则食草根树皮,他的衣服是绫罗绸缎,百衣则衣不敝体,他的后妃成百上千,百姓则妻离子散。这一切,无非是有人欲投其所好,欲慷他人之慨,以换取自己进身之阶罢了。   “后来呢?”吕无病听得有趣,接着问道。   “后来祭天大典之时,举国皆衣紫色,国君放眼过去,一开始时还有些高兴,后来便觉单调无味,结果他自己第一个穿上了别色衣服。”凤九天道。   除了吕无病笑出来了,旁人都觉得笑不出来,君王的一时喜好,在当时却造成多少悲欢离合,他们都能想象得到。雷魂挺得笔直的身躯也不由得向座位内压了压,这件往事,让他想起自己的身世,他的父亲,便是劝谏被放逐的王室之一,以辈份而论,他该称如今的苏国国君李构为伯父,但自从父亲被放逐之后,他便放弃了“李”这个姓氏了。   “虽然不是什么好法子,但我们如今只有利用一次了。”李均慢慢道,他知道自己才是决策者,必需将个人对这种方法的厌恶抛开,为大局计,有时侯人确实会身不由己。   “姜堂,你去城中最大的裁剪铺子,要他们在三日内赶制出两百套素绢的长袍,就说这是我要登台拜士的礼服。”   “这好办。”姜堂应声道:“这买卖倒不难。”   “至于这些日子的开销,你先想办法吧。”李均明白他意下所指难的是手中之钱只够三日花销的,但他临时也想不出办法,雷鸣城中的银矿十日内也无法恢复生产,他只有往姜堂身上赖了。   “就知道会如此……”姜堂嘀咕着,凤九天又道:“还有一事,请墨蓉姑娘为我们筑一招贤台,李统领看如何?”   听到墨蓉的名字,李均与雷魂不自然地对望了一眼,心中没来由地升起一种异样的感情。短暂对视之后,雷魂便将脸又偏向一边。李均刚要说话,姜堂抢先道:“不成,不成,这笔买卖不能做,我绝不会将一块铜币用在那没有用处的楼台之上!”   “如今也确实不宜多动土木。”李均道,“拜士仪式,就在城中陵园广场上举行,也让战死的兄弟们热闹一下。”   当天下午,两个前后关联的消息在狂澜城中不胫而走。   第一个消息是李均与凤九天微服私访,来到码头边的“当垆酒楼”,从酒楼中将一个出言不逊的儒士带走。正当人们不知这个儒士命运将如何时,第二个消息紧接着传来,和平军的财务官姜堂紧急拜访城中三大的裁剪铺子,要他们在三日之内准备好两百套素绢长袍,并声称这些袍子前用于李均即将进行的拜士仪式之上,将是和平军主要将领与李均拜请的名士的礼服。   “拜士?”听者无不惊讶,这个词确实比较新鲜。   “正是,李均统领要拜请名士出山辅佐,大家不防想想,那时李均统领与名士皆身着绢袍,丰神俊朗,宛若天人。”传播者掉着书包,作为一个读书人,传播者心中也颇为向往那为人主所重视所拜请时的荣耀,因此传播得不遗余力之外,还略有一丝酸意。那个被李均郑重其事要拜请的名士,究竟是何许人也。   “拜什么士?”听者果然也问。   “哦,是李统领从当垆酒馆中请去的那位儒士鲁原,据说其人辩才无碍,口若悬河,胸怀珠矶,智如深海。”虽然心中有着酸意,传播者仍大大地将鲁原夸了一通,最后看似轻描淡写地说了句:“我也曾拜读过这位鲁原先生大作,其人如我一般怀才不遇,现在总算遇上明主了。”   “哈哈,先生那一日也可着素绢长袍去广场观礼,或许李均统领也会拜请先生相助。”听者哈哈笑意,略带嘲意地道。   但他的话却提醒了传播者,那一天当然是要去观礼的,如果身着素绢长袍,确实也能显出自己志趣。   于是,狂澜城中的布店绸缎铺,都被购买素绢的人踩破了门槛。衣服可以回家让家里女子自做,但素绢却不可不从外购买。市面上素绢之价如飞般猛涨,由一匹两个金币,迅速涨到了十个金币,而且看起来还有上涨的趋势。姜堂深知物极必反之理,及时以“安定市场平抑物价”之名,将府库中的五万匹素绢卖出。   各大布店绸缎铺则看准了素绢将成为狂澜城这一夏的潮流,纷纷吃进姜堂抛出的素绢。这价格虽然比之自产地调运要高出不少,但商人都精明得很,深知时间便是金钱,因此,姜堂的五万匹素绢几乎是以高出原价十倍的价格卖了出去,所获得的收入,也令和平军的燃眉之急得到缓解。   “不如每个月都来次拜士吧,每个月都换一种衣服,这样我们的买卖可就发了。”一面敲着算盘,姜堂一面道,眼里闪闪发亮。   “与民争利之事,不得已而为之,怎能一而再再而三?”李均断然拒绝。   “哈哈,说说罢了,做买卖要看远些才能长久,这个我还不懂吗?”姜堂头也不抬地道,正这时,卫兵来报:“城中大商人贾同与钱庄老板庄恒来访。”   李均怔了一下,在和平军帮助之下,贾同大规模介入了煮盐、丝绸与酿酒这几个利润极高的行业里,两年来已由狂澜城一富商发展成为拥有数百万甚至上千万家财的巨富,而庄恒则扩大向狂澜城商人放贷的规模,也直接介入海运等产业之中,财产只怕与贾同旗鼓相当,二人皆为狂澜城商人的首领,虽然逢年过节与李均都会相互走访,但象这样正式来求见的次数并不多。   “是来求见李统领还是来求见姜财务官?”凤九天眼睛一亮,问道。   “他们说是求见李统领、凤先生还有姜财务官。”卫兵的回答也让姜堂抬起头停下了运算,在他扬起的眉下闪动着狡黠的光芒。   “来得正好,倒省去请他们的功夫了。姜堂,你有计划了吗?”凤九天微笑着道。   “那是自然,咱们什么时侯做过没计划的买卖?”姜堂也笑着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意思计划已经在脑海中了。倒是李均有些奇异地看着这二人,看来他们早就商量好了什么事情,却没有向自己汇报。   “快请他们进来,我们去迎接吧。”凤九天用请示的口吻向李均道,李均挺身站起,道:“好。”便大步迈向门口。   将贾同与庄恒迎入帐中,宾主寒喧已毕,贾同单刀直入地道:“和平军是否在资财运转上有了困难?”   李均大吃一惊,他不愿让太多人知道自己在经济上的窘境,如果被外人都知道了,不唯于士气是极大的打击,而且对于和平军的能力与信用,也会产生负面影响。他望向姜堂,姜堂却坦然一笑,道:“我们出手如此多的素绢,或者可以瞒过旁人,如何能瞒住这两位大老板?”   “正是,府库中的粮草尚可支持一段时日,但资财已经山穷水尽,不得已而与民争利,让二位见笑了。”李均苦笑着道,如今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   庄恒摇头道:“如此,则李统领太不够意思了,是将贾兄和我庄某人当作外人。和平军有困难,便是我们全狂澜城的困难,为何不向我们借这笔资财?”   “此事并非李统领主意。”凤九天插言道,“李统领得知资财陷入窘境,第一开始便想请二位相助,但后来仔细想想,觉得二位钱财也都来之不易,狂澜城大大小小的商号,不能弄虚作假,都是靠诸位老板伙计辛辛苦苦才赚来那么一分两分的利润,这钱应当用在更重要的地方,因此,李统领才与我等商议,暂且不烦挠两位。”   贾同与庄恒对望了一眼,他们一方面确实想帮和平军一把,这是长期投资,作为有眼光的商人,他们早将李均视作奇货可居,如果和平军的资金补给要仰仗他们,那么对于和平军的决策他们也就有了发言权。但凤九天说得很客气,却是委婉地拒绝了他们的示好,而且言语之中,留下了一个若有若无的“更重要的地方”,以便日后可以改口,这反而让二人更为担忧。   “李统领于如此之时,仍能想到我们这些低贱的商人,实在是令人感动。”贾同直视李均,也深知姜堂与他们一般是在商海中打滚的角儿,嘴里不会有半句真话,凤九天更是心思缜密老奸巨猾,唯有李均,因为年轻还有可能露出一点半点真话。   但让他失望的是,李均已经明白自己应当说什么,他哈哈一笑,道:“贾老板何必过谦,狂澜城中有哪一个能比贾老板与庄老板更强?又有哪一个敢自称为狂澜城做的贡献超过了商人?说起来前次彭逆攻城,还要多亏了二位在城中相助,平抑物价开仓赈民,活人无数。二位可谓狂澜城的大善人啊。”   这番话虽然说得极给贾同与庄恒面子,但轻描淡写中便将贾同想从李均这寻找突破口的念头打消了。贾同苦笑道:“李统领谬赞了,我与庄老板来,本来是看李统领有没有用得着我们的地方,既是无需我们效力,那么我们就不找挠统领军务。”   “且慢,正好有笔买卖与二位商议。”他以退为进,果然让姜堂出言挽留。贾同问道:“有何事,姜兄便直接吩咐吧。”   “是这样,余州新近战乱,百废待兴,雷鸣城银矿为战火所坏,短时间内无法复工,而和平商号的海外利润二位也是明白的,不过够支撑余州的军政开支,实在没有余力去多做建设,因此,想请二位牵头,组织城里的主要商家,将余州境内的道路全部整修,桥梁也该补的补,该建的建,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贾同与庄恒面露难色,虽然以他们二人家财,足够完成这样的工作了,但二人脸上几乎是习惯性地浮起愁苦,贾同道:“若只是狂澜城倒好办,余州之大,凭我等个人之力,如何能面面俱到?”   姜堂嘿嘿冷笑起来,道:“请贾老板放心,我们绝不会让二位吃亏,诸位先将狂澜城通往银虎城、雷鸣城的道路修整拓宽,所需款项诸位先垫付,和平军财力一宽便连本带利归还,口说无凭,我已经立好了字据。”说着他便从怀中摸出一张纸,递给二人,又道:“其实这修桥铺路,于诸位好处远远大过于和平军,不要忘了,桥路通畅,商旅便多,商旅多了,二位便发财。”   贾同与庄恒仔细看了那姜堂画押的字据,嘴中却道:“这又何必,我们还信不过和平军么?”手中却赶忙将那字据收入怀里。   “对了,明日在陵园广场的拜士仪式,二位可要来参加啊。”在送两人离开之时,凤九天邀道,“若是二位不到,那狂澜城中的老板们就没有几个会来的了。”   “哈哈,请先生放心,我们不但会到,而且也会着素绢长袍前来。”庄恒与凤九天对视一眼,二人会心一笑。   “你们那日不是说过,不能向商人借钱的吗?手中现在无钱,为何又要大兴土木?”等二人走了,李均问道,心中略有些不安,倒不是不满凤九天与姜堂不经过自己便擅自决定,而是被这沉重的经济包袱吓着了。   “不如此不行,余州甫经天灾,又遇战火,民生凋闭,若是和平军拨款赈济,我们又无此力量,若是置之不理,百姓流离失所不讲,只怕陈国莲法宗之祸,也要现于余州矣。”凤九天摇头道,“如今让商人开些工程,便可吸纳大量闲散百姓,我估算过,一个工程工人的收入,足以令一四口之家衣食无忧,看起来我们是背上了债,实际上是让商人们为我们分忧。这个用钱与借钱不同,那种借钱借来便用了,不过是解一时之危,将更大的危机留给了以后。如果开了这头,容易养成没钱便找百姓‘借’的习惯。而这个用钱,则是一种投资,是能生钱的”   “原来如此。”李均释然,虽然凤九天只是略微解释,但他已经想得更深更远了,除去凤九天说的好处外,实际上道路通畅商业繁荣,和平军的税收便也会随之增长,军事上的调动运输也较之以往要方便许多。   “有三件事还需注意,第一不要让商人克扣了工人的收入,第二不要让他们以次充好,第三小心他们虚报瞒报。这三件事姜堂你定要亲自过问,千万不可马虎了。”一面思考,李均一面很自然地向姜堂下达了他的命令,姜堂觉得李均这分明有些心不在焉的话语之中,却有着他无法抗拒的威严,不由得收敛了脸上的嘻笑,应了声“是”。   他的应声并未引起李均的注意,李均的思绪,又飞向了次日的拜士仪式上了。明日的拜士仪式,不唯是自己礼贤下士的一大宣传,而且明日,墨蓉与纪苏便也可以赶来观礼了……   他悚然而惊,每当读史之时,看到古代君王为女色亡国,他便觉得百思不得其解,自忖绝非如此不知大小轻重之人,但为何如今想的本是军国大事,最后却还是落到了女子身上?   他看了雷魂一眼,雷魂的脸色冷漠,这冷漠的脸与深不可测的目光之下,是否也如同自己一般,藏着一颗为某种情感而驿动的心?   ……   登台拜士之仪,在于神洲而言,倒并非李均的首创,古已有之。但饱经战火蹂躏的余州,则甚少有之,即便是全神洲,近百年来也没有过如此的盛举,因此,狂澜城的百姓对这个仪式极为盼望,这一日大多数百姓都聚集在城中陵园广场,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道为之空巷。在高大的祭台上向下望去,尽是身着素绢长袍的人影,间或穿插着个别凑巧赶到的商旅,也都被这素色的海洋所淹没。   “真壮观啊。”比较爱看热闹的墨蓉在台上望着下方数以十万计的人影,禁不住发出感慨,平常时虽然知道狂澜城人口激增,却也没有想到自己一手设计的城中,竟然住进了这么庞大数量的人口。   “确实如此,站在这高台之上,望着下方的百姓,容易被这壮观的景致迷失,你们可要小心了。”凤九天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道,他的话并不完全是说给墨蓉与纪苏听的。   李均默默看着祭台之下的观礼者,由于有和平军战士维持秩序,他们都无法接近祭台。但他们的目光热烈地盯着自己,人群中不时有自发的“万岁、万岁”的呼喊声传出。在这种情况下,一个人很容易为其迷惑,以为自己就真的万岁,真的不朽了。   李均心中极为庆幸,自己并没有为群众的热情所迷失。凤九天的提醒对他来说正时侯,无论他如何在战争中如饥似渴地学习,他总只是个年轻人罢了。年轻人总易自满,总易为群众那崇拜的目光所迷失,这,也正是众多有天赋的少年在成功与失败间徘徊的重要分水岭。   他将目光又转移到身侧的墨蓉脸上。生性喜好热闹的她,似乎对眼前的景象有些心不在焉,面色也微微有些青黄,站在李均与雷魂之间的她,魂不守舍地想着自己的心事。   雷魂的脸色也有些不好看,虽然墨蓉只不过是今日早间赶来的,但她那不经意意瞄向李均的眼神,和李均见到她时的灵气波动,无论如何是瞒不过他的。三人之间,那种旧友重逢的喜悦立刻被一种莫名的尴尬所代替。   “若是这样,那也不失为一个好的归宿。”雷魂是最先从这种异样的气氛中挣脱者,他昂首向天,那天上诸神应是最明白他心中无奈的,既然踏上了“三教之圣”这一道路,任何凡世间的男女情愫,对于他来说都是大忌。   “吉时已到——”身着素绢长袍,打扮得极为古朴的司仪拖着长音哟喝着,围观者逐渐静了下来,先是一阵雷鸣般的击鼓之声震耳欲聋,鼓声渐远渐歇,苍劲悲凉的牛角声又响起,当牛角声也逐渐只有余音荡漾之时,丝竹之声大作起来。   李均脸上是与他年龄不相符的沉静,深如大海般的目光也肃穆无比,神色凛然地缓步走上祭台,身后紧随着凤九天、孟远等一干文武。雷魂作为观礼者无需出去,他盯视着李均的一举一动,脸上逐渐浮现同异样的神情。   “已经隐隐有王者之气了。”他暗自想。身为三教之圣,他精通道教的阴阳观气之术,李均与数年前初见时那个有些粗有些冷的野蛮佣兵相比,已经有天壤之别,这种差别一方面是李均这数年来坚持练习雷魂传授的养气术“浩然天地”有关,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李均身受陆翔的指点又经过了这许多重大之事的结果。   雷魂再次怔怔望向苍穹,自己当初选上李均和为助手去夺取手中的谪仙之杖,很大程度上是看出此人今后福泽奇特,看来自己有心之举如今果然结下了因果。   “只有王者之气,还是不够的,怕只怕天命不归李均。以往推测天机,天命都是应在南方恒国附近,即便是如今推算起来,天命仍不站在李均这边。”雷魂有些苍白的脸上风云变化,注意力也全然不在祭台上那古朴庄重却又有些繁索的仪式上,这天命的变化,不仅仅决定了李均一人的成王败寇,也决定了千万人的生死……   “我为何会关心起千万人的生死了?求仙成圣证果之道,都要我抛却这世间红尘,历代三教之圣,虽然有维系这世间平衡不让幽冥得逞之责,却无介入人间纷争之例,李均成也好败也好,世人的生也好死也好,神洲的战也好和也好,与我这世外之人何干?”他禁不住问起自己来,虽然李均与他曾同生共死,但在修道之人看来,那不过是一瞬间的因缘巧合,人间七十载,弹指一挥间,那短短一月共处又算得了什么?   “你怎么了?”轻柔的声音响起,迎着声音看到的,是墨蓉那真挚殷切的目光,那目光盈盈如秋水,深深地又怯怯的,即便是十个轮回之后他也难以忘却。   “原来如此……”十世轮回的片段电光火石般掠过,以往雷魂有些怕见墨蓉的目光,担心自己陷入这目光中不能自拔而坏了修行,如今他已下定决心,反而能坦然地迎着这目光,反而能从这目光中看到更多的东西。   “既是前世所欠,今生定当偿还。”雷魂向墨蓉微点了下头,表示自己没有什么,心中继续想:“原来令我难以割舍的并非这世间的现实,而是那沉埋在泥土之中的前生。既是如此,即便李均没有天命,我也要让他得到天命!”   墨蓉看他神色逐渐正常,为他身体担忧的心思,又开始为自己、雷魂与李均三人间的微妙关系而苦恼起来,“我究竟更向着谁一些?”她暗自想,“我究竟该如何做,若是他们中有一个是越人,那该多好……”   盛大的仪式结束,身为主角的鲁原也被这庄重的场面而感动,当他从李均手中接过向征信任与赏识的旌节之时,禁不住行了只对王室行的九拜之礼,他拜到第四下时李均便不顾凤九天的暗示而避开,因此这九拜倒有六拜是对着陵园中的逝者的灵坛的。这本是无意中的巧合,却在此后成了不成文的规定,唯有为国而死者,方能享六拜之礼,至于活人间的礼仪,只有最庄重的场合才会有三拜之礼。之后便是壮观的阅兵,当狂澜城从这拜士余音之中恢复平静时,夜色已经降临了。   “雷兄此次一来便帮上了大忙,我还没谢谢雷兄啊。”李均在烛火通明的帐中殷切地道,帐中除了他们五个当初一起屠龙的朋友,就只余凤九天与孟远二人作陪,而兴奋了一日的鲁原已经去休息了。   “不必。”雷魂冰冷地吐出两个字,这种没有必要的话能不说就不说,这是他的原则。   对于他的这种阴阳怪气的性格,李均已是见怪不怪。他微微一笑,道:“雷兄,我有一事相请,不知雷兄能否应允。”   “我会留下来帮你的。”雷魂挥手阻止他下面准备已后的邀请之语,他深幽的目光十分平静,“需要我时,我便会在。”   本来还以为要费上半日口舌才能说服雷魂,甚至对说服雷魂都不报太大希望的李均精神一振。虽然雷魂的回应仍是简短,但李均觉得这已经够了。   “那么雷兄需要什么?”   “什么也不要,我去魔法太学。”仍就是简短得不能再简短的回答,回绝了李均的好意,而李均微微一笑,雷魂若是接受他的安排,也就意味着双方将建立主上与臣下的关系,以雷魂的傲性,他原本就不作如是想。   “我累了。”雷魂起身昂然走出了营帐,将众人扔在这营帐之中,他走出之后,不知为何营帐中的人都悄悄松了口气。   “我看了先生的小折子。”李均苦笑着转移话题,以避开凤九天略带讥意的目光,“先生以为当今余州,应以何为先?”   凤九天眯起了眼,他的外表原本看起来有些邋踏,但此时却显精悍起来:“兵法有云,‘兵马未动,粮早先行。’打仗不可打无准备之仗,治国也是一个道理,当今余州,应以富国强兵为先。如今天下群雄并起,苏国害陆翔,恒国逐柳光,陈国又起莲法之乱,我料数载之类,神洲混乱在所难免。此刻乱象虽生,而时机未至,我等当内修文武,外结英豪,盈府库以为战时之备,纳贤能以为他日之需。”   “富国可不易,我们精打细算做买卖弄来的钱,这半年可用尽了。”姜堂不满地嘀咕,向李均投来埋怨的目光。   李均搔头皱眉,谈及经济,他偶有妙手,但绝非所长。因此再次向凤九天道:“先生意欲富国强兵,强兵我自有主张,但富国之策还请先生教我。”   “富国之策往者有二,其一为培本抑末,此为神洲长久以来诸国奉行之策。天下大事,莫过吃穿,吃穿二字,皆出农田。因此各国皆以农为本,以工商为末,以为农兴则国兴,农富则国富。于是教耕劝农,贬商抑工。”   “不好,不好!”姜堂忙不迭地叫了起来,正是因为常人国度之中这种重农抑商之策,使得喜爱周游天下的夷人成了商人的代名词。常人中虽然也有商人,而且不乏大商人,但一有钱财之后便买上万倾良田,宁愿去作“足谷翁”也不愿作大富翁。对于姜堂而言,这绝非什么好主意。   凤九天哈哈一笑,脸上的肃穆之色全部飞散,“此策确实非上佳之策,农为国之本,这虽然没错,但工商与农而较,既可吸纳更多劳力,又可推动有无交流,也并非‘枝末’,如此偏颇,虽然一时之间看不出什么,时长日久,必有后患。”   李均点点头,凤九天之所以要将这重农抑商之策当先提出,本意也是让他认识这千载以来各国国策之误。凤九天进一步道:“统领以为,神洲诸国为何千载以来都不得一统?”   “此事我倒想过,千载以来,神洲英雄辈出,才智远胜于我等者不计其数。众多雄才大略的君王,有志于一统神洲,却都一一失利,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原因也便是在这重农抑商之策上!”凤九天一语惊人,重农抑商虽有不妥,但无论如何李均等人从未想到这会是神洲割据纷乱的根源,即便是回到自己营中已经盘膝坐在榻上的雷魂,也禁不住呆了一呆,“天听地视”之术让他能清晰地听到李均营帐中的声音。   “农则以地为本,以土为先。上古之时天下皆为蛮荒,先人刀耕火种而有立锥之地,后来耕地扩大,人口滋生,有耕地者便可制无耕地者之性命,无耕地者需仰有耕地者鼻息,于是人人皆以为田地有利可图,相互侵夺,强者凌弱,夺得一片田者便以石为城以土为墙,以防其他强者侵凌。于是小国林立,遍地割据。所谓各国国君,不过是天下最强大的一批强盗贼匪罢了。如此侵夺之下,最终各国互怀戒心,纷纷以城墙自保于内,以关卡据交于外,三步则一哨,五步则一卡,如此天下如何能得同一?”凤九天全然没有对诸国国君尊敬之意,相反,将这在历史上被写成英雄无比聪明绝伦的君主们称作“最强大的一批强盗贼匪”,震聋发溃之下帐中诸人却也禁不住点头,大大小小的君主们,原本与那强盗贼匪没有什么两样。   “原来如此……”李均眼中闪着光芒,“当年陆帅遇难之后,我曾质问老天为何好人难有好报而恶人却逍遥自在,原来这天道便是强者凌弱,若不如此便会为天所弃!老天既是如此不均,我李均名中有一均字,便是要替老天来均上一均!”   这本是他积闷于心中良久的话,如今禁不住脱口而出,凤九天也禁不住击几赞叹道:“好志气!老天不均,统领便替老天均之!”   当李均自然而然说出那豪言之时,帐中诸人都觉得他说得再自然不过,也都没有一丝他在说大话的感觉。他身上那种凛然的气息,让纪苏目眩神驰,仿佛看到的不是李均,而是她侍奉的战神破天在人世间的化身。   “英雄豪杰,正当如此!”她心中暗想,忽然心中一动,那千载以前发动统一神洲之战的四海汗,也应当如同李均一般,是如此气吞天地的人物。   “既是如此,那这重农抑商之策是不能用了。”李均岔开话题,虽然不经意中他表露出了王者之气,却并不想在这群自己视作亦师亦友的人面前卖弄,他更愿意让这群人将他当作可以讨论的一个朋友,而非一个天生的英雄领袖。   “这便是第二策,以农为基,以工为梁,以商为柱,三者并举,三者兼顾之策了。”凤九天将国家的建设比作了盖房子,“农业不兴,百姓便得忍饥挨饿,工业不兴,百姓便难以富足,商业不兴,国家便死水一潭。”   “那如何得以三者兼顾?”   “重农抑商之策中,振兴农业是倚靠减少工商中百姓劳力的投入,增加荒地开垦为前提。此策其实大谬,四海之内,可耕之地总是有限,而百姓繁衍又会与田争地,如今尚可支撑一时,但长久以后必然会有人多地少无田可耕之日。因此靠增加农民数量扩大耕地面积非长久之策。”说到这里,凤九天微微一笑,“唯一之策,是让同样数量的田中产出更多的粮食。”   众人先是一愕,也禁不住笑了起来,农业基本上是靠天吃饭,若是老天开眼,风调雨顺自然粮食产得多些,否则如去年陈国般大灾之后便会尸横遍野了。   “你们恐怕不明白,但墨蓉姑娘应是知道,你们越人居于山中,可耕之地少,而且你们性喜技巧不喜耕作,但粮食基本能自给,这是何故?”   墨蓉怔怔想了会儿,她以成为越人第一巧匠为目标,对于这些平时没有去思考过,片刻之后她道:“我们的粮食种子与常人不同。”   “正是如此!好的种子能让亩产成倍增长,而且据我与楚青风仙长讨论,魔法太学似乎有些让粮食种子更好的方法。”凤九天道,“我估算过,只要能让好的种子推广开来,余州粮食便无需自海外运来,相反还会有余。另外,越人以有限人力付诸于田亩之间,却完成数倍常人才能完成的工作,原因不过是越人的耕作器械先进。因此,我余州兴农之策,可以更新种子与器械为法。”   众人都点头称是,确实这是在土地有限情况下唯一的办法。凤九天又道:“优质种子与先进器械运用之后,便可将大批原为田地所困的农民释放出来,令其从事工商,如此,工商最缺的劳力之事,也可得以解决。如今只有一个问题,便是从事工商需有资本,而农民穷困,无资本难以创业,因此不妨以和平商号之利,多兴办工商,吸纳这些百姓,一则可让其有机会为自己赚取资本,二则可让其熟悉工商上的技巧,三则可为和平商号盈利,虽然还会有具体问题出现,但大致上是十利而一害。”   “我就说呢,做买卖可是好事。”姜堂听得频频点头,忍不住插嘴道。   “有一事,不知先生考虑过没有。”李均却想到了一个问题,“工商之利,十倍于耕作,百姓向利而去,皆弃农而从商,如此则良田尽弃。”   “这便是过犹不及了。”对于李均想得全面,凤九天是深为赞赏的,这正是一个政治家所必需的素质,李均在军事上的才能是可以说得过去了,但政治上的才能,还处于向他学习的阶段,自己辅佐于他,一方面是要为今后他可能建起的国家打下框架,另一方面则要将他教育成一个出色的政治家。想到此,他也不禁暗自念及那个故人陆翔,当初自己拒绝与他合作,却不料最终还是与他合作要培养出一个出色的弟子。   “这个问题不难解决,一则在制定具体措施之时需考虑对百姓的引导,二则土地抛荒则粮价上涨,那时种田便有利可图,百姓自然便又会回到土地上来。我们只需注意平价收购百姓多余粮食,不致有谷贱伤农之事便可。”   李均默默点了下头,片刻之后,他缓缓道:“若非有意外,两年之内,余州不再大规模对外作战,利用这两年时间休养生息,这内政之道,就全靠凤先生了。” 第二章 风云   “人生之中,能有几个两年,女人一世,能有几岁美丽?”   对着镜子,细心寻找眉际,发现尚未出现鱼尾纹,墨蓉轻轻喟叹了一下。虽然青春暂时未弃她而去,但她对自己的年龄心知肚明,二十六的女子,尚未出嫁者,无论是常人还是越人,都是极少数的。   但心中虽然惆怅,墨蓉却不能将自己的心意外露。虽说她与李均的关系,已经是众人皆知的事情,即便是一心想要李均娶个名门闺秀以便能母仪天下的俞升,也在某种程度上默认了两人的恋情。   然而,还有一个同样陷于与李均的苦恋之中的纪苏。亲冒矢石,为和平军在千军万马中突前者是纪苏,在彭远程之乱中挽回和平军颓势者也是纪苏,甚至于能在武学上与李均相互切磋相互提高者,也唯有纪苏。身为乱世之中的英雄,一个象纪苏般既有强大军事后盾,又有强大战斗实力者,方算是李均的佳偶吧。   每念及此,墨蓉不由得有些黯然。倒不是她妄自菲薄,为李均所做之事她自知也不算少,但比起纪苏那不可替代的作用而言,她更大程度上能给予李均的,不过是一种心灵上的默默慰藉,令这自幼失去家庭关爱者,得到一丝家的感觉,而不至于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冷血屠夫。比起数年之前动辄坑杀俘虏面言,李均如今也懂得要休养生息,而非一昧好战了。   “墨姐姐,有一事我们要商量一下。”陈国的公主裴紫玉自上次劝说李均出兵后,便一直有些惭愧,但两年多的时间已经足以令人忘掉一些旧事,而且她此来确实有一重要事情。   墨蓉从妆台前移开,将裴紫玉让进营帐之内。看到紫玉身后的纪苏,她呆了一呆,正想着她她便来了,倒也是一种巧合。   “墨姐,此事是我们女人的事情。”裴紫玉隐隐点出了来意。“你与纪苏妹妹可是当事人,我呢,就做一个中人吧,呵呵。”   墨蓉的脸变白了一下,上次李均说要休养生息两年,事实上余州无战事已经两年四个月了,而且短时间内也看不出李均有出兵的打算。这两年多来,李均除了练兵读书,便是陪着她或纪苏,花前月下黎明黄昏,三人在一起虽然心中隐隐有痛,却也颇觉娱悦。看到纪苏有些怯怯的样子,这完全是不合纪苏性格的,墨蓉不由得生出一丝异样的感觉。   “说起来这都得怪李统领不好。”裴紫玉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道,“他若非如此英雄,你们二人也不致为他如此神魂颠倒。”   墨蓉与纪苏脸上都浮起了红云,四只手伸了出来去揪紫玉,“瞎说,你才为你那个傻傻的蓝桥神魂颠倒……”   紫玉被二人搔得咯咯笑个不停,她与蓝桥已育有一子,取名为蓝济,但二人仍情好绻浓,一如初恋之时,墨蓉与纪苏嘴中也常以此开她的玩笑。三人闹作一团,原本有些凝重的气氛也变得轻松起来。   紫玉一人终究不是二人对手,笑得喘不过气来后只得告饶:“好了,好了,不闹了,再闹我可就不说什么事情了。”   “不说就不说,你还会有什么好话啊。”嘴里如此,手中却停了下来,墨蓉偏着头望着二人,看到纪苏脸上也是疑惑之色,才知纪苏也不知紫玉此来要说什么。   “是这样的,墨姐与纪苏妹妹也老大不小,那个笨蛋统领却一语不发,咱们可不能在一棵傻歪脖子树上吊死,因此,我可是来作媒的。”   “说什么呀,没正经的家伙。”墨蓉转过身去,露出不爱听的样子,眼光却无法掩饰,那股莫名的怅然又浮了出来。   纪苏用力拧了紫玉一下,道:“真是胡说八道。”   紫玉呵呵笑了起来:“说真的了,我看李均在这方面是比较笨拙,如果你们二人一昧等他说,估计等到老他也不会说什么。如果你们只有一人还好些,有二人无论娶谁他都觉得对不起另一人,而两位都娶这又未免委屈了你们,我料李均也正为此事烦恼不已。”   墨蓉与纪苏尴尬地对望一眼,此事她们一直未说破,但彼此心知肚明,理智上李均应娶能为他大业出更多力气的纪苏,感情上他则应娶对他慰护有加的墨蓉,而二者皆娶,这与他承诺的男女平等之语矛盾,因此他才犹豫不决。虽然他的“恐女症”如今还不时发作,这也只限于敢干冲到他面前求爱的陌生女子,对于二人,他已经是极为亲密的了。   “你们不要坐着傻等,象李均这般英雄,三妻四妾原本是平常,若是有朝一日他能成大业,后宫三千佳丽亦不为过。”出身王室的紫玉对此看得惯了,虽然心中对于这种男女极为不公的现象也以为有些不妥,但习惯便成自然,墨蓉与纪苏担忧之事在她看来是极为可笑的。   “你不了解李均。”墨蓉喃喃道,她也不是不曾想过,象现在这般僵着互不退让,不如与纪苏同归李均。越人与常人的区别随着近两年来不同种族的通婚已经逐渐淡化,雷魂献身于三教之途也不再是困扰她的问题,但李均的性格她是明白的,若是军政之上他会食言得面不改色,而在感情之上,恐怕便没有那般容易了。   “这个你们尽避放心,李均那边,就用不着你们担忧了。”紫玉神密地一笑,眉宇间似乎藏有什么未说之语,“同你们商量,是想知道你们二人之间能否真心相容,若是你们二人水火不容,那我再有办法也无能为力了。”   纪苏是草原上的女子,心胸原本比较宽广,闻言抛开羞涩,道:“我没有什么不能容的,我本就是献身于战神的侍者,能将我的头盔摘下的人,便是战神为我选定的主人。”   墨蓉默默半晌,悠悠道:“如果能象好朋友一般在一起,即便没有什么名份,那又何妨?”   紫玉见二人都婉转地同意了此事,虽说墨蓉言语中似乎还另有所指,但她大喜之下也没有想那么多,道:“如此则好,那么我的任务便是完成了,我还有事要去做,可先走一步了,你们二人慢慢聊吧。”也不管回应,将二人撇下便离开。   “此事只怕要缓上一缓了。”听了紫玉说二人同意,此事的幕后操纵者俞升咧嘴一笑,李均的终身之事旁人或未考虑,但他见多见惯,深知若李均子嗣生得过晚,于国之传承极为不利,往往日后会有重臣欺主之忧。因此,在旁人都为如何发展余州强大和平军而谋划之际,他却想的是李均的终身之事。   “怎么,有什么变故不成?”紫玉讶然问道。   俞升望了她一眼,道:“反正你也会知道的,陈国发生变故,莲法宗大举攻击临郢,柳光进军陈都,你兄长已经被其废黜。”   “什么!柳光竟敢如此?”紫玉虽然对兄长不满,但骨肉情深却令她不得不为自己兄长的下场担忧。   “他有何不敢,如今陈国兵权大半在其手中,朝中权贵也多仰其鼻息,莲法宗攻击临郢之际,纷纷劝说你兄长招他进京勤王,你兄长无甚主见,真的让他上京,他进京后兵围王宫,迫你兄长禅位于太子,接着又以太子昏懦之名废了太子,改立你年仅五岁的小侄儿为王。”   紫玉跌坐于椅内,半晌无言。曾强大的陈国之衰弱,看来是无法避免之事了。这数年来她与蓝桥为李均尽心效力,原本想在有朝一日能借李均之力振兴陈国,看来这一日终究来临,而且来得太快了。   “我兄长……我兄长如今可好?”   “卓天老板特意令人打探了这一消息,那柳光并未害你兄长,只是将他幽在冷宫之中,日日令之纵情淫乐,看来是想以酒色慢慢折磨死你兄长,以免自己有弑上之名。”俞升同情地看了她一眼,被称作老板的原“当垆”酒楼的主人卓天,如今已是和平军中执掌情报的要员,原本居于此位的赵显与王尔雷则被李均送进太学去学习去了,二人曾为此闯入李均营帐中说这是送他们去“坐牢”,李均哈哈大笑,与二人痛饮一番后又将二人送了回去。如此每隔一段时日二人便会来找李均,而李均却总是将二人灌醉后送回太学,习惯之后二人也乐得清闲,反正太学之中人人皆知二人与李均称兄道弟,都敬畏三分,因此也任由他们。   俞升刚刚接到了这个关于陈国政变之讯,卓天掌情报之后,除非是绝密情报只单独向李均与凤九天汇报,其余都令文书抄写成数十份分发和平军中重要文武。俞升判断,李均与凤九天会马上召开军事会议讨论此事。   但预期之中的军事会议却迟迟未开,李均接到卓天的报告之后只略看一眼便将之束之高阁,凤九天也是如此。俞升等百思不得其解之际,李均却领着纪苏、墨蓉邀凤九天与魏展一起去出海钓鱼去了。   “哇,好大的鱼!”纪苏满脸喜色地道,李均轻轻一挥渔竿,一条长长的鳗鱼正在半空中跳跃。   “别吵,我的鱼也上钓了!”墨蓉嘘了声,然后一扯钓竿,但什么也没有扯上来。   “提竿提早了,便会一场空。”凤九天呵呵一笑,别有深意地道。   “确实如此,秋高鱼肥,如果因为性子太急让上钓的鱼跑了,那可不是件有趣的事。”李均同样一语双关。   纪苏与墨蓉听不出二人语中的深意,但陪钓的魏展却明白。他有另有所指地道:“可是眼见鱼儿上钓,若是静坐不动那鱼儿便会吞了饵逃走。”   “饵大,鱼儿贪嘴,可没那么容易逃走。”李均重新装好鱼饵,将钓竿抛入水中。狂澜城的捕鱼业,这几年迅速发展起来,夷人的大海船往往携巨网入深海中去捕大鱼,而在近海垂钓者,都是如他们这般志不在鱼的人。   时值金秋,位于神洲中部偏北,气侯冬暖夏热的狂澜城,虽然因海风的关系,并不是非常炎热,但在这十月天里位于露天,仍能感觉到骄阳的淫威。因此众人都在舷板之侧安上了华盖,特别是纪苏与墨蓉,二者虽然并非足不出户的深闺之女,也不愿让自己在太阳底下变黑。   魏展深深吸了口略带海腥味的空气,舒展舒展自己因端坐良久而有些麻木的肢体,心中充满着一片祥和之感。正是因为这两年来习惯了和平的生活,因此向来主张用兵谨慎的他,也会出言提醒李均,要抓住柳光专权之机再次出兵陈国。和平日久,人便会泄殆,况且这两年多时日里,除去屠龙子云与倭贼在海上开了几仗外,精锐勇悍的和平军只能以打发毛贼流寇为军事行动,再如此下去,战斗力只怕会大幅度下降。   “以统领之意,何时为最佳时期?”魏展不再用隐语相询。   凤九天也偏过头来,饶有兴趣地盯着李均。李均微微笑道:“我们来垂钓,虽说志不在鱼,但魏先生却提起兵戎之事,未免太煞风景,今日回去后当罚先生三杯。”   魏展扬眉一笑,李均话语中并没有真正责怪的意思。比之于那装作胸怀宽大的旧主薛谦,在李均帐下他基本上是可以畅所欲言,因此他又道:“今晚回去后罚我六杯我也要问,统领以为何时可以出兵?”   李均盯着海中的浮标,缓了片刻,忽然问道:“魏先生以为,柳光为何不直接篡夺王位?”   “柳光非一般志大才疏的野心家可比,他虽欲夺陈国,但我以为终其一生也未必会自居王位。”魏展不假思索地道,“其原因不外有内外二者,在外洪国与陈国世仇,苏国对陈国亦无好感,南方恒国虽然已经为复国的淮国侵夺了大半江山自顾无暇,却也不会任由自己的弃臣柳光身登大宝。加之中行、白国等小柄,素与陈国有隙,柳光若自立为王,他们必定联军来攻,重演二十年前诸国围攻苏国一幕。在内莲法宗虽然屡遭挫败,但仍据有陈国三分之一国土,这为柳光心腹之患;陈国百姓虽对裴矩无甚好感,但忠奸好恶之心人皆有之,废立之事已令民心动摇,若是再自行登基只怕多数百姓会弃柳光投莲法宗;另外我余州名义上仍为陈国藩镇,和平军威名远播,李统领名动四荒,统领一日不死,柳光一日便不敢夺位。十之八九,柳光欲穷自己余生之力,为后世子孙打下基业,夺位称孤之事,在他如今权倾陈国之时不过多此一举。”   “正是如此,柳光一日不灭莲法宗,一日便不会大举攻我余州。况且他挟天子以令天下,名份上我们并不占优,轻易出兵陈国,只怕会提前引发与柳光之战,我自认为,此时尚不具备与柳光决生死之力。”李均连连点头,魏展的分析与他自己的分析大多不谋而合。   “况且,我军之志,岂只在陈国!”李均紧接着的一句话让纪苏与墨蓉也竖起耳朵听了起来。“四海之内,皆以为我与柳光之战迫在眉睫,我偏不与之战。出兵是要出兵,但兵法有云‘攻其不备’,柳光做下如此大事,岂会不防备我?他之所以弃陈国东部十一城不取,将之拱手送与莲法宗,目的无非是在他与我之间形成一条隔离带罢了。他对我,也是有所顾忌,因此以奇兵攻之,只能自取灭亡。”   “那统领所指出兵,是出兵向何处?”魏展目光炯炯,脸上露出灿烂的笑来,这年近四十的男子笑起来,倒笑孩子般。   “苏国。”李均一挥手,又是一条大鱼被他拉了上来,他的脸上除了微微的笑意,并没有别的表情,似乎只不过在说:“又钓上一条”那么简单。   “好计!”魏展几乎是叫了出来,对和平军而言,柳光实为一强敌,对于柳光来讲也是如此,因此二者都有意无意让莲法宗居于二者之间,从而形成一条缓冲击。如今柳光谋划大业四面临敌,李均若不能抓住这时机,突破余州这区区一隅,等柳光平定四方之后再挥师东向,缺乏战略纵深的余州便会危如悬卵。自余州能攻之地,陆地上唯有陈国与苏国,所不同之处在于,苏国与余州之间尚隔着戎人的穹庐草原,苏国对戎人的掳掠虽有防备,但对于大规模常人军队的侵袭,则缺乏准备。况且,和平军的海军亦可协同参战,如果能夺取苏国一国,或者只是夺取苏国南部富饶的平原地带,那和平军不唯拥有第二个重要基地,而且在日后与柳光的争斗之中,便可从东北与东两面对陈国形成半围之势。   “只是,一则苏国此时欲与柳光为难,我们去攻苏国只怕反助了柳光一臂之力,二则柳光不会坐视我们壮大而不顾,三则我们攻打苏国,名不正言不顺,百姓不服之下难以立足。”魏展赞了声后立刻便指出李均计划中的漏洞。   李均缓缓道:“第三点先生请放心,我们并非名不正言不顺,我李均原为苏国陆帅旧将,为陆帅复仇、清除苏国奸臣之檄文一下,苏国百姓即便不起兵响应,也绝不会与我为难。第一点与第二点正有关系,柳光若是陷于周围诸国围攻之下,权衡利害我为他分担苏国这一强敌他高兴还来不及,况且,他也无暇越过莲法宗来顾我。”   “此话怎讲?”魏展奇怪地问道。   “柳光有不臣之心,我们早已清楚,先生也不是曾提醒过我么。因此,我早令鲁原周游诸国,只等柳光行废立之事便组织联军讨伐他。各国都怀吞并之志,再加上鲁原辩才之煸风点火,何愁柳光不四面烽火?”说到这里,李均冷笑一下,又道:“这正是柳光当初对付我之计,我反用来对付他,看他如何招架吧。”   “说了这么久,你们的鱼都跑了。”凤九天一直未吭声,此时却慢慢地道,言语中大有幸灾乐祸之意,然后就是纪苏与墨蓉“啊”的叫声。   ……   苏国云阳郡、梦泽郡、丹渊郡三郡,为其南部与陈国、戎人接壤的战略要地,其中云阳与穹庐草原接壤,虽然是气侯温暖的南方,却也不乏英勇剽悍的豪杰,民风也极为尚武,好私斗而恶清谈。逞勇斗狠者往往是武断乡曲的豪侠,而懦弱者则是为邻人瞧不起的软货。此地向来为苏国阻挡戎人侵扰的屏障,或是好大喜功的苏国将领进攻戎人的跳板。每每戎人与苏国战端一起,这里便兵祸连接,盗匪横行。当年陆翔击破的戎人铁骑,便是突破了此处防线而长驱直入苏国腹地的。   时任云阳郡守的董成,是陆翔死后苏国中涌现出的一名名将。三年前他来云阳之后,练兵讲武,严禁民间私斗,民有争讼者令其家勇武者于官方擂台上搏击,在不伤人命之下胜者,往往于判决中处于有利地位,这样让原本非法的民间私斗变成了合法的竞赛,由官方监督之下死伤也少了许多,而且又没有违背乡里好武的风气,一时间修练武艺成了百姓人家的生活必需,民间的战斗力也就大大增强。虽然戎人因为与余州和睦因此将主力都移向云阳,但在董成的指挥下,戎人也没有沾上多大便宜,双方战了两场之后便基本稳定下来,反正戎人能与余州公平交易之下本也无心再去掠夺,而董成的梦想一如陆翔是恢复北方为岚国侵夺的领土,也无意在这英勇的马上民族中寻找自己的战功。   由于在梦泽、丹渊两郡集结了十万大军,云阳除了留下必需兵力之外,大部分士兵也都被调往这两郡。对于朝庭弃北方被占领的土地而不顾,却去寻找与陆翔齐名的陈国权臣柳光的晦气,董成先后上书三次表示反对,但收了鲁原带去的大笔贿赂的臣相吴恕则将这三封奏折留下不呈,对于这陆翔死后仍不知好歹的董成,看来只是贬至边远州郡还是不够的。   “将军何必烦恼,可是戎人那又有异动不成?”董夫人孙氏,出身大家名门,年方二十,嫁与这三十有余的董成是五年前陆翔身亡之时的事情,每每董成问及为何会下嫁给他一个随时会战死沙场年龄又大上十余岁的男子之时,夫人便会神情肃然地道:“妾嫁与君,是希望嫁与一个可能象陆翔般死去的英雄,如此君于泉下不朽,妾与子孙亦可久享哀荣。”董成听了哈哈大笑,此话经幕僚家人传出之后,孙氏夫人的气概一时传为美谈。   董成拍了拍妻子红酥酥的手,轻轻叹了声:“戎人虽然并无异动,但君上却欲攻陈国。舍岚国这仇敌不顾去攻友邦,只恐我国要祸生于内了。”   孙夫人沉吟良久,眉宇间也露出忧色,缓缓道:“妾虽女流,亦知国事之轻重。戎人只需一安抚之郡守便可,原本无需将军为此云阳郡守。陈国柳光专权乃陈国内务,虽然柳光日久必不利于我大苏,但终究是远忧。唯有岚国,蚕食鲸吞之志无一日不存,实为我心腹之患,向者有陆翔拒之,陆翔之后苏国攻破吴阴长驱直入,若非将军等奋力血战,只怕我大苏已亡。朝中大老重臣,坐视奸臣专权误国,难道还比不上我一个女子有见识?”   董成苦笑着将年轻的妻子揽入怀中,从她娇柔的身躯中可以感觉此时妻子的心中有着怒火在燃烧。他道:“朝中大老重臣若是有你之见识,如何会让陆翔含冤而死?天下百姓,谈及此事,莫不切齿痛恨于吴恕夫妻,而怪朝中竟无一人敢替陆翔伸冤者。这些大老重臣日日担忧的,原不象我爱妻那般是国事,而是自己何日升迁何时增俸,是何处田宅便宜何处珍宝稀奇。”   孙夫人闭上眼,在丈夫的怀里她可以感受到山一般的坚定与可靠,觉得所有的烦恼,自己的丈夫都一定可以解决。她满足地叹了口气,得夫如是,何为憾也。   董成忽然轻轻推了她一下,她依依不舍地从董成怀中起身,将略有些散乱的青丝整了整,这时听得卫兵在书房外低声道:“禀郡守,有探马来报。”   “何事?”董成来到公堂之上,虎目炯炯望着探马。   “草原上的戎人似有异动,各部人马都在向云阳集结,小人不敢殆慢,因此来报。”   “是吗,莫非忽雷汗得知我国将兴兵,故此欲乘机攻掠?”董成在心中自语,嘴里却道:“辛苦了,你先下去领赏,接着再探!”   “忽雷汗又想做什么了?”董成紧皱眉头,将目光投向深幽的看不见的远方,那秋高马肥,风吹草低的大草原之上,忽雷汗这戎人的首领,是不是又蠢蠢欲动?算自上一次开战而今,已经快两年时日了。   “戎人骑兵善于机动作战,这数年来我令各县高墙危垒,虽然如今兵力上略有些不足,但用坚壁清野之策便可让他无功而返,在他掳掠不得前进无路之际,我再乘机掩杀,忽雷汗此次想捡便宜的如意算盘,只怕要偷鸡不成蚀把米了。”董成心中冷冷一笑,接着传令各县抢收粮食,将城外百姓移入城内。   并非董成警惕心不强,而确实是他绝未想到,真正想要攻击云阳郡的,是隔着穹庐草原的李均。董成是位出色的军事家,却并非一个杰出的战略家,他能见到的只不过是和平军与柳光的夙怨,却没有想到李均会利用柳光无暇顾及之时而乘机寻找较弱的敌人进行攻击。   “真的不要我同你一起去吗?”墨蓉颇有些不满地摇着头,黑亮的长发随着她头的摇摆而飞舞,她身后的神器公输锤与她娇小的身躯相比,显得极为沉重,但她仍轻盈自若地站在李均面前。   “不必了,此战你们尽避放心。”李均按捺住去抚摸她秀发的冲动,看了英姿勃发的纪苏一眼,很胆显,墨蓉的话也是她想问的。   论起来纪苏若是随自己出战,以她的绝技军略,当可成为独当一面的统帅,但若是携她远征,墨蓉心中又会如何作想?李均在心中苦笑,自己摇摆于这两个女子之中,再拖延下去也不是办法。况且那日俞升与自己彻夜长谈,别的未打动他,唯独那一句“你要两个可怜可敬的女子为了你而误了终身不成”让他怦然一震,自己二十五了,总以为年纪尚不算老大,却没有想过墨蓉与纪苏与自己年龄相若,在女子之中,她们已经不能再算年轻了。   “你二人要好好相处。”不知为何,李均鬼使神差般对二人交待,“我在前方作战,后方军政,就要全靠你们与凤先生了。”   墨蓉与纪苏对视一眼,李均这好好相处一句在于心中有鬼的她们来说可是别有深意。她们却不知俞升根本未同李均谈及二人与紫玉之言,只道李均已经知道那日的谈话,因此都觉得有些羞涩难当。   李均挠了挠头,一时间不知还要说什么好,他眼珠乱珠,又不敢直视二人,脸上尽是前所未有的困惑与窘态。此时此侯,他心中分外想说出两句温柔体贴的话儿,但只觉得心中千头万绪,不知从何说起。因此抓耳挠腮了半晌,而墨蓉与纪苏也等他那欲言又止的话儿等了半晌。终究魏展调度好军马前来催促他起身,李均这才挤出一句话来:“你们两都要保重。”   等了半日便是这样一句不知寒暖的客套话,墨蓉与纪苏都垂下头去,心中涌起无限失望。墨蓉盯着自己的脚尖看了会儿,忽然对魏展道:“魏先生,我有事要拜托你,你能否随我来一下?”   魏展诧异地看了李均一眼,见李均也满脸疑惑,忽然心中一动,隐约知道了墨蓉的意思,暗自咒骂自己不识时务,忙不迭地道:“墨姑娘有事情,尽避吩咐就是,魏展定然竭力相助。”   “我想打一样器械,还缺些矿材,据我所知苏国云阳产这种矿材,我这就将矿材的样本拿与先生看,请先生随我来。”二人一面交谈一面离去,只将李均与纪苏留在了营帐之中。   闷了半晌,李均终于道:“纪……纪苏妹子。”这是他第一次称纪苏妹子,二人虽然心底深处已经形成了某种微妙的情愫,但在一起总是吵架时要多于安静时。   “嗯。”纪苏也不象暨往般与李均抬杠,低低应了声,手指头轻轻拧着自己的衣角,目光飘飘忽忽在营帐内游移。   李均见这营帐中无人,忽然大着胆子去拉住纪苏的手,但只是匆匆一握,他便如握住烙铁般慌忙松开。“纪苏妹子,谢谢二字我就不说了,此去最多一年半载我便会回来,那时,那时……”   纪苏一双妙目此时却不知往哪搁才好,脸上也是一阵发烧,心中如小鹿乱撞,只等李均说出下面的话儿,但李均那时了半天,墨蓉的眼睛又浮现在他脑中,他终于道:“那时我与妹子再次交手,妹子可别不堪一击,那就是妹子偷懒了。”   一股酸酸辣辣的感觉自鼻梁处升起,纪苏的眼圈有些红了,自己盼望的岂是这样的话语!她重重哼了声,一甩衣袖便大步出了营帐,将李均一人扔在里面,李均此时只恨自己嘴拙舌笨,在这情场之上,全然没有战场上般春风得意之功。   大军的开拔并非轻易之事,兵法有云“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经过两年的休养生息,余州不仅府库充盈财力雄厚,而且久经训练的兵马也已有十万之众。李均将三万人留下与各城城防兵一起镇守,而带着一万轻骑、五千铁骑与两万铁甲、三万五千轻甲步兵出征。不唯规模上较之上次出征陈国要大,军士的装备也甚为整齐,象白国、中行国这般的小柄,举全国之兵力也不过如此。   军队的规模越大,也就意味着后勤补济的难度越大,李均令银虎城城主司马辉管理此事。司马辉在余州世家望族追随彭远程叛乱中虽略有犹疑,但最终还是站在李均这一方,而且牵制住了江润群等的兵力,为人又颇为谨慎,因此李均这次委之以重任。他也果然不负李均所望,粮草调度,井井有条。不唯如此,他尚且向李均进言,仅通过穹庐草原补济,因为草原位于高原之上,运送起来虽有墨蓉研制的木牛流马,却也容易损耗拖延。初期攻打云阳尚可无虑,但如果突入了苏国腹地,这漫长的补济就必需另寻他法了。   “因此,攻破云阳之后,请统领不必急于切入苏国腹地,而是攻打沧海郡,夺得沧海郡良港溪州城,那样便可利用我余州海上优势进行补济。”他如是进言,正与李均、魏展的战略意图相合,李均大为宽心,笑道:“吃饭之事,有你司马在,我李均便高枕无忧了。”   虽然心中也觉得极为不舍,但大军开拔之后,李均便没有回一下头,没有再望那两双殷切的眼睛。此行虽然胜算极大,对手之中应当没有柳光这般可怕的人物,苏国士兵的战力自己也极为熟悉,但若不怀有不胜则亡的信念,只是一昧回头看这平安祥和的余州,那就意味着十成输了九成。   对士兵与余州百姓,李均一直以出兵陈国为名进行战备,而且指出此次出征不走上次自大谷城往会昌去的路,而是经过银虎城绕道前往会昌,在会昌也大张旗鼓地进行准行,因此士兵与百姓都以为此行目的仍是陈国。   大军在银虎城略一休整便继续出发,李均与他的近卫铁骑当先开道,走着走着熟悉道路的士兵便觉得不对,有军官前来问道:“统领,有家在此处的士兵说这条路是通往穹庐草原的,并非通往会昌之路,往会昌应是走西南那条。”   “放心,我们没有走错!”李均哈哈大笑,士兵都被瞒住了,那么混入余州的细作探马自然也会被瞒住。他一指北方,大声道:“众将士听着,我们此次征讨的敌人不在西方,而是在北方,是在穹庐草原的那一头,是那冤杀了陆翔陆帅的昏君奸臣!”   众将士先是一怔,然后暴发出雷鸣般的呼声:“讨伐昏君,诛杀奸臣,为陆帅复仇!”   平军的中级将领中,相当一部分都是自原来陆翔无敌军中转过来的,而李均兵法师承陆翔更是人人皆知之事,更重要的是,陆翔这个名字,在神洲几乎家喻户晓,不亚于军神在世,即便是与他交战多年的敌国岚国百姓,也对他敬爱有加,因此李均此时打出为陆翔复仇的旗号,让原本有些困惑的将士都觉得精神大振。   当董成再次得探马之报,说进入云阳境内的不象是戎人的铁骑,而是一支以步兵为主骑兵为辅的庞大部队之时,董成立刻明白了:“是余州的李均!他来为陆帅复仇了!”   丙然,董成派往京城求援的密使刚刚出去,李均派来的使者便抵达城下,守军将他带了过来。   “你是何人,见了本郡守何敢不下跪?”董成原本不是如此刻板之人,但见了来使那气宇轩昂似乎目中无物的样子,让他不由得生出给他个下马威的念头。   “在下郭云飞,向郡守行礼原是应当。”郭云飞听了董成之语微微一笑,真地屈膝行了个大礼,自从彭远程败亡他被迫降了李均之后,他自觉是无耻之人,因此旁人讲究的一些礼仪尊严,他却一概不以为然。李均正是见他能屈能伸,因此将他从余阳城城主主之位调入军中为军中使臣。   董成见他如此外强中干,心中原本对李均的估计不由得减了一分,用这样无能之辈为使,莫非李均帐下真的缺乏有才之人?若是如此,李均一人再强也可怕不到哪去。   “李均帐下,尽是如你这般人物么?”一个幕僚深明董成心意,故意问道。   “哦,李统领帐下,有万夫莫胆之勇的猛将百名,有经天纬地之才的谋士千位。象区区之辈,不过是一小吏罢了。”   “那就是李均不会用人了,让你这区区小吏作为使者,只怕会落得个命丧声辱的下场。”那幕僚见郭云飞行为虽有些猥琐,言语中却没有破绽可寻,便进一步迫道。   “此公之言大错,李统领深明用人之道,一向量才而用,处理大事便派有大才之人,处理小事便派小才之辈,至于处理可有可无之事,就会派象在下这般可有可无之人了。”郭云飞慢慢地道,似乎一点都不着急。   “不必多说了,李均令你来,莫非是要用你之伶牙俐齿说动于我?”董成心中不快,这种嘴巴上的阵仗根本不能决定什么,但这些文人儒士却又总爱在嘴上争个长短胜负。   “不敢,此来不过是替李统领转达问侯之意。”郭云飞道。   “是吗,李均攻入故国,侵害百姓,只是为了来问侯一下我么?他说了什么?”   “李统领道,常闻郡守董将军以陆帅为范,贤夫人亦有欲享哀荣之美谈,因此派我来邀将军会猎柳州,以奸臣之头为杯,以奸臣之心为肴,共谋一醉,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董成心中“登”一下,李均让郭云飞传递的说辞,本意并不在于劝降他,否则便不会如此自傲,李均敢于出此狂言,自然是因为不将自己这云阳郡守放在眼中。这并不让他觉得恼怒,相反敌人若是轻视自己,自己应格外示弱以骄敌。令他心中激荡不安的是,李均将这次攻击的矛头,直指朝中奸相吴恕,这对于苏国的百姓将士而言,是极有诱惑力的。即便是自己,若非立志象陆翔般忠贞不贰,只怕也会被这诱惑所动摇。   “请回复李统领。”董成言语中分外客气,甚至还向郭云飞拱手行了一礼,“李统领身负陆帅兵法神机,纵横天下万里而无人能敌。统领之命,我董成原当遵从,但想那陆帅宁死也不怀贰心,统领身为陆帅弟子,也应忠心如此方能慰陆帅在天之灵。朝中有奸臣,我愿与统领联名上奏朝廷,必让宵小服法群奸隐退,何必轻言刀兵兄弟相残,以致于亲痛仇快。”   冰云飞微微一笑,李均让他来行攻心之策,而董成则还借他之口反攻李均之心,看来攻入苏国,并没有那么简单,李均又要面临一个难缠的对手了。   ……   吕无病骑着匹骏马,看着这前后浩浩荡荡的队伍,心中既是兴奋又有些担忧。   若说战争之中,有人不畏惧死亡那是绝不可能的。初次上阵便斩下敌人五十余首绩的吕无病也不例外,但在这畏惧之外,还有更强烈的兴奋与勇气在支持他。他向沉静无语默然前行的李均望了一眼,那兴奋是一个战士面临一场大战时自然而然的心理,那勇气则是来自于对这个年长不了几岁的统领的信任与崇敬。   苏国原本是吕无病故国,但出身贫寒世代为奴的他,若不是被雷魂从家中带走,只怕如今仍就是“披甲人之奴”,虽然有着一身好武艺,最终也不能改变这命运。念及此处,他悄悄伸手摸了摸自己右额那淡淡的烙印,这是“披甲人之奴”的标志。这个终身也磨灭不了的痕迹,如果在其他军地方,将是耻辱的标记,但李均初次见时,只是微微一笑:“有这个更好,证明我们和平军不管出身高低,只要自己有本事便可以为将帅之才!”   战阵严密如林。在经过几次小规模的接触战之后,和平军已经挺进到距云阳首府不过六十里处的一座关隘“瓦口关”,关隘的两侧是连绵上百里的小山,依着地势,历代云阳守将不断增高关隘城墙,使得这瓦口关甚至比周围的山岭还显高大巍峨。厚实的砖墙将如潮水般涌来的戎人一次又一次挡在身下,千年以为穹庐草原上的无数勇士成了这瓦口关下的累累白骨。董成探明李均兵力远较其多,因此选择了这拥有地利之便的瓦口关作为大战的场所。   “兵力果然无法展开。”吕无病侧过头见,只见李均似乎在喃喃自语。   “这个董成果然如云飞所言,是个难得的将才。”魏展是唯一不肯身顶盔戴甲之人,旁人多次劝他战阵之中还是披挂一下好,他却哈哈一笑:“若是敌人杀到我面前来了,我便是穿着李统领的赤龙盔甲拿着他那八十一斤的大铁戟又有何用?”   李均心中怦然一动,魏展是他从敌人牢中得到的出色谋士,如果这董成如魏展般能为他所用,那自己不啻于多出一只臂膀。   他轻轻皱了下眉,转过头来在众将脸上转了一圈,然后道:“诸位以为当如何破关?”   他回避了如何降伏董成这一问题,双方对峙胜负未分之际,若是刻意要收服对手,只能让自己用兵之时束手束脚。魏展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他也偏过头去看众将。   在和平军中,以马背上的军事会议的形式讨论战术问题,向来是一个传统。   “进攻,自然是强攻!”蓝桥虎目炯炯,他虽然在墨蓉、纪苏与紫玉的玩笑中是“傻瓜”一样的,但在战场之中他却是一员猛不可当的勇将。虽然因为在战术运用上有差距而无法独当一面,不过以之为锋锐攻破敌阵却正好合用。   孟远则摇了摇头:“正面强攻代价太大,我看不如用巧,我军骑兵精锐,用于攻城非其所长,当发挥骑兵的优势,绕自瓦口关之后断其退路,如此敌军军心必散。”   “不可,敌将董成用苏国名将,士卒深受其恩意欲效死,如断其退路,则必然使之做困兽之斗。我看要破此城,还需正面攻打。”郭云飞道。   “无病,你看当如何是好?”李均微笑着转向无病,吕无病年龄是和平军将领中最为幼小的,为日后长久计,这样的年轻人还需多锻炼的好。他心中如此作想之时,全然忘了即便是在年轻人居多的和平军中,他自己的年龄也全然算不得年长。   在众人目光注视之下,吕无病心中怦怦跳着,脸上也泛起红晕。“我不知道,统领说如何打就如何打吧!”   众人都笑了起来,孟远道:“郭先生言之有理,若只是单纯断敌后路,敌军必拼死力战,不过我还未放弃,可将骑兵绕于敌后的意图改变一下,不断其退路而断其粮路,再如何拼死,若是没有了粮食仍就会溃败。”   “也不成,我军远道而来,兵力众多,补给比之瓦口关之敌更为困难。于我军而言,利于速战却不利于持久,况且若是骑兵绕自敌后,若能短时间内击溃敌军倒还罢了,若是拖延下去,敌军援军赶来,那敌后骑兵后而要被包围。”方凤仪挺直高大的身躯,在马上挪动了一下。得知李均欲出兵的消息后,他主动请缨,因此也暂时离开了会昌城主之位。   “正是。”魏展点头道:“方将军所言极是,我军利于速决而不利于久战,统领之意如何?”   “我也赞同方兄与魏先生之计,不过略有变更。”李均微微展眉,似乎将一个小小的困难解决了般,他道:“孟远、无病领五千轻骑自东绕道瓦口关之后,只要截断敌人粮道便可,若是敌人援军赶来立刻撤回,沿途不必掩饰,要让董成自己去判断我军用意。蓝桥、方凤仪,你二人各领兵一支占据瓦口关左右两座山岭,其余众将,便与我一起稳守大营,等待董成出战。”   “董成会出战?”孟远惊讶地问道。   “这要看董成究竟有几分将才了,若是我,便会出战。”李均扬眉笑道:“因为我左右有你们这些谋士将才,即便战况不利你们也能为我挽回局势,至于董成,他帐下有你们这般的人物吗?”   众文武都不禁一振,李均虽然没有直接说出赞扬之意,但借比较双方将领已经暗示他们,此战胜负已经决定了,唯一的问题便是如何取得这胜利果实而已。   俯撑着城垛向下观望的董成此时双眉紧锁,他也知道这时自己面露忧色对于己军士气极不利,但眼见和平军军容之盛,若是毫无表情更会让将士们惶恐不安。   “十倍于我……”他约摸估计了和平军的数量,关中守军不足万人,这是在主力被抽调至梦泽丹渊两郡之后,他能集结的最多兵力。苏国历来实行实内而虚外之政,中央京都柳州附近驻军多达数十万,而地方兵力则显单薄,便是陆翔鼎盛之时,辖下无敌军也不过三五万人而已。当初开国之君立下这等规矩,原意是防止地方上的武将割据自立,但随着时间推移,其不能应付突发事件的弱点也一再暴露,但苏国的一批元老大臣抱定“祖宗之法不可变”的态度,明知是错,也要将错就错。   董成此刻考虑的,是如何破解李均的攻击。兵法有云“十围五攻,敌可战矣”,如今和平军十倍于己,如果按正统战术来看,必定会围困住自己,哪怕只是日日骚扰,也足以令关中士兵疲惫崩溃。   “探马,速去探明李均是否分兵绕道我军身后。”想到这里,董成心中一沉,和平军与戎人关系甚密,有着一纸盟约之事,他也有耳闻,既是如此,那和平军的骑兵便不愁没有骏马,若是李均发挥骑兵速度上的优势,绕道到自己身后,采取围攻之策,那自己该如何应付?   正沉吟间,和平军营寨东侧栅门大开,旌旗招展之下,清一色的骑兵队掀起遮天蔽日的烟尘,秋风卷着这尘土一直弥漫过来,两军阵前成了一片黄尘的海洋。   “果然不出我所料!”董成心中雪亮,这支骑兵的去向无需探马来报他便知晓。   但兵力上捉襟见肘令他有千计万计却仍无计可施。   “将军,乘敌营混乱之际,何不出城突袭?”幕僚脸色有些发白,虽然提出的是个大胆的建议,但从他那脸上却看不出丝毫胆气来。   董成拍着城垛,若有所思地打着节拍。幕僚之意他很明白,己方士兵军了敌军声势便已气沮,若不能乘敌立足未稳之时突袭以壮军威,两军对峙起来于己不利。   但突袭可能取得预期的成果么?董成苦笑道:“这我也想过,但如今欲突袭,至少有三者不利我,其一风向吹向我方,这么大的风尘,我军若是出关连眼睛都无法睁开,还谈如何作战?兵法云‘逆风不战’便是言此;其二你看敌营之中烟尘虽大,旌旗却丝毫不乱,可见敌将治军甚严,调动之际必然有所防备,此去突袭只怕正中敌将下怀;其三,敌军出营者为轻骑,灵活机动,若是这轻骑出营是诈,待我军出击后突然切回来断我军回关之路,那时突袭部队能否活着回来尚是疑问,遑论建立奇功?”   其实最大原因董成并未说出来,那便是兵力上的绝对劣势。姑且不论双方在将帅上的差距,单七万对一万这悬殊的兵力优势,便足以让董成不敢轻举妄动了。   “将军快看!”正沉吟间,副将忽然呼道,手指着和平军营寨,那骑兵掀起的烟尘已经逐渐消散,两支和平军队伍以双龙出水之势展现在瓦口关前,虽说适才骑兵行走时蹄声马嘶比较嘈杂,但这约么两万人的部队从营寨中列队直至出营,竟然让关上守军无所查觉,其训练有素,可想而知。   那献计突袭的幕僚神色大沮,若是董成依他之言开关出击,必然给这两支和平军左右包抄,陷入杀戮的铁钳之中。董成只是瞄了他一眼,此时他根本无心也无暇去教导幕僚,这两支和平军的来意,他是再清楚不过了。   “举旗,示意两座山上的我军注意防备,传我将令下去,令骑兵作好出关冲击的准备!”虽然心中紧张,但他传令下去仍条理分明,声音中有着沉稳如山的感觉,令听者觉得有所依靠而不致惊惶失措。   “是!”传令兵应声而去。董城手死死抓住城垛,探身望去。这两支和平军出营时虽然迅捷无声但出得营后则完全不然,呼喝之声地动山摇,暴雷一般的呐喊声震彻九天,单是这气势,便足以让胆小些的士兵弃甲而逃了。   董成收回视线,盼顾左右,只现自己的偏副幕僚面如土色,关上的将士虽然纹丝未动,但神态之间明显气势衰竭。   “夫战,气势也。”他在心中默默念着这千年来流传下的兵法古训,此时此刻,李均已经成功地在气势上压制住己方,此时交手,只需一击,那两侧山岗之上的士兵便会溃散欲逃入瓦口关中避死,若是如此,则己方失去了致高点与关外据点,不再有犄角之势,而李均则能无视这高耸的关口城墙,可以在山岗上见自己虚实。若是如此,战场的主动权尽丧于敌手。   “激励士气,让那山岗之上的守军知道我与他们同在一起,这是不一触即溃的唯一方法。”心念电转之间,他忽然解下身上的铠甲,褪下上衣,赤袒着上身,拔出了宝剑。   周围将士都吃惊地望着他,董成一向沉稳严正,便是天气炎热的夏季,他也从未如此在士兵面前袒胸露乳,如今大敌当前,他却如此,莫非是被敌军气势吓得如此?   董成却全然未注意周围的目光,他凝神盯着迅速逼近山岗的和平军,待和平军开始冲上山坡,气力稍泄的那一刹那,董成猛然狂呼道:“击鼓!喊杀!”   众将士先是一怔,但立即反应过来,“咚咚”的战鼓掀起排山倒海的声浪,瓦口关上下喊杀声在那一瞬间甚至压倒了人数众多的和平军,董成一挺身躯,站在了那城垛之间,以剑触着城垛的巨石,目光如电,神色却凛然。在众军士的呼喊声中,和平军掀起的尘土环绕之下,他站于雄关之上,豪气冲天,宛若天神。   关外山岗上的守军与攻击中的和平军,都被瓦口关上瞬间传出的巨响所震动,绝大多数人本能地扭过头来向关头望去,只见一片淡黄的烟尘之中,身躯伟岸的一员武将,赤裸着上身拄剑站在城垛上,他冷电般的眸子即便是数百步之外也令人心寒。   “好汉子!”方凤仪只是短短一瞥,便将董成气势如虹的身影映在心中,这样的身影看得久了,会让士兵以为在与神为敌,难免挫伤士气。因此他吼道:“众将士,随我来!”   在董成凛凛威仪之下原本有些迟疑的和平军眼见主将身先士卒,亲冒矢石冲在最前,精神都是一振。两军交战,士气为先,军之士气,在于将帅。董成以自己的异常之举激得己方士兵暂时忘记了生死之事,而方凤仪则不甘势弱,奋勇之下令和平军这一路将士从董成带来的震憾中恢复过来。   “将才可用!”李均骑在啸月飞霜之上,捻着唇际的短须赞道。   “是凤仪将才可用,还是董成将才可用?”魏展轻摇纸扇,看似随意地问道。   “先生以为呢?”李均没有回答,微笑反问道,这数万人的战场之前,二人仿佛觉得是在狂澜城的钓鱼船上般悠闲自若。   魏展也没有回答,与李均对视一眼后二人都大笑起来,再回过头去,战场中已经开始流血了。   方凤仪身先士卒之下,他主攻的西方山岗上的守军先沉不住气,乱石滚木沿着陡峭的山坡山洪暴发般汹涌而下,方凤仪左手执盾遮挡着流矢,一面借着树木、山石躲闪这死亡的洪流,一面继续向山岗上冲去。他身后的和平军将士,虽有躲闪不及而被击中以致脑浆迸裂筋断骨折者,但没有得到他的命令,竟然只是以地形为掩护而毫不还击。   因为方凤仪尚在守军杀伤力最大的范围之外便引发了敌军的第一轮攻击,在第一轮攻击暂歇而第二轮攻击暂时尚未开始之时,方凤仪领着和平军已经接近到敌军壁垒不足百步的地方!   “再近些!”方凤仪心中暗道,猫起腰缩在盾后回头望了望,自己的部下跟随得甚紧,虽然在敌人的攻击之下有些人已经挂彩甚至阵亡,但精神上仍旧昂扬,暂时无需担忧士气的问题。   “将军,反击吧?”见他回望,将士们渴望地请求道。   “随我来!”方凤仪没有回答,而是第二次喊出了“随我来”这三字,身为一军之将尚且如此,麾下战士又有何惧,因此他领着的这支部队再次发出高昂的呐喊。   眼见敌人几乎近在眼前,而且发出如此高昂的呐喊,山岗之上的守军在还未瞄准之下,慌忙发出了第二拨滚木擂石与箭雨。这山岗地势陡峭崎岖,地形较为复杂,确实不利于和平军冲击,但相应的也为和平军提供了不少掩体,因此这第二拨攻击,对于和平军的伤害仍就不大。若非地势狭窄,方凤仪的万人队无法展开,和平军的伤亡会更少一些。   但人的体能终究有限,披盔戴甲之下爬这山岗,始终以冲刺之速进行显然而不可能,虽然方凤仪已经近到距敌营垒仅五十步之遥,此刻他也觉得胸中发闷,有些喘不过气来,那些将士们自然更不好受了。   “只差一点!”方凤仪一瞬间胸中波涛汹涌,在李均未调动的情况下,他主动请缨来苏国作战,原因既是渴望通过在战场上立功来一展自己勇武才智,也是为了避嫌。前次出征陈国之时,余州本土出身的将官,除去银虎、狂澜与雷鸣三城外大多背叛,因此虽然李均没有说什么,象方凤仪这样最终仍是选择了效忠李均的将士心中都有些隐隐不安。此次李均再次亲征,他在前线出身入死而自己却在余州歌舞声平,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况且有彭远程留守于后起兵叛乱的前鉴,因此方凤仪才领着部曲子弟来到这里,在他心中推测,郭云飞之所以也参与此次征伐,用意只怕与他大同小异。既是来了,又被李均委以重任,若是无功而返,岂不殆笑大方!   “随我来!”方凤仪第三次喝出了这三字,此时他声音都嘶哑起来,这三声“随我来”让他自此在和平军中有了“方三随”或“三随将军”的浑名。   “杀——”紧接着,他发出了攻击的命令,憋闷已久的和平军弩矢齐发,密如骤雨,在这不足五十步的距离之内,弩矢的杀伤力极大,而守着这山岗的苏国军队虽然有地利之优,但终究不过千人,在这强矢劲弩的压迫之下,只能将身躯掩藏在壁垒之后,偶尔作出盲目的反击。 第三章 武威   “西方山岗危机!”   幕僚半是惊恐半是震动地呼喊,他原本也是经惯阵战的,并非初上战场的雏儿,但在他并非短暂的战争生涯中,尚未见过一支如同方凤仪领着的和平军这般勇猛而又狡黠的部队。敌人人数上的优势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敌人并不倚仗这人数上的优势实行人海战术。在他心中原本足够让和平军攻上半日的西方山岗第一层壁垒,敌人只是一个冲刺便已经接近了,而且在接近过程中并未受到严重的打击。   赤着上身拄剑而立的董成微微哼了声,这个时侯大惊小怪,岂非长敌之气灭己之威!   “无妨,旗手,传令西侧山岗,退至第二道壁垒!”   城头的旗手将手中天蓝色的大旗摇了三摇,西侧山岗上的守军这次总算见着了主将之令,他们在方凤仪即将扑上前的一刹那,纷纷退走。放弃一道壁垒,对于士气虽然略有损失,但总比被和平军冲上来发挥人数上的优势一击全歼要强。而且,藏身于壁垒之后的守军毕竟比和平军体力上要略强一些,在短兵相接前便可甩开和平军,重新获得居高临下的优势。   推倒木栅栏构成的壁垒之后,和平军能做的便只有用弩箭将跑得慢的敌军射杀。西方山岗上和平军由于方凤仪奋不顾身而取得的优势,只不过因为守军的退却而又平衡起来。   “进退之间,倒也是训练有素,先生认为呢?”李均脸色依旧平静,战术上的变化向来难以在他脸上找到反应,以今日之情来看,这场战斗的最终胜利者应该是他,除非他犯下不可原谅的错误。   “确实如统领所言,且看看方凤仪又将如何应付。东侧为何僵持不下,方凤仪攻下了一处壁垒,蓝桥为何还在那儿犹豫不前?”   魏展的话让李均微微一笑:“他在等我之令,他虽然勇猛,却非鲁莽,有时还有些小心过甚了。杨振飞!”   “在!”他身后一骑精神大振,应声而出。这员叫杨振飞的战将,乃是一年前自岚国慕名来投的豪杰,只因在家乡为人打抱不平杀了豪门子弟而流落四方,在听说和平军李均登台拜士之后认为李均胸有大志而赶来投靠。李均虽然优礼有加,但因为一直休养生息,所以对他的军略才干还未在实战中证明。现在李均提他的名字,便是要用他了。   “你领本部五千人去替下方凤仪,他们冲刺虽然不久,但这山岗之上极耗体力,不可以疲惫而损我将士!”   “是!”李均不是用他替下裹足不前的蓝桥,让杨振飞略有些意外,但只要有仗打,是攻西方山岗还是攻东方山岗对他而言还是一样的。因此他回首向本部人一招手,五千由轻步兵、铁甲步兵与士卒混编而成的军队齐步前行,虽然在万军之中,这五千人的步子仍如同一人迈出般,整齐而有序。而其余各部将士,则仿佛没有见到般,仍神怀肃然。   对于李均换下方凤仪之令,魏展扬了一下眉,但便未就此多言。他道:“这两年来日夜操练,今日方得见之成效,有军如此,天下任可纵横了。”   李均哈哈大笑:“正是,以往在无敌军中,陆帅治军更是严整无彼,后来我和平军忙于流窜,训练得自然少了,再后来和平军与佣兵为伍,虽说也取其之长补我之短,长了不少本领,但始终未正规化,这实为一件憾事。两年来我心无旁虑,再有先生等全力相助,今日和平军总算略具雏形了。”   “唔,方凤仪下来了。”魏展点点头,忽然插上一句道,前方山岗之腰,方凤仪似乎与杨振飞略有争持,但还是退了下来。   “为何要将我换下来!”方凤仪双眸怒睁,紧盯着李均,毫不客气地质问道。“我军破敌壁垒,士气正旺,此时正可乘胜追击,一举攻破敌人剩余壁垒,你为何派人换我贻误战机?”   “因为我还要你活着。”李均面色平和,一句话令方凤仪吃了一惊。   “此话怎讲?”   “先前你身先士卒,以自己气势压住敌军,因此方能让敌人慌乱而措手不及。如今敌军已经镇定下来,知道依那城头将令行事,我观你似乎仍欲逞勇而攻,未能攻破敌阵事小,若是将你这般将才折于此处,我便是杀尽此关中守军又如何能补偿?”   李均之语让方凤仪头脑彻底冷静下来。正如李均所言,勇力并不足以倚恃,他方才能突破敌之壁垒也有侥幸成份在其中,如今敌军实力并未因第一层壁垒失守而受损,而他麾下将士方才冲刺之间体力大耗,确实不宜接着凭气力去夺第二处山寨。   “末将明白了!”方凤仪深深行了个注目礼,以他的军略将才,原本不应想不到这一点,开始只是被立功之心冲晕了头罢了。他那万人队也都被替换了下来,回归到本阵之中。   这里调动也落入城头董成眼中,他神色未变,目光却闪烁不定。兵法云临战阵则不易将,李均却违之而行,在初战小胜便用另一支部队替代先头的部队,不知他究竟是何意。方才那敌将如此勇猛,应是李均帐下虎将,本来正想设计杀之以扬军威,李均这反兵法而行之策,却让自己的打算落了个空。难道,那个李均在敌军之中也能窥测到自己的心意?当年陆帅战无不胜,据说便是能如兵法所言“料敌先机”,李均莫非真的得传衣钵,也有此神技?   “不可胡思乱想。”董成猛然从思忖中惊醒,如今不是想些这样无聊的传闻之时,必需要破敌才是。他侧首向东面山岗望去,和平军攻打东面山岗的部队依旧裹足不前,似乎主将有些怯懦,李均为何不换下此将?   战鼓再度激响起来,新换上西侧山岗的杨振飞手执双斧,浓眉一拧,杀气让他周围的部下都为之心中一跳。   “大家听到方才下去的人说什么吗?”杨振飞问道。   “没有。”和平军经过这两年整顿,军纪极严,平时虽然上下不禁,但在战阵之中时号令森明严,方才如果有人胆敢出言报怨立刻会被军法处治,因此方凤仪也只是略一凝滞便不得不下山去质问李均。   “不!”扬振飞双斧轻轻交击,道:“我听到了,他们嘴里没说,心里却在嘀咕,说咱们全是捡便宜的,那好吧,咱们就让他们看看,咱们到底是不是捡便宜的!”   众将士神色一凛,方凤仪领军攻破了第一道壁垒之后被他们换下,若是他们心中也会如此嘀咕。如今主攻的是他们,倘使不能攻下敌人下一道山寨壁垒,便是活着回去也会被讥嘲得抬不起头来。在以军功战绩夸耀于人盛行的和平军与狂澜城中,若是被人以此讥嘲,确实生不如死。   “不用多说了,杨将军,攻吧!”部下的大声请战让杨振飞嘿嘿笑了起来,他忽然将双斧放在地上,自后腰掏出个酒葫芦,打开盖子放在鼻前深深嗅了下,然后将酒葫芦一举:“攻下瓦口关,痛饮三百杯,现在不是喝的时侯!”   “攻下瓦口关,痛饮三百杯!”士兵都呼了起来,杨振飞麾下羌人极众,羌人性喜烈酒,力大无穷,但生性较为平和,并不非常爱战斗,若是激起他们狂兴,他们个个都是以一当百的无敌勇士。如今杨振飞先教之以耻,再诱之以荣,让这些平和的羌人战士身上的血也开始沸腾起来。   “攻!攻!攻!”杨振飞连吼三声,到最后声音撕裂长空,他双手举斧当先冲了出去,但羌人身高腿长,动作虽然迟缓了些,却也未曾落在他身后。   “羌人!发狂了的羌人!”即便是董成此时心中也禁不住登地狂跳了下,千余狂化了的羌人战士,在于羌人数量迅速减少的这个时期里,是极有震慑力的战斗力。即便是一个万人队在这千余羌人面前只怕也弱不禁风,而且羌人的体力与耐力较之常人更为深厚,李均以他们为第二拨攻击的主力,想必是利用他们的优势来攻击经过一轮冲锋并失去一道壁垒的守军。   “无计可施了……”见到这千余为沉重的铁甲所包裹,却依旧步履矫健的羌人战队,董成也不由得觉得自己已难以为续。若是兵力弃足,以厚实的阵势或可阻他们一阻,但如今兵力上的劣势让他实在是无法再施计了。   羌人象一道墨色的墙般推上了山岗。第一道壁垒与第二道壁垒间的地势,原本就没有第一道壁垒与道路间那么陡峭,羌人的推进速度并不快,但却不是守军射出的箭矢能阻挡的,即便不是身被铁甲,这样的弓箭能否射破羌人不亚于铁石的肌体也是问题。   至于滚木擂石,因为地势的影响威力也不算大,羌人动作有些笨拙,但力量上的强大足以弥补这一缺撼了。   “轰!”一声,一个靠近栅栏壁垒的羌人便没有象常人那样想办法去翻过去,对于他沉重的身躯而方翻过这栅栏实在太困难,他只是用手中的巨盾去撞击那栅栏。栅栏摇了几摇,设置的时侯士兵并未偷懒,因此栅栏没有被撞倒。   “轰!轰!轰!”更多的羌人战士嚎叫着常人无法明白的语句,用巨盾、大斧、铁锤、重棒攻击着栅栏。即便是石墙只怕也无法禁住这样的攻击,躲在栅栏之后的守军心胆俱碎地看着自己的防线被突破,被击碎。   “啊!”一个羌人伸出左手抓住守军刺来的长矛,咬牙用力,单手将那守军连人带矛举了起来。守军发出凄厉的叫声,却忘记放手松开矛柄,或者是将这矛当作自己的最后防具。那羌人一掷,这个守军与他的矛一起被掷在身旁一个同伴身上,两人一上一下倒在地上,还没有爬起来,一只沉重的脚便踏上他们身上。强大的不可抗拒的力量从那只脚上传来,他们只觉得这座山岗似乎整个儿压了上来,便骨裂脏碎,再无生机。   “退至第三道壁垒。”董成低低地说,然后又大声重复了一遍。传令的旗手慌忙摇旗。事实上即便不传令,守军也开始败退了。大家都明白,退到最后,仍旧是被这群羌人攻破的命运,但在危急之中,逃得一时便算一时。   “果然大规模用上了羌人,我曾见过陆帅的表章,便有厚待羌夷诸族以为我用之句,李均果然大规模用上羌人,我军中虽然也有十余羌人,如何能抵得住这么多敌军?”   董成心中忐忑,虽然未显露于形,却也让他自己大吃一惊。今日甫一接战,他便处处下风,虽然也斗智斗勇,却仍难以支撑。   “会不会有法师?”他忽然想起,在陆翔的那份表章之中,曾提到要重视法术在大规模战争中之用,如若李均除去拥有颇俱将才的属下、勇猛的羌人,还拥有形成规模且可运用于实战中的法师部队,那么这天下还有谁能阻挡他?   “令东侧山岗向下佯作攻击,以牵制李均,使之不能向西侧增兵。”虽然明知可能徒劳,董成仍不得不下了这个命令,如果眼睁睁见着李均利用西侧已形成的败溃之势乘胜追击而不顾,那身为主帅者还有何面目见拼死而战的将士?况且,东侧的李均部队一直裹足不前,想来领兵之将若非胆怯便是无能,如果在佯冲之中发觉敌人破绽,如兵法云“化假为真”也有可能。   但东侧守军的佯攻反而激怒了蓝桥,他一直虚张声势不曾以全力攻击,便是在等李均的具体指令。如今李均换下了西侧的方凤仪,对于东侧的他却不闻不问,这让本来就少有机变的他有些奇怪。正迟疑间,那东侧的敌军却向下冲了过来。   “是以为我好欺负吧,是想抢我的名声功绩吧!”他开始咆哮起来,那些随着他眼见西方两支部队都立了战功的部下们更是嚷嚷着求战。“师父说过,有人想同你过意不去,那你就要同他过意不去!”蓝桥巨剑在半空中一闪,“胆敢与我过意不去者,哼哼,冲!”   他虽然遇事缺乏机变,但驴脾气若是上来了便无论如何也不肯罢休。于是,正在关注西侧溃局的董成忽然听到东线发出的呼喊声第一次超过了西线!   只见原本向山岗之下佯冲的守军,被一股红色的人流迎面逆击,一员敌将手中巨剑在秋日阳光下闪着暗蓝色的寒光,当先领着这红色的狂流以瀑布倒悬之势直冲而上。那守军下攻原本是虚,但冲至一半时忽然遇上敌人以如此声势反攻,便按董成事先的布置回头欲退回壁垒之中。可是下山容易上山难,下山之时他们可凭借居高临下的优势,上山之时他们便与和平军同样要爬坡了。而且他们气势已衰,奔跑的速度便难以快捷,和平军则积蓄已久一举暴动,正好追上个首尾相连。   “要糟了!”董成浑身冷汗,即便是他脸上不动声色,但身上的汗水却瞒不住部下。   原来主攻东侧的敌军之前并非无能怯懦,而是隐忍不发!这员敌将恐怕比西侧两员敌将加起来还要可怕!兵法云“扮猪吃虎”者便如是也!此时此刻,他心中仍旧未忘记在兵法中一一对证李均的用人用兵之道,但他对蓝桥的推测,前后都与事实不符,蓝桥既非怯懦无能,也非扮猪吃虎,只不过他生性如此而已。李均熟知他个性,固此能用之,董成不知他个性,因此蓝桥便成了他败局的致命一击。   东侧山岗上的崩溃,比西侧的崩溃还要来得迅猛。蓝桥的狂野攻击,根本没有人能够抵挡得住,极善技击之道的他,双手挥舞着巨剑,在乱军之中如入无人之境,剑尖、剑锋、剑锷、剑柄,在他手中无一处不是杀人的利刃;肩、肘、膝、腿,在他身上无一不是败敌的武器。他经行之处,血,象小溪般汇集在一起,沿着山麓慢慢淌了下来。   幕僚心惊胆战地看着这可怖的屠杀,不知何时董成已经从城头上消失,他再出现时已经盔甲整齐,站在大开的瓦口关城门之下。   “如今之计,只有突袭李均主寨,让他主军后退这一途了。兵法云‘败中取胜需兵行险着’,不如此不足以扭转败局。如今李均注意力定然也在那两侧山岗之上,我突然出击,如能得手尚可全身而退,如果兵败,不过一死而已。反正两座山岗失守,这瓦口关也难保,不过是迟死早死罢了!”他心中如此抉断,因此领着这八百骑兵突然从关中杀出!   在这道路之中,骑兵奔行极速。八百骑兵如同一枝利箭,直射向李均所在的主军。   “你果然来了!”李均对此,早已经预料了,如果换了他,此时也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不,还有另一条路,但此人以陆翔为其楷模,那另一条路,是不会轻易走的,至少是不会抛弃这关外山岗之上残存的千余守军而走的。   “愚忠之夫啊。”李均心念电转,但瞬间惊觉:“我为何会如此批评以陆帅为楷模之人,莫非我心中深处,也是如此批评陆帅的?”   ……   风越来越大,自穹庐草原上刮来的南风,与自海边刮来的东风不同,带着草原上秋天那特有的肃杀之气。   八百骑兵以董成为箭尖,破开这风,直突向李均主阵。一千尺!八百尺!六百尺!四百尺!眼中所测大致距离在急速缩短,而被突击的对象似乎尚无反应,既不见惊惶失措,也不见剑拔弩张,只是静静的有如黑夜般的沉立。   “三百尺!”董成心中大喜,若是八百骑突入敌军主寨,无需击溃敌军,也无需杀死李均,只要自己部下齐声呐喊“杀了李均啦”,和平军必然军心大乱,兵法云“三军夺帅”者是也。   就在这时,李均低沉却清晰有力的声音似乎在耳迹响起:“不要放箭,活捉董成!”   “刷”!李均身后,一面赤龙战旗突然展开,在南风之中左右摇摆,数万和平军都高声狂喊起来:“杀!”   数万人的声浪汇集在一起,即便是晴天霹雳也无法与之相比。五千铁甲重骑在那一瞬间出阵,在李均与众将身侧形成专克锋矢之阵的雁行阵。马上铁甲骑兵手中拿的是沉重的长枪,这长枪比普通长枪还要长上一尺,枪尖在阳光下闪着星星的光芒,宛若毒蛇在阴暗中窥探的目光。   “不好!”看着如墙如林的敌阵,董成立即明白,自己这兵行险招又失败了。如今唯有一途,便是战死在此,让妻子如其所愿享有哀荣。只是,她这次执意要来瓦口关观战,自己战死之后,和平军能放过她么?   英雄气短,儿女情长。这儿女情怀只在他心中闪了一闪,便被他抛开。“为国捐躯,岂顾妻子?”董成横起长槊,这片刻间,距敌阵不过百尺了!   铁甲骑兵也开始冲刺起来。因为身被重甲,又不是力大无比羌人,因上马上的战士都必需倚恃马力才能穿着如此沉重的战甲。而马背负着如此重负,身上也披着链子甲,冲起来自然没有轻骑那么迅速,也不可能同轻骑去比较耐力,但在这短途的冲刺之中,因为铁甲带来的厚重感,给予敌人的压力更胜于轻骑。   即便是山中猛虎,也拿浑身被甲的刺猬无能为力,况且这只刺猬比起老虎的个头还要大上许多。董成一摆槊,绝望地呼道:“不胜,则死!”   “不胜,则死!”这八百轻骑都是追随他日久的老部下,虽然明知是死路一条,却仍旧紧紧跟随。刹时之间,八百快骑凝成的锋锐杀意,化作有形般破开南风,直突入和平军铁甲骑兵阵之中,即便是隔着三层战士,李均也感觉到这让他热血沸腾的杀气!   就在两军交接的一刹那,李均微微一皱眉,厚实的铁甲骑兵,竟然给敌军区区八百人冲出一道裂缝来!   董成长槊在身前上下翻飞,铁甲骑兵伸来的长枪,被他的槊激荡之下纷纷向左右摆开,运作沉重的战士刚回过手来欲再次攻击,董成的槊已经从他盔甲关节连缝之处刺入,将他挑落马下。失去了马力支持,在身上铁甲重压之下,战士起身都为困难,更何况搏杀,只得眼睁睁看着敌人后面的骑手跟上来,马蹄重重踏在自己身上的链甲之上,将那铁甲都踩得变形,胸口传来剧烈的疼痛,想来已经不免。   “杀!”董成连挑落数员敌人,再回头之时,发现跟随身后的只有五十余骑,绝大多数已经被一片铁甲的海洋所隔开,马嘶鸣声里,不时有凄凉的叫声与沉重的落地声传来,他那雷霆般的突袭,在敌人厚实的阵势之中,收效并不很大。   被隔开了的守军见不着主帅,心中大恐之下,原先鼓起的斗志便动摇,铁甲骑兵的雁行之阵已经合拢而成包围之势,他们虽然做困兽之斗,却觉得筋酥骨软难以坚持。   两侧山岗之上的激战正酣,那里的战事比之这正面更为吃紧,守军明明见了下面的危机,却无力来支援。原本互为犄角之势的防守阵势,因为兵力上的不足而被和平军分割,等待他们的,似乎只有败阵一途了。   正这时,瓦口关上忽然传来擂鼓之声。原本关注着关前的激战,擂鼓的士兵都停下了手,如今不知何人从一个士兵手中夺过鼓槌,在那关头最大的一面鼓上用力敲了起来。   “咚!咚!咚!”正陷于包围之中的董成听得这鼓声有异,偷眼向关头一瞧,心中一时间热血沸腾,只觉得全身上下都有了力气。   “杀下去,击破敌阵!”   那擂鼓之人尖声呼喝,关上的士兵讶然回望,只见孙夫人一身戎装,英气逼人。她那原本温和纤丽的脸上如今全是刚毅之色,双眸之中似乎要燃烧起来。她奋力地击鼓,其余击鼓的士兵也追随着她全力击鼓起来,瓦口关上,鼓声如雷,杀声动天。   “杀!击破敌阵!”关中士兵奋然也冲了出来,潮水般涌向正在缠斗的战场。瓦口关前土势狭隘,原本不利于大军摆开,和平军的铁甲骑兵出战之后便已经将之塞得满满,因此这数千步兵从关中冲了出来,一时间在第一线上双方兵力倒似乎相差无几了。   董成眼见心爱的妻子亲临战阵为己军鼓劲,不由得全身有如火焚,一股怨气自他那槊上施发散开来,将和平军铁甲骑兵纷纷击落于马上。   “李均,拿命来!”他也不管周围还有没有部下,拼力向前突进,李均已经近在咫尺了!   “当!”他伸出的槊被人用大刀挡了一下,那横刀挡住他者大叫一声,连人带马都退了几步。   “死!”董成暂时移开目标,此人在李均身前,若不击破他,如何能杀着李均?于是他的槊毒蛇般寻隙而进,紧跟着刺向那将的咽喉。   那将回手不及,眼看要被一槊穿喉,旁边一杆枪又横生而出,拨开董成的槊。   “唐兄,你欠我一命了!”救了他的人拨开董成之槊,嘴中一面说道,枪法却绝不停留,一气之下十余式连环而出,罡气四溢之下,董成也不得不回槊防守。   “罗氏的闪电连环枪法!”董成心中暗自一动,这人枪法迅捷如电,连绵不绝,乍看起来每一击似乎都没有多少力气,但自己拨挡之时从那枪上传来的力道来看每一击都有雷霆万钧之势,这定是苏国枪法世家罗氏的闪电连环枪!   “罗家小儿,看我破你!”能将闪电连环枪使得这个地步的,定然是罗家的嫡传,没想到一向以身许国的罗氏子孙,也出了个投靠李均与本国为敌的人!董成心中愤怒,忽然大吼一声,长槊以比对方还要快上数倍之速,直刺而出。   这一槊是他全力而出,再也没有在李均面前保留实力的顾忌,李均在二十步之外看得分明,神情不由得一凛,罗氏闪电连环枪法太快,快得连出手的人自己都无法控制,快是其长处也是其弱处。他曾与这名为罗毅的部将交过手,深知只要有人熟悉罗氏枪法的招数,提前将兵器侯在那儿,罗毅便会自己撞上去。而董成此时槊尖便刺向罗毅下一招的必经之处!   但他人尚在三十步之外,即便啸月飞霜之速,也不可能赶在罗毅下一招之前救他,心念电转之下,果然罗毅这一枪直撞而出,臂膀正好撞在董成槊上,被刺了个透穿!   罗毅啊呀一声,抛枪便欲回头,董成心中恨他叛国,一夹马背,槊再次挥出,刺向罗毅后心。先前为罗毅所救的唐朋大刀一摆,为罗毅架开这槊。   “你还我了……”罗毅回首正见着这一幕,胳膊上的巨痛今他丝丝吸着冷气,汗水与血泉水般涌出,但他嘴中仍不肯停,以极快的速度道。   “快回后阵中去,罗毅!”李均轻轻催促了一下啸月飞霜,深知其意的爱马小跑着向前移动,战场中的人仰马嘶让它似乎也兴奋起来,不停打着响鼻。魏展摆了摆纸扇,在左手上敲了两下,但还是苦笑着摇了摇头,未将劝李均不可轻身涉险的话语说出来。   董成连着三槊,将唐朋逼退,正欲乘机杀之,一股强烈的近乎无法抗拒的压力已经将他罩住。他举目一看,那头盔著名的赤龙头盔的李均,便近在眼前。   强敌的出现并未让董成感到畏惧,相反,他觉得身体内的血更加汹涌,似乎极为渴望与李均的生死一战。   “着!”他大吼着挺槊便刺,李均大戟一旋,沉重的戟身在他手中舞得轻若无物,两件兵器相交发出刺耳的金铁之鸣。董成浑身震了一下,再看李均连脸色都未变上一变,当年在陆翔帐下李均与另一勇将孟远并称“陆门双锋”,有人甚至以为这二人在战阵之上已经接近陆翔,成为苏国第二第三的武者,如今看来,果然名不虚传。   不是三招两式可以解决的了。董成心中微微焦急,他突击而出,原本是为了解两侧山岗之危,撼和平军之阵,如今来看,目的并未达到。自己再是悍勇,终究不可能敌过这千军万马,李均若是抽身退入营阵之中,自己再欲杀他便难如登天,只有片刻的机会!   他用眼角余光扫了一下周围,和平军将士已经开始围了过来,“兵法云,一击不中,全身谋退。如今当其时也。”他暗自想,决意在三招内搏杀李均,若是不能杀了李均,便得另觅他途了。方才决死战阵中的勇气,在和平军将士强大的压力面前,也不由微微动摇。   李均并未从他脸上看出心情的微妙变化,戟尖左右一摆,这沉重的戟幻化出如森如林的光影,搅出的风声隐隐如闷雷般,在这极短的空间内,能发出如此气势,照理说戟上由灵力转化而出的罡气,应凌厉无比,但董成却未从李均的招式中感受到罡气的压力。   这让董成更为惊心,长槊斜挑,从李均的戟影中间如电般探进去,漫天的戟影组成的壁障却没有挡住他的槊,他的槊顺利地自戟影中间穿入,有如灵蛇入穴。但让他觉得恐惧的是,他的槊与其说是他刺入的,倒不如说是被李均旋起的戟的旋涡吸进去的,那槊仿佛不在他手中般,让他无法控制。   两匹马此时一错身,董成此时能做的便是借两人远离之机拼力收回槊。李均微微一哼,戟上的吸力突然消失,正用力间的董成由于力量扑空,在马上摇了摇,几乎摔了下来。自己发出的灵力全如数回击在他的体内,让他胸中一阵翻滚。   “让!”他大吼一声,将胸中的闷气吐了出来,槊总算未曾失去,心念电转之下灵机一动,于是他向和平军阵容最密处猛突,将正拨转马头的李均甩在了身后。   李均见他舍下自去突身后,心中略一疑惑,旋即明白,用力夹了一下马腹,高喝道:“曾亮!”   董成倾全力以锐不可当之势突入李均从骑之中,弃众人于不顾,直奔那擎着赤龙战旗的护骑将来。和平军全军,以这赤龙战旗为耳目号令,若是夺过这旗,或者是斩下这旗,和平军也必然自乱阵脚。眼看护旗将无法躲闪之际,李均的护卫队长曾亮大呼道:“冲我来!”奋然跃马上前,长枪直取董成心口。   董成双眸一瞪,原本端正的脸变得煞气四射,槊自下而上探出,格开了曾亮的长枪。曾亮这一阻挡,让那护旗将得以全身而退,不必正面迎着他的锋芒,也让董成最后反败为胜的希望破灭。   但董成紧接着又是一槊杵出,这一式锋芒直指拦住他的曾亮,曾亮全力封格,仍旧无法挡开,哎呀一声翻声落于马下,在地上滚了一滚,又迅速爬起,脸色变得苍白。   身后鼓声更急,那是娇妻亲自在为自己助威,若是此时退走,姑且不论能否全身而退,回去之后也必然为爱妻所不齿。陆翔是死在自己人之手,而自己得以死在国贼之手,也算有强过他的地方。瞬息间,董成战死的决心又坚定下来。   “李均,我们来一决生死吧!”他回首大喊。   但冰冷的气息已经罩住他后心,便是这片刻间的犹豫,李均的大戟已指住他后心。虽然甲胄上的护心镜是青铜打磨的,但也不可能挡住李均的一击。   冷汗如雨下,这已是他第二次流冷汗。第一次是在关头指挥作战,发现自己陷入绝境之时,第二次是在近身搏战自己突入敌军不但无功,而且陷入重围。   “你还想与我决一生死吗?”李均低沉地道。方才他被董成之勇所感染,亲身出战,如今想来自己也颇为懊恼,自己原本不应与手下将领们去争夺这抢关夺城斩将杀敌之功的。若非如此,董成又如何会有机会攻自己的护旗将,曾亮等又如何会几乎战死?   “……”董成心中产生了千万个念头,如今他才明白,逞一时之气豪言壮语容易,在生死关头抉择却难。他深深吸了口气,压制住内心深处的畏惧,坦然一笑:“死则死尔,何必多言?”   如若他求饶,心中深恨自己的李均没准会立即杀之,但他此时犹能铮铮不屈,李均倒不由对他的好感又增了几分。   “那就去死吧!”李均杀意一凝,大戟便送了出去,将董成自马上挑落下来。   “你……”董成本已闭目等死,却不料李均只是用戟挑着他的绊甲金丝,将他挑落在地。他爬起来怔怔看着李均,李均已将戟收了回去,冷冷盯着他,道:“我饶你一命,传我将令,停止攻山,放两侧敌军退走!”   董成双眸怒睁,大口喘着气,一半是因为在李均居高临下睥睨世间的气势下,他不得不靠喘气来平定自己的心跳,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不敢相信李均的话语。   “要杀便杀,我兵力不足,今日之败势在必然,你无需假仁假义来欺弄我!”   “假仁假义?”李均嘿嘿笑道,手中大戟收了回来,“我李均行事,要什么仁义的幌子?念在你也是一条好汉,今日暂不杀你,你回去且整兵再战,明日早餐后,我便再次攻打瓦口关。”   若是李均一戟将他刺死,董成心中还好受些,但李均既不杀他,也不逼降,只是让他回去再战,反倒让董成狐疑不决。   “兵法云欲擒故纵,莫非李均是用此计不曾?”他暗自心想,这一思索之下,那决死之心便消去了大半。   大抵人生决死之心,不过是逞一时之气,如若冷静之后,能有退路便决不会再自寻死路。董成此刻便是如此。   “无论李均是何诡计,我若能全身而退,必有回报之机。兵法云‘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便是如此。”心中拿定主意,他再举目看李均,只觉李均漆黑的眸子有如冷电,直透自己心腑,似乎已经看透了自己的心意。   “让我的部下先退回关中,我最后走。”虽然心意已决,但董成却并未急于回关,若是李均不杀他,也不必急于一时,多了解一下此人的想法,对于以后做战更为有利。   “随你所愿。”李均嘿嘿冷笑,举目向两侧山岗观望去,两侧山岗上的战斗已经结束,董成能要回去的,不过是些残兵而已。   “若是以为你今日放过我,我便会投诚献关,那就大错特错了。”李均的不在意让董成心中异常空虚,不知这对手沉静如海的外表之下隐藏着何等的波涛,于是发言激道。   李均这才重新将目光转在他面上,淡淡道:“无妨,若是你有机会,尽管杀我好了。”   带着万般的疑惑与不解,董成领着残兵败回瓦口关内。见得他生还,孙夫人提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但旋即又提起。   “将军……”她见了见左右,欲言又止。   “不必多说,我并未降李均!”董成烦躁地摆手。自敌军中安然得归,部将们都用诧异的眼光看着他。在战阵中虽然看得不真切,但众人都依稀见到他被李均击落,然后二人谈了半晌,如果说他不曾答应李均什么条件,李均便放他安然回关,任谁也难以置信。   董成感受到这种目光,但却无法也不屑去为自己辩解。当年陆翔被置上莫须有之名而杀,天下人都以为其冤,若是自己此时被以叛逆之名而杀,天下人只怕都以为自己确实是降了李均,纵有千口万舌,又如何能为自己辩解?   “李均啊李均,莫非你不仅是要在肉体上将我完全击败,还要是名誉上让我彻底完蛋不成?”董成此刻从部下的目光中,似乎看到了李均的用意。   “明日晨,李均会再度攻打。”不顾部将们脸上的表情,他缓缓道,“你们以为这瓦口关还能守住么?”   “李均再来攻时,我们兵微将寡,如何还能守住?”幕僚大着胆子道。   “正是,关外高地已失,犄角之势已破,瓦口关虽然城高路险,但若李均派弓弩手于高地之上居高临下射击,只怕我军难以防守。”   “李均军中不仅有羌人,而且还有极擅弓箭的夷人,明日定然会让夷人来射,那时我军数面受敌,力不能支只有败之一途。”   部下七嘴八舌地道,虽然大家有意未提及董成与李均谈了什么之事,但每人古怪的脸色,让董成知道其实每人心中都在想,董成是否与李均达成了献关协议。   “今日若非将军,两处高地上的我军只怕一个也无法生还,如今出战者六千人,生还者只有三千人,兵力减损三分之一,如何还能再战下去?”   “其实……其实李均此次进军并非兴无名之师,朝中奸臣也确实需要有人惩治,若非他们我军如何会只有这些许兵力?”一个部将大着胆子道。   董成瞪了他一眼,其余部下都沉默了,推测他将作出的反应。捻住拳头,指骨发出咯咯之声,证明董成心中是非常激动的,半晌后,他叹了口气,道:“休道你们,便是我自己,也不敢相信李均会无条件放我走,如今他之计策我已经明白,他虽说没有要我献关,但却逼得我只有弃关这一路可走了。”   众将默然不语,只听董成慢慢道:“兵法有云‘天时、地利、人和’,如今天时不利于我,地利我失去大半,人和……李均放我生还,诸位是无法相信我的了,这人和,也算失去了,再战,不过是驱诸位送死,甚至是逼军士阵前倒戈,李均啊李均……”他最后声音越还越小,几近无声。   “如统领所料,董成果然连夜退兵,瓦口关此时已经落入我军之手。”   魏展轻摇纸扇,昨日李均在全胜之际突然放董成退走,让诸军将领极为不解,唯有他深表赞同。   “这关隘墙高路险,若是强攻,即便攻下我也要多损失数千精兵,放董成退走,让他将士猜疑离心,此人用兵极为正统,又失去决死之心,只能退走择地再战。”李均看着这雄关如铁,不由感叹。   “只怕还不等他择地再战,这失关之罪便有人要追究了吧。”魏展注目李均脸上,观察他的神色,慢慢道。   “魏先生之意是……”   “董成用兵,虽然有些拘泥,但极难攻破,若是给他三万人马,今日想入瓦口关势如登天。”魏展道,“既是如此,何不让苏国那昏君奸臣为我除此大患?”   “又是离间之计吗,当初岚国对陆帅的那一手,倒被我们学来了。”李均半是自嘲半是叹息地道,“自古以来,国之干城,极少有毁于敌军之手,大多丧于内部。若是此次进军大事得成,这苏国的昏君奸臣将记首功。”   知道李均同意采纳自己的计策了,魏展大喜:“那时请统领在柳州重赏他们便是。”   “是啊,是需重赏他们。”李均淡淡一笑,将目光投向北方,突破瓦口关这道险隘,后面是一成平川的云阳,如若顺利,三日之内他便可接收云阳全境,除非那董成仍想做无谓的抵抗。   下一步当如何,他心中已有定论,接收云阳事情并不急切,大军隔着地势高竣的穹庐草原,补给方是当务之急。   “传急令给孟远将军,令他不必管其余事情,直指沧海郡,夺取溪州城。再传令给屠龙子云,令他配合攻打溪州。”他低声吩咐道。   魏展眉头一拧,道:“且慢。”传令兵便暂且侯着。   “如何?”李均诧然。   “孟远轻骑孤军深入,此时云阳尚未完全落入我军之手,万一后方有个变故,只怕孟远这五千人马会有危险。”   魏展及时进言,让李均微微吸了口气,不知为何,自己对于身后的柳光仍有着顾虑,急于求得眼前之胜。   “先生所言极是。”他道,“令孟远派探马打探沧海郡虚实,暂且缓进,等我前去会合。”他估计,孟远轻骑奔行极快,虽然绕道前往,也应比自己先抵达云阳首府才是。若是赶得快,没准可以在溃走的董成之先夺取云阳郡,那时董成又会如何应付呢?这个想法,倒令他觉得有趣了。   “方凤仪。”他想了想,如今云阳门户已开,东方的沧海郡将是下一个攻击的目标,而西南方的丹渊、梦泽,有苏国原为讨伐陈国柳光而集结的十万大军,这十万军队无论是数目还是素质上,都非以往遇着的敌人可相比,若不加以防备,只怕自己会落得个腹背受敌的下场。   “在。”方凤仪低沉却有力地应了声。昨日在战阵之上他顶撞李均,要是换了别的主帅只怕立刻身首异处,但李均却恍若未觉。   “自云阳去丹渊、梦泽,有一险隘,你看,在此处。”李均一点地图,指向那名为风林渡之处。“这里左有自穹庐草原绵延而来的山,右有风林河,扼云阳往丹渊梦泽之咽喉,我给你两万人,你夺下此处好生镇守,切不可贪攻进击,如若失去这风林渡,我军便有腹背受敌之忧,你切切记住了。”   “是!”方凤仪一挺胸,李均没有记他前嫌,反而让他成为此次征讨中第一个独当一面之人,这让他精神倍增。过了片刻,他低声道:“昨日我贪功恃勇,统领不怪罪于我么?”   “换了我是你,在当时之下,只怕也会贪功恃勇。”李均温和一笑,“换了你是我,如今也会令我独当一面。凤仪,好自为之。”   方凤仪离去之后,李均才正式进入瓦口关。此时先进入的探马来报,关中粮食已尽,董成走时将所有粮草器械都销毁,留给和平军的实际上是座空空如也的保垒。   “原来如此,这董成倒真会给我们找麻烦,我已经知道他将去哪了。”李均哈哈笑道,似乎对此根本不在意。   “我也知道他去哪了。”魏展将纸扇收起来,指着东北方,“他只怕先我们一步去沧海郡了,此人虽然用兵正统而略有拘泥,但眼光与判断力却是不错的。”   李均点头道:“不错,他越厉害,给我们造成的麻烦就越大。先生替我修书一封,让如今在柳州的鲁原,不惜财货贿赂那奸贼,定要迫得董成失去兵权。”   虽然李均并未提及那个“奸贼”的名字,魏展也明白所指即害了陆翔的吴恕。那奸贼贪财好利,精于专营权谋之术,深得苏王的赏识,居高位,食厚禄,却不思为国尽忠为民请命,苏王重用这等人物,虽然对百姓不利,但对李均的大业,却是极为有利。   “要我缓缓进军?”   孟远听了信使传来的李均帅令,不由得怔了一下。苏国向来以实内虚外守国,都城柳州有数十万大军团团拱卫,但在边远州郡,多的兵力不过两三万,少的甚至只有数千人。如今突破瓦口关之后,再无险要关隘可以阻挡和平军的前进,正是让他轻骑纵横驰骋之地,为何此时反而令他缓缓前行?   “正是,统领要将军多派探马打听消息,特别要注意董成到了何处。统领估计他会在将军前往沧海郡的途中设伏,请将军谨慎行事。”   孟远听了哈哈大笑:“董成便是设了伏,又能奈我何?既是统领如此看重这董成,我便擒他来见统领就是。回报统领,就说我会小心,决不误事的。”   信使见他似乎有意违令而行,心中一急,道:“将军三思,不可逞一时勇气而误了大事。”   孟远盯着信使半晌,又笑了起来:“你这小子,管好自己传信之事便可了,不必多言,你回报统领,统领自然会明白我之心意。”   信使见无法改变孟远心意,只得匆忙赶回。孟远环视帐中诸将,他身材不高,帐中将领多半比他要高上一些,但在他面前却无人有居高临下的感觉。   “统领要我军缓行,但如今敌军门户洞开,若是我军不抓紧时机,乘胜而进的话,待敌军调整过来,虽说此去并无险关危城,却也总是麻烦,因此,我有意不顾统领军令,全速进军,诸位以为如何?”   众将面面相觑,他们都知道李均用兵如神,十谋九中,如果违背李均帅令,姑且不谈军中违令者斩的军纪,单单这战败的可能性,便让他们噤声无言。虽然孟远与李均关系非同一般,却也难以承担这重责。   “自然,此事若是做得不谨慎,极易出现闪失。诸位放心,我决不会误李统领之大事,而背百世之骂名。无病,你以为如何?”   他点名问及年轻的吕无病,与李均一样,他似乎在这年轻的和平军将领身上看到几丝自己旧日的影子,那时他与李均便是如此追随在陆翔身侧的,而陆翔也是如此点拨他们。   “我……我不知道……”吕无病却没有孟远与李均当年老兵油子的大胆,出身于“披甲者奴”的他,从小便被上下之别打上了深深烙印,这两年来虽然和平军内耳煊目染,但在这正式场合中,他总是有些怯场。   “说吧,我看你若有所思,定然是有了主意,为何不说出来?”   “我以为……若是李统领不欲孟将军进军,只需令将军暂缓便可,无需再加上一句多派探马打听董成消息。李统领对董成颇有顾忌,在清楚他下落之前,自然是不可轻进,若是能确切得知董成踪迹,那又当如何?”说到此处,吕无病眼眸闪了闪,终于平视孟远,“李统领没有交待得知董成踪迹后当如何,也就是允许孟将军在知己知彼之下便宜行事。”   “正是如此。”孟远重重一拍身前桌案,哈哈大笑道:“李统领与我相知多年,他用兵向来要求随机应变,若是我们得知董成踪迹而不相机行事,反而会受他责怪。无病,这打探董成下落之事,就由你负责,其余诸将与我厉兵秣马,准备出击!”   董成自瓦口关退军,仍有六千余兵马,这样的兵力,退得又急之下,若是想让人不发觉踪迹,显然是不可能的。吕无病只用了一日功夫,便知道他已退往沧海郡,果然弃云阳而去保沧海了。   “他是想去据守溪州,以断我军海上运粮之路。”孟远得知之后,做出了与李均相同的判断,“令信使速报统领,我军全速往沧海,至于后方之事,有统领伤脑筋便可。”   “快!”   “跟上!”   董成一面喝斥落伍的部下,一面紧锁眉头。车马辚辚,虽然经过一日奋战后连夜逃遁的将士已经疲惫,但他仍不得不驱使众人奔命。好在平时他对士兵宽厚仁爱,因此士兵虽苦却无怨言。   李均此次征伐,补给之难应甚于前次进军陈国。穹庐草原上的戎人虽然与他同流,但那高原地势便是阻碍他大规模补给的天险。他此次来,为求猝然一击,所带的粮草器械定然有限,以他之智,当然要想办法弥补,最好的办法便是夺取良港溪州,利用余州海运发达之优势,用大海船进行运输。   “既然给我窥破了你的用心,如何会让你再次得逞?”董成咬了咬牙,但心中一想起与李均在战阵中相遇时自己两次冷汗直冒,便又觉少了几分信心。   再看自己将士,虽然在与和平军脱离接触之后,他们总算相信自己并未投降,但这种已经动摇过了的信心,究竟能否在下次与和平军的对垒中坚持住,还是一个疑问。况且,如按军制,自己虽然统辖云阳一郡军政,对于沧海郡却没有管辖的权力,那沧海郡郡守代喜向来贪权好财,能否识得大体将沧海郡的兵马调动事宜暂且委任于己,更是个伤脑筋的事情。   “为何还未见到代喜的使者?”在从瓦口关动身之前,董成便已修书一封给代喜,晓之已大局,动之以义理,算算时间,这封信那代喜应已经见过了,如果他当机立断,使者也应返回了才是。   “禀大人。”探马急驰而来,马的口鼻处白沫直流,奔行时想来已经拼尽全力。   “何事?”董成心登地一下,此时传来的消息,十之八九不会是什么好事。他虽然全速撤出瓦口关,但侦骑四出,严密注意着和平军的动向。   “禀大人!”探马神色慌张,用手指着东南方:“在距此一百五十里处,有贼军骑兵在活动。”   “贼军骑兵!我知道了,定是李均先派出的那支轻骑吧,他们来得好快。可知他们目标何处?”   “从他们去向看,是前往溪州,以行程判断,两日后可以抵达。”探马面有忧色,他们此行目的地是溪州,董成虽然不说他也看得出来。   “再探。”董成道,但旋即又道:“等等,你且换过一匹马。”   那探马走后,董成陷入深思之中。敌军轻骑冒进,按理说应是半路截击的好时机,但敌军速度太过,以行程来算,恐怕与自己会同时抵达溪州,若是如此,自己根本赶不及在半路上拦他。那沧海郡守代喜,是否也派人侦知了敌军动向?如今自己再派信使去传信,只怕来不及了。   “兵法云,得先机者吉。”无论如何,不可将先机拱手送与敌军。自己败给了李均尚可说是因兵力上的劣势,若是此次再败给李均部将,那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了。   “大家再紧一步,定要赶在贼军之前抵达溪州,进了溪州便可与沧海守军会合,便可以断李均海运补给之心,如此李均大军无法持久,必然不战自败了!”他高声喊道,要振作将士,便要让将士看到胜利的希望。   “是!”将士们固然疲惫,但听了他之话后仍精神一振。唯有在一辆马车中的孙夫人,悄悄掀开车上遮灰尘的帘子,略有些担忧地望了自己丈夫的背影一眼。   “禀报将军,信使回来了!”   奔行直到酉时才扎营休息,勉强进了晚餐之后,董成终于得到了派往沧海郡的信使回来的消息。   “如何,那代喜大人是如何回复的?”他急切地问信使。   “将军……那代喜无礼之极,见了将军之信,立刻撕得粉碎,还道将军弃郡而逃,他将上奏朝庭治将军之罪。”信使喘着气道,脸上涨得通红,想来在代喜那儿受了不少折辱。   “存亡之际,这代喜竟然如此目无大局?”董成愤慨之极,用力拍了下腰中剑柄。   “代喜已令沧海各地,沿途不得供给我军粮草,将军,大事去矣。”   “小人……小人……”董成喃喃地道,接着神色一变,“兵法云,内患不平何以制外。这代喜妄顾大局,不识我退向沧海郡用意,如今只有一途了。来人,令莫子都来见我。”   叫莫子都的部将匆匆赶来,董成附耳低声吩咐了几声,莫子都又匆匆离去,片刻后,帐外传来马嘶之声,莫子都领着军中所剩不过五百人的骑兵匆匆走了。   次日天未亮,董成便起程,这一日里全军赶得极快,沿途虽然无人供应粮草,但也无人阻挠。用了一日一夜功夫,董成终于见到溪州城的西侧城墙了。   “总算及时赶到。”见了城墙之上飘着的仍是苏国旗帜,而非那恐怖的赤龙战旗,董成略舒缓了一下,但旋即皱眉。   “莫子都为何不来迎我?”他心中暗想,正这时,一骑从城中飞赶过来。   “将军,请急速进城,南城城门已被贼军所占,莫副将正在竭力抵挡,请将军急进!”   “来得好快!”没有想到自己兼程赶来,仍然被和平军赶上,两军走的不是同一条路,故此一军进了西门,而另一军则进了南门。   “子都兵少,如何能持久?”董成一夹战马,“诸军将士,落后者斩,奋先者赏,冲!”   眼见主帅当先冲入城中,他帐下兵马也都冲进城里。溪州为苏国一重要港城,论及商旅繁华,在苏国仅次于都城柳州。沧海郡守军数量也不算多,不过万人左右,虽然听说南方有战事,但郡守代喜不曾料想仅四日功夫,敌军便直抵溪州,因之除有六千人在城中外,多数散于各县城。莫子都得董成之令,星夜赶入溪州,以急报之名诳得代喜接见,便将他拘禁起来,夺了他兵符大印,正交接时,却不料孟远后脚紧跟着赶来,一举便冲开南门。莫子都调动本部人马及溪州守军在大街上与和平军对峙,双方往来冲杀,虽然兵力上莫子多略多,但却禁不住和平军的攻势,已经步步撤退从南门处的街头,已到退到城中。   董成进了城中,放眼放去,街道两旁都是门户紧闭,原本商旅往来的大街上,除去来回运送伤兵的马车外什么也没有。耳听得城中心处杀声震天,他心中焦急更甚,再次令道:“杀退贼军,再来安顿,冲!”   他来得正是及时,眼见莫子都阵脚不稳,他堪堪赶到,令士卒拆除两侧房屋做为街垒,挡住了和平军骑兵,孟远见伤亡两百余人仍无法前进,只得稍稍退却,但眼见和平军骑兵犀利,虽然城中地势不利骑军冲锋,但董成也不敢轻易去反攻。一城之中,双方暂且安静下来。   “敌军用意,并非夺这溪州城。”董成道,“是想夺这溪州良港以便补给,子都,你于此与敌将对峙,只可佯攻不可实战,我去占了港区。”   来到港区,他刚刚令部下列阵,和平军便接踵而至,见他阵势森严,这支和平军的将领吕无病也不作无谓的攻击便下令退却。这溪州城中,和平军兵力不足五千,董成自己部下再加上从代喜处夺来的将士有一万二千余人,兵力虽然占优,但军心不齐,董成不敢大意,因此一时间,双方对峙,以待再战之时。 第四章 夺城   位于柳河平原的苏国都城柳州,在故都平京落入岚人之手后,便改名为柳京,成为偏安的小朝庭的新都,但百姓多习惯于以柳州称之。城如其名,风景绮丽,水光山色,华彩多姿。又因为是天然良港,即便是海禁森严的前朝,也是为数不多的设市舶司允许远洋贸易的港口之一,到了本朝,特别是失去了北方半壁江山之后,全国税收,不减反增,其中相当部分倚恃的便是这柳都的商贸。因此民间有“条条大船向柳都”之语,八方奇珍,四海异宝,罗列于市;天下人种,四海肤色,充盈于街。   如此富庶的所在,自然也是引起诸方垂涎的祸根。前代岚国国主眼见苏国画师徐不定所画《柳都观潮图》便为其繁华所诱,将之悬于朝堂之上,日思夜想,最终与五国联军攻入苏国。若非当时横空出现了陆翔这绝代名将,苏国的天下,只怕已经不姓李了。   “鲁先生此来,不仅仅是为了送这些珍宝与我吧。”   在相府小客厅里,吴恕将目光从那八箱奇珍异宝中收了回来,黄幽幽的目光里露出似笑非笑的神色,脸上的表情,与其说是和蔼,不如说是狡猾。   “自然只是为大人送些薄礼,有大人照顾,在这苏国之中,我还有什么可以担忧的?”虽然有被这目光刺穿的感觉,鲁原脸上的神色控制得相当好,尽管从内心深处,他与李均一般看不起这贪财好利的苏国重臣,但还是慎重以待的好。   “嗯,那就好,那就好。”吴恕反复了两句,悠闲地玩着食指上晶莹剔透的碧玉搬指,开始让鲁原心神一怔的目光收了回去,两眼似乎又茫然而昏溃。   “只是,近来京师传闻不太好啊,大人以为呢?”见吴恕一付没精打采的样子,鲁原出语引道。   “哦?”吴恕抬了一下眼皮,“有何传言?”   “大人尚不知吗?镇守云阳的郡守董成,每每以陆翔第二自喻,人人皆知陆翔谋反被杀乃罪有应得,他却以陆翔第二自喻,居心只怕,呵呵,罢了,大人不知就罢了,小人要告退了,大人要多保重,小人在柳京的生意,全要仰仗大人提携。”   “就要走了吗,再坐片刻吧。”吴恕并没有象往常一样端茶送客,而只是坐在太师椅中,丝毫没有让鲁原离去之意。   “大人还有什么吩咐么?”鲁原拱手行礼,将已经起来的身子又缩回椅子中去,不知为何,他心中有些突突直跳。   “鲁先生以为,董成与陆翔,论及用兵谁人更厉害?”半晌,吴恕忽然冒出这样一句话语。   “自然是陆翔了。”几乎不假思索,鲁原脱口而出。   吴恕眼中又冒出那奇光来:“既是如此,身为陆翔传人的李均,为何要畏惧董成,为何要令先生来挑拨董成与我的关系?”   一刹那间,鲁原心中如冰水浇透,双腿打颤,“逃命要紧”成了他脑子里唯一的念头。   “统领的大军何时能跟来?”   站在简单的沙盘前,孟远不得不承认,以骑兵在这巷战中,要想在两倍于己的敌军面前占有优势,确实不易。   “大军行得迟缓,而且沿途要扫平后方,至少仍需四日,统领才能抵达溪州。信使已经去催了,若是统领派一支部队赶来接应的话,或者两日以后便可抵达。”   “有一件事……很奇怪。”吕无病皱眉良久,终于道:“为何董成以两倍于我的兵力,却只守不攻?我军在城中,对他极为不利,你看,他据有西、北两区与东部的港口,我军据有南城,正如尖刀刺入敌人内腹,正是他心头之患。他应当也知我军主力正在赶来之际,只有在我军主力来之前,将我等驱出溪州城,他才能避免内外受敌的最不利之局。”   “此事确实有蹊跷。”孟远手握刀柄,在这城中做战,对手善于利用路障街垒,那么骑兵的优势便无法发挥。而陷入消耗性质的阵地战,不出意外的话,定然是兵力雄厚的一方先获胜。以如今战况而言,董原应不惜代价先拔去孟远这眼中钉肉中刺,再论其他。   “抓个俘虏来问问吧。”只思考了片刻,孟远便停止了无谓的思恃,若是李均,或者对这样的斗智有兴趣,至于孟远,则使用了最简单最直截了当的方式。   不过一柱香时间,那个倒楣的俘虏便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身后跟着几个和平军将士。   “怎么,我不曾动手,你们便已经动手了吗?”见这俘虏鼻青脸肿,想来捉的时侯受了不少活罪,孟远杀气腾腾地问。只不过他这杀气,并非对着那捉来俘虏的和平军战士,而是对着这心惊胆战的俘虏,似乎嫌士兵动手得还不够沉重。   “董成为何不来攻我?”孟远这才问那俘虏。   回答他的是俘虏的沉默。那俘虏用惊恐的目光盯着他,有关和平军的种种传闻同眼前这个身材不高的敌将狰狞的脸重叠在一起,形成撼动他心灵的浪潮。   “看来你们是捉来一个英雄了。”孟远又转向那几个和平军将士,“挖个坑,埋了。”   眼看和平军将士拥了上来,有几个人还非常麻利地将锹镐等工具拿了出来,那俘虏不由大叫道:“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个士卒,怎能知道军机大事?”   “我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孟远虎目一翻,“既是什么都不知道,要你何用?埋了吧!”   那俘虏在两个和平军战士强有力的胳膊中挣扎,终于哭喊起来:“你们不是说是替陆帅报仇的吗,为何如此待我?陆帅当年,从来没有杀过俘虏!”   孟远怒火一刹时间被点燃,他脸涨得通红,快步走上前去,自和平军战士手中扯过那俘虏,虎目之中似乎要喷出火焰,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若是你不肯说出你所知道的。”他努力平缓下自己,“那我们如何为陆帅复仇?为了陆帅复仇的大业,这些许小节,我何必去在乎?”   那俘虏早已面色如土,孟远在他身侧,让他觉得自己似乎被一座大山压着,让他一动不能动。他甚至可以听到自己心沉重而急速的跳声,感觉到不必等和平军战士将自己活埋,眼前这敌将便会毫不迟疑地将自己撕成粉碎。   “我说,我说……”他忙不迭地道,惊恐的眼睛中泪珠儿在打转,无论如何想逞英雄,他究竟还只是二十出头的年青人。血气之勇可以维持一时,但在孟远那强大的压力面前,他是无法持久的。   “哼!”孟远松开手,任那俘虏烂泥般瘫在地上,“从实招来,你且记住,我们是为陆帅复仇而来,为了这个目的,什么手段我都不惜使出!”念起当日陆翔对自己的恩义,孟远言语虽然没有开始暴烈,但语气中的坚定,是任何人都听得出来的。   “我是……我本是沧海郡守代喜大人的部下。”那士兵终于缓过气,虽然害怕,说得倒也流畅。“我们郡守大人昨夜被董成派来的副将扣住,夺了他的印符,令我等全力与和平军为敌。”   “哦?”吕无病眼睛一亮,董成之所以不能全力来攻的原因,他已经知道了。这沧海守军对于董成突然派人夺权,心中定然不甚服气,作战之时,董成不敢过于倚恃他们,这暂时间的平静,不过是董成在统合这原本互不相属的两支部队罢了。   孟远眉头一锁,他也知道敌军此刻正在酝酿一场全面的进攻。与敌军相比,他这支和平军的优势在于大队援军在三四日后便可抵达,不利之处在于兵力上只有敌军一半,而且是不善巷战的骑兵。如果董成统合得顺利,完全可以利用这三四日的功夫,将他们驱出溪州城,待和平军大队人马前来之时,再凭借城池之险而据守。这样的话,孟远违令进军的目标,就完全没有实现了。   “无病,你有何计策吗?”看到吕无病站在一旁,用脚在地上蹭出一道深深的印痕,孟远问道。   “只有个大致的想法……”无病沉吟子会儿,转向那俘虏问道:“你们代喜郡守为人如何?”   “他……他贪财小气……”俘虏不得不说实话,反正既是开口了,也就没有什么顾虑。   “果然,否则董成也就不必夺他兵权了。”无病眼前一亮,“知道他被董成拘禁在何处么?”   “代郡守全家都被拘禁郡守府内。”   “好了,把他带下去吧。”孟远插嘴道,该问的都已问明白,再问下去,无病的计策便毫无秘密可言。   “将军……”无病用有些迟疑的目光望向孟远,孟远鼓励地一笑:“你之意我已明白,就按你想的去做。”   华灯初上,郡守府里虽然没有往日入夜那般灯火通明,却也被灯笼火把“郡守大人,当如何是好?”   被幽禁在自己郡守府内的代喜,虽然饮食起居上并未受到刁难,但终究是被软禁起来。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之下,他与忠于他的幕僚不由得为自己的未来担忧。   因为莫子都刚扣住代喜不久,紧接着孟远的骑兵便赶到,因此莫子都只来得及派百余自己亲兵困住郡守府,便匆匆赶去迎敌。而董成听他说已经控制住了代喜,便也就不再将这小人放在心上。曾在这溪州城中耀武扬威不可一世的郡守代喜,如今便只是个缩在屋子里团团打转不受关注之人。   “我怎知道当如何是好?”烦躁不安的代喜狠狠瞪了那幕僚一眼,平时溜须把马歌功颂德,关键时刻为何都无计可施了。   幕僚呐呐无语,倒是屋子外面一个软禁他们的守军听得对话声,大步走了进来,毫不客气地道:“少说废话,没事就去睡觉去!”   代喜见他不过是个低级军官,心中大怒,起身吼道:“本官乃钦命沧海郡郡守,你这区区什长也敢对我指手画脚?”   那低级军官冷冷一哼,用手一按腰刀刀柄,代喜立即跌坐回椅中,脸色变得苍白虚弱。   “郡守大人,你好威风!”那军官嘿嘿冷笑两声,终于转身出了房子,顺手还带上了房门。代喜的脸色一变再变,若是换了以前,他手握这一郡大权,这样的低级军官可以任意生杀,但如今却是斗败了的公鸡,再无往日威风了。方才习惯性地逞威风的冲动,此时已经成了无限的懊悔。   “那小官儿为了免去后患,只怕会对己不利……”想到此处,他心中升起一团惧意。“董成为防自己日后在陛下面前参赅,只怕,只怕也不会让自己顺利出去……不行,得想办法脱困,否则定然死无葬身之地!”   但想归想,他那被油水塞满了的脑子里,却只想得出如何收贿如何劫色,脱身之技却无论如何想不出来。金钱收买早已试过,威胁劝诱也已失败,他能做的,似乎只有坐等奇迹了。   “大人莫要灰心,我听那外边的士兵谈起,城里似乎在打仗,定是忠于大人的部下要驱逐董成,救出大人。”一个侍姬低声道,眼睛却偷偷瞄向房门。   代喜精神一振,眼中重燃起希望之火,若是城里尚有忠于自己的部队,那么董成便不敢轻易奈何自己。但旋即那希望之火便熄灭,这点自知之明他尚且有,平日里自己大权在握,众人畏之如虎,如今成了阶下之囚,还会有几人向着他护着他,实在是一个问题。   正此时,忽然听得远方似乎传来了喝斥声,代喜心中正值颓然,听了这喝斥声一惊,莫非董成派人来收拾他了么?   紧接着,他又听见乒乒乓乓的打斗声,时不时还有惨叫声传来。分布在郡守府内的董成军都被惊动,此时开始迅速集结。那打斗声与惨叫声却迅速向内院传了过来,显然集结中的董成军无法阻住对方。   代喜听得心怦怦直跳,希望之火又再次点燃。来者显然不是董成派来的人,那么定是解救自己的来了。他正屏息倾听之时,“砰”一声巨响,那被带上的门又被人一脚踢开,先前的军官手中提着寒光四射的刀,杀气腾腾地踏了进来,身边还跟着几个士兵。   “跟我们走!”那军官喝道,狠狠盯着代喜。   代喜缩在椅子里瑟瑟发拦,道:“我……我……我是朝……朝庭命官,你不能这样待我……”   那军官瞄了瞄他,大步过来伸手便扯住他的衣袖,用力向外一拖,将他从椅子里拖了出来。代喜发出杀猪般的嚎叫,双手胡乱挣扎,却无法从军官强有力的胳膊中挣脱。   “再吼就杀了你!”那军官声音冷酷而傲慢,撕下庄严的面具之后,这原本高高在上的郡守竟然如此懦弱,这让习惯了董成威仪的他异常反感。因此,对于眼前这肥胖的沧海郡守,他连表面上的尊重都懒得维持。   涕泪横流的代喜无助地向室内的幕僚、侍姬与佣仆望去,他们个个都噤若寒蝉,根本无一人敢作声。甚至有的佣仆用冰冷的、幸灾乐祸的眼神回视着他,这让他彻底绝望了。在士兵们半拖半拽之下,他终于被扯到了门口。   正这时,杀声也来到这院子之前。军官又扯着代喜退回屋子,正要把门关上,那木板勾边画角而成的美仑美焕的墙,却被人用身体撞出了个洞。一个穿着苏国铠甲的身体从破裂的洞中飞了进来,在地上滚了几下,挣扎着坐起,正好与代喜眼视互对。   代喜看着这张血肉模糊的脸,看到那濒死者目光涣散时的绝望与无助,看到那刚才还有生命的脸在恐怖中扭曲凝固,代喜禁不住大叫着,一股骚臭味弥漫于屋里。   “杀!”扯着代喜的军官扔下失禁的代喜,挥刀便向那洞冲过去,但他的动作很快僵住,一段刀尖从他背后突了出来,红得妖艳的血自那刀尖上滴下。   他的身体倒了下去,露出被他身体遮住的一个人影,那人看起来极为年轻,踢开军官尸体后毫不迟疑便是一刀,将军官的首绩斩下提在手中。然后抬脸向着屋子里的人微微一笑,那原本稚气的脸上布满的杀意似乎都没有了。   “降者不杀,谁是代喜?”他缓缓问道。   屋外的打斗声已经安静下来,十余个和平军战士冲进屋子,显然外面已被他们控制住。室内的董成军鼓足勇气想要作战,但那年轻的和平军战士手中晃着的首绩,却又让他们失去了勇气。   虽然都未说话,但室内诸人的目光已经告诉了和平军将士哪个是代喜。嗅到昏过去了的代喜身上的臭味,即便是刚从血腥中出来的和平军将士也不禁掩鼻。那年轻的和平军将领指着代喜道:“把他带走,快!”   两个和平军战士架起代喜迅速出了屋子。当连和平军的脚步声都消失之后,屋里的人才喘过气来,哭喊声乱作一团。   “你就是代喜?”   被凉水冲醒的代喜醒来,听得的第一句话便让他恨不得又昏过去。   “小……小人正是……”眼见问他的人身上的盔甲并非苏国将领的制式,他强打精神问道:“将军……将军是?”   “和平军孟远。”孟远简短地回答,这个代喜不仅象俘虏所言贪财好利,而且胆小如鼠,让孟远从心底深处升出一种厌恶。   “孟将军……多谢孟将军将小人从董成手中救出来,我早就准备开城迎接孟将军,不料被董成这奸贼囚禁起来,若是不孟将军进军神速,我此刻定然已经死了,孟将军于我有救命之恩,请孟将军受我一拜!”带着满脸谄媚的笑容,代喜倒地向孟远狂拜。   孟远也不闪避,淡淡地道:“你既有心为和平军效力,眼下就有个用你之处,你先下去洗一下换身衣服,然后去招纳你的部下,要他们不得助董成便可。”   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头?如今代喜,只要能活着便是万幸,更何况董成以派使者见他为名,猝然发动将他囚禁,他本身就怀恨在心。   当董成得知被软禁的代喜为和平军派精锐突袭带走之时,禁不住仰天长叹。李均厉害倒也罢了,没料到李均的部将中,也有如此当机立断的人物,和平军,实在是可怕的对手。面对这样的对手,似乎仅用人力是不够的,还需要有那么几分幸运才是。   ……   “国之兴亡,匹夫有责。”   董成有些憔悴的脸在说这话时,显得更为深沉。他居高临下,在那战马上向沧海郡守军道:“如今我大苏,正值危难之时,贼寇李均,羊狠狼贪,志在侵凌,沧海郡守代喜,与贼勾通,不思报国,因此我令人擒之。如今代喜与李均同流,必来祸乱我军军心,诸位乃我大苏爱国将士,自能分辨忠奸贤愚。国之安危,在乎诸位,我董成愿与诸位一起,誓死捍卫我大苏!”   他言辞切切,正在听他训诫的将士无不动容。代喜本身刻薄寡恩,不为将士所拥,而董成则是陆翔之后的苏国名将,因此倒有大半将士有意助董成了。   眼见将士们的反应,董成微微心安。但他深知,自己这番话既是以言辞打动了将士,那敌军也可以言辞反击。和平军打着为陆翔复仇,清除朝内奸臣的旗号,原本在苏国军中便有着极大的号召力。   “事不宜迟,当乘此时众人都为所动之机,全力将贼军赶出溪州。”董成拔刀高呼:“如今贼军进城,溪州危急,沧海危急,大苏危急,好男儿宁愿身死也不愿国辱,我欲身先士卒,将进入溪州之贼兵驱杀出城,诸位愿助我者,请随我来!”   数千人同时高呼:“愿助将军,驱杀贼兵!愿助将军,驱杀贼兵!”   董成向身侧的莫子都低声道:“你速去统我军本部,自西街攻向贼军,我领这溪州兵自北攻打,无论如何要在今日将贼军赶出溪州!”   溪州主街倒也算宽敞,但原本平直的街道,如今已被对峙双方临时搭建的街垒所阻隔,虽说没有伤害百姓,但董成军仍旧毫不犹豫拆毁百姓的住房为街垒。与之相比,只是用夺来的物资作街垒的和平军,至少在表面上是未曾骚扰百姓。   向前推进的沧海守军,以铁甲步兵为先导,逐街逐街前行。沉重的脚步声,与兵器盔甲的交击声,让心惊胆战缩在屋里的百姓们更为惶恐。这一日来的厮杀,已经足以让他们破胆了。   “果然来了,只可惜,仍是来迟一步!”   孟远用手挡着阳光,气定神闲地望着攻来的队伍。当先的应是沧海郡之兵,看他们气势虽然雄壮,但训练上似乎欠缺,想必代喜贪图安逸,故此使得沧海守军也军纪废弛,军士实战能力有限,如此外强中干,若不是还有董成精锐为其后盾,只需一个冲击被足以使之丧胆。   “无病!”孟远见敌军逐渐接近,大声令道。   “这是你的部队吗?”无病问那已经换了一身盔甲的代喜。虽然盔甲在身,但代喜却毫无半点威风凛凛的气概,两军阵前那肃杀的气息,让他觉得呼吸都困难。   “是……是……小人郡中守军。”他心慌意乱地分辨了会,确信是自己的部下后总算缓了口气。   “那好,我陪你去阵前,你令你的部下不得妄动!”   在一小队战士保护下,无病与战战兢兢的代喜驱马向前。相隔老远,代喜便扯着嗓子叫道:“别放箭,别放箭,是我,我是郡守大人!”   董成一马当先走在队伍最前列,听得代喜的呼声,他脸上肌肉轻轻扯动了一下,如今的关键,便在于沧海郡守军究竟是听从自己的还是听从代喜的了。   “代喜业已同贼军同流合污。”他沉沉地道,“如今诸位亲眼所见,当知忠奸孰是,是追随叛逆留下千古骂名,还是追随我扬名青史,全凭诸位一念。”   他声音虽然不高,但两军阵前将士都听得清清楚楚,原本为代喜的出现而气势一滞的苏国守军,此时军威又盛了起来。   “不要听董成的,他才是奸贼,他妄顾圣命,擅拘大臣,弃职逃窜,偷袭友军,他难道还会带你们扬名青史?”虽说军韬武略并不如何,但习惯了在官场中逢迎倾轧的代喜,口头辩起来倒不逊于董成。这几句句句直指要害,而且句句是实,他故意不谈自己为何出现在和平军中,却谈起董成放弃职守,流窜到沧海郡,甚至派部下拘禁大臣,这些,令董成难以自辩。   董成也无心与这等小人去辩论,他将槊一举,指着代喜道:“放箭!”   代喜见自己的部下都弯弓搭箭,正在向这小队和平军瞄准,心中惊慌,厉声叫道:“凡我部下,不得放箭!让董成与和平军去打去,我沧海郡官兵中立,不为任何一方卖命!”   他此言一出,董成心中便是一沉。世上之人,没有不惧死者,而两军交锋,又不可能不出现战死之人,若是代喜以保持中立不参战为诱饵,沧海郡的官兵,确实可能保持中立。   “放箭!”他再次向令,若是任由代喜如此引诱下去,后果不堪设想。但听他之令放箭的只有稀稀拉拉数十人,准头也都是歪得无处可寻。   “只需保持中立,你们便可以战后活着得见自己的父母妻儿。”吕无病适时说话,更是深深打动了这些官兵之心。在代喜帐下,他们原本就没有多少忠君爱国之意,和平军以为陆翔报仇之名,更让他们想到忠如陆翔者也不过是被自己人处死的结局,因此大半都无意再战了。   “不愿战者,我不勉强。”董成在心中长叹,兵法云“两军对阵攻心为上”,和平军的攻心之术,如同一套连绵不断的剑法,招招都击中了这沧海郡官兵心中的要害。若是自己强驱他们上阵,只怕反而会适得其反。   他一言既出,倒有半数以上的沧海郡官兵离开了原本整齐的队伍,闪入旁边的街道之中。望着剩余不过三四千的将士,董成再次长叹,忠义之心,在这个时代里已经丧失殆尽了。   正这时,西街之中擂鼓声忽然响起,一彪人马呐喊着杀了过来。原本有些低落的士气立刻又被带起,董成也是精神一振,算起来他兵力仍有万余,足以消灭和平军。   街道之中,双方视线都被房屋所阻,看不清对方究竟有何安排,也难以旗令调动自己的前后军。孟远横刀拍马,来到无病身侧,道:“无病,你将这代郡守安置好,领三千人对迎击西方的来敌,这里就交给我好了。”   无病依言而去,望着敌军步步逼近,孟远举刀吼道:“赤龙阵,列阵!”   跟随他而来的,虽然是和平军的轻骑,有半数是从戎人之中招募而来,习于马战。但李均以为,马军于马上马下都应有战斗力,否则在失去马的情况之下,只有束手待毙一途。因此这两年来对骑兵的训练是极为严格的,和平军的轻骑兵,随身多携有三样兵器,长枪、马刀与弓箭,列阵迎击敌人骑兵冲击之时用长枪,己军突袭冲锋之时用马刀,两军拉开之时用弓箭。戎人原本极善骑射,因此训练的重点便在于如何熟练运用赤龙阵之上。   此时赤龙阵,对于兵器的要求远没有当初那般严格。各种兵器间的取长补短比之以前要降低不少,但组阵却比以前更灵活。在这街道障垒之间,大部队无法展开,正是小队作战之所在。董成眼见两军尚未短兵相接,双方流矢如雨之际,和平军每十余人一组散开了阵形,心知对方要利用这地利了。当下也下令己军散开,但他领着的部队都是代喜部下,疏于训练调转也远没有和平军灵活。还未能接近和平军,便在戎人犀利的箭雨之下狼狈地退了回来。   “敌寡我众,诸位若是贪生怕死,必将留下污名!”董成吼道,“是男子汉的,随我冲来!”夹马便分开己军,冲向敌阵。   这街头虽然不利于大队骑兵突击,单骑奔行却无大碍。在他激励之下,苏国守军再次扑击。   “五十尺、四十尺、三十尺……”孟远在心中默默计算着敌军的接近,待到二十尺处,他忽然大叫:“弃弓!”   和平军将士扔下手中弓箭,提起了长枪与马刀。两军激烈地撞在一起,此时即便是懦夫也知不杀死敌人便是自己身亡,人的肉体在人自己制造出来的利器之下,变得如豆腐般脆弱。锋利的长枪刺穿了喉咙,喷涌出的血让原本绯红的枪缨变成了黑色,弯且细长的马刀在金铁交击声中碎裂,马刀的主人惊惧地看着敌人的雁翎刀劈落,在那一刹那的痛苦之后,他看见砍下他头颅者的头也飞了起来。   “这便是战场!”孟远浑身的血,似乎燃烧起来,他翻身下马,振臂拔出腰刀,刀光瀑布般的闪过,将一个敌兵斜斜劈开,紧接着又飞起一脚,将另一个敌军头踢成了一团碎骨。   “去死!”一个敌军呐喊着,雁翎刀带着风声劈了过来。孟远摆刀格开,那敌军觉得右手忽然变得火热,还未来得及弃刀,右臂便自也肩头飞了出去。在这瞬息生死之时,他忘却了面对的是随时会取他性命的敌人,而地本能地伸出左手去抓自己的右手,哭喊着用力接回自己臂上。但断了的,便无法续回,失去的,便不再拥有,孟远毫无怜悯之意,在这战场之上,弱者只有受死一途。他用刀背敲倒另一个敌军之后,顺手便将这跌跪在地哀嚎不已的敌守砍翻。   “着!”呼啸声中,他猛一低头,一只手戟自他头上飞过,将他头盔之上的红缨也打落下来。他一手按住头盔,虎目怒睁,寻找那投掷手戟的对手,那对手见他双目如赤,杀气如狂飙般席卷而来,惊得向后退了步,转身便要逃走。孟远劈手自旁边一人手中夺过一支矛,用力掷了出去,长矛穿心而过,强大的力量将那敌军的身体也带得向前飞出,钉在充作街垒的木板之上。那敌军一边哭泣,一边挣扎着想拔出背后钉入的长矛,但无论如何努力,只不过徒增他自己和痛苦。很快,巨大的疼痛夺去了他的意识,他无力地垂在那木板之上。   董成睚眦俱裂,眼前这一幕让他想起瓦口关前的恶战,同样的鲜血,同样的哀鸣,不同的只不过是地点罢了。他纵身自被两支长枪刺入的战马身上跃下,长槊一晃,虽说是在地面,这马上的兵器在他手中依旧灵活,那两支长枪的主人尚未拔出枪,便觉得心口冰冷,长槊透甲。   战斗激烈至极,仅仅一个冲击,便已有近千余俱尸体横亘在战阵之间。苏国守军战斗力不强,虽然面对的是马上胜于步下的和平军轻骑,但在单挑对决上仍无任何优势,更何况在大部队难以展开的街头巷战之中,和平军以小巧灵活的赤龙阵穿插往来,散时如蚁,聚时如蝗,利用地形上的限制,在局部上形成多打少的优势,地上的尸体,绝大多数都为苏国守军留下的。   为董成所带动起来的士气,被这一面倒的搏斗迅速击溃。退入旁边街巷中的守军,安然无恙地看着这血腥的一幕,无一例外都为自己先前的决定而暗喜。而仍在杀场中迎接和平军似乎愈来愈猛的冲杀的苏国官兵,见到他们悠闲自得地在一旁看热闹,心中不由得对自己如此拼命产生了怀疑。   “如今是你们最后的机会,只需退到一旁便可活着回去,我们和平军绝非言而无信之徒!”孟远挥刀大喝,这一喝,是击碎苏国守军心中最后那丝战意的利箭,离得远些的便转入旁观者之中,近些的干脆弃了武器举起双手。   “罢,罢!”董成挥槊挑翻一员和平军战士,眼见己方兵败如山倒,唯一能倚靠的便是自西侧攻来的自己嫡系了。然而西翼战场中双方正陷于僵持之中,自己这边和平军却取得了绝对优势,虽然人数上尚有数千人之众,却都是漠然的旁观者。   “谁是董成?”和平军的将领声震四宇的喝声让他从败北的迷乱中清醒,那个骁勇无比的和平军将领,手执单刀,口中虽然在问,眼睛却牢牢盯住了他。董成将槊在地上一撑,纵身跃起踢飞一个和平军战士,吼道:“本将便是董成,来者通名!”   对于这个能将自己陷入败北危机的年轻将领,董成心中愤恨之余,也有些钦佩。孟远举目年他,当年在陆翔帐下之时,依稀见过董成一面,如今看来,这五年的风雨让二人都有了很大的改变了。   “和平军孟远!”孟远大步走向董成,每一步迈出都如大山在移动般,四周的敌军已经溃散,无一人敢来阻止于他。   “你便是孟远,我们曾见过一面!”董成见了他举手投足之间都有一种奇特的韵律在其中,心中一阵惊悸,当年在陆翔军中,孟远便威名远扬,如今看来,他的格斗武学又有长足进展。   “如今归降,尚且不失贵宾之礼。”孟远低声道,“董将军,是战是和,全凭你一念之间!”   没有多说话,董成只是将槊举了起来,冲着孟远虚虚刺了下,两人的杀意便激烈地撞于一处。孟远闪身避开董成随着杀意之后而至的长槊,腰刀顺着槊竿直切而上,想斩董成手指。董成翻腕挫身,槊上挑刺向孟远咽喉。   一瞬间,两人攻防往来打得激烈。董成虽然骁勇,却不得不承认自己与孟远之间尚有半筹差距,两人兵刃交击之时,虽然董成用的是长槊,但被震得手臂发麻者多半是他。但孟远也发现董成槊法精熟,灵力雄厚,一会半会想击败他也不容易。   董成不由得暗暗叫苦,如今这整个北面唯有他仍在苦战,孟远似乎有意与他单挑,并未下令和平军一拥而上,因此和平军将士好整以闲地站在一旁起哄,孟远攻之时他们就拼命叫好,而董成攻之时他们则嘘声一片,全然没有在阵战之中的样子。还有部分和平军已经开始打扫战场,将旗帜仪仗都收起来带走。董成心知他们将此物带到西面仍在僵持的战场之中,却毫无办法。   西面的杀声也渐渐平静下来,那儿的胜负也已决出。片刻之后,围着二人的和平军忽然散开,浑身浴血、头盔不知掉在何处的吕无病大走行了过来。   “将军!”他尚未作声,他身后一个五花大绑已经难以认出面目的苏国将领嚎淘痛哭起来。孟远心弦一震,这声音是如此熟悉,定是他的副将莫子都了。   他心神这一乱,便给孟远看到了破绽,孟远手腕急转,腰刀在空中猛烈地旋转,董成只觉自己的槊如汪洋中的小舟,被他的刀罡带动上下翻滚,他急忙抽步欲退,但孟远已经跟了上来,一掌劈在他发力的右臂之上,虽然有护腕保护,董成仍觉手臂如被巨石砸中,再也无法发力,长槊被孟远一挑飞了出去。   “叮”一声,那长槊深深插入街旁一户人家屋檐之上,槊柄不停地颤抖,发出令人烦躁的嗡嗡声。   “天!天!天!为保欲亡我!”董成长叹一声,收回盯着那兀自摇摆不定的长槊的目光,战争便是如此,胜者可享有一切,败者只有一途,自己在败给李均之后便应知道结果,却妄想改变这结果,最后落得的是一败再败的下场。他用力握住佩剑剑柄,拔出了那随身的宝剑,脸上浮出自嘲的笑容。   “将军!”莫子都的惊呼声重重地敲在众人的心中。   ……   “原来大人早已经知道了。”   虽然心中万分恐惧,甚至自己都可以感觉到双股在长袍下不停地颤粟,但鲁原却仍维持脸上神色不变。   吴恕既是一口揭穿了自己为和平军间谍之身份,那么他必定已有了万全安排,莫说自己一介书生,便是李均来此,只怕也难从护卫森严的相府中逃走。要想死中求生,只有依靠自己的辩才了。吴恕以为自己会大加辩解,自己偏不合他意,来个一口应承,他心中好奇,自己才能拖延到想出办法之时。   “我与李均统领,看来都小瞧了丞相大人。”鲁原脸色有些青灰,无论他如何强自镇定,但在老奸巨猾的吴恕眼中,他的心中变化,清清楚楚写在了脸上。   “如今你还有何话要说?”吴恕似笑非笑,对于鲁原的这一套,他已经见惯了。在这官场上浮沉多年,论起勾心斗角,刚开始运用庙堂之争的李均及其部下还差得太远。   “我想知道,丞相大人是何时知道小人是余州派来的间细?”鲁原咽了口唾沫,直截了当地提出了这个问题,一方面是要拖延时间好想出自救之法,另一方面则是确实好奇。   “你第二次给我送礼之时,我便知道了,在京师之中出手豪绰连结公卿的巨贾鲁伯平便是余州的礼务官鲁原。”吴恕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两年前李均登台拜士之举,天下皆知,你虽然化名鲁伯平,我只需派人稍稍查探便知道了你的底细。”   鲁原轻喟了声,自己与李均以为来这柳州,既换了名字,又假借大商人的身份,应该不会为人所知,却不料早就被吴恕看穿,而看穿的原因,正是自己引为自傲的登台拜士。每个人最得意处,便是他失意之因,看来果真如此。“丞相大人早就看穿了小人,一直迟迟不肯揭穿,不知是何意?”他问道,这是一个明知故问的问题。   “原因有二,其一你既来不断给我送礼,若是揭穿了,那李均小儿如何还肯源源不断把这珍宝送到我这来?其二,你虽在这柳州为李均效力,只需我将一些消息通过你传给李均,那你岂非是在为我效力?”吴恕不紧不慢地道,眼中露出猫戏老鼠时的狡猾阴险的光芒。   鲁原此时略略平静下来,脑子里也依稀有了一计。他道:“丞相大人果然手段高明,如今小人身份已泄,不知丞相大人又会用何种出人意料的手段处置小人?”   “呵、呵、哈、哈、哈!”吴恕一下一下极为明显地假笑,脸色却深沉如乌云密布的天空。他轻轻抚摸着指头的搬指,缓缓道:“用出人意料的手段?无需那么麻烦,只要一个力士便可干净利落地处置掉你。”   “以丞相之智,自然明白如此处置于我,既无补于事,又无益于人,因此丞相大人才让小人苟且至今。”知道生死便在这一线了,鲁原不失时机地道,如果此时不能以言辞打动吴恕,那便一切都完结了。   “哦,何为无补于事,何为无益于人?”吴恕停下抚摸那玉搬指,瞥了鲁原一眼。   “苏国大军至梦泽、丹渊攻入陈国,与柳光之怨已结;李统领进军云阳,董成虽为名将,奈何兵微将寡难以支撑,此刻要么弃守云阳要么战败被俘,或许已经悬首于城头也未必。杀了我,也无法改变这些。”鲁原缓缓道,眼睛直直盯着吴恕,希望能从他脸上看出点什么。   “这便是你说的无补于事,哈、哈、哈!”吴恕仍是冷冷一笑,鲁原的言辞,似乎并没有对他产生太多影响。   “还有无益于人。”鲁原眼光闪动,忽然间他发现一事,在吴恕身后的屏风那一侧,隐隐有人影轻轻动了一下。   “那人坐在那里已经很久了,此时才动一下,传闻吴恕家有悍妻,为人贪暴狠毒,除去陆帅之计便是她与吴恕商定的,吴恕如此阴险也畏她三分。那屏风之后,定然是她。”急切之间,他迅速判断,觉得这正是脱身的唯一途径,因此慢慢道:“所谓无益于人,自然是无益于丞相大人及尊夫人了。”   他一提及夫人,吴恕虽然奸滑,脸色也不禁愕了一下,尽管只是片刻间的错愕,看在鲁原眼中也已足够了。   “丞相大人以为,苏国将领中有谁能及得上李均?”   鲁原的问话,让吴恕心中慢慢升起了疑云,如果只是单纯的拖延,鲁原这番话语是毫无意义的,可除了拖延之外,鲁原莫非真的有什么无益于己之事要说不成?   “你时间有限,不要拐弯抹角,还有一盏茶功夫,若不能说动于我,你只有死路一条。”决心不让鲁原有巧可取,吴恕咄咄逼人地道,在他心中,只要鲁原一开口求饶,那么便要用最残酷的刑罚虐杀之。   “那我便直说了,李统领此次进军,于丞相有百利而无一害!”鲁原眼光闪了几闪,凝滞在吴恕的脸上。   鲁原开口并非求饶,而是接着自己方才的思路往下说,这令吴恕颇觉意外。对方能在自己逼人的气势下仍追求主动,看来这个董原倒也不愧李均拜请的名士。   “李均以为陆翔复仇,清除苏国奸臣之名进兵,哈哈,这个奸臣,不知是指谁?”吴恕发出怪异的笑声,不知为何,鲁原在他那笑声之中,听到了几许自嘲与自怜之意。难道他认为自己被称作奸臣,是受了冤枉的么?   “丞相以为是指谁,那便是指谁了。”鲁原耸耸肩,表示对这个问题,实在是难以回答。   “当然是指我了。”吴恕脸上的神情恢复正常,眯了眯眼,道:“李均打着要清除我的旗号进军,怎么会还有利于我,鲁原,你若是想凭狡辩而求生的话,这个算盘你可就打错了。”   “丞相以为李统领能一举灭了苏国吗?”   “再给他一倍兵力,他也无法灭了大苏。边陲之地官兵较少,况且又抽调了大半到丹渊梦泽二郡,李均或可得意于一时,随着战线拉长,他越是深入,日后败得也就越惨。”吴恕阴森森地道,灰白的眉头轻轻抖了抖。   “那李均便不是丞相心腹之患了。”鲁原悄悄出了口气,他们以前轻视这奸相,因此会坠入其陷阱之中而不自知,如今他要想活着出去,只能寄希望这奸相不仅是个阴谋家,而且是个有眼光的战略家,只能希望吴恕更厉害些的好。从吴恕这段分析来看,他对于军略,也是颇有见解的。   他将一直未饮的小几上的茶端来,轻轻啜了一口,茶水仍有余温,让他因紧张而有些焦渴的唇舌得到弃分滋润,他道:“丞相之患不在于外而在于内也。如今丞相大权在握,尚有狂妄之徒不时上书刺丞相之过,据我所知,这五日来京官与外官上书请陛下治丞相之罪者,便有十七宗之多。这其中有些人,甚至是丞相一手提拔引为亲信者。”   吴恕微微点了下头,他自知树敌颇多,因此把持朝政,一直注意不让朝官有单独接触国君的机会,朝臣的奏折,也都要先送他看之后才能达于国君桌前。以前众人敢怒不敢言,如今李均起兵于外,这些心怀不满的大臣以为时机已到便发难于内,好在自己先见着了这些奏折,那些胆敢言他奸臣者,不是发配,便是撤职抄家。   “丞相心腹之患便在于此了。朝中诸公平日里谈笑宴宴,实际上却不乏暗藏祸心者,李统领兴师于外,如丞相所言对丞相并无危害,而这些心怀异图者算计丞相于内,丞相才防不胜防。他们在等待机会,如今李统领起兵便为他们创造了这个机会,因此迫不及待便跳出来欲搬倒丞相取而代之。因此,为了让那些隐得最深者暴露出来,丞相大人,还是稍稍放纵一下李统领与在下的好。”   吴恕默然无声,虽然鲁原这纯属诡辩,却不得不承认他诡辩得有理。见他心思稍稍活动,鲁原乘机道:“丞相便是不为自己着想,也当为尊夫人及子孙着想,不要为他们留下杀身之祸!”他故意加重了“尊夫人”三字,这令吴恕抬眼瞄了他一下,脸上露出讥嘲的笑意。   ……   “叮”一声轻响,董成刎向自己颈子的佩剑,被孟远用腰刀架住。   “你待如何,我是决不会降的!”他怒视着孟远,对手的武技虽然高他一筹,但在气概上,他却丝毫没有败北后的颓唐,似乎面对死亡之路的并不是他。   “将军何必如此着急,常言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将军如此急切求死,是不是不敢面对这失败之结局?”孟远正容道,他知道董成此时求死之心已决,只有激他才能唤他回头。   “罢罢罢!”董成抛下佩剑,将头一昂,看也不看孟远一眼,“求生不得,求死不得,你等既是非要我受这耻辱,那也由得你们!”   孟远收回腰刀,向吕无病施了个眼色:“为这位将军松绑,传我之令,全军善等董成将军及其部下!”   早有士兵上来将莫子都身上的绳索解开,莫子都闷哼了声,摇摆了几下胳膊,单膝跪在董成面前:“末将该死,贼兵实在勇悍狡猾,那怪异的阵式让我军不适应,末将虽然奋战,仍被贼兵设计擒住,请将军治罪。”   “起来吧。”董成嘴角掠过一丝苦笑,“治你之罪……若是我治了你之罪,那谁又来治我之罪?”   ……   “启禀统领,孟远将军信使求见。”   传令兵的消息让李均心中的焦躁缓了几分,自从信使回覆说孟远有意违令出击之后,他虽然一直末表露出来,心中的担忧却与日俱增。尽管他了解孟远,深知孟远骁勇之外也颇有战术头脑,只不过他的光芒,一直被陆翔与自己先后压住得不到发挥罢了。这一次他违令进军,莫非他在潜意识里想要摆脱阴影,想在这乱世之中独当一面,展示自己的真正能力?   可是仅五千人马,又是在后方不稳的情况下,敌人却是用兵极为正统的董成,若是有个闪失,孟远便难以回来了。他敢如此,定是料到自己会想办法为他扫清后方之故吧。   “快让信使进来。”   信使的脸上泛着喜色,身上的血迹尚未洗去,走进帐来也带来了浓烈的血腥味与汗臭味,看来是刚从战场上下来的。虽然没有说话,但他的笑容已经告诉了李均,他带来的是个好消息。   “快说。”不等信使行礼,李均忙不迭地问道:“孟远还好吧?”   “托统领之福,孟将军安好,溪州城已经落在我军手中,另外,董成及家小,也全都被俘,孟将军已安顿好了他们,请统领尽快去溪州劝降他!”   这个消息比之孟远安然无恙更让李均觉得振奋,不唯自己帐下有可能又增一员大将,更重要的是,孟远竟然在战术上取得了一个完胜。   “恭喜统领。”魏展摆了摆纸扇,脸上也露出了笑容:“孟将军能如此,统领今后可将一半负担分给他了。”   李均仰天大笑了半晌,他心中的喜悦,确实是难以名状。孟远与他亦兄亦友,在陆翔肖林都已成为故人之后,能让他有这种亲密感觉者,便只有孟远了。如今孟远小试锋芒扬威疆场,而且不仅仅是倚靠武力取得功勋,对手更是智勇双全的苏国名将,这让李均也觉得光荣,甚至比他自己取胜更让他开心。   笑声渐止,他看了一眼魏展,见魏展脸上的笑容有些涩,心知他想起当初是他劝自己不得冒进,如今孟远冒进却立了大功,他心中自然有些尴尬。   “主簿。”他大声道。   “在!”军中主簿注视着李均,一场战役算是结束了,如今应是议论功过之时。   “为魏先生记大功一次,用兵之道,警慎一万次也无妨,军中上下,有与主帅不同意见者都可大胆提出,魏先生当为全军表率。”   魏展双眸中光芒一阵闪动,用人如李均者,何愁将士不誓死效力?他轻轻呼了口气,自己方才的担忧,似乎是小人之戚戚,对于李均,自己难道还有何担忧不成?   “给孟远记大功一次,主动出击,随机应变,临事不叵,足以为各将之仪范。”李均继续道,但脸色开如严肃下来。   “给孟远记大过一次,妄顾军令,擅自进军,虽然侥幸取胜,但不足以师法。”对于同一件事,他接下来的评价则完全相反,帐中诸将,脸上都露出错愕的神情,便是魏展,也紧紧皱起了眉头。   “孟远违进军在先,立功则在后,故罚在赏先。他人如今不在此处,赏罚都先记着,不知诸位以为如何?”   “统领对同一件事,做出两种完全不同的判断,赏罚何其乱也!”   魏展当先道,言语之间又现出咄咄之势,为下者鸣不平,为上者正其误,这原本就是他处世目标之一,况且李均这等赏罚,极易在部将之中造成思维上的混乱,遇到变故,他们便会无所适从。   “孟远立有大功,自然当赏,但同时他也犯有冒进之错,所立功勋,实在侥幸,我不鼓励大家学他妄顾帅令之举,为了让诸将今后行事有所借鉴,因此罚之。赏罚并立,好让全军都知我和平军军纪森严。”李均的话语却让魏展将准备好的辩护之辞都收了回去,牵涉到军纪这一问题,事关和平军战斗力的根本,确实是无法回转了。   信使先一步将李均的决定带回到溪州,孟远帐下将士都记有功勋分发奖赏,唯独孟远功过相抵,他部下虽然心中有些不平,但孟远只是哈哈一笑:“功过相抵又有何妨,只要打得痛快,只要你们能立下武勋,其余之事又何必放在心上?”   “倒是将军想得开。”吕无病也是一笑,“若是旁人,只怕统领会记功大于过,但是孟将军,统领会更严一些。因为对于统领而言,孟将军如同他自身一般,决非其他外人可比。”   他的宽慰正中孟远内心,孟远拍了拍吕无病之肩:“若非有你,此次我冒险进军未必能胜,无病,今夜我们痛饮如何?”   “将军想要痛饮,不妨再等两日,李统领到了之后,我们才算大功告成,才能释去重负痛饮一番,如今溪州新定,沧海未平,将军当枕戈待旦,以防不测。”   “好小子,赞了你一句,你倒认起真来了。”孟远开怀大笑,“你倒说说,有何种不测可能发生?”   “如今沧海首府溪州虽然为我军控制,但人心未定,且周边各县尚为苏国守军镇守,人数虽少却也不可不加小心。董成被擒,将军出于安抚所需,待他较宽,若是给他逃出城去,又将生起事端。代喜贪鄙,自以为有功于我军,却为将军所轻,其心定然有异己之志,虽然他并无才德,但这几日在军中行走详知我军虚实,也不能轻易放纵。”吕无病一一将自己的分析说了出来,他虽然有些过于小心,但这些分析倒是实情。   “虽说如此,但我以为我还是可以大醉一场。”孟远承认了无病的说法,但却仍旧坚持自己要去痛饮的立场。   “将军三思而后行……”   “既然你分析得如此详尽,那么我就全权交由你处理这些事务。”孟远打断了无病的话语,“我只管打仗好了,这些烦人的事情,无病,全靠你了!”   无病轻轻颤了一下,孟远自然不是为了喝酒什么也不顾的人,他以喝酒为名,实际上是要让自己挑一负重担,给自己独当一面的机会吧。他向大笑而去的上司深深行了注目礼,在李均来的这一两日,自己看来是有许多事要忙的了。 第五章 大义   “董将军,久违了。”   虽然只是隔了十日不到,李均再见董成时,董成已经没有瓦口关前那威风八面的气势了。如今的他,面色憔悴,两鬓间竟然隐隐有灰色的头发现出,眼神也不再炯炯,而是昏暗无光。   李均看了心中也不禁有些感伤,自己及孟远导演的两战,便将这苏国名将打击得如此消沉。因此,他问侯之话确确实实是发自内心,而不是胜利者对失败者略有嘲意的调侃。   董成缓缓看了李均一眼,伸手自衣袖里笼出两团棉花,一语不发便塞住了自己的耳朵。李均先是愕然,接着便明白,他是决不肯听自己说上一句半句话的了。   “董将军如此固执,我也不难为你。”眼见董成终究是不肯屈服,李均不得不行了个礼,便退出了临时给他居住的院落。   “果然如你所言,确实是又臭又硬的脾气。”出了门来,李均瞟了身旁吕无病一眼,虽然是在批评董成,语气中却没有丝毫怪罪之意。   无病只是轻轻笑了笑,其实李均见的董成,已经算是不错了,刚被俘那会儿,董成可是既不吃也不喝,若不是把他同他妻小安顿在一起,只怕到现在仍是那欲寻死的样子。   董成如此软抵抗,饶是李均也无计可施,杀之可惜,放之纵敌,孟远与吕无病立的这个功劳,倒叫他难以处置了。   “好好待他,暂且如此,看看时间能不能让他改变一些,时间,可是什么都可以改变的。”李均慢慢地道,他实在不愿意杀死这以陆翔为楷模的大将,若是陆翔,即便用时间这亘古以来最有威力的说客,也无法改变他的心意吧。   吕无病垂下头,过了片刻,又期期艾艾地道:“有一件事……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李均颇有些奇异地望着他,片刻之后恍然大悟:“是孟远之事吧,我裁定孟远功过相抵,你可是觉得不平?”   “末将不敢……”虽然他曾出言劝慰孟远,但当着李均之面,孟远又不在身旁,吕无病还是觉得应当将心中的不平说出来。   “无病,为将者与为帅者不同,为将者只需在两军阵前斩敌夺旗便可,为帅者则需统筹兼顾,不唯要考虑战术战略,还要考虑政略财经。”李均折下了路旁树上的一枝柳条,秋已渐深,柳条上的叶子都落尽了,只剩余光突突的枝干。他一面缓步前行,一面心不在焉地将那柳条轻轻抽打在地上,看起来好象很随意,但吕无病却从他的话语中听出了郑重。   “我要考虑的,并非只此一战,还有更远之事。若是武将恃勇抗命,贪功生事,和平军便是有百万兵马,也经不起折腾。无病,你是知道的,我们的志向,并不只是割据一时逞雄一世,而是要为这神洲的百姓,均一均富贵贫贱,要为这处处战火饱饮人血的大地,带来真正的和平。因此,我们这些武人,若不能自律自警,必将为后世埋下祸根。”   无病侧过头,仰慕地看着这比自己仅大四五岁的统领,心中反复咀嚼着他所说的话。   “这世上大多事情,凭武力不但不能解决,而且会越来越乱。我这几年与大伙共创基业,越发觉得我们若无长久打算,终一生也难成大事,便是侥幸成功,也难以长久。无病,或者我用兵治政之途,算不得什么仁义,但若是能让百姓得到他们想要的,那便胜过仁义之道千百倍了。为此,我治军不能仅从军事上来考虑,也得从政略上来考虑。孟远与我情同手足,他若不为诸将楷模,则诸将都将恃勇争功,轻军冒险,不唯我和平军将士性命危殆,对于这大业,也是流弊无穷。孟远深知我心,他定然不会怪我。”   这一夜无病都深深思考着,孟远的身教,李均的言传,对于尚在迅速成长之中的他而言,是人生中最难得的机遇了。   同样在这一夜中久久未眠的,还有李均和孟远。这夜二人砥足而眠,守在帐外的卫兵听得二人于其中低声说着些什么,直到天将泛白,帐内的说话声才不再出现。但当起床的号角响起之时,两人依旧神采奕奕的出现在众将士面前。   “五千人马折了近半,只余三千了。”孟远颇有愧色,虽然战况早就报知了李均,但看到整齐列在校场之上的三千轻骑时,他禁不住便要想起这数日激战中折损了的将士。   “换了旁人,只怕会折损得更多,你兵力不足敌军一半,尚能抓住敌军弱点一击破之,这已是很了不起了。”李均重复了昨夜里曾说过的话。   魏展颔首道:“正是,孟将军不必过谦,这便是战争,若想毫无损伤便可破敌,那是绝无可能的。”   “我岂有不知之理,只是想到这两千兄弟随我前来,却不能随我回去,心中不禁感慨,倒让统领和魏先生见笑了。”孟远展颜一笑,转过身来向点将台下的众军一挥令旗,三千轻骑齐声呐喊,新一日的训练便自此开始。经过两年休整,到这几日才有恶战,众军士更是清醒地认识到,只有平日里加倍苦练,才能在战时多那么一线生机。   “接下来当如何?”魏展凝视着李均,和平军的第一步战略目标,至此已经完全实现了。溪州得手之后和平军的补给将极为便利,展目望去是苏国广阔的腹地,进攻的方向可以有多种选择。   “我此次进军,并非要一举灭了苏国。”李均揪着唇下短须,嘴边噙起一丝笑意,他的战略意图,魏展应是很清楚的,之所以明知故问,无非是想让自己对于那些缺乏战略眼光的部将们,不要过于保密罢了。   其实他并非刻意对部下保密,关键在于下一步战略目标比之猝然攻击苏国还要让敌我都预料不到,兵法云出敌不意便是指此。但如今已是说明的时机,即便军中有敌国细作,传出去苏国也无暇应变了。   “下一步,我军不去直接攻打柳州,而是转向西北,攻打有‘天下粮仓’之称的清桂平原!”李均微微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熟得不能再熟的苏国地图,清河与桂河是苏国西南的两条重要河流,清河注入柳江,汇入柳湖之后入海,扼住了清河,便掌握顺江而下的河运通道。桂河则蜿蜒南行,在枫林渡与几条小支流交汇,更名为洪河,西入洪国,成为横贯洪国的一条大河。清桂两河之间方圆千里都是沃野,苏国粮米一半产于此,而且蚕桑之盛,更过于余州,因此,苏国有谚云“两河鱼米肥天下,清桂绸帛衣四方”之说,苏国经济两大支柱,一为柳州之商贸,另一便在清桂平原。   魏展眯起了眼,和平军目前的基地余州,地狭人稠,资源平平,真正打起大仗来难以持久,若是夺取清桂这天赐粮仓,只需三五年间,和平军便能有足够物资纵横天下了。   “为何不一举攻下柳州,统领也可立国称王!”大将杨振飞咧嘴笑道,“他李构姓李作得国王,统领也姓李,为何称不得王?”   众将都微微笑起来,眼中颇有憧憬之色,如果李均据土称王,他们也可得到无上荣耀。身为乱世武者,这可以算是每人毕生的梦想。   李均一笑置之,“据土称王又能如何?再强大的国家,终有灭亡之日,凤九天不只一次曾向他坦言,若只是为建立一个两三百年后便为新出来的强者所灭亡的国家,不过是对历史上那已经只余残垣断壁的枭雄功业的重复罢了。”   “统领当知,创业极而守成难之理,创业之时便需有长远眼光,不敢说千年大计,至少要能看到百年之内的变故,若不能做到这一点,我们化为白骨之后,也难保在九泉之下安生。”   这是凤九天的原话,也正是因此,在李均于外征战之际,凤九天在余州试行实政,以图建成一个全新的有自我革新能力的体制。“生生不息”才能长久,躺在前人的功绩之上,失去自我造血功能者,只需一个小小的伤口,便足以使其毙命。   但李均并未驳斥杨振飞的话语,众将正在兴头之上,如果去扫他们之兴,极易失去人心。即便他本人对于称王称霸并无太大野心,却也不得不为了这追随他的人着想。这些四方的谋士勇者,官吏将士,为了他一个“替老天均天下”的梦想而流血、牺牲,若不能给予他们相应的回报,怎能让神洲的各方英雄归心诚服?   “三军于溪州休整两日,等待屠龙子云水师赶来会合。此后挥师西北,夺取清桂,孟远,你仍为此战先锋,吕无病为你之助臂,我与你两万精锐,这两日里别人可以休整,你与无病可要多加辛苦了。”   “是!”孟远、吕无病挺胸应道,在其余诸将羡慕的目光之下,两人觉得能担此重任,实在是分外荣耀。   “且慢!”两人脸上的兴奋之色,显然让有人恼了,旁人顾及孟远与李均的关系,此人却是天不怕地不怕的男儿,只有他想不到之事,而没他不敢做之事。   “为何不让我为前锋?”杨振飞双目一翻,猬须根根倒竖,很快又补了一句:“孟兄弟与无病打这溪州,早就累了,该让他们歇息歇息,还是换我为前锋吧!”   “正是,正是。”蓝桥也道,“让他们去打得痛快,却让我们闷在后面,统领也太偏心眼了。”   孟远嘿嘿笑了起来,众将争先,让他想起了当年在陆翔帐下的日子,因此道:“放心,我会留下些敌人让你们解馋的。”   “你所过之外,还会留有敌人?”唐朋撇嘴轻声道,在李均这两年招募来的将领中,他与罗毅是少数未曾领兵出战者,而且在瓦口关下双双败给了董成,心中早有些闷闷不乐,自觉在这些曾出战过的将领面前低了一头。便是受了伤的罗毅,李均欲送他回余州休养,他坚决请命留下而不肯回去。   诸将的奋勇争先,倒让李均有些作难了,他叹了口气道:“其实我比你们都要想上阵搏杀,我起自行伍,每战必于最前,如今身为三军之帅,反而没有了上阵的自由。”   说到此处,还瞪了微笑着的魏展一眼,很明显,魏展是约束他上阵自由的一个重要人物,自那次于阵前迎击董成以来,魏展不知多少回旁敲侧击,以所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斩敌夺旗为将才,料敌先机为帅才”、“将帅各有其道,为帅者不可逞勇与将士争功”之类的话语,将他谏得早就服了,因此这一次直接令孟远代他为锋锐。   “何不分兵两路攻敌”。吕无病轻声插了句,众将相持不下,若能分兵两路,则至少可以多派一个先锋官了。因此此言一出,蓝桥与杨振飞等都表示赞成,孟远虽觉不馁,却也一时无法出言反驳。   “兵分两路,我军实力分散,只怕难以持久,我军利于速决而非消耗。”自知有伤在身,不可能被委于重任的罗毅此时插言道,他在相争的众人之外,因此反而能比较冷静分析。   魏展用纸扇敲了下手:“正是,我军有如一只手,集中一路有如握紧拳头,揍谁谁都无法承受,但若是分散,则好比五根手指,随便哪一根都只能伤敌而不能致敌以死路。况且,我军除去夺取清桂平原之外,前要防苏国禁军自京师来袭,后要小心丹渊梦泽的十万苏国大军,如不能在敌发现我意图前实现目标,便只能退回余州了。”   接连攻克云阳沧海二郡、俘虏苏国名董成与沧海郡守代喜,对于和平军而言算是不大不小的胜利,在胜利面前,诸将都觉得颇为轻松,因此也就助长了骄傲之心,魏展之语对于正兴高采烈的他们而言,算是一句扫兴之语。因此,诸将几乎都对他侧目而视,唯有他自己神态自若,当初在莲法军中,他扮演的也是如此扫兴的角色,结果几乎丧失了性命,在和平军中,他非但未曾改变这一点,反而有变本加厉之势。   “魏先生所言,便是我想说的。”李均将众将目光揽了过去,眼中射出让人难以逼视的目光,众将不觉低下了头。无需李均批评,他们便知方才用那种目光瞪着魏展,实为百害而无一利。   李均微微顿了一下,攻入苏国以来,确实过于顺利了,顺利得令他有些害怕。换了旁人恐怕会以为莫非冥冥中有神相助,自己才能如此一帆风顺,但李均不相信神。“如果有神在,如果有老天在,为何我们村子里的百姓惨遭屠戮?为何陆帅那样的人物会被宵小害死?为何神洲兆万百姓要在战火与兵灾中挣扎这千年?即便是有神在,有老天在,这样的神这样的老天不要也罢!”   他默默咀嚼着这时常翻上心头的妄语,胜利的喜悦逐渐被一种警觉所代替。如果说他比之普通之人有何独特之处,那便是这种对危险的敏锐感觉。虽然目前为止一切顺利,但他可以肯定,就在他还不知道的某个地方一定出了问题。   “孟远为先锋,我意已决。”他坚定地道,虽然众将有些失望,但此刻还是慎重些好。“我料近日里必有大战,诸位有的是立功之机,这一次还是与我一同为中军吧。罗毅,由唐朋助你,你二人为后军,如有变故,我许你二人便宜行事。不过切记不可逞勇斗狠,另外,罗毅小心自己的伤口。”   以有伤在身的罗毅为后军指挥,李均是有深意的,罗毅一则相对其余诸将,颇能冷静视事,二则有伤在身便不会逞勇妄为,不至于因他的轻率举动而惹来麻烦。   见他神情肃穆,诸将不再争辩,纷纷领命。李均此时又面对魏展道:“魏先生,卓天手下可有什么消息传来?”   “闻说统领为陆帅复仇,欲清除奸臣,苏国百姓大多持观望之态。”魏展的回复再次让李均觉得有些不快,自己打着为陆翔复仇的旗号,目的是为了取得政治上的主动,得到百姓的支持,而百姓只是观望,这让他极为不解,难道时隔不足五载,苏国百姓便将陆翔这样的英雄忘怀了么?英雄人物的伟绩,莫非真的比他的尸体还要消亡得更快?   “百姓不是不欲为陆帅复仇。”魏展从他拧起的眉头揣测出他的心意,“卓天分析以为,百姓持观望之态,原因有四。一是兵祸连年民心厌战,历来战争总是士兵百姓血染沙场,而其后的达官贵人却得饱私囊;二是不信任统领,统领虽然曾为陆帅骁将,这四年来却浪迹他国,倒有大半百姓以为统领已非苏人;三是自陆帅归天,苏国岚国达成吴阴之盟,双方罢兵修文,苏国虽每年要向岚国支付‘安北入’金币一百万、稻米五十万石、丝绸绢帛各三十万匹,因连年丰收商贸发达,民不觉甚苦,反以为李构颇有仁政;四是百姓普遍担忧,如若助我岚国恐怕会以此为借口倾国来攻。此四因在,百姓不起兵反抗我军便已是为了陆帅着想了。”   “如今百姓不反抗我军,只因我如今还有为陆帅复仇这大义名份。”李均苦笑一下,“等我军攻入清桂之后,百姓只怕要怀疑我是否真的要为陆帅复仇了,那时……”   “那时整个苏国之南,我军只怕寸步难行。”魏展接口道,之所以将这战略上的弱点暴露出来,也算是他对方才众将侧目视他的一种报复,让这些只懂得上阵杀敌的武者知道,战争并不能决定一切。   “先生有何妙计?”想来想去,李均也只不过抓到一点点头绪,因此将包袱甩给魏展。   魏展轻轻摇着纸扇,捋须道:“卓天倒有些看法。他觉得若能仿余州故事,在苏国内寻着一两个深得百姓爱戴拥护之人为我所用,虽然尚无法将苏国百姓尽皆争取过来,但争取一部分稳定大多数尚有可为。”   ……   苏国中兴二十年十月三十日,仅用了十日不到的时间便连克云阳沧海两郡的和平军,以孟远、吕无病为先锋,统兵两万,向下一个战略目标进发。   清河、桂河流域共有清河郡、桂平郡、南盛郡、天府郡四郡,古时属封州,自有苏以来改革地方建制,分州为郡,这使得苏国冗员甲于天下,不少官员有衔而无职,纯属混一份俸禄者数不胜数。这也使得用于武备的经费颇觉短少,除去中央四十万禁军,地方部队数量虽众,装备与训练上却差了一大截。边防重郡如云阳尚有两三万部队,象清桂四郡,正规兵力全部加起来也不过两万人。李均令孟远统两万精兵为先锋,不能不说慎重了。但他心中仍觉有些不安,不知为何,那种危险的感觉自在溪州校场上产生后,一直环绕不绝。   因此,此次进军他以为还是谨小慎微的好,大军进发之际,侦骑四出探马不绝。   所到之处,既没有苏国官兵的顽强抵抗,也没有百姓的夹道欢迎,苏国百姓似乎对此根本漠不关心,全然没有一丝一毫的热情,而官军似也对于吃败仗无动于衷,毫无羞耻之感。   “得不到百姓的支持,打下这江山容易,要守住可就困难了。”魏展摇摇晃晃地坐在马上,虽然这里是平原,道路也不算崎岖,但他文官出身,能够骑在马上不掉下来,已经是非常努力的结果了。他仍旧持续着那日校场之上的话题,这数日来,他与李均思前想后,也无法如在余州般扶植出一个既得民望又能如华三公子那样甘于淡薄者。本来董成名望都是不错,在苏国军民心中是个可以接受的角色,若是以他为名义上的所辖苏国地区的统治者,想来百姓至少不会排斥。   然后董成一直拒绝听一句劝告之言,李均也觉强之无益,放之为祸,心中不是没有考虑过杀了他一了百了。但又觉得自己无法让被俘的良将为自己效力,其过在于自己而非对方,若是此时杀了董成,不唯成全董成忠义之名,而且必将令苏国百姓更加反感自己,也会堵塞天下英雄归附之心。   “得民心者得天下,人人皆知其理,唯独民心犹如天心,天心不可测,民心也不可测。”李均长长吁了口气,陆翔可谓得民心之甚矣,然而却死在自己为之效力的国家之手,柳光在恒国也是深得民心军心,却因不容于主君不得不远走他国。得民心者,便真的能得天下么?连自身性命都保不住,遑论得天下?   魏展的插嘴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统领替老天均平人间,自是不将老天放在眼里了,可民心究竟不是天心,统领可别也不将百姓放在眼里。”   李均扬眉看着魏展,微笑道:“先生双目如炬,我心中所想都无法瞒住先生,幸好先生为我臂助,否则即便是万军之中,我也必杀先生而后快。”   魏展心中登地一下,历来为主者,最忌他人能猜透自己内心,此乃亘古无变之理。自己听得李均隐隐有不顾民心姿意而行便出言相谏,却不曾想李均尚未说出心意,自己便揣摩而出,李均虽然并未直接责怪,言语中的杀意却是他无论如何迟钝也感觉得到的。   “统领若是无容人之量,那统领便无定天下之力。”魏展按住心中的怒意,他生来骨头奇硬,故此在家乡不为权贵所喜,只得抛弃那读书人的身份去投靠农民举义的莲法军,在莲法军中依旧犯颜直谏,险些遇难,虽然吃过苦头非在少数,但这臭脾气反倒越发的大了。“统领若是欲要杀我,也得等天下大势已定之时再杀,如今尚未到统领屠戮功臣之时!”   李均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先生所言极是,所言极是……”   魏展侧目瞧他半晌,等他笑声渐止方道:“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   李均伸手握住挂在得胜钩上的大戟,若有所思。过了片刻,他缓缓道:“先生既是如此坦白,我也无需讳言。若是依着这神洲惯例,若是我想成帝王之业,大功告成之日,便是你等功成身退之时。我不会屠戮功臣,但会迫你等自己退出。凤先生与先生多次要我熟读史书以史为鉴,这数千来历朝历代开国之君,无一不是如此。”   魏展轻轻叹息了声,李均此言确实不差,历朝开国之君,打天下之时总有谋臣勇士为之效力,但坐天下时则不是被以谋反之名诛杀便是闭门不出称病退隐。   “但我志不在此。”李均一字一句地道,眼中充满坚定之色:“我看这数千年之史,在上者越是欲将天下变为一家一人之天下,这天下便越难以持久。那些开国之君们屠戮功臣,便让他们的江山长久了么?他们有何权力要让一家一姓的江山延继下去?”   魏展默然无语,这些疑问,便是象他这般饱读经史的学者,也不曾提出过。历来的统治者,都将如何巩固自己的权力视为首要目标,也正因此,魏展这般饱学之士会将此当作理所当然,唯有李均,不过是这两年来在他与凤九天的指导下开始学习,在这方面的想法却已经超过他这个老师了。   “因此,先生敬请放心,那些君王们所作所为,绝非我李均想做的。”虽然没有太多的话语,但李均的意思魏展还是深深明白了。   “陆帅……不就是一个被杀的例子么?”在心中,李均深深地问了自己一句,握着戟的手更加用力了。   身为殿后官的罗毅深知,自己之所以为这一重要职务的担当者,并非李均看中了自己的武技,他有伤在身,罗氏闪电连环枪再快也无法发挥出来。李均选中他,是看中了他能冷静行事,是希望他扮演好溪州留守的角色。   与李均孟远等颇为不同,身于世家的罗毅对于享受还是颇有兴趣,因此在溪州城里,他住的是先前代喜的郡守府,代喜家的佣仆他也老实不客气地全都接收了,唯有成群的姬妾,他并非没有兴趣,而是李均军纪极严,抢掠妇女之事为和平军大忌中的大忌。若是抢掠了百姓财物,十人之中有一人可能因为情节轻重而免于一死,只是被斥退永不录用,但抢掠了妇女,无论是将领还是小兵,都是死路一条。   “董成如何了?”   这是每日里他从代喜的沉香木床上起身后的第一问。李均对于董成的安置是煞费苦心的,将败在他手中的罗毅与唐朋放在溪州,便是要二人严加监视。但他又反复交待,不得对董成心存报复之念,除去自由,他要什么便给他什么。   罗毅倒是无所谓,虽然他在董成槊下受伤,却只能怪自己学艺不精。唐朋心中始终有些疙瘩,因此领兵出城去安抚沧海郡下各县,来了个眼不见为静。   “还是老样子,除去同他夫人尚偶尔说两句话外,一直一声不吭。”   在听取了意料之中的回答后,罗毅伸了个懒腰,脸上浮出浅浅的笑意,对着一个垂首的侍女:“小玉,服侍我穿衣。”   侍女姿色算是中上吧,因为一直一副小心翼翼的神情,颇让人觉得有几分怜惜。   罗毅双手有伤,经过这些日的调养,勉强可以自理,但自从进了这郡守府之后,三四日来一直是这叫小玉的侍女在照顾他。这几日里罗毅自然少不得使出世家子弟的风流手段,然而小玉似乎在代喜积威之下对于这个没有什么威严的新“主人”,依旧是战战兢兢,不敢有丝毫闪失。   “小玉,为何不笑一笑?我早说过,我们和平军可与代喜不同,象你这般秀质,若是不笑,那纯属暴殄天物,‘姑娘要俏,常笑一笑。’若是不笑,可就成了老太婆了。”一面有一句没一句地与小玉搭茬,心中却在盘算这一日有多少冗文公务要处理。虽然只不过是个后军留守,却同这沧海郡守没有两样,各县公务经过他这两日整顿,基本上已经秩序井然,代喜留下的官僚机构虽然习于吏事,罗毅却信不过他们,除去个别必要的人之外大都斥退在家,让他们接受调查。如今城中溪州军已经解散回家,愿意为兵者也被李均调走,控制城中的是五千和平军,这些旧时的官吏再如何不乐意,却也无能为力,只能日日里派人来郡守府前听侯消息,希望和平军终究还会用上他们。至于代喜,罗毅与唐朋都见得他眼烦,早将他打发出了沧海郡界,让他活着离开,也算是对他当日替和平军效了力的一种回报。   他的调侃只换得小玉迅速的也是很勉强的一笑。眼前这个男子年轻英俊,虽然有伤,举止之间仍显风流得体。但对于象她这样的女孩子而言,越是如此风流潇洒的男子,他越出色,也就越危险。虽然沧海郡在于苏国,是相对较为和平的地方,但官吏富贵们的贪婪与残暴,在任何时代任何地点都是一致。   罗毅叹了口气,这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女孩子,倒让他生出一种征服的欲望。   在自己那个世家没有因为某种不能向世人公布原因将自己变象赶出家门之前,他见得太多庸俗脂粉,她们可以为了钱与权相互侵轧,她们将得到一个有钱有权的男人作为自己征服世界的头等目标,倾城倾国的容貌之下却是一肚子心机,比起这个怯怯的有些自闭的侍女,她们的美不过是一种工具。   “小玉,你不必怕我。”他将脸上的浅笑收了起来,换上了严肃的神色:“虽说我将你们全部接收过来,但我与你们旧的主子代喜不同。”   “奴婢知道,公子是个战场上的英雄。”小玉终于短短地回答,但无论是神色与言语中,仍旧是一副拒人千里的味道。   “算不得什么战场上的英雄,在董成手下不过三个回合就成了这个样子。”罗毅叹了口气,这一次败让他败得极为狼狈,依着他真实本领,原本不至于如此不济,那一日自己初次上阵,确实有些求胜心切了。但他又将这战斗中失利带来的阴影甩开,道:“我与代喜不同,是因为我雇用你们与代喜雇用你们不同。坦白而言,我虽然喜好享受,却也不是如此非享受不可之人。之所以将你们留下来,是因为我调查过,你们当中绝大多数,若是失去这郡守府中的职守,便将无计谋生。”   听到他说到此处,小玉眼波儿才轻轻一撩,带着几乎惊奇与苦涩地望了他一眼,这一眼极快便又收了回去。   罗毅微微笑了笑,虽然不能算成功,但至少算是一个小小进步,只需努力下去,迟早是可以获得这侍女的信任。获得这一个人的信任尚且如此困难,何况要获得整个苏国百姓的信任。想到此外,他不觉有些庆幸,幸亏要为此伤脑筋的是李均与魏展,自己只需在这郡守府中享福便可以。   虽然如此作想,但当卫兵来报说有位周先生求见之时,罗毅立刻中断了同小玉的解释,匆匆赶到大门口。他似乎没有想到,自己如此勤于公务,其实也正是在为和平军争取苏国百姓的支持。   来求见的是个年近半百的老人,一袭青衣瘦骨嶙峋,眉宇之间似乎有些傲意,但满面的风霜之色又证明他并非久享清福之人。   “先生来见小子,不知有何见教。”罗毅施了一个世家子弟面对长辈时施的长揖之礼,老人对他的尊敬似乎还不太满意,捋捋胡须道:“你便是罗毅?”   和平军大军开拔前的安民告示中已经说了,留守溪州的乃是苏国罗毅。罗姓、赵姓与李姓,都是苏国的大姓,李均特意将罗毅之名列出,也在某种程度上是想冲淡些和平军的外来军队色彩。因此,罗毅对于老者知道他的名字,并不觉得奇怪。   “小子正是罗毅,请先生上座看茶。”   进了客厅,老人看了看富丽堂皇的摆设,冷笑了两声,道:“原来如此,李均为何会用你这般人物为溪州留守,莫非只是因为你出身苏国罗家么?”   “先生何出此言,苏国罗家也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出身。”罗毅心中暗暗叫苦,最怕就是遇上这等高傲的所谓清流,他们大多有名望,又大多愤世嫉俗,世上之事只要存在他们便看不顺眼,便要找法子挖苦讥诮。   “大事未济,便如此享乐,若不是李均用错了人,便是你有意扯李均后腿了。”   看着侍女端上香茗,老者老实不客气地呷了一口,细细品了半晌,然后却化成一股怨气吐了出来。   “先生有所不知,这里的器物,原本是前苏国郡守所留,若是我将之全部毁弃,其不是浪费?此非我和平军勤俭之道。况且如今溪州方定,沧海稍平,若是我急于显出和平军与众不同,将这些华器珍物都弃之不顾,那城中富人必将心中惶惶不安,此非安民之道也。”罗毅恭恭敬敬起身道,这些清流人物虽然没有什么实际上的力量,但若能得之好评,对于和平军争取民心,实在是一大臂助。   “唔,那这些佣仆呢?”老人又呷了口茶,呶呶嘴道:“据我所知,陆帅虽出身豪族,却不耽享乐,凡事多为自己动手。李均自幼漂泊,又从他数载,也向来不爱有人服侍,怎地在你这却是佣仆满府?”   “陆帅是陆帅,李统领是李统领,我则是我。”罗毅心中大叫,“为何陆帅李统领不用佣仆,我罗毅就用不得了?”嘴中自然不能说出来,况且他那想法,不过是在老者咄咄逼人的问题下的一种逆反心理罢了。   “这府中佣仆,若是失去府中职守,大半无计为生,我不亏待他们,他们凭自己劳动所得,自食其力,何乐而不为?”他解释道,但此时语气便没有方才那么好修养了。   老者脸上不动声色,轻轻摇晃着那青瓷茶杯,看着浮起的瓜片茶叶如小舟般在水中飘着,人之际遇,也是如此,不知控制命运茶杯那只手,将会让自己飘向何方。   “李均没有用错人。”老者终于收回了咄咄逼人的气势,微微一笑:“我听得他进了苏国,便用了八日时间赶来,却不料还是晚了三日,他已经离开溪州了。”   罗毅心中一动,这老者原来并非溪州人氏,听他口气,赶来似乎别有内情于其中。因此他问道:“先生莫非与李统领有故旧?”   老人的回答让他大吃一惊:“正是,我与李均孟远,曾是同僚。”在罗毅吃惊之际,老人昂起首,因受尽苦难而憔悴的脸上浮出骄傲之色:“我乃陆帅帐下谋主黄选是也。”他说这话时,一字一句,似乎要将毕生的荣耀与光辉,都展露出给罗毅看。   “黄选先生?这可是真的?”罗毅连接吃惊之下,一时间除了本能地反问一句外,再无别的话语。陆翔在世之时,帐下文武之盛冠于苏国各军,武有孟远李均这般取上将首绩如探囊取物者,文有黄选陈良这等足智多谋深思熟虑之士。黄选之名,确实如陆翔这颗大星之侧的伴星,虽然没有大星那般光彩夺目,却也广为世人所知。   但最让罗毅吃惊的是,陆翔帐下将士幕僚,除去李均孟远领着千余人万里长征辗转而来外,大多都战死在那冰天雪地之中。不是被岚国大军踏得粉碎,便是被苏国禁军搜捕杀死。陈良黄选这般的人物,自然是重要的搜杀对象,当日两人名望之高,还要胜过李均与孟远。因此二人死了的传闻,无需证实便为世人所接受。在民间某些百姓家中,逢年过节有个“祭鹿”之仪,其实便是冒着苏国官府严惩之风险,祭祀陆翔与其帐下为国战殁的将士,其中在代表陆翔的鹿像之侧,便有黄羊之像,实际上是指黄选。但这在传闻中已经死去的在百姓心中成了神仙的人物,却出现在自己面前。   “来人,替我将孙澄请来!”罗毅回过神来,大声向屋外的和平军卫兵喊道。然后歉然地向黄选一笑:“先生莫怪,传闻黄先生随陆帅一起归天,李统领孟将军每言及此便份外伤感,我只得请认识先生的人来分辨一下。”   当年追随李均万里远征的无敌军部下,在历年征战之中已经不足三百人,但多为久经沙场的善战之士,也多被提拔成了和平军中低级将领。和平军的骨干力量,大多仍是他们,虽然后来来投者颇有能力出众之辈,但见了他们却也不得不谦让三分。这孙澄便是其中之一,在罗毅军中为一千总,因此罗毅派人将他请来。   “只怕他来了,也认不出我。”黄选脸上露出惨然的神色,他一介文官,于乱军之中活命下来实属万幸,此后在本国中为避搜捕不得不隐姓埋名,弄得有家难归,曾经面如朗月风神俊朗的他,如今已是形如槁木面容憔悴之老人了。   孙澄快步进了客厅,虽然是和平军中资格较老者,但他们这批人深受陆翔及李均影响,年纪上也大多不是很大,因此年轻人的真挚率直多少还保有。   “孙澄兄,你可认得这位先生?”   罗毅的问话,让孙澄侧目凝视那老者良久,半晌后摇了摇头道:“这位老先生眼生得紧,我不太记得了。”   “真的认不出了……”那老者喃喃自语道,但眼前接着一亮,道:“你是李均部下,应当知道李均是何时遇见陆帅的了?”   “李统领帐下人人皆知,这算不上什么了不得的秘密。”孙澄再次摇头。   “那你再仔细认认,我是黄选,陆帅帐下的黄选,你一定见过的。”老人无可奈何地道。   “黄先生?”孙澄眼中奇光一闪,再次端视老者良久,然后道:“据我所知,黄先生应已战殁在宝瓶口了……”   “我并没有死在宝瓶口之战中。”老者脸上浮现出痛苦之色,那一战的惨状又浮现在面前,“陆帅以身诱敌,敌军贪功都去追他,我与陈良于乱军之中逃走,但在半路上却遇上傅敛,结果,结果……”说到此处,他言语之中有些哽咽了。   “傅敛……”孙澄眼中喷出愤怒的火焰,时间已推移了五载,当年之事,也渐渐水落石出,陆翔被杀,无敌军被剿灭,策划者为吴恕这奸相,而执行者却是傅敛这狗贼。无需老人多言,他也知道当这群残破之兵遇上“自己人”后的情形。   “幸好狗贼心中有愧,杀完之后不敢清点,我是从死尸堆中爬出来的,此后隐姓埋名,四处流浪,直到听说李均在余州举事,本欲去见他,但我囊空如洗,如何能万里迢迢翻过戎人的穹庐草原去余州。我料李均迟早会回军为陆帅复仇,因此便向这沧海郡赶来,但仍是来迟一步……”   罗毅暗暗叹息一声,听这样一个老者无泪的泣诉,实在是一件让人心酸之事。虽然老者只不过轻描淡写,但这路上的艰辛,他是可想而知的了。   “老先生眉宇间确实隐约有些象黄先生,但因为变得实在太大,我也记得不太清楚了。”孙澄的话语,依旧没有解决老人是否是真的黄选这一问题。   “无妨,即便是不能证明老先生是黄选,我也相信老先生是了。”罗毅长长吁了声,恭敬地又施了一礼,“老先生请沐浴更衣,我就派人将老先生送到李统领那去。”   “多谢了,不过去李均那之前,我要先为他解决一个问题。”黄选对于罗毅的信任,显然也极为感激,他还了一礼,道:“听说董成在这溪州城中,我愿去劝降他,请罗将军为我安排与他见一面,如何?”   ……   “你果然是黄选先生,你竟然未死!”   较之当年只不过是一无名小卒的孙澄,董成虽非无敌军属下,但作为苏国当时极有前途的年轻将领,与陆翔也颇有往来,自然就对陆翔的幕僚比较熟悉。当黄选将当年两人数次见面之时的情形一一回忆出来时,董成便已经相信,这个衣衫褴褛不堪的老者,便是当年那谈笑风流的幕僚。   “我自然未死,虽然有些人这五年来从未放弃过追捕我,但我还活着。”黄选哈哈大笑,笑声之中无比苍凉,也无比畅快。这数年来他隐姓埋名,半是乞讨半是流浪,连作梦之时都生恐不小心泄露了自己的生份,心中憋闷已极,如今终于可以一吐胸怀。虽然天还是那天地还是那地,他却有重获自由之感。   董成无语了。他以陆翔为目标,不仅希望在战场上创造陆翔那般的神话,也想在做人上如陆翔般为世人所敬仰。但陆翔那身后的凄惨悲凉,也让他午夜梦回之时出一身冷汗。   “我此来,是为了劝你与李均合作的。”黄选直接挑明了来意,但他说得依旧足够婉转,并不是劝董成降伏,而是劝他与李均合作。   在黄选这般前辈面前,董成却无法掏出那两朵棉花塞住耳朵。黄选从他那深沉的目光之中看出了他心中的抵抗之色,微微扬眉:“你以为若是陆帅在你这情形之中,我是否会劝陆帅与李均合作?”   他这一句话问得如此突兀,以至于董成也不得不提起头来正视他。董选没有立即回答自己的问题,只是捋了捋自己的乱须,眼中射出怆然的光芒。活着的人可以对事情作任何假设,而逝去者去永不可能来听这假设,来为自己辩护了。   “若是陆帅在我这情形之下,你是否会进言?”董成终于问出声来,坐在一旁的罗毅心中一阵暗喜,沉默许久的董成终于开始发问了,这是一个好的兆头。   “我一样会进言,但我以为,陆帅定然不会接受我的进言。”黄选看了看董成,见他脸上浮出冷笑,紧接着道:“不过你与陆帅不同。”   “我是与陆帅不同,若是陆帅,怎能让那李均小儿侵入我大苏疆界,怎能让我苏国百姓受那乱军流匪之荼毒,怎能让这些许小辈污了我朝陛下圣听?”   黄选嘿嘿冷笑了几声,最后冷笑变成了狂笑,笑声中充满了不屑与轻蔑。即便是心如槁木的董成,也不禁给他笑出了怒气,旁边的罗毅暗暗担忧起来,虽然外面有数百和平军将士,但董成要是暴起伤人,自己有伤在身,黄选是无缚鸡之力的书生,门外的数百和平军战士只怕阻不住董成。   “我敬先生是陆帅心腹,故此以礼相等,先生若是不自重,就请便吧!”董成终于按不住怒火,起身欲退入里屋之中。   “我笑你空以陆帅第二自许,却丝毫也不懂陆帅之心,我只道这天下除我之外,终有一人能真正理解陆帅,却不料你也如那世俗之人!”黄选声音沙哑,言语之中隐隐有哭意,这般虽然文弱却有着铁铮铮傲骨的男子汉,发出如此悲鸣,让铁石之心的人也不禁动容。   董成收住脚步,回身来道:“既是如此,请先生指点陆帅之心究竟如何。”他没有坐下来,那神色是表明了,若是你说得无理,我立刻便走。   “五年之前,苏国之中,是陆帅得民心还是昏君奸臣得民心?”   董成无语,这是一个令他难以回答的问题。他不回答,便是答案了。   “五年之前,苏国之中,是陆帅得军心还是昏君奸臣得军心?”   黄选的第二问紧接而来,只改了一字,言下之意却让董成悚然,五年之前,苏国百姓将士,个个甘于为陆翔效命,便是在苏国内纵横驰骋视百万官兵如草芥的山贼盗匪,闻说陆翔单枪匹马前来收降,立刻尽皆拜伏归附。若是陆翔当时有意问鼎,或是如柳光现在在陈国所为的废立之事,这苏国江山,究竟是由哪位陛下坐镇,倒真是个疑问了。   “主上疑忌,奸臣用命,贤士斥退,忠臣遭戮。董将军以为,陆帅是否明白这些浅薄的道理?”   “陆帅自然明白了。”看到黄选那不容托诿的目光,董成只得勉强地道。   “正是,那陆帅为何依旧不怀贰心,依旧忠心耿耿,依旧上书直言,甚至冒武人干政之大不讳,上书言皇储之事?”   “自然是陆帅为国为民之心,天人共鉴!”董成终于有了反驳之机,他紧接着道:“故此,我虽不才,也欲如陆帅一般,为国尽忠,为君尽节,虽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   “不错,陆帅宁愿自己身死,也不肯起兵反叛,只不过他为的,却不是什么陛下,而我苏国的百姓!”黄选不等董成再出言,又道:“若只是为自己一人忠义之名,陆帅怎能不考虑帐下幕僚将士生死?他这一死,必然令帐下将士群龙无首,必然让数万无敌军烟消云散,若是你,董将军,你忍心让部下因你之故而受连累么?”   董成汗涔涔而下,往常念及陆翔之死,人人想到的皆是陆翔之死实在可惜可怜可痛,却无人能想到,由于陆翔之死,他帐下三万无敌军将士也遭受灭顶之灾。或殁于沙场,或亡于国内,这一切,以陆翔之能,如何不能料到?   换了自己,一手拉扯出的数万军队,聚集一国精锐之师智能之士,自己忍心让他们陪同自己一起消失,忍心让他们作为自己的殉葬品,忍心让他们成为自己千秋忠义之名的祭物么?一将成名万骨枯,这枯去的万骨之中,有多少是敌人的尸体,又有多少是忠心耿耿的部下的骸骨?陆翔那光彩夺目的忠义神像之后,有多少屈死的和平军将士在哭泣?   “你……你……”自己心中的偶像,被偶像最信任的幕僚一手打碎,这让董成透不过气来,他的脸色,由这几日来的阴沉变为枯黄,仿佛没了生机。   “我是从这三万无敌军的尸体中爬出来的,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当时情形。可是,我不怪陆帅,我不怪陆帅,我明白他的,我是明白他的……”黄选言语哽咽,他将脸偏到一边去,长长吸了口气,略微平静了些才道:“若是陆帅将心中所料之事说与众将士听,你知道结果会是如何么?那便是如本朝之初,众将裹胁陆帅起兵称王,只需一件黄袍,便可以让陆帅不得不如此。若是真的走到这一步,那我大苏百姓,在岚国虎视眈眈之下,先要经内战之火。陆帅念及我大苏亿万百姓,念及这天下殷殷相望的军民,他实在是不忍心,不忍心为了自己,令苏国百姓再遭此大难。无敌军上下与他,有如手足兄弟子侄一般,他要牺牲,第一个是要牺牲自己,第二个是牺牲自己最亲近的人……这怨得谁来,这让我们如何能怪罪陆帅?要怪,便只能怪我们自己与陆帅太亲近,要怪只以怪我们自己宁愿死上一百次也要换陆帅平安,要怪便只能怪那在京畿之中定下这千古奇冤的昏君奸臣!”   董成深呼吸了下,以平静自己的心绪,他原本以为陆翔为成全自己忠义之名,将三万无敌军作了自己的殉葬品,若真是如此,看似忠义正直的陆翔便是这世上最自私之人。但黄选的倾诉,让他更深一步认识到陆翔当时的心理,料到自己身后的悲惨,陆翔的最后时日定然心如刀割,其中痛苦,岂是他们这些人所能真正理解得到的?   “天人共鉴……天人共鉴……”他忽然想起那个传闻,陆翔死后在他遗体之旁,发现用剑在地上刻的这四个字,陆翔所言的天人共鉴究竟指的是什么?是自己忠心耿耿却被君上所杀?是自己有破敌之机却为自己人出卖而失去了“无敌”之名?是和平军三万将士的生死在他一念中决定?是苏国百姓由此免去数年战火血泪?   “如今你知陆帅之心么?他所忠的,不是某个帝王,而是我大苏的百姓,他所义的,不是某个君上,而是这些对他寄与厚望的将士。”   黄选之语让董成不由自主地深深点头,以往尊崇陆翔,原来尊崇的并非真正的陆翔,但透过那层光环,却发现真实的陆翔更为伟大。   “如今李均兴兵报仇,其志并不是杀了奸臣那么简单。”黄选牵回正题,眼中的悲哀之色却依旧,这令董成甚至以为,黄选历经大变屡遭劫难之后,眼中的那一抹悲哀已经无法消失了。   “李均若是只为复仇,以他之力,要刺杀奸臣并不困难,但一个奸臣死了,昏君便会另外寻一个奸臣来助他,仍旧会有陆帅这样的人死在阴谋之中。我料李均想做的,是要将这种体制彻底打破,让为国尽忠者能死得其所,让为民尽义者能生有其荣。尊夫人曾有欲享将军死后哀荣之语,可为何总要让好人在死后才有荣耀?”   董成不得不承认,自己原本以为固如长堤的心灵之坝,开始动摇开始崩溃。黄选寥寥数句勾勒出的李均的目标,确实极有吸引力。   “李均有李均之目标,我有我之目标……”他勉强道,既是为了抵抗黄选话语中透出的深意,又是为了说服自己。   “将军以陆帅为目标,自然应将苏国百姓将士放在心中,要牺牲首先得牺牲自己。”黄选连珠炮般的话语让他勉强挤出的自辩显得苍白无力,“如今李均大军西指,攻向清桂,将军应知其意。若是将军出面为民请命,则李均此去便能势如破竹,若将军在此独善其身,则清桂百姓将士,甚至全苏国的百姓将士,都会遭灭顶之灾。虽说李均为其始作俑者,但将军午夜梦回扪心自问,岂能无愧疚之处?这一切伤害,将军原可将之改变,至少可将之降至最低处,将军为全自己千秋忠义之名,将苏国百姓将士置于不顾,将军何其残忍!”   董成脸色苍白,疲倦地一挥手,道:“先生且住,先生且住,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黄选心知能说的都已经说到,若是董成再不动心,那便非他力所能及,因此拱手道:“既是将军明白了,我也不再多言,我先告退,打扰了将军静养,还望海涵。”   待到黄选与罗毅消失在门外,董成伸出宽大的手掌捂住自己额头,虚弱地缩入椅子之中。此时里屋慢慢走出一个纤弱的身影,缓缓来到他身边,自己的手塞在他的另一只手中。   “我一直以陆帅为楷模,却从来未曾真正明白过陆帅……”董成在这只细小的手上轻轻抚摸着,无力地道。   “妾身也不一样么,我一直想嫁个陆帅那般的奇男子,却从未想过那般奇男子的痛苦……我们对陆帅的要求,是否高到了让陆帅本人也无法承受的地步?”   “我该如何是好……”董成将自己的头埋入那双小手中,孙夫人看着自己的丈夫,眼中流出无限爱怜:“现在想来,妾身对将军的要求,是不是也高到了让你无法承受的地步?将军,无论你想做什么,无论你如何去做,我都坚信你有充分的理由,你都是如陆帅一般,绝不会先考虑自己的。只要你我二人明白,那世人的飞短流长又何足挂齿?”   “你之意思是要我放了你,好让你与李均小子继续折腾下去?”在听完鲁原之话后,吴恕闭起了眼,再不让鲁原从其中看出自己的心意。这个鲁原,倒并不仅仅是个说客,李均小儿以登台拜士之礼请他相助,看来并非仅仅为了哗众取宠。   屋子里一时间死静下来,除了呼吸声,再也听不到任何响动。空气似乎也凝滞了,这让鲁原觉得有些呼吸不过来,要成大事,先得在这生死一线间行走,这其中的压力与危险,远远超出了他以往的预料。他情知生死存亡就在这一刻,先前自己所做的努力,究竟会换得个如何的结局,便要由这最后一刻他的表现来决定了。   “究竟该说什么好?”他心中不住盘算,脸上神色却是不变。是该继续说服吴恕,还是跪地求饶?他觉得难以抉择。既是无法选择一个最好的方式,他最终只得采取最笨的手段,那便是默不作声。   死一般的沉静持续了足有一盏茶功夫,吴恕诧异地睁开眼,只见鲁原靠在椅子之中,竟然如他一般闭目养神。   “看来你是不想活了……”吴恕冷冷笑道:“已经在闭目等死了么?”   “当说的,小人都已经说过了,如何抉择已非是小人能左右的,决定权在大人手中。小人生死虽然事关大人百年之计,但小人的生死却在大人的一念之间。”鲁原苍白的脸上浮现出微微一笑,这笑容虽然很无力,但却让吴恕却不得不承认,此时此刻,鲁原却实没有什么好再说的了。   “你记着,我饶你一命。”吴恕缓缓道,身后屏风那边传来只有他才明白的声音,他若无其事地道:“但却并非你言辞打动了我,事实上我即便是杀了你,李均也一样会攻打大苏,他绝不会为失去你这一个说客细作而中止大计。只要他给大苏施加一定压力,那么那些意欲扳倒我者便会迫不及待地跳出来。”   鲁原根本无法插嘴进去,此刻他能做的,便只有听这奸臣说下去,这奸臣能得苏王的恩宠,能算计陆翔于无形,果然不是一般的人物可比拟的。   “我只不过要借你之口,让李均退兵罢了。你且去告诉他,要他见好就收。”吴恕嘴角往上轻轻撇了下,“他听了你说的话,便会退兵了。象李均那样的人物,我比你们更要了解。”   当全身乏力的鲁原踏出了相府大门时,晚风一吹,他觉得浑身冰冷,方才察觉到自上的衣衫已经被冷汗湿透。同吴恕这般的奸相斗智斗嘴,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尚差了许多。但最让他百思不得其解的,并不是吴恕最终还是饶了他,而是吴恕最后的那句话。   “象李均那样的人物,我比你们更要了解。”   现在的鲁原,绝不敢再把吴恕只当作一般的弄臣,因此也不敢把他的这句话当作一般的大话。这一句话让他陷入深思之中,世界上最了解一个人,除了他自己或者是他的同类,便是他的最好的敌人,吴恕究竟是李均最好的敌人,还是李均的同类?   这个想法让他心中觉得极为不舒服,身上也更为寒冷,他轻轻打了个寒颤。   “妙极!”   李均打开自溪州传来的快报,只看了两眼,便喜得叫出声来。   “如何了?”魏展惊奇地侧过头来,想看看那快报中的内容,李均将快报递与他,目光炯炯望着正北方向,脸上的欣喜之色缓缓收起,道:“不唯董成已经同意归顺于我,而且我一个故人他还活着,这实在是太好了,太好了……”   魏展没有急于看那快报,用一种异样的目光看着李均,李均向来极少这般感情外露,定然是这快报中的那个故人,勾起了李均的某些回忆。   “恭喜统领!”当他看完快报之后,也禁不住欢欣鼓舞,得到董成允诺归顺只是其一,更是为了陆翔当年重要谋士之一的黄选不但活着,而且前来投靠了。这也就是说,那些忠于陆翔的人物,开始承认李均为陆翔的后继者,在于号召力上,有着莫大的臂助。   他又看了一遍那快报,禁不住叹道:“这真是老天欲助统领一臂之力啊!”   “老天欲助我一臂之力?”李均被他这句话从沉思中唤醒:“这贼老天如何会助我一臂之力?这贼老天自我九岁起,便未曾助过我一回,此时反倒发起善心来了,其中必然有诈!”   见他将老天也当作战场中的对手盘算,魏展忍不住大笑起来,他却不知,李均心中确实是极恨那老天的,若是有老天在,那为何要让为善者受罪,又让那些作恶多端者世代荣华?   董成的归顺,让李均在清桂战略上手段能够更为灵活。当得知以固执忠诚著称的名将董成也擎起李均的赤龙战旗之后,清桂四郡官民尽皆哗然,一方面痛恨向来自诩忠贞如陆翔的董成成了“卖国贼”,另一方面则对于和平军的军威更为恐惧。   痛恨也好恐惧也好,该来的总是要来,想避也无法避开,人生之中许多事情便是如此。 第六章 时机   初冬的冷风轻轻吹拂着战士们崩得紧紧的脸,脸上的烟灰与血污还未来得及洗干尽。尸骸相拄的战场之上,他们尚能站立,便已经让他们心满意足。而那躺在地上的战友与敌人,绝大多数都要如此,永远地长眠下去。   方凤仪用铁枪拄着地,大步走了过来,他的战马在远方不安地打着响鼻,似乎对于自己的主人弃自己不顾感到不满。方凤仪摘下自己的头盔,微垂着头,从尸体与尸体间的间隙走了过去。   梦泽郡枫林渡乃是桂河与几条小支流会合之所,从苏国腹地向与陈国边境进发,这里是交通要冲。大约是冲积平原的关系,此地没有什么高山峻岭,除去宽千丈的河面,能够作为防御掩体者,便只有枫林渡镇的城垣。   自奉命来到这枫林渡之后,方凤仪便陷入了与敌军的苦战之中。十余万苏国军队退路被切断,全军上下都是一片哗然,因此豁出性命想攻破方凤仪在这的防线。但方凤仪在到来之前,便派精锐敢死之士百人,偷偷渡过桂河,将河对岸的大小船支烧去了十之七八。因为变故起得极快,所以苏国军队闻讯赶到之时,便只能望河兴叹了。因此,空有兵力上的绝对优势,苏国军队却无法发挥出来。   双方隔河对峙了五日,五日里方凤仪不断调动兵马,让河对岸以为自己有充足的兵力而不敢轻举妄动。但五日时间过去之后,敌人已经弄到了一些船只,而且侦察出方凤仪只有两万人的部队,双方如绞肉般的拉锯战便在枫林渡镇展来。一连数日,汹涌而来的并非桂河的河水,而是比河水更猛烈的苏国官兵。河水涨了又落落了又涨,几日里原本清澈见底的桂河变成了一条红色的河,堆积起来的尸体双方都无暇去清理,日与继夜的战斗,让河水都为之阻塞。若非初冬的天气,只怕方圆百里之内都要闻到尸臭味了。   方凤仪在尸体之间穿行而过,从昨晚子时开始,敌军发动了最为猛烈的攻击,在巨弩车与弓手的掩护之下,约有三千人的敢死队冲上了河岸,河岸上的和平军阵垒几乎被他们冲破,最后是方凤仪亲自领两千人的预备队反冲锋,方才稳住了阵脚。双方在河岸展开拉锯战,最终先后渡河的万余苏国官兵,只有不足千人逃回了船上退了回去。眼前这满目的狼籍,便是这些日子战斗后的遗迹。   “将军……”一群围在一起的士兵见到方凤仪,起身行了军礼,方凤仪毕恭毕敬地回了一个军礼。这些人都是好男儿,都是值得他全心去尊敬的战士,在血刃纷纷之中,他们也胆怯过,也畏缩过,但却没有一人逃跑的。   “他怎么了?”   这群士兵当中,一个年轻的战士怀里抱着个胸部中了数箭已经气绝了的和平军战士尸体,哭得泪眼朦胧。方凤仪浓眉一拧,此时如此痛哭,对于士气是极不利的。   “他兄长战死了。”一阵沉默之后,有人回答道。   方凤仪心中微微突了一下,这一战他以两万人挡住了苏国十万大军,让对方阻于桂河之畔不得前进一步,而且遗尸两万,伤者三倍于此,他的威名定然在短时间内便会传遍神洲。他当年蜗居于余州会昌城,充当一小小偏将,只有在梦中才有名扬天下之日,到如今,他终于同和平军的武威一起举世闻名,但这举世闻名的结果,却是用了两万敌人与五千和平军战士的尸骸换来的,对于已经长眠不醒者而言,那威名又有何用?   在心中暗自叹息了声,方凤仪慢步来到那哭泣的战士身边,他原本不善于舌辩,此时就更不知要说些什么的好。他只能从那战士手中,轻轻拉过他兄长的遗骸。   那战士挣开他的手,将自己兄长抱住,紧紧不放,似乎在与什么无形之物争夺着自己的兄长。方凤仪长长叹了声,将他兄长的头盔摘了下来,这张年轻诚实的脸此时显得极为苍白,脸上那惊悸的表情凝固如石。方凤仪将自己那银光闪闪的头盔给他戴上,然后戴上了他遗下的头盔。他无需再多言,周围的和平军将士中,已经传出了压抑的哽咽声。战斗之中,双方都杀红了眼,已经顾不得恐惧与伤感,如今战在这死人堆中,即便是最坚强的人也难免感叹人生命的卑贱。   “好好安置我们的弟兄,我将提请统领,在这枫林渡为我们的弟兄建一座陵园。”上了一处小坡,方凤仪顶着那尚有血迹的头盔,目光炯炯,这五千余和平军将士的生命,并不是没有代价的,不仅仅敌人的伤亡数倍于己,而且在连继十日得不到来自本土内地的补给,又无法攻破枫林渡之后,苏国的十余万大军,已经开始崩溃。战争便是如此,胜利一方可以在战后痛哭,而败者连痛哭的机会都没有。   方凤仪可以想象得到乱成一团糟的苏国军营,此时定然连哭都哭不出来。归路被断,而且损失惨重,军心此时已经涣散不堪,从这几日捕获的对方逃兵数量不断增长来看,此战自己的胜局基本已定。   “这枫林渡,果真为兵家必争之地,苏国统帅大意,不以重兵扼守于此,给了我军可乘之机。”身旁的副将自语道,“只是明知我精兵扼守此处,苏国统帅尚且倾力来攻,这未免太过愚蠢了吧。”   “他不得不争。”方凤仪目光闪闪,望着被鲜血染红的滔滔河水,“这枫林渡是他们退回去的最快道路,要想另觅他途,至少需多绕十余日路程,唯有此处,便于大军渡河。”   回头看了看双目尽赤的部下,方凤仪向来极得部下爱载,便是因为每每能从细微之处发现部下的内心。他笑了笑道:“李统领令我全力来守此处,绝非冒险之举,他选了在上一战中求功心切而被责难的我,也是有深意的。”   “统领与将军,都非寻常人可比拟,倒是末将见识浅陋了。”   “统领确非寻常人可比拟,以他年纪,便如此精通用兵用人,有朝一日,他定能成就大业。象我这般的人,只有在他帐下效力,才最舒心畅快。”方凤仪盯视着部下良久,心中的话却没有说出来,他并不是个喜爱吹捧自己敬爱者的人,因此他微笑道:“连着搏杀许久,大家都累了,短时间内敌军是不会卷土重来,众将士除去警卫岗哨外,都回去好生休息。”   处于河对岸的苏国大军,原先有十数万的人马如今损失了三分之一,而且每日里都有整队整队的士兵当逃兵。将帅们也无法,原本准备的粮草都囤积在后方,如今都落入和平军之手,自己辛苦准备筹措的粮草成了资敌之物,而自己却没有了物资供应。每日里只有两碗稀粥充饥的士兵,你不能指望他们再拼命。   苏军主帅韦边乃军中宿将,资格极老,身经百战,但如今却不得不承认,自己在百战之后尚留有余生,实在不是自己如何厉害,而是自己运气一直好得出奇。如今他的好运似乎用尽,无可挽回的崩溃已经在他面前。但这老人倒依旧精神,那顽固的臭脾气也较之平常更为大了。   “想要我投降,那是不可能的。”在接到方凤仪令人送来的书信之后,他一听是劝降的,看也未看便撕得粉碎,“来人,将这使者拉出去先打二十军棍再放进来说话,若不是两军交锋不斩来使,便是有一千个脑袋我也砍了。”   虽然将和平军的使者赶了回去,但他却无法止住谣言在营中的迅速传播。诸如和平军有言道只需扔下武器便可平安回家之类话语,经有心者与无心者共同努力,几在一夜之间便传遍全营。逃兵日渐增多,虽然军官斩杀了捕回来的十余个士兵,并加紧戒备,却也无法阻止。   天气日渐冷胜一日,而韦边的心也是如此。军中积粮便如吃粥,也只够三日之用,如今之际,只有取粮于民了。   “只好如此了。”既是处于战时,那么保证军队供给便是第一位的,虽然此举必然导致抢掠百姓之事,但他也无可奈何。前军要与和平军隔河对峙,因此他只令后军辗转至丹渊就食。但此刻秋粮早已收尽,田间一无所有,要想获取粮,只有自百姓家中收取了。   “开门开门!”不处于主帅视线可及之处的士兵,人性之劣处便暴露无遗,在和平军面前溃不成军,但在百姓面前却耀武扬威。如此“雄壮”的叫喊声,若是他们面对的是和平军战士,只怕就呼不出来了。   “军爷……”百姓怯怯地来开门,门闩只是刚被拉开,官兵便一脚踹开了门,伸手便是一个大耳光,将开门的老者重重击倒在地上。   “拖这么久才开门,你们是不是在私藏什么东西?”批头盖脑便是给百姓扣上顶帽子,在地上挣扎的老者惊道:“天色暗了,小老儿已经上了床,因此起晚了此,军爷请恕罪,请恕罪。”   那官兵手擎火把东张西望了会儿,这土屋分成里外两间,外间灶台边放着些野菜,就是看不到粮食。官兵揪来老人,道:“粮食呢?快将粮食交出来,大爷要保护你们不被余州流寇侵袭,你们可不能让大爷们空着肚子打仗!”   “粮食……哪还有粮食?”老人一脸欲哭无泪,“小老儿夫妻两个都力不从心,耕作之时全赖两个儿子,如今两子都被征调去做了服侍军爷的差役,田中秋收已经被耽搁,差役老爷将家中的余力早就征走,如今剩余的便只有这野草……”   “少给老子装蒜!”   官兵瞪起早如牛卵的眼,他没有耐心听老者的倾诉,在枫林渡之战中几近丧命,让他深切体会到行乐需及时的道理。“拿野草打发老子,是将老子当牛还是当马?”   老人惊慌溢于言表,能在战乱不断的苏国南部边境活到五六十岁,自然是见过不少兵荒马乱的,他深知这些军爷的厉害。他急忙给这比自己儿子尚年轻的士兵跪了下来,叩首道:“军爷,天可怜见,真的没有粮食了,不信军爷可以问村正,我们这黎家村是一粒粮食也没有了……”   “是问他吗?”   一个凶恶的声音响了起来,紧接着卟通一声,一颗血肉模糊的人头在地上滚了几滚,来到老者面前,那人头惊恐畏惧的表情,不敢相信的目光,让老者头皮一紧,大叫了声险些晕了过去。   “村正黎玉德勾通余州流寇,私藏军粮,图谋不诡,就地正法。”那个凶恶的声音冰冷地道,在地上瑟瑟发抖的老人,根本不能博得他的同情。   “天……天……这是什么法……”老人伸手想去捧起村正的头,却又不敢。这两日来若非村正出面同经过此处的官兵差役打交道,黎家村早已破村了,但如今,村正也无法保护这村子,他自己也身首异处,怎不让老人怒惧加交。   “这是军法,军法,你懂吗,老贼!”那冰冷的声音一脚将老人踹开,喝道:“还愣着做什么,搜,若不能搜出粮食,你们今夜便饿肚子!”   声音冰冷的军官呼喝,让起先的官兵更为粗暴,大步就闯进里屋,里屋传出老媪惊恐的呼声。那军官在黑暗中满意地笑了笑,拾起那颗人头,他并不想杀太多的人,只要有这颗村正的人头,村子里的百姓便不敢不听命于他。   夜的宁静已经被喧哗声打破,家家都是官兵的喝斥声与百姓的哀求声,被惊起的狗的狂吠显然让官兵们想起了什么,于是,狗的吠声很快变成了呜咽。过了约半个时辰,官兵们便大包小包地出来。   见到自己手下人满载而归,那军官哈哈大笑:“我就知这村子在大道之旁,如果没有粮草这些贱民怎能睡得如此安稳。那些先前经过的都是没脑子的货色,只需杀了这村正,便是要这些贱民交出棺材本来,也不敢不答应。”   “那是那是,大人弄到这许多粮食,回去后定然高升,到那时兄弟们还需大人照顾。”部下们拍着马屁,将一些诸如金戒金链之类的小玩意儿塞进那军官手中。军官大大咧咧地收入怀里,语气却是一正:“没动人家闺女吧?”   “大人有令,兄弟们怎敢胡来,别说大闺女,小媳妇的屁股也没摸上一下。”一个官兵嗳昧地道,其余人也都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   “一下是没摸的,十几下是摸了的,屁股是没摸的,胸脯一定是摸了的。”另一个官兵道,这更让大伙哄笑。   “别鬼叫了,回营去回营去!”那军官笑骂着,稍稍整了会队,便从这倒楣的村子里离去。   行了不过一柱香功夫,这群官兵忽然呆立住了,前方他们的营区处,红通通一片,似乎起火了。   “怎么回事?”一个多嘴的士兵拧眉道:“莫非余州流寇击破了我军在河畔的大营,杀到这来了?”   “不可能,此地距枫林渡足有一百余里,余州流寇便是插翅,也不会如此快便过来,何况若是自那来,定然要经过此地。”军官拔出腰刀,他们此次是来“征收”粮草的,因此携带的兵器都为短兵器,只有十余个士兵持长矛。“要么是军中失火,要么是陈国的柳光打过来了,只有这两种可能性!”   “我们当如何是好?”一个士兵的问话让众人都从猜测中沉默了。   “看看风头再说,大伙儿列阵,把东西全扔下,若是有敌人过来咱们逃得快些。”那军官丝毫不觉得说出这逃字羞耻,这几日的惨战,让众人觉得面对死亡能逃走,便是件非常了不得的事情。   “杀声……是杀声……”一个士兵上下齿打起架来,这让众人本已涣散的心思更为混乱。   “怕个屁,咱们是尸体堆里滚出来的,还有啥可怕的?”那军官给了他的一掌,但火把下他的脸色也如死灰一般,如今他也不知如何是好,若是此刻便逃走,日后上头追察起来定然军法处治,若是回营,等待他的极可能是一场屠戮。   “咱们在这看看风色,如果大营撑得住咱们便回去,若是撑不住,只需一看到咱们的人退下来,咱们便撒腿快跑!”军官无计可施,只得仍旧下了在原地待机的命令。   但他这等机的命令下得太过自以为是了,驻于此处的官兵刚自桂河前线调来,人手原本不过五千余人,倒有两千余人被连夜派出收刮百姓,而来犯之敌数量几乎多出一倍,且来得极为突然。原本就是败军的苏国官兵根本无法有效抵抗,敌军前锋风卷残云般将混乱的官兵驱散,在大营中四处放起火来。原本大营中的官兵还指望出去刮粮的部队回来支援,但这些部队见了火起,无一例外采取了原地观望之策。不到一柱香功夫,营中苏国官兵便被驱杀殆尽。   “快逃!”眼见己方败兵丢盔卸甲地退了过来,那军官当机立断,召呼部下便逃开。但追来的骑兵奔行极快,他们的身影,很快便被突袭者的骑兵铁流赶上,当骑兵继续向前追击之后,地上剩余的便只有不成人形的肉糊了。   “砰砰!”   刚被苏国官兵劫掠过的村子里又响起让百姓胆战心惊的敲门之声。外面的动静他们早就听见,人喊马嘶,证明此次前来的部队比方才的那小股苏国官兵还要多上不知多少倍。   “不用怕,我们不是盗贼!”来人的话并不能让百姓安心多少,但军队要他们开门,他们如何敢不开?方才迟开些门便被痛殴,因此这次开门的速度倒是快上了不少。   “军爷请进,军爷请进……”按住心底深处的愤怒与痛恨,他们开始招呼来者。火把或烛光下,来者的军服杂乱,看起来倒真的不象是苏国的官兵。   “大爷,我们不进去了,打扰您只是想问还有没有草料,人可以饿上一宿,这马可不能怠慢了。”在方才老者门前的军人咧嘴一笑,火光下他白色的牙分外晃眼。   “没了……没了……”老者有些畏缩,生怕等待自己的又是一个耳光。   “啊,那便算了,打扰大爷歇息了。”那军人唱了个喏,施礼便要走开,连大门都未走进老者家中,但片刻之后,他又转身问道:“大爷,那一家人为何哭个不停?”   顺着他手指望去,老者叹息摇头:“那是村正家,村正死了,因此家小在哭……”他忽然发现自己本不该对这军人如此多言,忙闭住了嘴,眼中又射出畏惧的神色。   “原来如此,谢谢大爷了。”那军人看出他神色间的不信任,再次施礼离开。来到村子口,有几个先出来的骑兵已经等在那儿。   “你们也没找到草料么?”   那个年轻的有着一口白牙的军人问道,听口气,他似乎是这队骑兵的首领。   “没有,这村子已经被苏国狗官劫掠过了,原来不只我们陈国如此,天下的官兵都是一般的。”   “天下乌鸦一般黑,掌教早就说过。”那年轻的军人缓缓地道,言语中略带悲凉之意,紧接着他又道:“你们辛苦些,去附近割些草料来,明日里没准有恶战,马儿无论如何也饿不得。左思敬,你去令后军加紧,今夜在这村外凑合一夜,无论如何,我们要找到李均!”在说到“李均”二字之时,这年轻的军人咬牙切齿,似乎有无穷的恨意,又似乎有无穷的希望。   ……   “攻,还是不攻,这是个问题。”   苏国原本用于远征陈国的大军统帅韦边本想扬威异域,却不料落到如今这般下场。整日里盘旋在他脑中的,便是否要再驱使将士前去攻打河对岸那已经葬送了无数性命的阵地。桂河之内血汹汹,桂河之上尸如山,每日在河这边向那杀气与死气笼罩的河对岸望去,便是他这般身经百战的老将,也不禁觉得心头发颤。士兵们早已士气不振,能装腔作势在河这边与敌军对峙便很不错了,至于进攻,只怕只能迫得他们兵变。   望着河对岸敌军森严的壁垒,韦边摇头叹息,他原本已经屯军于苏陈边境,听说枫林渡已失便急急赶来,却不料遇到方凤仪的顽强阻击,不仅不能打通归路,而且陷入进退两难之境。   正当他感慨自己的威名将葬送在这桂河之畔时,原本就谈不上整齐的后军阵形忽然乱了起来。他眉头一皱,神色间颇为无奈。   几个衣甲不整的官兵一脸晦色,匆匆奔了过来。韦边的侍卫老远便将他们拦住,但韦边摆摆手,示意让他们近前。 ⑧ ○ 電 孑 書 w W W . T X t ○ 2. c o m   “元帅,大……大……大事不好……”   “的确是大事不好……”这个结巴小兵让本已气极的韦边忍无可忍,他沉声道:“军法官,在军阵中扰乱阵形擅自奔走大声喧哗者,该当何罪?”   “斩!”军法官吐出这冰冷的一字,韦边只一个眼色,力士上来便拉着那小兵走开,那小兵声泪俱下,却更无法说出一个完整的句子。   当他断续的求饶声变成了惨叫,韦边再转向吓瘫了的其余几个小兵,道:“你们也想被斩么?”   “元帅饶命……小人们有紧急军情禀报,十万火急,故此闯了军阵……”   这几个官兵的求饶声让韦边心中略略舒服了些,他面色缓了缓:“何事大惊小怪?”   “陈国柳光的军队……距此不足百里!”   韦边激灵灵打了个冷战,脸上做出的威严神色全抛向九霄云外,他已经是必败之局,只不过和平军兵力有限,无法将他全歼,若是那与陆翔齐名的名将柳光率大军出现在他背后,那就意味着他全军尽墨的局面已定。要被葬送在这桂河之畔的,不仅是他从军多年的武名,更要加上他的性命。   “不可能……这不可能……”他喃喃自语,以他的情报,近来陈国局势突变,原本相互配合的莲法军五掌教因为有两人称王而互起争端,柳光乘机将之各个击破。按理说,柳光此时正应挺进余州,借李均远征之机清除这心腹大患,虽然苏国以讨伐他专权为名出兵,但双方毕竟还未真正交手,尚未结下不可化解的怨仇,柳光难道会如此分不清主次?   “你确信是陈国兵吗?”韦边终于回过神来,追问道。   “小人确信,小人听得那些贼人口音尽是陈国口音。”   这官兵无意中泄露自己等人在受到攻击之时装死逃脱,所以才听到对方对话不是苏国口音之事。韦边摇头道:“不可能,定是余州流寇小股部队迂回至我军侧后,他们口音也与陈国口音相似。”   他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不休,无非是想给自己找个不相信的借口罢了。可他却忘了问最后要的一个问题,敌军距此不足百里是何时之事。他还没有从震惊之中清醒,后军又是一阵大乱。   “怎么回事,难道真以为我没有军法了?”眼见这次乱得更凶,阵脚都动了,他怒喝道。但军中已经大哗了。   “敌军!敌军攻过来了!”   早已破胆的苏国官兵眼见后方也出现了大队的敌人,领头的骑兵以锋矢之阵突了过来,那迫人的气势,让他们没有去考虑这支敌军数量,不少人开始胡乱放箭,更多的人是扔下武器逃命去了。   “果然是惊弓之鸟!”那当先的年轻军人大吼道:“将他们赶进河中!”   五六百骑兵构成的箭锋,此刻距离苏国官兵的后军不足五百尺。南风方烈,他们乘风而来,携着滚滚黄尘,一时间,苏国官兵根本无法判断对方人数。   “迎击,迎击!”韦边声嘶力竭地吼叫,却没有几人听他。黄尘让苏国官兵睁不开眼,他们只得到急促的马蹄声一阵紧似一阵,有些惊惶失措的士兵发出凄厉的惨叫,似乎敌人就在身前。而在他身边的同伴连忙挥动武器,去攻击那尚距他们有段距离的敌人,结果反倒同自己人打成一团。   “没用的东西!”那年轻军人将手中大斧轮开,一个苏国官兵脑袋被劈去半边,脑浆混杂着血水洒了周围同伴一脸,周围的苏国官兵尚不及抹去,那大斧旋风般又劈了过来,劈入另一侧一个苏国官兵的胸怀之间,拉出一道长长的口子,被罡气搅碎的内腑与肠子自创口中挤了出来,那士兵狂叫着用手去抓住这些,想将它们塞回去,但他的努力只坚持了一半,一匹战马奔来,撞倒了他,他倒在血泊之中,任那马蹄在身上践踏而过。   那年轻军人突入敌军从中,战马咆哮声里,他挥舞大斧,所到之处敌军尽皆变色。他似乎心中积有怨气,出招都极为狠毒干脆,中斧者皆是一击毙命,片刻之间他连人带马,便都化作血红之色。   “不是柳光,不是柳光!”韦边忽然大叫起来,敌军骑兵虽然勇锐,但衣甲却不是陈国军队的服式,也不是和平军的模样,他脑中急转,猛然想起:“是莲法妖人,大伙不必害怕,不过是莲法妖贼!”   但在乱军之中,有几人能听得他的叫喊,后军根本未能有效的抵抗,便被挠成一团,很快溃丧散。而败兵又将左中右三军冲乱,原本就无心作战的官兵,倾刻间如鸟兽散。   “杀!”韦边知道此时再不用恐怖手段,是无法镇住这些毫无斗志的官兵了,敌人的数量如今可以看出来,不过五六百骑兵,后面尚有数千步兵,比之这边数万苏国官兵,处于绝对劣势,只需扛住对方冲击的锋锐,那么尚有重整旗鼓的可能。   他将大刀连边劈出,一连砍翻几个惊惶失措的部将,双目皆赤地对侍卫吼道:“有怯敌乱阵者,立杀无赦!”   他那百余骑侍卫骑士齐声大喝:“怯敌乱阵者,立杀无赦!”这百余人的声音同时发出,比韦边一人是要响亮得多。   “不过是莲法妖贼罢了,没有什么可怕的,全军将士就地抵抗,不得擅退一步!”   这一回,在他附近的苏国官兵都听到了他的喝声,得知来者并非他们畏之如虎的柳光,而只是老百姓造反后的莲法军,精神不由一振,胆气也壮了许多。   “这才杀得有趣!”那年轻军人眼见敌人由散乱到重整,不惊反而哈哈大笑,他的骑兵此刻突到苏国官兵阵中最厚实处,锐气已经消耗过半,但步卒此刻也跟了上来,又是一阵掩杀。   韦边眼见阵脚渐渐稳住,心中略微安定,只要不被冲散,打起消耗战来这队莲法军绝非自己对手。他抹了抹额头的冷汗,但就在此时,军中又传来惊呼之声。   这次惊呼则是来自河畔的前军,在河对岸的方凤仪终于动了!   数十只大小不一的船,满载着和平军,正迎风强行渡河。虽然逆风使得船不能悬帆全速前进,但那速度,要渡过桂河无需半个时辰!   “糟糕!”一想到在河边腹背受敌的不利之局,而且有一方是让他们损失惨重的和平军,苏国官兵便不禁胆战心惊,韦边费尽力气稳住的阵脚立刻又大乱。那莲法军的年轻军人摆斧示意部下分散,将莲法军阵中的混乱迅速扩展开来。   韦边再也无法控制住局面,他一拍马,这许多年的军旅生涯,让他见机逃命的功夫长了不少。在侍卫簇拥之下,他向西方斜斜败了下去,倾刻间,六七万大军作鸟兽散。   “是和平军,终于找到他们了!”莲法军的那年轻将领看着和平军船只并未登陆,他们在苏国官兵四散奔逃之后便不再前进,而是满怀戒备地止在河中心,他振臂呼道:“是哪位将军的队伍?我要见李均!”   方凤仪怔了怔,他方才见苏国军阵之上烟尘四起一片杀声,推断苏国军队起了兵变,故此不失时机率部过河,当看出对方是莲法军之后,他便下令各船不得再进。向来只在陈国活跃的莲法宗竟然越过国界来到苏国,而且深入苏国境内两百余里,这让方凤仪极为吃惊,这只证明一件事,那便是在这十日之内,陈国发生了巨变。   “这是方凤仪将军的队伍!”副将特意重重念了方凤仪三字,经此一仗,方凤仪也将成为和平军中的名将,他们这些副将也觉得荣耀,“你是何人,为何要见李统领?”   “不是李均自己在此。”那年轻军人颇有些失望,低声对周围的人说。过了片刻他又大声道:“我们是莲法宗程恬掌教帐下,我有紧急军情要见李均!”   对方连接两次提及李均之名,而不是用和平军听惯了统领这一尊称,让方凤仪等心中不快。他沉下脸,不等副将出声,便大声道:“李统领不在此处,要见他你放下武器一个人随我来!”   “我又不是你的俘虏!”那年轻军人怒骂了声,回头道:“你们说如何?”   “我们全凭上师作主。”其余军官相互看了看,眼中射出绝望之色,如今他们已经无路可走,若非如此,也不会来找曾经与程恬为敌的李均了。   “李均究竟在何处?”那年轻将领再次扬声问道。   “不必理他,调转船头回营。”方凤仪冷冷下令,他觉得莲法军来此,定然没有什么好事,虽然可能关系到陈国的变化,但卓天的情报网也应将陈国局势通报过来,无需从他们口中再打听什么消息。   “罢了罢了!”那年轻的莲法军上师见和平军调转船头不再搭理,绝望地呼道:“派只船过来,我随你去便是!”   等方凤仪派出的小舟将他接上大船,一个卫兵故意在他怀中摸索了几下,然后道:“确实没有携兵器!”   那年轻军人盛怒难平,方凤仪可以清楚看到他胸脯起伏,听到他粗重的鼻息声。方凤仪淡淡一笑:“虽说莲法宗与我和平军有协议在前,我和平军依协议并未进入莲法宗地界,似乎贵方也不应到苏国来找李统领。”   “今日我所受之耻,他日定然要你加倍品尝!”虽是单人前来,又没有武器在身,那年轻军人却毫不示弱。   “大话就不必说了,你叫什么名字,找李统领有何事?”   那年轻的莲法军上师略一迟疑,虽然愤怒,他也知道不将事情说明来,方凤仪绝不会让他去见李均。因此他道:“我是莲法宗程恬掌教座下上师甘平,柳光奸贼已经破了我神宗大军,正兵分两路要与你和平军决战。”   他这几句说得极平淡,但言语中给方凤仪带来的震撼,却可以用惊天动地来形容。莲法军五掌教分统几路大军,竟然在这不足一月的时间内烟消云散,而柳光不但做到这一点,甚至还进一步乘胜追击,来征讨在苏国作战的和平军,不用问,那余州定然也面临着柳光的猛烈攻击了。首当其冲者,便应是他的故乡会昌城。   “柳光老贼!”念及此刻正值和平军目标实现之前,柳光象是早算好一般突然发难,和平军不唯打下的战果可能要拱手送人,而且连基业都有危险,方凤仪不由得血往上涌,重重一拍桌几。   听得这个名字,甘平双眸泛红,原本压抑着平静的面容上显出暴虐之色,似乎恨不得食柳光之肉。这让方凤仪微微一惊,念起曾听李均谈及莲法宗掌教程恬,认为也是一代名将而非平庸之辈。他便问道:“那么程恬掌教如今身在何处?”   “柳光老贼令人挑唆孙遵与刘宇各自称王,两者都互派使者令对方撤去尊号,原本手足兄弟,结果却……结果却自相残杀。”甘平略略深呼吸,这是莲法宗的家丑,但他还是有一吐为快的冲动,他静了静,又道:“程掌教起兵去调停,却不料被孙遵刘宇合击,退军路上又为柳光老贼伏击,基业也失去,程掌教伤重不治,令我等来寻李均统领为他报仇!”   甘平所言十之八九是真的,唯独一点,程恬虽然令他来寻李均,却只是让他追随李均,而没有要李均为自己复仇。但方凤仪此时关心的并非这个,而是他所带来的重大情报。   “你说柳光兵分二路?”   “老贼一路攻打会昌,另一路尾随于我,此时只怕已经到了苏国境内!”   方凤仪长长吸了口气,如果甘平所言不差,莲法宗里最厉害的程恬已死,孙遵与刘宇等掌教分崩离析,柳光无需亲自出马便可将之平定。此刻柳光,已经统合了陈国全部兵力,征讨和平军将是举国来犯了。   “来人!”他命道:“立刻腾出船来,过河将莲法军接来,如果我料不差,柳光老贼之所以未曾将他们灭于国内,便是欲驱之入苏,为他开路。”他冷静地道,即便甘平言语之中有诈,数千莲法军,还不放在他眼中。   “我不能离开此处,若是老贼来此,我将让他不能前进一步。”下完命令,方凤仪又转向甘平,越在危机之时,他表面上反而越镇静,但他却可以感觉自己心中怦怦直跳。刚刚与数倍于己的苏国官兵对峙,紧接着便又要面对不知数量的柳光部队,没料到自己初次独当一面,便遇上连番的硬仗。“甘上师,我令人陪你去见李统领,你的部下留在此处助我退敌,如何?”   甘平深知这一要求是无法拒绝的。   “什么,奸贼要我退兵?”神色有些仓皇的鲁原面前,李均勃然大怒,吴恕让鲁原带来的话,让他觉得受到了羞辱。   “咳咳。”魏展咳了两声,李均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脸色缓了缓,道:“鲁先生辛苦了,此次不怪鲁先生,怪只怪我起先太小看这奸贼。原来这奸贼,并非无能之辈。”说到后来,李均眼中射出奇特的光来,似乎迫不及待要见上一见那老奸巨猾的吴恕。   “那奸贼确实可怕,他太会装,我先后见他十余次,却从来没有察觉他发现了我的身份。”鲁原沮丧地道。   “无妨,鲁兄一路辛苦,先去歇息吧。”魏展替李均将鲁原安置下去,再回营来道:“统领以为呢?”   “虽说我取下清桂之后便不准备进军,但如今若是就此住手,倒有些象是听命于奸贼了。”李均苦笑道。   “大局为重,一时之辱算得什么。我只担心百姓那儿无法交等,若是百姓质疑我军为何不进向柳州,为陆帅复仇,我军当如何?”   李均微微闭上眼,轻轻揪着自己的短须,道:“确实如此,暂时还需作出进攻的声势,待清桂与沧海都安定下来,我军再退不迟。”   “禀统领,帐外有一孤身女子求见。”卫士走进帐来,神色之间有些奇特,向来来求见者,不是欲投靠的士人,便是当地父老,还从未有女子前来求见的。   “有一女子?”李均与孟远对望一眼,他生性不喜与女子交往,但别人以礼求见,他又不得不见。因此勉强道:“请她进来。”   “她说……她说要统领与孟将军出去迎接。”   李均孟远又对视一眼,目光中都充满疑惑,帐内其余人脸上露出古怪的笑意。这两个和平军将领都年纪轻轻,却都不太喜好女色,但外边的女子却点名要二人相迎,莫非二人做了哪种对不起那女子之事?   “我们去见见吧。”李均无奈,此时正是收揽民心之时,这孤身女子求见,若不是有什么困难,便是有什么奇冤,二人若是不见,传出去于和平军声誉不利。   远远望见那一身素妆的常人女子身影,二人只觉得极为陌生,确信并不曾见过其人。近了些发现这女子用长长纱罩斗笠遮住了自己的面容,站立的姿态倒亭亭玉立,纹丝不动,显然是家教极严。   “我便是李均,请问姑娘有何事情?”虽然看不见她们脸,李均仍判断她是个年轻的女子。   那女子轻轻颤了一下,这让李均与孟远警觉起来,她莫非是个刺客?   “小妹见过二位兄长,二位兄长万福。”那女子声音有些激动,盈盈一礼,但这话语让李均与孟远神色大变。   “你是……”二人几乎齐声惊呼出来。   李均与孟远齐然变色,这让随侍他们的将士也大惊。   那女子用玉葱般的手指轻轻掀了下斗笠上的纱巾,但只露出半截白润的下巴便住了手,声音转为冷静,她道:“李均哥哥,领我至议事帐中。”   李均与孟远脸上的神色由大惊变为狂喜,但听得她的声音,这狂喜又变成了愁眉不展。他们神色变化之快,让周围众人都目瞪口呆。   曾亮觉警觉地向前站了几步,李均向他施了个眼色,他立刻会意,便止住了脚步。   那女子微垂着被斗笠遮着的头,随在李均与孟远之后进了中军大帐,微微福了一福,似乎是向众人见礼,下面却老实不客气地坐在了帅椅之上。   帐中的和平军将士都愤然变色,而李均与孟远却是相对苦笑,但苦笑之外的喜悦从二人眼角眉梢音洋溢出来,让众将士诧异不止。   “李均哥哥,为何不理我?”那女子摘下了斗笠,营中将士都觉呼吸一窒,他们多为纵横天下的英雄,并不是没见过美女,但象这女子般秀丽的,却真的少见。便是蓝桥,在心中将自己有着绝色之称的妻子与这女子对比之后,心中也不得不承认,这女子至少不亚于自己妻子。   她的容颜让众人几乎忘记她那句话,但旋即众人便再次吃惊,李均是个孤儿是众所周知之事,李均不长于与女子交往也为大家知道,可这女子却叫他哥哥!   “小妹是你……见到你无恙,我比什么都高兴……”李均垂下头,不敢看她那如朝阳般光彩夺目脸。那女子似乎察觉了什么,目光一撩,眼波流转,众将只觉这营帐之时似乎亮了起来。   但那女子又将眼睛垂下,似乎有无限羞怯,让人顿生怜意。她又道:“孟远哥哥,你好么?”   “我很好……小妹你……你可好么?”孟远有些口吃,神色颇为尴尬,全然没了两军阵前那舍我其谁的气概。   李均干咳了二声,环视帐内,见满帐都是惊诧与嗳昧之色,知道这些粗人只怕又想岔了,他道:“这位是陆帅小姐。”   “陆帅小姐?”满帐之中都惊呆了,陆翔虽然我闻天下,有关他的家人却是默默无闻,除去陆翔的亲信,极少人知道这一代名将也有女儿。   “你们先出去一会,我们同小姐谈谈。”李均不得不解决这让他头痛的问题,他心中一半是愧疚一半是不知所措。   “小妹,对不起。”李均呐呐地道:“我与孟远多次派人找你,但都没有得到你确切的消息。”   “我知道……”被李均与孟远呼为小妹的陆裳轻声道,言语之中没有责怪,只有无限凄楚。但她外表柔弱,内心却极为坚强。“父亲大人早料到会有那一日,他不让世人知道他还有个女儿,便是怕会给我带来危险,我怎能不知他的心意?”   她的声音细细慢慢,言语中几无感情。但李均与孟远,却分明从她声音中听到了内心的哭意,听到她在大喊“父亲”。   但她那同样深深关爱着她的父亲,无法听见这一声音。为了大义,他牺牲了自己,牺牲了正常人的父女之情,最后牺牲了他的部下。   一时之间,帐中的三人都默默无言。两串晶莹剔透的泪珠,缓缓滑过陆裳芙蓉般的面庞,落在地上发出轻轻的声响。李均与孟远尴尬对望一眼,想要去为她抹去泪水,又害怕为她抹去泪水。   陆裳用一块浅绿色的手绢,为自己抹去了泪水,然后向二人嫣然一笑,这一笑,使得春天似乎又来到了帐中,满室皆辉。   “五年来才见一面,我们却哭了……”她很自然的用了我们这个词,似乎方才流泪的并非只有她一人。“两位哥哥,你们的事,我都听说了。”她将脸转向李均,“李均哥哥,你很厉害。”   李均赧然,他实在不知,这五年不见已从十三岁的少女变成十八九岁大姑娘的陆裳心中在想什么,她的称赞,也让李均觉得无法回答。在墨蓉与纪苏面前,他如今还能勉强应付,但对于眼前这与脑海中印象完全不同的“小妹”他却觉得极为陌生,陌生得难以把她同当年相比较。   “你变了。”陆裳幽幽地道,轻轻叹了口气,当年初见李均时,父亲对于这个加入时间不久的部下似乎极为信任,不但将他带回家中,而且要自己叫他哥哥,那时年幼的自己对这个冷淡的几乎不太说话的“哥哥”极为好奇,拼命捉弄他,父亲也拿自己没办法……父亲其实是很牵挂自己的,以前自己怨他不常陪自己,可是后还才发现,父亲在家里的那些时光,自己记得一清二楚。   “这五年来,你是如何过的?”李均终于开口问道,五年来,他与孟远不只一次秘密派人去寻访陆裳下落,但得到的消息都是一个,陆翔死后不久,他故居便失火化为灰烬。他们也不得不接受陆裳可能在火中遇难这一假设。   “父亲大人……遇难之后,我便毁屋逃走。”陆裳只淡淡一句,便将当年惊心动魄之事轻轻带过。她如父亲一般,并不喜欢将自己所冒的风险告诉别人。但李均与孟远,分明能从她淡淡的口气中,听到一个十三四岁小姑娘面临丧失父亲这唯一亲人的巨变之后,强忍着内心的痛楚,一步步计划自己的逃生之路。   “你受苦了……怪我们无能……”孟远垂下头,半是为了陆裳在这五年来受的苦楚,半是为了自己未能保护好陆翔,对于他与李均而言,陆翔亦师亦父,即便去世了五年,但与陆翔在一起时的一幕幕还时常在脑海中盘旋。   陆裳轻轻喟叹了声,脸上的神色恰到好处,将她的情感变化展示出来。李均也垂下了头,这个女子太美了,她那出色的父亲,生出这般完美的女子,即便是李均这样的人物,在她面前也不得不垂下头,自惭形秽。   “我来,是请你暂且休兵的。”陆裳没有再提起当日之事,而是说此来的目的。“苏国百姓尚未有改朝换代的准备,我不忍见到父亲的弟子用父亲的手段,让父亲用生命保卫的故国百姓受难。”   李均抬起了头,以陆裳性格,他也不相信她是来投靠的。只不过他没有想到,陆裳此来的目的,竟然是劝他退兵。   “小妹之意是……”   “请李均哥哥到此为止,不要再进了。”陆裳明眸如水,脉脉注在李均眼中,“李均哥哥本意也不是想一举灭了我大苏,而是想为自己开辟战略后方,但我恐哥哥收不住手,故此来劝哥哥罢兵。”   李均心中怔了怔,陆裳言语中虽然有个劝字,但她那盈盈的目光,却透露出他熟悉的某种坚定。那种目光,往常曾在陆翔的眼中看到,而今再看到,无限亲切在他心中缓缓升起。   “若是我不听小妹之劝呢?”李均避开陆裳的目光,努力让自己心硬如铁。他,已不再是五年之前那个要从陆翔的目光中寻找如何为人处事的少年了。   “若是哥哥不听小妹之劝。”陆裳细声道,言语中有些无奈,“小妹又能如何?但好教哥哥得知,小妹是不会眼睁睁看着先父为之牺牲的故国化为一片焦土,说不得只有尽力与哥哥周旋。”   李均按捺住内心深处的震憾,默然无语。陆裳说得很婉转,却有着他无法抗拒的力量与无法怀疑的坚定。他现在明白,陆裳为何一来便以一种强者的姿态出现,从一开始,她便在心理上给了自己强大的压力,让自己不得不正视她的意见。   “小妹果然是个大人了。”李均终于出声,勉强笑了一笑:“只是还如当初那般爱与我捣乱。”   陆裳嫣然一笑,挺直的鼻梁上端现出小小的皱纹,那一刹那的风采,让李均与孟远不得不又移开目光。   “李均哥哥也不成了大人了么?如今天的李均哥哥,一点都不象初见时的李均哥哥了,只有孟远哥哥,还是当日那般。”   孟远哈哈笑了起来,爽朗的笑声冲淡了些许两人间的尴尬。他道:“小妹若是信不过我们,那便在此住上一段时日,也好监视我们。”   陆裳垂下眼神,轻声道:“小妹如何敢信不过两位兄长?只是数年不见,大家变得都太多了。孟远哥哥虽然性格没变,可心中……心中是不是没变,小妹就不知道了。”   “一年之内,我将不会再取苏国寸土。”李均缓缓道,言语中露出威严之色,“我言出如山,但若是苏国来攻击我,我也不会客气。小妹,你还是留在我这,或是我送你去余州,让你见见几位朋友,如何?”   “是墨蓉姐姐和纪苏姐姐么?”陆裳轻巧的一笑,笑容中透出俏皮,似乎是一个妹妹正在拿兄长寻开心。“我早听说啦,哥哥在余州的事绩,很早前我便知道,只是不知什么时侯能吃上哥哥的喜酒啊?”   李均脸上浮现出尴尬无比之色,没料到自己之事,竟然也传入了陆裳耳中。陆裳似乎没有放过他的意思,又取笑了几句,这才肃容道:“小妹倒是很想与两位哥哥在一起,只是有些俗务缠身,两位哥哥请放心,那一点自保之力,小妹还是有的。”   李均与孟远深知她的本领,而且从她方才表现出的气度与心机,也不愧为陆翔之女。依她的性格,既然不肯说自己要去做什么,那就是决不会说的了。   “好了,两位哥哥不送我出去吗?”陆裳此时站起身,将那斗笠又给自己带上,轻轻福了福,“小妹这可就要告退了。”   在大帐之外目前她远去,孟远忽然问道:“若是你非得违背诺言,而小妹真的从中阻挠,你当如何?”   李均沉默无语,他不愿意欺骗孟远。   “无论你如何,你都应记着,她是陆帅的女儿,是我们的小妹。”孟远盯在他毫无表情的脸上,一字一句地道:“有些东西可以放弃,有些东西却不能放弃。”   随着陆裳的突然出现,李均与孟远心中,都升出一种大变将至的感觉,陆裳身影消逝之处,依依雾霭,晚霞万道,淡黄色的光芒笼罩在大地上,一片安祥平和,但李均与孟远,分明看到这淡黄的光中,夕阳如血。   这一夜里,李均辗转反侧,久久难以入睡。当弯月透过小窗照在他睡觉的毡布之上时,他干脆爬了起来,拔出自己的飞链短剑,在帐前舞起剑来。   正当他将剑舞成一团光,月华下只有那银闪闪的剑芒却看不见他身影之时,急骤的马蹄声在大营之外响起。更鼓声中,这马蹄声显得更为响亮,将许多和平军将士从睡梦中惊醒。   马蹄声在大营之外止住,接下来便是哨兵的喝斥声,李均不为所动,纵身跃起,将一道罡气向虚空之中的月亮发去。   “统领,莲法军上师甘平有紧急军情求见。”片刻之后,他便听到侍卫的话语。   “甘平!”李均在记忆中搜索这个名字,似乎对这个人有印象,应是程恬帐下的吧。   “请他过来。”   片刻之后,几个侍卫陪着一个年纪与他相若的莲法军将领走了过来。李均收住剑,淡淡看了这将领一眼,道:“程掌教已经故去了么?”   “啊!”甘平心情激动地望着眼前的男子,自己尚未开口,他便推测出程恬之死不成?   “昨日才接到余州急报,说陈国柳光有异动,没料到今日你就来了,看来这变化,实在是太快了。”李均还剑入鞘,但手揽住甘平之肩,“甘兄弟,进帐再说,来人,为甘兄弟准备酒菜。”   “统领太客气了……”一路奔波厮杀,又受了方凤仪冷落的甘平,此刻心中一阵温暖,李均的热情让他看到了报仇的希望,虽然程恬只是要他投靠李均,要他将这些兄弟带出莲法宗带出生死场,但在他心中,为程恬复仇才是最重要的。   “可是贵教其余掌教中了柳光的连环计,自相残杀起来?”等甘平进完酒食之后,李均也不客套,第一句话便直指要害。   “统领如何知道?莫非余州已经派人将这信送到了?”   “余州到此处,要绕过穹庐草原,再经云阳沧海,才能到此处,估计还有两日消息才能得到。”李均神情肃然,他目光炯炯,道:“我料柳光定是先挑得五掌教中有野心之辈称王,俗语‘天不共日’,只需有两个莲法宗掌教称王那莲法宗分裂便不可避免。程恬掌教风采,虽已有两年不见但我依然记得,他只怕是五掌教中唯一能识破柳光这一计策者,于是柳光便再令人说动那称王的掌教,吞并程掌教部众便可在莲法宗内一枝独秀。程掌教不愿见莲法宗分裂,定会起兵调停,却又将自己身后让给了柳光,我猜的对也不对?”   甘平用不敢置信的目光盯着李均,虽然在具体经过上略有出入,但李均所猜想的,与事实发生的几无二致。他长长吸了口气:“统领早就料到会如此?”   李均直视他的目光,微微笑道:“若是莲法宗与我为难,我便会以此破莲法宗。柳光之智,只在我之上而不在我之下,他岂有不知之理?”   “那统领为何不向程掌教示警?”甘平拍案而起,眼中光芒四射。   李均笑而不答,在李均那目光之下,甘平鼓足的气愤逐渐消散,他懊恼地坐了下来,喃喃道:“你如何会向程掌教示警,你自己不施此计便已不错了……”   “此言差矣。”李均向后轻轻一靠,轻叹道:“我若是能选择,我更希望程掌教为我隔开柳光,如今程掌教故去,柳光大军定然挥师东进,余州危如累卵。只可惜柳光时机抓得正好,我在苏国抽身不得,他突施此计……他也是想将程掌教与我同时灭了,好除去心头之患吧。”   甘平喉咙中哽了一下,李均所言,确实极是。   “掌教中了伏击,身受重伤,临终之际让我来找统领。”甘平再次抬起头,眼中尽是赤色,“只要统领出兵为掌教复仇,我甘平与帐下六千教众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李均轻轻拍了拍他的肩,眼中掠过一丝痛苦,甘平此刻的神情,让他想起自己失去陆翔之时,也是如此痛若。这痛苦,自己足足用了五年时光,才将之变成了一种隐忍不发的仇恨。   “便是你不来,我也要去寻柳光晦气,便是我不去找他,他也会来找我。”李均慢慢道:“故此,我希望你是真心为我效力才投入我帐下,而非为了程掌教复仇。”   “除去为掌教复仇,我别无所求!”甘平瞪起双眼。   “好了,我料也不是一日两日便可说服你。”李均哈哈一笑,“请放心就是,我定然会用柳光的首绩来祭奠程掌教。”   甘平闻言,翻身跪倒在地,拜了三拜。当他抬起头时,却发现李均早就避开他的跪拜。   “甘兄弟,请记着,在我和平军中,男儿之膝是不向任何人跪拜的,哪怕那个人是天王老子。”李均正色道,“你先去歇息吧。”   甘平心中百感交集,他爬了起来,默默随着侍卫走出帐外。李均在他走后,脸上才浮出复杂的表情来。   “请魏先生来,我有要事与他相商。”他缓缓道。   事情似乎接踵而来,如果早上三天,他便无计可施,但这几日里,清桂已定,鲁原也将吴恕的底牌带了回来,他可以集中精力与柳光再次对奕。此时他心中,不知该是庆幸还是诅咒。 第七章 初会   柳光眯着眼,在马背上轻轻摇晃。不熟悉他的人,甚至会以为他在马背上睡着了。而熟悉他者如柳家军的老部下,则明白他心中有什么计谋即将完成时,便会如此。   这两年为了牢牢把持住陈国朝政,他将大多数时间放在了临郢,坐轿子的机会远比骑马要多,在达官贵人中周旋的时间也远多于同敌人正面相抗的时间。但是,每当他要作重大决定之时,他便会命马夫牵出他的宝马黄云追月,在郊外狠狠跑上几圈,跑得两胁生风,周身热气腾腾之时,他才会回城。   “老了,老了……”他忽然轻轻喟叹息一声,千古以来,多少英雄豪杰,纵横世间没有对手,尝够了高处不胜寒的滋味,却败在时间这无形之刃下。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   柳光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头盔。陈国临郢中有点力量的,要么投入了他的手下,要么便被杀死或放逐,他如今可以放心的外出征讨了。如果再在那个纸醉金迷的都城中呆下去,自己只怕连马都不会骑了。   “主公正值壮岁,为何言老?”韩冲微笑着道,随着柳光权势日重,他们对他的称呼也由大帅变为了主公。   “自二十岁起兵至今,征战三十余年,白骨如山,鲜血成河,看惯了生死别离,如何能不老?”柳光大笑着道,言词虽然苍凉,语气却仍豪迈。   “主公,你看那便是恶风岭了,当日李均便是在此,全歼莲法宗三万大军,这两边石壁之上,至今尤为黑色,据说便是那日恶战之后的血迹。”谋士庞震用马鞭一指眼前的穷山恶水。   “此地乡民传言,夜夜于此都有鬼哭之声,便是那战中阵亡者的冤魂。”另一个谋士刘铮也道,他与庞震都为柳光这数年来收揽的客卿,也都想在柳光的大业之中立下传世之功。   “有此言吗?”柳光哈哈大笑,“那今年我军便在此宿上一夜,我倒要看看是否真的有鬼!”   “此地为六反之地,不宜驻扎。”韩冲进言道:“况且如今天色尚早,将士精神体力都充沛,还赶上一赶吧。”   柳光捋须颔首:“韩冲言之有理,既是如此,我便在这恶风岭登高一望,也算是凭吊李均当日的壮举。”   众人下马簇拥着他自小道向山岭上攀行,攀到一半之时,只觉山岩如鬼怪般狰狞可怕,山上北风劲吹,让人身上不由自主起了寒意。居高临下,向峡谷望去,则峡下人如蝼蚁,暗黑色的岩石如巨怪般张嘴欲食人。又向上攀了一段,路已经在杂草灌木之中消失不见,只看见风吹树动,几只不知是什么鸟儿发出惊悸的鸣叫。淡白的太阳照在这朝露未干的山岭之上,隐隐升起森然的雾气。   柳光回头望去,山绵延相连,相失在天际。他长长吸了口气,只觉满胸豪情,宛若回到少年之时。   “叮!”一声,他拔出佩剑,凝力刺入脚下岩石之中,那剑锐利坚韧,毫发无伤。   “壮岁登绝壁,举手探星辰。老松惊恶鬼,阴云乱天神。枯骨满沟壑,黑崖余血痕。至今闻鬼泣,夜夜愁煞人。”   “好诗,慷慨悲壮,风骨嶙峋。”庞震击节赞叹,“主公文治武功,天下无双,便是陆翔复生,也比不上主公这般全才。”   “信口胡诌,庞公谬赞,愧不敢当。”柳光眯起双眼,微微一笑。   “主公何不命石匠于此凿石立碑,也为后人留下凭吊追思之迹?”刘铮道。   “此事待我回军之际再来吧。”柳光转过脸向他新任命的怀恩城主王仁渊,“王大人,如今怀恩便交给你了,数载以来这峡中枯骨尚无人收敛,请大人命人将之好好安葬。”   王仁渊躬身一礼:“大人仁德之心,泽及枯骨,下官怎敢不誓死效命?”   听到他言语中隐隐有投靠之意,柳光只是一笑置之。若是无能之辈,几千几万也可随意得到,若是有才之人,便是他不愿投靠自己也会设法招徕。   “下山,进军!”柳光转眼向那东方望去,视线被群峰所阻,他拔出剑,当先走了下去。   “时间紧迫,昨夜里我与魏展先生商议了,必需即刻回军。”   李均环视众将,听了甘平带来的消息,和平军的主要将领谋士尽皆变色。在他们起兵之时,莲法宗尚与柳光维持僵持之势,却不料仅仅一月,陈国便被柳光以罕气的霸气席卷,如今再也没有什么力量,能够阻止柳光统合陈国全国之力,甚至于身登大宝。   那么柳光下一个目标,定然是余州了。他选择这一时间作为发起攻势之时,也便是要避开李均的干预,同时乘李均主力在苏国之际,杀李均一个措手不及。或者李均策动诸国联合讨伐柳光之初,柳光便意识到李均之意不在陈国,而在苏吧。   李均昨夜接见甘平之时,虽然言行表现得似乎成竹在胸,但唯有他自己明白,柳光对于时机的把握之佳,是远超过他想象的。他原因在余州留下的应对之策,能否真正抵挡住柳光那锐如利剑的锋芒,他心中也没有把握。   沉默持续了足有一柱香时分,众人都明白柳光之可怕,也都知道一招不慎,唯此次苏国之征劳师无功,而且便是生存下去都有危险。   李均略略有些失望,但旋即释然,便是他与魏展这两个精于谋划者,昨晚半宿无眠也没有一个万全之策出来,何况其他文武。   他目光移开,发现端坐于他左手的黄选轻轻颤抖了一下嘴唇,便问道:“黄先生,陆帅在时多次用先生之计,如今事危矣,先生有何教我?”   ……   “会昌城?”   柳光青衣小帽,骑在一头与他名将身份绝不相称的小驴上,他那脸上堆起的皱纹与鬓角露出的点点白发,让他象个在乡居之中过着闲适生活的隐者,而非叱咤风云纵横天下的英雄。唯有盯着会昌城时那眼中冒出的一缕精光,才让人察觉,他绝非普通之人。   远远望去,会昌城静静耸立于暮霭之中,宛若一只隐藏于草丛中的猛兽,随时准备扑向经过的猎物。城头炊烟袅袅,看起似乎安祥平和,但柳光分明自那城上,看到了森森杀气。   “并非毫无准备啊。”柳光微微一笑,看来对手欲将这会昌变为捕捉自己的野兽,那么,究竟是自己这猎人高明,还是这野兽厉害,就得视双方斗智斗勇的结果而言了。   “细作说李均倚为智囊的凤九天与他那个戎人女人都来了此处,同行者尚有五万大军。”身旁同样百姓装饰的谋士庞震道,“不过以五万对主公二十万之众,无亚于以卵击石。”   “庞君过于托大了,李均三五年间便崛起,绝非偶然。”柳光捋须道,“你看,我大军前来此处,凤九天必然早已知晓,否则不会在这时突然领兵出现在会昌城。他先我一步到达,便是在张网,想让我一世英名毁于这会昌城下。”   “小人不是托大,而是以为这普天之下,论及用兵之道无人是主公对手。”庞震呵呵笑了。   “唔。”柳光轻轻应了声,对此似乎是默认,又看了半晌,他召呼道:“你看城门处,明知我大军压境,却依旧行人往来,仅这镇静一点,凤九天也是名不虚传。”   “主公之意……”   “其中有诈。当初彭远程席卷余州,李均仅余银虎城与狂澜城两城,银虎城不是彭远程主攻目标,而拥有十五万之众的彭远程,在仅仅数万人的狂澜城下大败,便是为凤九天拖延之计所害。彭远程仍旧是目光浅了些,换了我,决不去攻坚城,狂澜城中数万人只需遣一将牵制住他,自己再于半路劫击自陈国匆匆退回的李均,那如今余州便是彭远程的天下了。”   庞震默默点头,知道柳光意犹未尽。   “李均经营余州数年,精锐之师便有十五万之众,再加凤九天行藏兵于民之策,余州百万青壮百姓,十之八九可上阵战习于行武。可是凤九天只带来五万军马,你不以为这其中有诈么?”   “李均出征苏国,带走了十万大军,境内只余五万人马,凤九天悉数带来,何诈之有?”庞震颇为不解。   “为何不将百姓动员起来,此刻为生死存亡之时,凤九天不动员百姓岂非不智?”柳光似乎是在自言自语。   “有人来了,大帅!”随侍的樵夫装扮的卫士低声警告道。   只见城中走出一支百余人的骑兵队,当先两人一个全身在盔甲之中看不出模样,另一人则是个穿着儒者服饰的人,年龄约有近五十,须发有些发盔,神态也极为平常。但庞震咦了声,道:“这两人就是凤九天与纪苏。”   “哦?”柳光眼光昏花,似乎只是一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乡下老汉,他笨拙地下了驴,让到路的一旁。   庞震掏出个水壶,借饮水的姿势隐住自己脸上的紧张,那卫士警惕地向柳光靠来,但柳光给了他一个严厉的眼神,他便将柴放在地上,坐在柴上歇息。外表看来这是一群准备进城的乡民,见了军队出来为他们让开道路。   “凤先生为何要出来?”   柳光耳尖,听得那全身盔甲的人用怪异的声音道,他心中一动,这套盔甲原为战神破天侍者的服饰,头盔之中有专门的变间装置,那么这人真是李均的戎族女人了。   “只是来看看地形,估计柳光会从哪儿进攻罢了。”那被称作凤九天之人神态安然,声音清朗,与他的外表并不相称。   “在城头看看也是一样。”纪苏四处观望,觉得没有什么可以看的,不禁问道。   “纪姑娘之言差矣,在城头我只能看到如何防守,只有在城下我才可以看出如何进攻。”   “可是我们只需防守便可,守上些时日,柳光老贼得知后方变故,定然会不战自溃。”   此刻他们已经是越走越近,声音便是庞震也听得一清二楚,柳光听得这戎人女子无礼地称自己老贼,心中颇觉有趣,侧过头看了看她。那戎人女子似乎发觉了什么异样,也紧紧盯着柳光。   “哦,一则来此便可以知道柳光可能会采取何种攻城之策,二则我也得为日后追击柳光作些准备。”凤九天仔细察看周围地形,还不时回头看看会昌城。   “喂。”纪苏没有再问凤九天什么,只是驱马上前,笔直来到柳光面前,那遮住面容的狰狞头盔之下,寒如冷电的眼眸盯着柳光的眼神,柳光可以清楚地感受到,她身上流动着的武艺高绝的猛将的灵力。   “以董成为清桂留守,将清桂军务尽皆托付于他,似乎还是太冒险了些。”   前往狂澜城的大海船之上,魏展迎着海风,望着在船上空飞舞盘旋的海鸟,对李均道。“那一夜我们不是商定让孟远将军为清桂留守吗?”   “以孟远兄为清桂留守,我军主力南下之时,若是多留兵马则恐不足以与柳光对抗,若少留兵马则恐当地百姓不服生事。孟远兄再加上吕无病辅佐,攻取清桂有余,而欲守则易有变故。非二人才智不及,是因为人各有所长。”李均微笑道,“董成不同,一则他长期为郡守,处理政务有经验,二则他较得苏国百姓之心,比之孟远兄易为百姓接纳,三则他自己提出,我也不好拒绝。”   “他终究是新近投诚,只怕……”   李均摆摆手,悠然道:“我知道他这般人物,他并非投诚于我,而是投诚于苏国百姓的百年祸福。非以百姓之名,不足以动他之心,黄选先生当初在溪州便是如此说服他的。因此,他绝不会一再倒戈,为天下所笑。况且,我将黄选先生留在他身边,时时劝导,足以稳住他了。此乃临时变化,未同先生召呼,还请先生见谅。”   “统领既有把握,我便不多说了。”魏展想起自己也是一投入李均帐下便被重用,确知在用人这一方面上,李均绝非常人所能及。   那一日在军事会议之上,李均作出了让部分和平军领导者担忧的决定,合清桂四郡为一州,州名便称清桂,以董成为清桂留守领州牧事,黄选则为其主簿。更让和平军部分将领意外的是,这项措施,李均甚至让黄选以董成名义写成奏折,派人送往苏都柳州。似乎辛辛苦苦打下的清桂,又还给了苏国昏君一般。   “这只不过是暂且得到一个名份,以安清桂百姓之心,证明统领无意侵夺苏国之地。等到清桂百姓尝到统领新政的好处,这个名份便可有可无了。”魏展如是解释,虽然如杨振飞者仍不明白,却也知在此事上不宜横生枝节。   接着李均综合众人建议,令孟远与吕无病领和平军一万骑兵连夜赶往枫林渡支援方凤仪,留下一万和平军给董成作机动之用,其余尽数赶到溪州,搭乘早已等侯在那里的大海船回到狂澜城。   “统领心中,究竟有几成把握对付柳光?”终于忍不住,魏展还是问了这个明知没有任何答案的问题。   但李均却回答了:“老实说,一成把握都没有。”   看着李均说出这极无志气的话语,脸上却是甚为轻松的神情,魏展迷惑了。他虽然渐渐了解李均,对于李均的一些心思颇能揣测得出,但李均此时却让他无法看透。   “哈哈哈哈……”两人都大笑了起来,笑得随在两人身边的卫士莫名其妙。过了会儿,李均方才道:“先生为何而笑?”   “统领又是为何而笑?”   “看来先生终究是不肯让我,哈哈哈哈。”李均眺望远方,海天一线之间,一片茫茫,若不是船队连绵而行,而只是一只船在海里漂泊,那样天海之间,便只有一个自己了。   他心中忽然升起了一种厌倦,有一冲想将自封闭起来的冲动,抛开那战争,抛开那野心,抛开那贼老天,泛舟于海上,既无平时的喧闹杂乱,又无战时的流血伤亡。   “统领,统领!”   魏展的呼唤将他从封闭中拉了回来,他自嘲的一笑,自己终究不能离开战场,因为自己是十余万军人的统领,是数百万百姓的事实统治者。若是放在千年战争最激烈的年代里,自己目前的力量已经可以算是强大的势力了。但到了这几百年,各国间兼并日重,小国所余无几,而恒国、苏国与岚国这样的巨大国家,已经巍立百年了。   “没有什么,我只是在想,我方才究竟为何发笑。”李均略有疲意的道,但魏展询问的目光并未收回,李均长长吸了口气,指着东方天际道:“有朝一日,我欲使这大海成为神洲之内湖,先生以为如何?”   “统领虽然豪情万丈,但也请解决了柳光再言此事。”魏展没有因为李均的情绪低落而顺着他的意思。在他看来,一个人烦躁不安的时侯,最能体现出这人的自制能力,而身为一军统帅,自制能的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   “我回舱去歇息会儿。”   李均脸色果然有些不愉,他转身回船舱,魏展担忧地望了他一眼。虽说每个人情绪都有高潮低潮之分,但李均自他见面起,便如一个不知疲倦的铁人般,从来没有看到他情绪低落之时,这一次不知为何却低落起来。而且,此时李均要去面对或许是他见过的最可怕的对手,情绪低落,对他而言是致命的错误。   “果然如此。”   吴恕在他那被书架子占去大半地方的书房之中,淡淡地道。   恭恭敬敬侯在他面前的,是一个身着紫色朝服的官员,以他的服饰而言,在朝中当数三品大员,但在吴恕面前,他却如一个仆役般恭谨,连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口。   “辛苦了,你可以下去。这事情我自然会转禀圣上,你的功劳我也会一并呈报给圣上的。”吴恕端起茶,淡淡地道。   “多谢恩相,下官哪有什么功劳,全是仰仗恩相提携。”那朝官语气中透出一股打内心里出来的喜色。   “唔。”吴恕不再多言,只是轻轻唔了声,那官员会议,躬身行礼道:“下官这便告辞了,呃,此次来得匆忙,未能替恩相注意各地的奇物,只略备土特产,稍后下官便令人送来。”   “你不留下来陪我吃顿晚饭么?”或许是提到礼物的关系,吴恕态度变得有些热情,但那朝官深知进退,再次施礼道:“不必,不必,下官已经打扰了恩相许久,还是告退的好。”   待那朝官走后,吴府的管家大声呦喝道:“沧海郡守代喜求见。”   吴恕轻轻一拧眉,闭起了眼,只从他鼻腔里发出轻轻的哼声,亲随明白他的意思,呼道:“让他进来!”   代喜提着官服,战战兢兢跨入大门,还未来到吴恕近前,便扑通跪倒在地拼命磕头:“恩相大人饶命,恩相大人饶命!”   “我饶你命?可是李均不见得会饶我命。”吴恕慢吞吞地道,“你与李逆勾结,至使沧海失守溪州沦陷,从而为逆贼打开了进入我大苏的门户。你蒙受国恩却贪赃枉法,你在溪州三年不曾检过兵不曾缉过盗,如今我想倒是想饶你,可你要我以何理由饶你?”   “恩相……恩相……”代喜涕泪俱下,叩头流血:“恩相明察秋毫,实非门生与李逆勾通,而是董成与李逆暗通款曲。如今董成就任李逆清桂留守便可证明门生确属无辜!”   代喜之所以在吴恕面前自称门生,是因为当年他考取仕途的主考官,便是吴恕。他当然不会幻想这“门生”二字能给自己带来多大的转机,只不过如今能抓着一根稻草便是一根稻草了。   “唔,你说得也有道理。”吴恕微微颔首,似乎听进了代喜之言。   但代喜深知吴恕其人,若是喜怒不动于颜色,那尚有生之希望,若是大发雷霆,那还有辩解的余地,若是和颜悦色如现在,那便意味着有人死路一条。   “恩相,再过数月便是恩相大寿之时,门生自知此次死罪难免,到时不能为恩相祝寿,故此提前准备好了礼物,门生此去与恩相人鬼殊途,再也无法于恩相面前听侯教诲……”说着说着,念及自己可能遇到的悲惨下场,代喜禁不住嚎淘痛哭起来。   身后屏风里传来唯有吴恕能够理会的异动,对于自己那个贪婪的妻子,吴恕也有些厌烦,但到底还是畏惧多了些。他略略挪动了身体,道:“念你尚有功于朝庭,我会奏明圣上,让你将功折罪。至于能否留下你一条性命,还是要看你自己。”   当终于捡回一条性命的代喜在吴恕大门之外抹着冷汗之时,吴恕的妻子熊氏正在询问吴恕:“那李均小儿竟然夺去了清桂,老爷当如何是好?”   “那小儿果然颇有眼光,知道清桂是立业之地。”吴恕眯着的眼在他妻子面前睁开,黄幽幽的冷光,即便是熊氏也难以琢磨透彻他内心中想的是什么。   “余州、清桂,若是用能吏治之,都是富庶之地。”吴恕心中盘算,“如今朝中反对我者大多为我除去,皇上左右无人可用,不倚仗于我便不足以行事。皇上皇上,你有意杀陆翔,我却担上了这千古骂名,既是如此,我也不得不为自己考虑了。”   这些话,即便是对着妻子,他也是不敢说出口的。他能说的,只有他的布置:“如今柳光大举攻伐李均小儿,清桂只余叛将董成,我正好乘机发兵,夺回清桂。”   “朝中诸将,谁人会是董成对手,况且将兵权托付于他,怎知不会成为第二个董成?”熊氏的疑虑,不能不说是对吴恕的提醒。   “无妨,我心中早有一人,他军略便是不及董成,也不会相差太远,令他统十万禁军,再自各地调集十万兵马,对付区区董成应是没有问题。”吴恕森然一笑,脸上的皱纹如老树皮剥落般扭动,眼中那阴森森的光芒便是熊氏也胆寒:“至于成为第二个董成,那是不可能的,我料李均恨他决不在恨我之下,谁有都可降李均,他是万万不敢降的。”   二日后,朝庭传出,以原无敌军中重将、手刃陆翔的功臣、骠骑将军王贵为兵马大元帅,都督二十万大军南征。   “怎么了?”   纪苏盯了柳光半日,仍旧一语末发,倒是凤九天有些不解,诧异地问道。   “这些人是奸细!”   纪苏一语惊人,便是深沉如柳光者,也不禁错愕。传闻里这戎人女子不过武艺高强,却没有听说她智慧也如此,莫非她是一直深藏不入,是李均留在余州的杀着?   “哈哈哈哈,纪苏姑娘何时变得如此多疑了,是不是太久没有见着统领了?”凤九天哈哈大笑,一面开着纪苏的玩笑一面摇头,“这些人都是附近乡民,你看你将他们吓得那样子,若是奸细,怎能如此神色大变?”   “他!”纪苏一指柳光,神态间杀意盎然,“看他骑驴的姿势,不象骑驴而象是骑马。你们常人看不出来,我们生在马背上的戎人可是一眼就看出了!”   未等柳光辩解,纪苏又用手一指柳光之侍卫:“再看他,额角有道肤痕,你们男子不注意,却逃不脱我们女子的眼睛,那肤痕戴头盔时间长了的痕迹,这二人都是军人,却装作百姓打扮,不是奸细是谁?”   凤九天张开嘴呆了半晌,眼中也露出狐疑的神色,柳光脸上的惊慌之色却未改变,他慌忙下了驴,拱手行礼道:“将军好眼光,小老儿曾当过三十年骑兵,如今老病在家,但这多年的习惯却无法改变。那年轻人是小老儿侄子,这两年误投了莲法乱军,最近才回得家来。”   他言语之中并无一字说自己并非奸细,但却将纪苏指证的理由推得一干二净,纪苏怔了怔,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责问。   凤九天冷冷盯着柳光,似乎并未被他说动,柳光坦然地迎着他的目光,脸上神色恢复了镇静。二人对视了足有一盏茶功夫,凤九天方移开了目光。   “老先生习于行伍,可有兴趣在我军中效力?”凤九天微笑着道,似乎已经没有了猜疑。   “小老儿不过一士卒,怎敢说习于行伍?”柳光再次拱手逊谢:“和平军兵多将广,我一老卒,于和平军大业无甚补益,而且战乱久了,小老儿也厌倦了。”   “确实如此。”凤九天深深叹息道:“战乱久了,任何人都会厌倦,便是百战百胜的名将,也终有厌倦的那一日。老先生以为,那不败名将柳光元帅,是否也有厌倦之日?”   “不败名将柳光元帅”八个字如惊雷般响起,柳光的部下神情都是大变,甚至开始向这边聚拢过来。唯有柳光脸上浮出沉吟之色,半晌道:“每一个人都并非天生好杀者,每一个人都有他不得不去做一件事的理由,每一个人夜深后都会有扪心自问之时。”   凤九天再次与柳光目光相对,柳光脸上露出有些勉强的笑容:“柳光是个老兵,小老儿也是个老兵,小老儿不过是瞎猜罢了。”   “老先生所言极是。”凤九天慢慢道:“柳光元帅有柳光元帅不得不作战的理由,我们也有我们不得不作战的理由。纪苏姑娘,我们是否该回城了?”   望着凤九天与纪苏一行又回到城中,柳光微微笑了笑。庞震凑上来道:“主公镇定自若,非常人所能及,只是这亲身涉险之事,以后请不要再做了。”   庞震的谏言让柳光再次微笑起来,他将细长的眼睛眯成一条线,轻轻道:“若非亲自来此,又怎能见到凤九天与纪苏这两个妙人?耳闻不如目见,这两个人倒值得我亲自来此……”   侧目见到庞震颇不以为然,柳光轻轻一摇手中的鞭子:“那纪苏能从我姿势中发现我习于骑马,用从侍卫头上的痕迹推出是军人出身,决不只是一蛮女。凤九天能推测出我的身份,以言语挑我之后又能隐而不发让我们离开,是个善于捉住时机之人。”   “什么!”原以为凤九天与纪苏是不能确定众人身份才放过众人,因此庞震听了柳光的话倒吸了口冷气,他们方才距会昌城不足千尺,城内大军出来不过片刻功夫,若是凤九天一声令下,他们只怕一个都逃不走。   “凤九天以为此时抓我并无把握,他身边不过百余人,却不知路人中有多少我们的人。而那戎女纪苏不见得是我对手,若是一击不中,只怕他们这百余人反会为我掳获,因此他装作未察出我身份而回。我料片刻之后他必有大军出来,我们还是先回去吧。”   不到一柱香功夫之后,数千和平军蜂拥而出,将道路两旁几乎踏遍,却只在地上见到“我去也”三字。   “真不愧是柳光……”这是凤九天接到报告后不由自主发出的赞叹。   孟远抹去额间的汗水,有些出神的望向河对岸。   桂河在枫林渡尚不算宽阔,不过千丈罢了。但河水却极深,最深处足有十丈,便是羌人,也需有五个那么高才能不被河水淹没。河中心处水流湍急,最长于游泳的夷人只怕也会被水流在一瞬间冲下数十丈。除非凭借舟船之便,或是如飞鸟般有翅膀,柳光的部下绝难过河。   初冬之晨,河水中冒出腾腾的雾气,让整个河面成为一片乳白。远眺对岸,茫茫然如仙境一般安宁。   “柳光派来的是谁?”   他问方凤仪。他领着一万骑兵赶来支援,对于先经过苏国官兵冲击,紧接着又迎来柳光控制的陈国官兵进攻的方凤仪而言,李均在这危机之时将倚为臂助的孟远派来支援,让他深为感动。余州此时,也同样要用人得紧啊。   “细作来报,敌将是陈国前将军霍匡。”方凤仪道。谈到霍匡这个名字,他颇有些不解。   “方兄有此人的资料么?”孟远也同样觉得奇怪。柳光敢于将独当一面的重任交与这个霍匡,那此人就不应是泛泛之辈。虽然他的官职“前将军”在武将中是比较高的了,可从来就未曾听人说起过此人。   “据说此人本是一县令,不懂武学。”方凤仪皱着眉道,“以往也只不过在他那县里治治匪,未曾指挥过大战。”   “甚至连马都不会骑。”旁边一将插言道,“他上阵打仗,从来都不骑马,是坐在一顶八抬大轿之上。”   孟远看了那将一眼,见那将服饰是莲法军的样式,知道是随甘平来投的莲法宗将领。他们在陈国与柳光大战败走,对于敌情自然要了解得多,因此孟远问道:“那此人指挥作战如何?”   那名叫左思敬的莲法宗将领脸上露出颇为忌惮的神色,道:“这霍匡指挥作战,倒也没有什么出奇之处,但每次只要他出现,我军便会败北。”   孟远怔了怔,颇觉得好笑地道:“也就是说此人运气特好啦?”   左思敬有些难为情地挠挠头。在不足一月的激战之中,莲法宗程恬部下的众多文武将领一一阵亡,他也是甘平自低级军官中提拔而起的年轻人,如若硬要他将对方用兵之道说出所以然来,确实是难为他。   “唔。”孟远沉吟了一会,他自然不会真以为霍匡仅凭运气好便可以被柳光提拔出来,战场之中,只凭运气是无法活得长久的。身为将才,他深知“善战者无赫赫之名”的道理,这霍匡虽然既无名气又无特点,但更有可能是深藏不露的将才。   “这几日霍匡并无异动,似乎是给桂河难住了。”方凤仪道。经过和平军与苏国官兵的大战,桂河两岸能够用来渡河的大小船只尽数落入和平军之手,对岸的十万陈国大军想要渡河,几乎是不可能。   “河对岸有多少我方的细作?”孟远沉吟了一会儿,忽然问起这个问题。   “有十六人。”   “十六人……”孟远心中稍宽,如此应该不会漏了霍匡的行踪才是。那霍匡在河对岸静止不动,究竟是何意?   “莫非霍匡本意便是将我们牵制在此处?”吕无病道。   “正是!”孟远猛然省悟,“霍匡本意只怕就是将我军牵制于此,以便柳光对余州的攻掠。若是我军露出空隙,他也会毫不客气见机行事!”   “那我军便在此与之对峙不成?”左思敬很自然地用上了“我军”一词,自与方凤仪相识之后,他便发现方凤仪原来不是那么难相处的人。   “他不来攻,我便攻过去!”孟远吐出这几个字,用力一挥手道:“方兄,将船只准备好,今夜我要渡河!”   “孟将军,这不太好吧?”方凤仪略有些迟疑,李均之令,是他们能守住枫林渡,让清桂有个安全的后方便可,而出击之事,似乎不在李均授权范围之内。   孟远坚定地道:“无妨,我先过河为前锋,突入敌阵中后你为我后应,若是我战不利,你便来救我,若是顺利攻破敌阵,你乘势掩杀!”   “请以我为前锋!”吕无病从孟远脸上看出了不容更改之色,他只得婉转提议道:“将军身负李统领厚望,全军上下皆唯将军马首是瞻,不可轻身涉险。”   听了他的话孟远哈哈笑了起来:“无病,你几时见过我躲在后方了?这次我要固执一回了,你们且放宽心,我自然会谨慎从事!”   拗不过孟远,无病与方凤仪只得悬起颗心,为孟远的连夜突袭作准备了。   这一夜乌云蔽月,桂河之上夜风如刀。孟远令人以粼粉涂于船后,以为后面的船只指路,五千精兵乘风破浪,悄无声息地接近对岸。   河岸边静静的没有人声,河水拍击河岸的响声遮住了船行之声,孟远凝神向岸上瞧去,只觉树木在黑暗中如一群怪兽,森然欲舞。   “且慢。”身旁战士意欲上岸之时,孟远伸手止住了他们。他侧耳倾听,树林之后隐隐有军中更鼓之声,一切都极正常,看来那霍匡并未察觉和平军的攻来。   “太安静了,太正常了。”孟远在心中默默想。他之所以要强渡夜袭,并非他贪功,而是他深知若是自己能攻破霍匡,进入陈国,出现在柳光身后,对于正处在柳光无与伦比的压力之下的余州,将有多大帮助。但若是在此败阵,不唯对李均毫无臂助,只怕还会连带将这新夺来的苏国清桂丢去。若是如此,只怕自己便是自尽谢罪也于事无补。   “不可能,左思敬说这霍匡指挥作战虽然不是奇计叠出,却也能抓住时机,他如何会这般大意?”   在心中自问了一句,孟远颇觉踌躇,若是就此回军,只怕要为无病及方凤仪等嘲笑,不战自退也不利于军心士气,若是上岸,若是中了埋伏,这五千精兵只怕尽要化为灰烬。   “将军,何时上岸?”已经有些不耐烦的战士跃跃欲试,副将见了他们在黑暗中仍闪亮的眼睛,便催促地问道。   “且再等一等。”孟远用力握住大刀刀柄,冰冷的刀柄传来了夜的寒意,他深深呼吸了一下,努力使自己从犹疑不安中镇静下来,此刻最需要的便是冷静地判断了。   远处传来的更鼓声在深幽的夜色里更显响亮,便是哗哗的流水声也无法遮住。孟远忽然一甩手,船行来虽然无声无息,人不能察觉得到,但岸上树林中的寒鸦归鸟,却应发觉和平军的来袭,这些寒鸦归鸟悄然无声,便只证明一件事情。   “传令给后船,立即返回!”   他决然道。身旁副将诧异地望着他,而做出这个决定后的孟远却长长出了口气,似乎在心中与一个强大的对手对决过。   命令借着粼光被传了回去,和平军的船只纷纷启锚回航,正这时,岸上传来惊雷般的战鼓声!   “杀!”   一瞬间火把齐举,将整个河岸照成白昼,跳跃的火光下,是陈国官兵兵刃上的闪闪寒光。孟远只不过倒吸了口冷气,火箭便如骤雨般铺天盖地而来。   “盾牌!”孟远大喝道,在一片杀声中,他的命令无法传到其他船上,但其余船上的和平军都自然地树起了盾牌。人虽然并未给箭射中,船却难以躲闪,熏了油的火箭落入木船之上,片刻间便在船头也燃起了烈焰。   “灭火!”除去用盾牌拨挡敌人火箭的将士,其余人大多都开始救火,正这时,岸上的陈国官兵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欢呼!   “霍将军!霍将军!”   孟远在船头举目望去,只见在火把之中,一顶八抬大轿如鹤立鸡群,轿四周没有帘幕,轿中之人看不真切,但可以察觉他并没有着盔甲,而是一袭长衫。他应就是霍匡了。   那霍匡在轿中挥了挥手,陈军上下竟然一瞬间静了下来。   “敌将听了!”轿中传来一个略有些沙哑的声音,虽然清楚,但中气却并非很强。孟远心中一动,知道这霍匡果真是文官出身,并不长于搏杀之道。   “你且向上游方向看看!”霍匡声音中略带自负之意。   孟远依言向河上游望去,不由勃然色变! 第八章 玄机   身为溪州留守的罗毅,当属和平军诸将中最为轻松者。孟远等在枫林渡与霍匡对峙,董成面对苏国二十万大军的压力,而李均则正在急急赶往会昌的途中。但不知为何,罗毅心中仍有些不踏实,他总觉得自己这边也不会安静许久。   见他双眉紧锁,似乎有些心事,已经颇为习惯于他轻松自在的侍女小玉小心翼翼抬眼瞄了他一下,微微蠕动了下樱唇,欲语还休。   罗毅敏锐地发觉了这一点,微笑着道:“小玉姑娘,你有何话说?”   小玉将眼眉深深垂下,不敢正视他,轻轻道:“没什么。”   罗毅佯怒道:“明明见你要说什么,让你说你却不说,是不是瞧不起我?”   “奴婢不敢!”小玉直直跪了下来,俏目再也不敢抬起,罗毅怔了一会,没料到近来已经不太回避自己的小玉,只因自己一句戏言便会如此。省悟之后他忙伸手去扶起小玉,道:“快起快起,我不过是一句戏言,小玉姑娘你怎会如此?”   小玉垂首不语,罗毅只得强扶起她,但只是一松手,她便又跪了下来。罗毅长长叹息一声,自知这些日来的努力,便因自己一句戏言而付诸流水。   “报!”   卫兵飞快闯进来,让罗毅从尴尬之中略微解脱,见那卫兵气喘吁吁,罗毅灵机一动,道:“小玉姑娘,为这位兄弟端杯水来。”   小玉应声而去,那卫兵只是摆手还未来得及拒绝,便被罗毅严厉的目光所止。   “报罗将军,有商船船长求见!”等小玉去后,那卫兵这才缓过气来,“似乎有紧急军情要见罗将军!”   “紧急军情!”罗毅心登地一下,自己的不祥预感似乎要应验了。“快去请进来!”   进来的是位夷人船长,瘦长的脸上有双精悍的眼睛,见了罗毅只是拱拱手道:“和平商号亚堂号船长姜若见过罗将军。”   “原来是自己人!”罗毅面露喜色,和平商号是李均创业之初接受姜堂建议组成的一个大商号,一面与狂澜城诸富商合作向非和平军统辖地方走私,另一方面却又公开与各国贸易,虽然在一些世家旺族之中有和平军“与民争利”之讥,却是支起和平军军饷战资大半边天的组织,罗毅虽然出身于看不起夷人也看不起商人的世家,但他自己作为那古老家族的叛逆者,对于这些为和平军作出默默贡献者,不敢有丝毫傲慢。   “客套话便不提了。”那姜若坐了下来开门见山地道:“三日前我自狂澜城来这溪州途中,自海里救起一个人,他说是自倭国来的商人,途中遇上大队倭奴海盗,他跳水逃生,据他说这群倭贼正在某个小岛上集结,准备大举来掳掠沧海郡!”   “该死的倭狗!”罗毅愤然道,和平军的水师随李均回狂澜城去了,留在溪州的只有几艘小战船,罗毅手中兵马不过两千余人,加上被唐朋带去地方巡察的军士也不足五千,倭贼要是来攻,定是有备而来,区区五千人马,如何能抵挡得住他们?   片刻之后,他又奇道:“那商人是神洲人还是倭人?”   “是倒是倭人。”   “这倒奇了,倭人也掳掠倭人?”罗毅一皱眉,道:“这其中只怕有诈,倭人嘴中岂有真话?”   “倭人向来如此,见利必趋,不会管是否是自己人。”姜若冷笑着道,“那倭族商人心中痛恨他们抢了自己财货,这才肯和盘托出,料想其中不会有错。我将这消息传给将军,信不信在于将军。”   罗毅苦笑了,不知为何,今日自己说话总是得罪人,先是让小玉误会,如今又惹恼了这夷人船长,全然不似平时能言善辩的自己。他起身行了一礼,道:“姜船长不要误会,我没有信不过船长之意,只是怕这倭人诡计多端。”   “我知道,我不是怪罗将军。”姜若还礼道:“我此趟带着货物极贵重,无论如何不可落入倭贼手中,溪州不久将有大战,我必需先行离开。”   姜若的理由让罗毅无法再挽留,而且罗毅自身也无暇再与他多做纠缠。如若他带来的消息不差,那么倭贼到来便是几日内之事了。   “诸位与倭贼打过交道么?”在军事会议上,他问帐下将官与溪州城的谋士。这近两个月来,他虽然在养伤,却也未闲着,颇提拔了些溪州本地的将官与谋士,因此在收揽沧海郡民心方面,还是卓有成效的。   “以往倭贼也来沧海郡骚扰过,但一般不敢到这溪州。”一个幕僚道,“溪州是大城,通常有重兵防守,倭贼欺软怕硬,在沿海骚扰多是对小城。”   “那往常若是倭贼来犯,沿海各城又是如何抵挡?”   “倭贼以掳掠为其目的,实行是以战养战之策,因此以往我们都是坚壁清野闭城不出,倭贼无法破城,自然转向他处。”   “自然转向他处?”敏锐地发觉到幕僚言语中的问题,罗毅剑眉一锁,瞪向他道:“也即祸水他引之策?”   那幕僚脸上颇有惭愧之色,但旋即又道:“两权其害取其轻,若是大城被破,以倭贼凶残心性,必然血洒长街尸填沟壑,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倭贼……”罗毅沉吟了片刻,看来迟早是需要与倭贼喊捉贼做个彻底了断的了。   “大人,溪州兵少,加上和平军也不过五千余人,若是真有大队倭贼来犯,我恐难以抵挡,还请大人下令坚壁清野。”   “只怕坚壁清野尚不足以退敌。”另一幕僚道,“此次倭贼有备而来,不破大城只怕不肯罢休。溪州兵少不足以守城,若是倭贼大举进犯,我只恐守都无法守住。”   “唔……”幕僚与将官们争执了许久,也没有争出一个结果,罗毅有些厌倦了,他振了振精神,道:“倭人对我神洲,除去掳掠之外还有什么正常交往么?”   “那自然有了。”一幕僚摇头晃脑地道:“相传倭人原本是夷人渡海后与倭国土著通婚之遗种,我神洲出现强大国家之时,他们畏于天威,便会遣使通好,若是神洲陷入纷争战乱,他们便乘火打劫,妄图夺取神洲。倭人自身并无文字,其文字全由神洲文字演化,倭人头领酋长多爱我神洲文彩风流,谙通神洲历史。”   “另外,倭人对于我神洲军事极有兴趣,视四海汗之谋主孙楼为天人,孙楼兵法战阵为其必读之物。”   “孙楼……”罗毅忽然眼前一亮,孙楼的兵书战阵之法,也是神洲将帅们必需熟读的典籍。孙楼一生虽然不长,却战无不胜,与他极善于布阵有关。“那倭贼对孙楼的十大阵法定是很熟悉?”   “正是,倭贼内战之时,往往排兵布阵皆依孙楼之法。”   “若是如此,我倒有一计可退倭贼,只恐倭贼离了溪州还去别处烧杀掳掠。”罗毅沉吟了片刻道,“如今也只好如此。来人,传令沿海各县府,要他们坚壁清野,不得让倭贼有可乘之机,另请城中石工木匠为我连夜赶制器械,以备不测!”   ……   来自穹庐草原的罡风将两军战旗吹得猎猎飞扬,不时有冰冷的雨丝自灰色的空中飞落,打在铁甲之上却无声无息,号角呜咽,战鼓隐隐,会昌城下,剑拔弩张。   “纪姑娘,一切就全靠你了。统领的大业全在你手中,还请你莫要逞强。”凤九天向纪苏施礼道,言语切切。   “哼,便是不依你之计,我也能于万军之中斩下柳光的首绩!”纪苏似乎对他的安排有些不愉快,半是赌气半是认真的道。   “那是自然,但若纪姑娘斩下柳光首绩却失去了余州,等统领回来之日,姑娘便难以向他交待了。便是未失余州,和平军其余将士却没有姑娘武勇,损伤难以避免,统领回来之时见我们将他精心训练出的将士折损了大半,怪罪我还是小事,要是因此令姑娘与统领有隙,那事情便大了。”   纪苏恨恨地瞪了凤九天一眼,道:“你别总是拿李均来压我,我又不怕他!”   凤九天捻须微笑,眼里露出顽皮之色。在他这年近半百的人眼中出现这神色,着实有些不伦不类,但纪苏不知为何,觉得他这目光似乎看透自己内心,似乎在笑问自己“真的不怕他么”,不由得脸上一红。怕她自然不会怕李均,虽说李均击败她后摘下她的头盔,按破天门的门规便是战神为她挑选的夫婿,但若是她自己不乐意,大可以杀了李均重获自由。甚么三纲五常从一而终那是常人中饱食终日无所事事的读书之人弄出的东西,她这般草原上的儿女,自由与随意比生命都要重要。但是,这几年来与李均相处久了,李均那因“恐女”而戴上的面具已经被她摘下,这个男子虽是不解风情,但也并非毫无可取之处。   每每念及李均似在不经意中流露的那缕柔情,纪苏心底便升起丝丝甜意。她也明白李均与墨蓉情那减不断理还乱的情愫,她甚至还知道李均之所以会对她好,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她的戎人公主的身份。李均需要她来稳定她的父汗,让戎人逐渐适应与常人和平共处的生活,并且从中取得当初掳掠常人都得不到的好处,这样,李均纵横天下的大业便会有坚实的盟友。正是因为她深知自己对李均大业的重要性,她方能体会到李均的痛苦:心中深深挂恋着墨蓉,却又不得不同自己相好,与自己相好原本是出于政治需要,却假戏真作生出了真情。这个满肚子算计别人的男子,内心深处还是有着几许赤子之心存在。李均既然不曾为了大业而抛弃墨蓉,那么在与自己产生亲密之情后,无论什么也无法让他舍弃自己,古人云:“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更何况这有情郎又是如此英雄了得的人物……   但横在二人之间的不唯有墨蓉。如果不是有李均,自己与墨蓉定会是好友,但正是有了李均,自己与墨蓉间便只能维持某种不冷不热的关系。没有人愿意将自己最心爱的与别人共享,自己如此,那待人真挚诚恳的墨蓉心中也是如此。其实……其实自己倒无所谓,父汗有妻妾十七人,自己早就习惯了,墨蓉对于此似乎也并没有太多顾忌,关键还是在李均那傻瓜身上。为何他偏生要执著于男女平等便只能一夫一妻?难道他不知,为了这一夫一妻的形式而要将相爱的人硬生生分开,实际上是最大的不平等么?   纪苏忡忡叹了口气,这些小儿女的心事,怎能对外人说起,怎能让那个傻瓜知道?那个傻瓜对敌之时那样聪明,却为何总是不能体会出自己的暗示来?   “啊?”猛然想起,自己是在两军阵中数十万敌我将士面前发呆,纪苏脸上不由得一阵烧红,她掩饰道:“凤先生说什么?”   虽然她戴了头盔,但凤九天似乎仍看到了她脸上的酡红,一连串尖酸的话语几乎脱口而出,但他终于隐住未让自己的习惯得逞。嘲笑一个为爱情而苦恼的年轻人,这本身才是最值得嘲笑之事,若非自己未曾尝过真心爱一个人的滋味,便是自己老了,老得要靠嫉妒年轻人的恋情才能让自己想起当年的往事……   “我是说,纪姑娘要多加小心,你是万金之躯,让你冒险实是不得已。”凤九天叹息了声,他忽然觉得自己有必要改变主意了。这个在爱河中沉浮而不能自拔的女子,自己怎能如此?   纪苏却不知道,凤九天初计,本意是要她战死于此,好激那忽雷汗倾巢而出寻柳光决战。若是穹庐草原上的戎人大举攻入陈国,余州之围自然便会被解,而忽雷若与柳光结下不解之仇,那也与和平军的同盟就不得不延续并加强。此计必需设计得非常巧妙,既不能让忽雷汗怀疑纪苏之死是出于自己设计,又不能让纪苏活着落入柳光手中。为了李均天下大计,在凤九天心中原本就是任何人都可以牺牲,但在这片刻间,他的决心反复动摇起来。   “那么我去了?”纪苏问道。   “你且等等,容我再想一会儿。”两种心意在凤九天心中反复激荡,这令他觉得头隐隐作痛,他深吸了口气,用手指揉了揉自己额角。   “凤先生不舒服么?”纪苏全然不知自己的生死便在凤九天一念之间,她目光虽然敏锐,心思虽然也算缜密,但她却绝对相信自己人,更何况眼前这人是那个自己欲托付一生者倚为臂膀之人。   她的问话让凤九天心中如刀割般,凤九天睁开双目,反问道:“为了李统领大业,此次前去极为冒险,纪姑娘也不妨再想想,究竟是否要去。”   “我已经决定了。”纪苏决然道,“不唯为李均,也为我戎人。这两年来我眼见狂澜城中百姓丰衣足食,我做梦也想我戎人也能过上这般日子。如今和平军许戎人在余州自由行动公平通商,戎人无需掳掠流血便能得到食盐茶叶与药物,父汗来信说草原之上歌声遍野,皆是李均之力。为此,无论如何危险我也在所不惜。”   凤九天心中狂突了几下,然后缓缓道:“既是如此,你且去吧。”   正当纪苏欲催马之际,忽然有人道:“且慢!”   凤九天与纪苏都是一怔,在这主军之中,怎么有人会阻止他们行事?   一阵金芒闪了闪,声音来处出现了一个身材瘦长的人影。   “雷先生……你如何会到此?”掩饰不住内心的惊诧,凤九天问道。纪苏也好奇地望着这个曾与李均一同屠龙的男子,虽然二人见过几面,但雷魂一直都很冷淡,似乎眼中根本没有别人存在,这样的人能同李均走到一起,也让纪苏觉得惊异。   雷魂用严厉的目光盯着凤九天,那目光如闪电般,让凤九天也不得不微垂下头。片刻后雷魂道:“我刚刚赶到城中,听说你们已经出城迎敌,便用土遁之术来此,凤先生,我总算未曾迟来!”   凤九天双目中光芒一闪,他的布置,他的心意,瞒得过旁人,有一个人却是无论如何瞒不过的,自己原本想在他回来之前将一切结束,如今看来自己还是慢了一步。   “李均要我来传四个字。”雷魂看了好奇地盯着二人的纪苏一眼,冷冷道:“不得妄动!”   “不得妄动……”   凤九天脸色转为灰白,喃喃重复了这四个字,李均请雷魂带来的只怕不仅仅是这四字,否则雷魂便不会用如此严厉的眼光看自己。雷魂没有在众人面前,特别是在纪苏面前将此说出来,其实是出于好意,他的声音虽然冷漠,但他的目光与心思,只怕不在自己之下,当年彭远程围狂澜城,便是用了他的火油之计才破了彭远程的玄机楼。   “是墨蓉姑娘托你赶来的吧?”凤九天抬头问雷魂。雷魂并不在狂澜城之中,而是居于雷鸣城魔法太学,和平军上下,便是李均也很难请动他,能请动他为信使者的,只有墨蓉一人而已。自己来这会昌城时曾去调请魔法太学师生相助,而雷魂根本不理会自己。墨蓉请他为信使同时意味着,墨蓉也知道了自己的安排,她让雷魂赶来,一则是怕旁人不可信赖,二则是怕时间上来不及,三则是在必要时让雷魂以他强大的力量来阻止自己,这些年轻人的心事,确实不是自己这般老人所能干涉的了。   “纪姑娘,请出发吧!”   凤九天脸色的变化仅仅是片刻间的事,他又转向纪苏,目光中坚决异常:“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若不能暂时击退柳光,不待李统领赶到余州便会易手,只有让柳光吃些苦头,才能拖延时间。因此,我们不得不去做了!”   ……   孟远依那霍匡之言,向河上游看去,不禁勃然色变。   随着河水,一条火的长带正以极快的速度顺流而下,孟远只是一怔便知这是燃了黑油的木排,若是给这木排撞上,小些的船只怕立刻会沉,而大些的也定然会被这火点燃,再加上对岸火焰如蝗,和平军这大小百余只船倾刻间便将成为一片火海。   “全速回退!”孟远大吼道,劈手自身旁一夷人战士手中夺过一只强弓,弯弓搭箭,瞄准正在那大轿之上冷笑的霍匡。他心中明白,此刻便是后退也退不及了,这一战自己将败得极惨,从军以来前所未有的败局正在接近,而导致这败局的,一是自己大意,二则是那轿中人的算计。   他虎目欲喷出烈火,一声“去死”,箭如流星破空而出,虽然距河岸已有百步之遥,但这箭不过是一瞬间便到了霍匡面前。   “叭”一声响,眼见这一箭便可了去这心腹之患,一只巨盾举了起来,挡住了飞矢。箭钉入铁盾之中深达一寸,箭尾在空中嗡嗡作响,霍匡也禁不住冷汗如雨,若不是副将救援及时,自己便要胜利到来之时莫名其妙的死去了。   孟远恨恨将那弓一折两断,目光凝结在救了霍匡的敌将身上,不由吃了一惊,那人身高足有丈八,原本站在轿后自己未曾注意,此刻执盾站到霍匡身前护卫。从他体形来看,应当是一羌人勇士。   “那羌人壮士是谁?”孟远振声道,虽然和平军在火海之中发出惊恐的叫喊,风助火势的声响也如鬼哭狼嚎般,但他的声音仍旧刺破暗夜,传到了敌我双方耳中。   “我是萧广!”那羌人用沉闷的声音吐出这四字。   “我孟远定然要取你性命!”孟远扬声道,“你且等着吧!”他声音中有着不容怀疑的压迫之力,听在敌人耳中,便觉得此人并非口出狂言,而听在正混乱的自己人耳中,则极大的振作了士气。   “孟将军无恙,大伙冷静下来听他指挥!”军官们制止士兵的乱动,开始有序地在上游冲下的木排中穿行。   “用长槁撑开木排!”孟远的声音传了过来,火海之中最怕混乱,冷静下来便可将损失降到最低处。紧接着他又下令:“放弃已经无法扑救的船只,尚完好者注意救援!”   “原来是孟远,难怪处变不惊。”岸上霍匡捋着自己长髯,静静听了会儿,接着又道:“他便是从火海之中脱身,今日也是败定了!传令下去,准备渡河!”   望着河中烈焰腾天,吕无病几乎要惊叫起来。这些时日来,他每每与孟远在一起,在他心中对这豪爽如兄长的勇将产生了强烈的情感,因此他不假思索地道:“随我来!”   眼见他冲向战船,方凤仪伸手拉住他,面色如铅般凝重:“不可,如今孟将军一片混乱,你再前去反而乱上加乱!”   “孟将军出阵前曾要我们接应于他,难道我们就在这坐视不成?”   “最好的接应,便是保持镇静。”方凤仪虎目中威芒四射,然后道:“令小船出水寨,将河中浮木撑开,为孟将军后退开出一条道路!”   正这时,岸上的和平军也大哗起来,那从上游漂来的木排,也将和平军水寨点燃,泊于水寨之中的战船纷纷落帆避让,但火助火势火借风威,冲天的烈焰仅仅是片刻间就将整个水寨吞噬。南风劲吹,将腾起十余丈的火焰卷上岸来,烧着了岸边枝叶已干枯的树木。仅仅一盏茶功夫,那火便从水中燃到岸边,又从岸边蔓延至河畔的枫林渡镇。便是高达三丈的城垣也无法阻止炎神之怒,镇中百姓若不是因为战争而逃走,定然会哭嚎成一片。   浓烟与烈火之中,方凤仪与吕无病也不由惊惶失措。二人收拢队伍想要离开,却又担心孟远后路为火所断,正慌乱之时,最近一艘战船砰地在河滩上搁浅,船上也被火焰所席卷,和平军将士纷纷跳入冬日的河水之中,但大多数将士都身披战甲,落入水中便难以浮起。   “不要救火了!”眼见救火已是无望,方凤仪大喝道:“救人要紧,无病,你在此救人,来人,随我来!”   对于方凤仪在这危机之时却领着数千将士沿江而上,无病虽然不解,却也无暇理会。那战船搁浅之处与河岸相距不远,他一命令残余的小船赶去打捞救援,一面就近砍下旗竿长篙,探入水中让在波涛中翻滚的己军将士抓着。   正当前进夜袭的和平军战船纷纷退回靠岸之时,上游方向又是一阵大喊声,无病抽空望去,火光中看不见什么,但兵刃交击声与叫骂声不绝于耳,在火焰的毕剥声里更让他心中添了几分乱意。那里正是方凤仪领兵前往的所在,现在无病也明白方凤仪为何要过去了。霍匡布置今日之战定非一日,一面避开和平军的耳目,一面在上游伐木造木排。木排虽然不能象战船那般将大队人马同时送过河,却足以将拆成小队的精锐送过河,而且木排也无搁浅之忧,对于河岸要求没有战船那么严格。   “孟将军,孟将军!”无病一连问了数艘战船上的将士,都说并未见到孟远,他心中更是焦急,仿佛这战场上的火是烧在他心中一般。他跃上一艘小船喝道:“快走,去接孟将军去!”   那小船上军士迟疑道:“河中尽是火,大船尚且无法支撑,何况是小船?”   “快去!”无病拔出腰刀架在军士脖子之上,军士见他原本清秀的脸上尽是杀气,想起此人在战场上之勇悍,再也不敢说一个字便摇橹出行。   此时河中到处都是火焰,既有那燃烧的木排,也有被点着后放弃的和平军战船,无病收回腰刀,挺枪立在船头,一面四顾一面大喊:“孟将军!孟将军!”   “将军尚在帅船之上!”一艘退回的小舟上有人回应,“他令我们乘船退回,他自己仍在帅船之上!”   无病听了心中一沉,只恨不得自己当时也在孟远的船上,便是击晕他带走也非让他先离开不可,但如今,他却只有在这火海之中继续寻觅了。   河水激荡,烈焰腾空,桂河上下殷红如血。无病瞠目四顾,只觉得这茫茫火海之中,只有自己一艘小舟尚有生意,他只觉周身血液似乎都被火焰所烤干,心头那一点希望之光也越来越渺茫。   “咯咯……”他紧咬钢牙,伸出长枪挑开一只烧得差不多了的木排,木排撞在一艘正在沉没的和平军战船之上,又一起被河水卷走。   “孟将军!”在那沉船之后,无病看到了孟远的战船,船已经被烧了大半,火光中焦黑一片,看不到任何活人的迹象,无病只觉双腿发软,不由得右膝一弯,单腿跪倒在船上,口中发出了几近呻吟的悲鸣。   “我在这里!”那熟悉的孟远之声忽然传来,无病大喜,循声望去,只见一片在水中飘浮的船板之上隐隐伏着一人,无病心中大喜,夺过军士手中船浆狠命拨水,接近之后伸手将孟远拉了上来。   孟远脸色有些苍白,这一次败北比他预想得还要惨上几分,渡河战船大多为火焰吞噬,河岸上的水寨与枫林渡镇也被殃及。他看了无病一眼,用力握了握无病之手,低声道:“对不起,多谢。”   无病怔了怔,立刻明白他所说对不起是指未听他与方凤仪劝谏而出兵过河之事。此时此刻实在不是纠缠这些事之时,岸上方凤仪正领着残破之军抵挡乘火偷袭的敌军精锐,而身后的响声证明敌人大部队也在开始准备渡河,现在能做的便是回到岸上重整旗鼓。   方凤仪于危急之中,只收揽了不过千余将士,而且将士都为这战况所惊,虽然尚未崩溃,但士气确实不振。方凤仪摸了摸自己的头盔,这原本是战死的一位和平军战士之盔。方凤仪一手捋起自己须髯,一手握着大刀,暴喝道:“随我来!”   这“随我来”三字听在和平军耳中都是一振,众人想起跟随的这将军正是在瓦口关之战中闯下“方三随”之称的智勇之将,原本忐忑不安的心都稍稍有些平静。方凤仪原本就颇有威仪,在火光中他身手矫健,神情凛然有如天神一般。一路上不时有惊惶失措的和平军加入这队伍之中,待到他过了枫林渡镇,来得那上游方向的大片枫林之前时,千余将士已变成了三千余人。   霍匡预先派来的精锐依霍匡之计,等到枫林渡火起之后再过片刻,和平军丧胆溃逃之时再杀将出来。他们却不曾想方凤仪能在危难之际整顿出一队人马,迎头赶来迎击。双方正在枫林之前相遇,方凤仪此时已经上了马,大刀如风,连接斩杀几名敌兵,原本来偷袭者反倒被杀了个措手不及。   枫林渡是一片火光,但枫林附近却暂时未被火烧着,黑暗之中陈国官兵也不知有多少和平军前来迎战,双方大战了一阵,陈国将领唯恐是中了和平军之计,开始向后退却。   方凤仪长舒口气,敌军胆怯之时,若是能乘胜追击,便可一举让这支敌人精锐溃退,如此便有如斩断霍匡一臂,使之无法取得全胜,甚至可以再回过头去乘霍匡渡河之际击破敌阵,这样此战尚有反败为胜之望。他在战马上一扬刀,吼道:“方凤仪在此,众将士随我来!”   但声音未落,他只觉右肩刺痛有如针锥,一支雕翎箭透肩而过。他在马上摇了摇,制住自己下跌之势,却再也无法抓住大刀,刀“当”一声落在地上。   “糟!”他心中暗叫,正这时,林中又是数枝流矢飞来,方凤仪伏在马背之上,只觉自己右脚上一阵刺痛,看来又中了一箭。而那战马也发出悲鸣,在原地挣扎了几下想站稳,却终于摔倒在地。方凤仪在马倒地的一瞬间忍痛甩开马蹬,滚落在地。   “方将军!”左右急忙来救,方凤仪挣开他们,伸左手拧断那肩头的箭竿,又拔出脚上的箭,努力站住道:“我没事,随我来!”   远处隐隐见他落地的和平军将士闻言士气大振,齐声喝道:“方三随!方三随!”   自方凤仪伤口中涌出的血被黑夜所遮掩,而隐约中他的声音依旧坚定,身形也如同毫无损伤般矫捷。隐伏在林中的敌军弓箭手虽欲再施冷箭,却被和平军一个突袭斩杀殆尽。其余陈国军队退了回去,而此时方凤仪再也无法支撑,坐倒在地上,片刻后失去了知觉。   “暂且后撤二十里!”   看着被士兵抬回的方凤仪伤势,虽然严重却不致命,孟远心中一宽,紧接着命令道。   “后撤二十里?将枫林渡拱手让出不成?”无病吃惊地问。   “我也不想,只是再战下去,我们不过徒损兵将,却也难保住枫林渡。”孟远举目向河中望去,霍匡的大队人马已经开始登岸,而烈火余烬中,只有零星的和平军尚在抵抗。他咬紧牙,一挥手道:“先后撤二十里整顿兵马,等士气稍振再战不迟!”   ……   “王显么?”董成横槊于阵前,铁槊遥指那连绵不绝的敌军营寨,这无边无际的敌寨在他眼中,都不过是茅屋草舍,而那二十万苏国官兵,都不过是土鸡瓦狗一般。   王显冷冷看着董成,日光下董成那身盔甲亮得晃眼,披了链甲的战马在不安地移动,而董成手中的槊便在移动之中将太阳的光芒反射向苏国大军。   王显收住了目光,仰首望天,若有所思。六年前自己追随陆翔,对于陆翔的身影是再熟悉不过,而今似乎又在眼前对手身上,看到了当年陆翔的雄姿。   “陆帅……”不知为何,明明是自己亲自领人刺杀陆翔于峡谷之中,每一念及陆翔之时,自己却仍会尊称为陆帅。陆帅在天之灵定然是不会谅解自己的,自己追随他也不是一年两年,但却背叛了他杀害了他。举世之人,闻得王显之名,莫不切齿痛恨,便是自己,这六年来有哪一夜是安稳度过?   六年一弹指。当年之事距今近六年了,如今终于到了了断之时。王显竖起手中长枪,董成其人他也很了解,对这样的对手用计是没有什么作用的,自己兵力既是占绝对优势,便要在对手找到应付办法之前充分利用这优势,“兵贵神速”便在于此!   “杀!”   随着他一声怒喝,苏国二十万军中鼓声震天,左右两支轻骑当先突出,象是奔牛的两支犄角直刺董成军。   董成军中仅有万余和平军,其余多为这段时间招募而来的苏国官兵及各路佣军,总数不足五万人。清桂原本是苏国腹地,无甚险关危城可守,因此这次迎击,董成选择了野战之法。   突击极为成功,两支轻骑迅速切入董成军中,将董成军分割开来。董成脸色有些苍白,忽然下令道:“退!”   “退?”他周围的将士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两军甫一交锋,虽然敌军轻骑突入己阵,但胜负尚未定论,董成自己甚至还未有与敌人交手,便要言退!   “李均统领走时,许下我全权,不退者斩!”董成冷冷迎着四周充满怀疑的目光,当先拨转了马头。   “禀大帅,敌军抵挡不住我军突击,已经开始溃退!”   探马将王显已经看到了的战况回报而来,王显只是微一点头,敌军一触即溃,这让他想起当年在无敌军之事,无敌军中不就也有一支极善败逃的诱敌部队么?李均深得陆翔兵法真传,他一手训练出的和平军中有这样一支溃逃得如真的一样的部队,那也是不足为奇。   “传我令去,不得贪功追击,只要夺得贼军营寨便可,小心检查营寨中的水与土下。”王显道,只要自己保持住这兵力上的优势,便是让敌军逃走也无妨,反正自己的目的并非多杀伤敌人,而只是夺回失去的土地。   溃逃的董成军在奔逃了三十里后的另一处营寨中终于重整,全军上下无一不垂头丧气。和平军自建军以来,便从未打过如此窝囊的败仗,偶尔受挫也是在力战不能之后才退却,象这样自己几乎没受多少损失便退军,对于习惯于用敌人的鲜血来庆祝自己的胜利的和平军而言,是一种他们难以承受的滋味。   “整军再战!”董成此刻脸色已经恢复正常,见苏国官兵并未追击,他下令道。   听得要再战,将士们精神略略一振,原以为董成是想拱手将和平军夺来的土地还给苏国,既是要再战,那看来是错怪他了。   “敌军重整了?”王显怔了一怔,若是董成此来是诱自己入圈套,那么便应一溃千里,但敌军略一溃退便重整旗鼓,这让他觉得不解。   “进逼!”他下令道,决意以不变应万变,无论董成有何诡计,只需步步为营,不给他可乘之机,迟早会将他赶出苏国领土。   然而,双方又是一触即分,董成在苏国官兵突入阵中之时再次下令退走。此次王显仍旧不肯追击,直至听说董成又重整部队前来挑战。   如此三番五次,董成部下除去和平军万人外,其余几乎逃散殆尽,不少人干脆带着武器投到王显处。   “你们说董成确实没有任何埋伏?”   听了这些投诚者的话语,王显禁不住再次问道,没有任何准备,这般胡扰蛮缠,一点都不向董成的作战风格。   “确实没有准备,大帅不信可以问其余人。那董成自李均走后便一直忙于兴修水利,有人说官兵会来进剿他便搪塞说已经上表朝庭请罪,全然没有将精力用于备战之上,哪有什么埋伏!”投诚者显然面色气愤,似乎对于董成这般作战仍觉无法理解。   “莫非董成根本就是无计可施而在此施缓兵之计?不可能,他便是施缓兵之计,也无人能来援他。”王显拧着眉,在肚子里盘算半日,终于道:“再看看吧。”   “果然不再出战了。”   在连接挑战数次王显都不再出战后,董成脸上终于露出笑容。他确实施的是缓兵之计,他等的并非援军,而是自己的安排全部到位罢了。   “众位定然奇怪我为何两日里未发一箭便退了一百五十里。”他环视周围的将士,几乎都是和平军,便是他自云阳带来的亲信,也只余莫子都一人尚在身侧了。   “还请将军明示。”回应他的也唯有莫子都一人,其余和平军将领都冷冷看着他,似乎要看他如何为自己辩解。   “李均统领以我为清桂留守,诸位心中定是不服,因此我对敌大患,不在于敌军众多,而在于我军人心不齐。”董成淡淡地道,“如今还请诸位无论如何与我同心一次的好,我要水淹王显!”   ……   “这个婆娘真是凶悍!”一员副将几乎是目瞪口呆地望着山坡之下交战的双方,他几乎不敢相信,世间竟有如此勇悍的女子。   纪苏出阵向柳光挑战,如今已经连斩了三员陈国大将,甚至领着她那五百戎人轻骑突入柳光大军左翼,在阵中左冲右突,迫得柳光不得不令左翼稍退,以避其锋。她回军不久,便又出来挑战,而陈国那些有名的骁将却个个面色如土。   “果然是员勇将,只可惜是个女子,天生便有缺憾。”柳光捋须微笑,在己方中能保持镇静的,唯有他一人了。   “怎么?诸位竟然都怕了一位女子么?”他似乎是才发现周围将领面如死灰,笑容里略带嘲意:“我尚不知诸位原来个个惧内,这倒是件稀罕事。”众将都颇觉羞愧,无论那戎人女子如何勇猛,再强也不过是个女子罢了。庞震也笑道:“这戎人女子凶蛮无比,虽然有一付好身材,但我料那面具之下容貌定然狰狞可怖。”刘铮却道:“不然,我倒听说此女国色天香,是一绝代尤物。想那李均所见也不少,若此女容貌寻常,怎能入李均之眼?”   柳光脸上笑意更深,这时刻两个谋士深知其心,让他颇觉快慰。军阵之上原本不应提及女子,以防怠慢了士气军心,但此时敌军一女将所向无敌,谈一谈女子反倒有利于己军了。   “如此凶蛮的女子,想来于闺房之中别有情趣。”他微眯上眼,似乎陷入暇想之中,捻须道:“若是此女容貌出众,我倒颇有意将之收入金屋,以娱晚年,诸位以为如何?”   “哈哈哈哈……”众将哄然而笑,先前的沮丧瞬间便无影无踪,一将道:“不可,此女如此凶蛮,怎能令其近主公万金之躯,还是赐给小将吧。”“还未擒住她,你便与我争起来了。”柳光侧眼瞧他,见是自己部下中叫崔绍林的勇将,不由微微一笑:“好,若是你能擒住她,老夫便忍痛割爱,将她赐与你了!”他言语之中气势逼人,正在两军阵前耀武扬威的纪苏,似乎已经是他囊中之物一般。   “得令!”那将一拱手,驱马便要出战,柳光笑道:“绍林,你可小心,莫要偷鸡不着蚀把米啊。”崔绍林眼中精光四射,哈哈大笑道:“主公放心,方才我还有些惧她,如今想到擒回来后便可以好好摆布她,嘿嘿,主公就请看吧!”众将都是一阵大笑,这崔绍林好色心之大在柳光部下是人尽皆知的,柳光宠爱的歌姬倒有三个被他要走,只要许下他美女,他似乎便能厉害一倍。   崔绍林驱马下了山坡,手中双锏交击一下,发出刺耳的声音,似乎是在提醒纪苏来者非同一般。但纪苏不等他发话,马刀激起罡气劈头便斩了过来。   柳光见纪苏刀法凌厉,崔绍林在一片白芒芒的刀光之中只有招架之力而无还手之功。不由哑然失笑:“绍林无力对付这戎女,若是强抢回去,只怕闺中有难了。”“主公,绍林为主公帐下勇将,向来忠心不二,不可使之有失,还请主公设计救之。”刘铮皱起眉头道。   “唔,这倒简单。”柳光回头道,“凤九天不守坚城而来迎战,定是畏我围城之后断他粮道,他为人谨慎,若是见我军一支骑兵斜里离开,必怀疑我有奇谋而召回戎女。如此既可救绍林,又不失他颜面。”“主公请让末将前去!”知道他有意分兵惑敌,韩冲拱手道。   “好,我准你见机行事,若是凤九天不动,你便绕自他背后突击他后阵,若是他动,你可自行判断对策。”柳光道,“不过,切记要与我中军保持一致。”韩冲去了不久,和平军阵中果然传来鸣金之声,纪苏冷冷一哼,迫开崔绍林后道:“下次再杀你!”“冲!”见和平军在纪苏退回本阵之前便已现溃势,柳光先是一怔,心念电转间便明白了凤九天的心意,他唇角边漾起一丝奇异的笑意,将手中黄旗展了两展。   “既是你有意送个大礼,我也却之不恭了!”柳光将目光投向正在迅速回退的和平军中军,凤字大旗虽然仍在空中狂舞,但却已没有了两军初接时那般气势迫人了。   分统九军的九路将领看到中军树起的旗号,如九道激流般自阵营中激荡而出。若是凤九天此刻能定下心来观看,定然会为这完美的九龙出水之势而惊叹。这九龙由奔行冲锋的轻骑为先导,以重骑为两翼,以轻甲步兵为心腹,冲得极为迅捷,但阵形却较长时间保持了不变,即便是骑兵纵马奔腾之下,仍不会轻易拉开前后军间的距离,让敌人抓住间隙。   九支部队并非齐头并进,而是三先六后,最快的三支迅速插入正在拔阵撤退的和平军背后,毫不犹豫地突了进去,突入之后他们不似其他部队那般两侧散开将和平军分割,而是一直向前穿插,目标直指和平军中军。   稍后于这三支较快者的另三支陈国官兵利用前锋突击后的混乱,也迅速插入到和平军之中,刚经过第一轮突击已经被分开的和平军惊魂未定,这三支部队便接踵而来,让正在结阵自保的和平军又不得不再次散开。   最后三支部队则以手持短刀的轻甲步兵主,在双方混作一团相互拥挤之际,他们手中的短刀恰恰能展其所长,给予落后的和平军毁灭性打击的,也正是他们如蚕食桑叶般的攻势。   乱军之中,纪苏与她那五百戎人骑兵反而被陈国官兵超过,他们的归路被已经撕开了和平军战阵的敌军切断。纪苏踩蹬而起放眼望去,只不过是片刻之间,四周便尽是如蚁如蝗的陈国官兵。经过这三年的休整训练,数载之前尚不堪一击的陈国官兵竟精锐如此!虽然这早在凤九天意料之中,但纪苏见了也不由得心中一阵狂跳,强烈的恐惧感也如冷水淋头般浸过她。   “杀!”耳边已听不见除去喊杀声之外的声音,虽然和平军勉强结成赤龙阵分散御敌,但柳光这九龙出水之阵似乎是针对善于局部作战的赤龙阵而来,将和平军挤在一起,再利用自己的速度与数量上的优势迫得和平军赤龙阵不断收缩,最终缩到无法发挥威力之时,和平军便只有任敌宰割了。   “如若纪苏有个三长两短,只怕李均不会放过你。”凤九天所乘战马急速奔走,败军乱哄哄之声里,他仍听到雷魂那阴冷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他苦笑了下,原本是诈败,却不料假戏真做,变成真败了。   “不愧是柳光,用兵疾疾如风。”他于百忙中回首望去,原为前军的和平军如今已经淹没在陈国官兵的海洋之中,而且有三支敌军如利矢般尾随着自己冲杀过来,护卫着自己的和平军眼看便要被他们追及了。   “五百步……”凤九天又向前望去,心中默默算着。急奔之中五百步距离不过是一瞬间之事,但凤九天却觉得这一瞬间足有百年那么长。身后喊杀声越来越接近,他甚至不敢再回头去看。   迅速挺进的陈国官兵一瞬间便冲入了和平军营帐之中,而营帐的主人和平军一部份被截住包围,另一部份则被赶出了营帐。陈国军队仍不再休,尾随着溃退出了营帐的凤九天便追了过来。   在高地之上看着自己的部下轻易便将敌军分开,柳光脸上却失去了笑容。   以和平军之能,凤九天之智,纪苏之勇,为何会败得如此迅速?柳光心念电转,又是一挥手中黄旗。   刺耳的鸣金之声在他手尚未落便响了起来,正追击凤九天的陈国官兵几乎在鸣金声传到的同时便止住脚步,这让倾力狂奔中的凤九天悄悄松了口气,柳光用兵果然令行禁止,军纪肃然。   “最厉害之处便是你的弱点。”凤九天心中刚缓了过来,便浮起一丝冷笑。如今战场之上和平军已经被分割成两块,纪苏及少数部队为陈国官兵所围,而凤九天与和平军主力则在溃退之中,将原先的战场直至和平军营寨处若大的空间,全部让与了陈国官兵。那九支依次突击的陈国官兵闻得鸣金之声后便开始收拢。   柳光放眼望去,忽然神情大变,自己的部队并未能纠缠住和平军,双方除去围着纪苏缠斗之外,主力却泾渭分明。鸣金声响后自己的部队便停止追击,而和平军在向前继续奔了百余步后也停了下来!   “不好!”虽然无法说清楚到底不好在何处,但柳光仍旧大喝道:“快收兵!”他左右的传令兵闻言又开始敲击金锣,但出他们意料的,他们竟然没有听见金锣之声!   他们听见的是一声惊天动地的炸响,紧接着便觉天晕地暗,整个战场之中似乎是掀起了一阵狂飙,原本晴朗的天空倾刻间被烟尘所笼罩,十步之内飞沙走石让人睁不开眼,军中的旗帜都给吹得东倒西歪。   紧接着天空中下起沙石之雨,碎石沙尘夹着狂风披头盖脑砸了过来,中间还带着大滴大滴的水珠。但这水珠却是殷红色的,甚至可以感觉到其中温度。柳光禁不住以手护住眼睛,身旁侍卫慌忙为他撑开华盖,但在狂风之下华盖却被掀翻。   第一声巨响之后,又是连绵不绝的一连串爆炸声。原来和平军阵营的所在,现在柳光九支精锐集中的地方,有如四处开花般爆个不停,似乎大地之神震怒了,要在此显示一下她的力量,又象漫天的冰雹击在平静的湖水时激起的浪花,黑色或暗黄色的烟雾随着爆炸腾空而起,直上九霄。   “叭”一声,一块软绵绵的东西落在柳光手上,柳光将手一抖,脸上神情惨然,这是一块人的内脏。那九支突击之军是他这数年来精心训练出的精锐,而今看来,已经全部毁于自己的大意了。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琉璜硝石之味,柳光已经了然凤九天的诡计了,他在平军立阵之处事先埋下大量炸药,然后以纪苏之勇诱自己全军突击,待己军夺了他营阵之后便引发炸药。虽然自己出于慎重并未将所有兵力都投入进去,但方才那一炸,数以万计的精锐便化为这满天的血肉,己军士气在这一刹那之后便降至极点。   “心思果然深沉,而且还极为胆大。”心中虽然如刀割一般,但柳光却不得不佩服凤九天的大胆。炸药点燃不是一时半时之功,他必是在自己军队突击之后才点然引信,若是他跑得慢一些,那么和平军也必然在暴炸中化为齑粉。但他偏偏算准了时机,大爆炸中即便有和平军也同样粉身碎骨,那也是极零星的个别。   巨大的声响与随之而来的异变,让陈国官兵都惊恐地放下了武器,甚至有不少人吓得跌坐在地上。原本是和平军立阵之处,如今只余一个仍在冒着青烟巨大土坑,这土坑之大,足以让一支部队在其中操练。而原本应在这里的数万陈国精锐,却只余少数在边缘处者尚可看到尸体,其他的连尸体都看不见,化作了方才空中的血雨。   战场之中混作一团,双方都被大爆炸所惊,人人皆哑然,但战马却吓得嘶鸣狂奔,难以控制。   纪苏也震愕地立于战阵之中,虽然她心中有所准备,这炸药原本是越人开山炸石所用之物,墨蓉对此极为熟悉,纪苏来时也曾听她说起此物威力,但那巨大的爆炸仍让她惊骇。战场上所有人都停住手,愕然望着那爆炸的遗迹,忘了厮杀,忘了敌人。   “呜……”突然有人捂住嘴痛哭失声起来。那大爆炸让人真正意识到何为残酷,即便是他们这般在战场上生死悬于一瞬的战士,也觉禁受不住。靠近爆炸处的陈国官兵甚至不现,自己的耳朵里渗出血丝,什么声音也听不见了。   “生擒那戎人女子!”唯有柳光在激变之后最快恢复,他以不容抗拒的威严下令,凤九天的全部设计,如今他以了然于胸。那戎人女子恐怕自己尚不知自己也成了凤九天大爆炸的牺牲品,他将那戎人女子留在自己哀军之中,无非是借自己之手除去她,好让戎人与自己势不两立。虽然此时才完全看穿那人的阴谋,但既是看破了,就不能让他如意!   他沉重的声音不惟惊醒了陈国官兵,也让纪苏意识到,虽然那突击的陈国官兵大多灰飞烟灭,但自己却也陷入到数以万计的敌军围困之中,与自己在一起的,只有不足千人的和平军与戎人骑兵。   “向东南方向突!”她扬声高喊,手中马刀又挥舞了起来。但无论是和平军还是陈国官兵,在这突如其来的震憾之后,却都提不起杀意。其中和平军犹为沮丧,陈国官兵尚有为战友复仇之念支撑,他们却有一种被人遗弃之感。   纪苏纵马前突,马刀轻捷如风,顺着一敌将枪杆而下,切下他的五指,那敌将弃了兵器拨马便走,但纪苏马刀又就势而上,自他颈后砍入。马刀弯且薄,宜于突击而不宜于对抗,因此纪苏总是尽量避免与敌兵刃相击,她动作极为迅猛,往往在敌人横起兵刃招架之前便一刀斩下敌人首绩。   旁边两枝长矛突刺过来,纪苏一伏身,那二敌矛刺了个空,她马刀紧接着便劈了出。两个敌人一个咽喉处开出一道红线,不时有白色气泡自破了的咽喉挤出,他捂着喉咙向后退去,退了没几步便栽倒在地。另一个则就地一滚,避开纪苏的刀锋,但当他站起来时,却觉肩膀一沉,半截身体折了过去,只余腰间尚有皮肉相连。   纪苏以刀罡杀了这一敌,还未缓过气来,又是数个敌人冲了上来。她深知如此下去便是累也将自己累死,再看自己左右,虽然那五百戎人骑兵尚未尽数阵亡,但在敌人如蚁如蝗之下,戎人骑兵的骑术优势难以发挥,因此所余者也已不多。   “大神佑我!”在心中纪苏忍不住向战神破天祈祷,此时她也明白了雷魂传来李均之令,严禁凤九天轻举妄动背后之意了。既是如此,凤九天便会弃自己而不顾,便会让自己在这万军之中力尽身亡。自己再也无法回到那天高地阔的大草原之上,再也不能喝那浸了酥油的奶茶,也再也不能在已经日渐苍老的父汗面前撒娇承欢了。   “李均,李均!”她在心中大喊着这个名字,这个战神挑出的人,这个摘下了自己头盔的人,自己难道再也无法见到他了么?他此次出征苏国之前那欲语还休的话儿,自己岂不永远也无法弄明白了?   她那头盔之中,泪汗如雨,混在一起交织而下,身上已经受了数处伤,虽然都不算重,但也血染战袍。她只觉眼前的敌人如山如林,无论如何突击也难以突破,马蹄下尸体已经成堆,她的战马也先后换了两乘,却仍无法冲开陈国官兵的封锁。   柳光见纪苏在己军之中冲突不止,杀了半晌仍无疲惫之态,营中大将折于她手中者又添了数人,心中不由动了真怒,下令道:“尽量活擒那戎女,实在不行死的也成!”正当陈国弓手开始寻找施放冷箭机会之时,东南方向却传来奇异的隆隆之声,这让柳光心中一动,莫非自己所料有误,凤九天便无意将这戎女舍弃于此?   纪苏听了这声音大喜过望,她知道自己最终未被舍弃。只见那声音来处,自树林之后拐出两个黑乎乎的怪物来。   柳光怔了一怔,旋即判断出这其实是两辆铁车,只是这车前无牲口牵引,后无军士推搡,似乎仅凭自己前行。这铁车高约有一层楼,宽有六尺,长有三丈,铁车之上伸出数张机弩,铁车两翼是锋利的刀刃,车前端有一突出如铲。车轮与大地磨擦,发出隆隆沉闷之声。   铁车尚在三百步之外,那车上的机弩便激射而出,车上射出的弩箭并不长,但射程极远,力能透铁甲,而且可同时射出数十枝来。本已被这铁车惊住了的陈国官兵纷纷倒地,一辆这样的铁车足以抵上一小队精锐的夷人弓手!   当铁车与陈国官兵接近到五十步内之时,铁车前端忽然开出一窗,在那窗中端坐一人,手持宝剑。剑指之处,红光一闪,迎着红光的陈国官兵只觉一阵炽热扑面而来变化作一团火球。柳光倒吸了口冷气,那窗里坐着的是一个法师!   三教的法师固然拥有了不起的战斗力,但由于他们之间难以配合,法术的杀伤力过大且不分敌我,法术攻击范围较之投石机与弩箭弓手相差甚远,法师本人不能着重甲等原因,只在千年战争之前还作为强有力的兵种在战争中出现。千年战争中名将倍出,法师便成了这些名将们首要对付的目标,无数次激战让神洲灵力高深的众多法师都化作枯骨,留传下来的法术都是较为浅显的入门功夫,余州虽然古时留下的魔法太学,但一直凋敝,无法形成规模,更无法成为一支举足轻重的战力。因此柳光在考虑余州之敌时,根本未将魔法太学的法师们考虑进去。而今三教法师不但参战,且是在这奇怪的战车之中参战,原本对法师极具杀伤力的弓箭手便对他毫无办法!   “壕坑!”柳光心中明白,唯有壕坑才能阻住这些铁甲前进,战士们血肉之躯在这全副武装而且移动不慢的铁车之前,只能徒增伤亡。但此战场之上,敌人如何会给他挖壕沟之时?幸好敌军只有两辆这怪车出现,否则自己真不知如何是好。   但很快他的侥幸便告终结,那两辆怪车之后又是两辆怪车迅速移了过来。柳光不知这怪车是墨蓉见了彭远程攻城所用玄机楼之后突发奇想设计出的,每辆里面有五个羌人蹬踏一个齿轮,才能带动铁车四轮以常人小跑之速前进,除去五个羌人之外,尚有一个夷人透过车前端的一道长缝来操纵方向,并且负责调整车顶的机弩。夷人之侧便是一个来自魔法太学的法师,当他完成咒语之际便打开身前铁窗放出法术,不等敌人乘机攻击他他便又关上了铁窗。墨蓉偷懒,仍以玄机之名命名这铁车,因为打造起来颇费功夫,两年以来和平军也不过造了五十余辆,这一次柳光前来迎击便运来了其中四十辆!   当四十辆玄机车接踵而出,将本已心惊胆战的陈国官兵最后抵抗之意尽皆打消之后,车后出现了大队的和平军骑兵。柳光长叹一声,这一战,自己在中了爆炸之计后仍能收拾部队重整旗鼓,但在见了这铁车之后却只得退却,在想出对付铁车之法以前,唯有暂且不战了。   他心中还隐隐升起一种异样感觉,法师这一古老兵种,在这奇怪的铁车出现之后,看来又将重新投到神洲的战场之中,成为众所瞩目的难缠对象。   “为将者,通其国政,练其士卒,修其器械,知天时,明地利,晓人和。”柳光脸色凝重,若是李均要求制出这铁车,那李均便不仅仅善于领兵之道了。这样的对手,一定要尽早除去! 第九章 月落   红通通的日头悬在空中,却并未给孟远心头带来多少暖意。遥岑远目,数日前尚在他手中的枫林渡镇在一片薄薄雾气之中。被大火烧得只余断壁残垣的镇子,在这远方望去却依然宁静,似乎并没有大战的痕迹。   孟远每每向枫林渡镇望去,心中都隐隐作痛。这个方凤仪以五千和平军性命为代价保住的战略要地,这个沟通陈国与苏国内地的军事要冲,被自己一夜之间便丢失了。而且在那夜的大火之中,足足又有五千和平军战士或溺水而亡,或被烈焰吞噬,真正于兵刃之下象个战士一样死去者反倒是少数。这些都让孟远深深自责不已。   更令孟远难以释怀者,是失去枫林渡之后,也就意味着和平军新近打下的清桂平原完全暴露在陈国官兵的利箭之下。霍匡夺取枫林渡之后,并未乘胜追击,而是在桂河之上搭起了浮桥。兵马粮草源源输入枫林镇之中,看来他是准备以此为据点,准备下一次攻击了。若不能在他准备完成之前将之击退,后果实难料想。   无病微觉放心的是,在吃了偷袭不成的亏之后,孟远总算不再冲动,没有将剩余的和平军孤注一掷,去强攻枫林渡镇,而是在外不断向霍匡挑战。   但无论孟远如何骂阵,霍匡依旧闭城不出,相反,利用这时间里霍匡督促部下将原本低矮的枫林渡镇城墙加高加厚,在城外还树起了护栏。日渐一日,枫林渡镇防卫迅速完善,只看得孟远心急如焚。   更严重的是,和平军屯于野外,补给逐渐困难,天气越来越冷,长此下去,即便霍匡不攻,和平军也将不战自溃了。   “这个霍匡,为何以往从来未听过陈国有如此智将?”孟远忍不住咒骂道。   他身旁左思敬一脸苦笑,当初被陈国官兵围剿,最让程恬头痛者便是这霍匡,如影随身般缠着不放,让程恬数度用计想冲出陈国官兵包围都失利。   “正面攻击没有漏洞,不如以地道掘入城内。”无病熟视良久,慢慢道。他自己也知这一计策即便行得通,也绝非一日两日可完成,更何况霍匡绝不会坐困于这枫林渡小镇之中,无论是兵力上还是士气上,他的陈国官兵都要胜过和平军一筹,此时他不出战,无非是等有必胜把握罢了。兵法中云善战者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便是指此。   “若是能除去霍匡,则大事定矣。”左思敬犹豫了会儿,终于说出自己的意见。“官兵上下之心,全在霍匡一人身上,若能斩杀霍匡,那么官兵便会不战自溃!”孟远苦笑道:“偏生这霍匡是个文官,他若是上阵也定然防备森严,我如何能于阵中斩杀他?”   想起那日为霍匡格开自己必杀之箭的萧广,孟远长长叹了声。原来神洲之中,能得羌人勇士倾心辅佐的并非只有和平军。   “暗杀如何?”左思敬脸上出现羞赧之色,对于正规军出身的孟远与跟随孟远李均有几年的吕无病而言,暗杀绝非为将者的招数。当年李均虽然突袭余江城斩杀朱家家主,但那次也是在正面交手中将对方杀死。   “我料这一计策你们先前用过吧。”孟远侧目看了他一眼。   “正是,在陈国之时,程掌教为官兵所困,其中最难缠者便是霍匡,因此有人献计暗杀霍匡以乱敌军。”“结果自然是失败了。”孟远轻声道,仿佛自言自语。   “霍匡其人有何喜好?”无病又问道,眼中闪出一丝奇异的光来,“若是能得知他喜好,或者可以将他收为我用。”“绝无可能。”左思敬断然道,“他原本是一小县令,为柳光一手提拔而起,对柳光知遇之恩他感激之至。”孟远抚摸着自己大刀的刀柄,左思敬之话让他心中更为沮丧。难道就真的没有办法除去这霍匡么?   身后的将士们都露出了疲色,军中粮草仅够三日之用,若是三日内不能破敌夺回枫林渡镇里烧剩下的物资,自己便只有退至清桂平原上与敌决一生死。那是最下的结局,也是孟远难以容忍的。   孟远再次向那枫林渡镇望去,这不过是一个小镇,在方凤仪手中借桂河天险可以阻住十万苏国军队,而在自己手中却无法阻住霍匡不足十万的队伍!   左思敬所言原本没错,霍匡并非无弱点,弱点便是他自己。他虽然深沉多智,却不过是一书生,又不是精于法术的儒士,只需要能抓住一个机会,甚至和平军中任何一个战士,也可以轻易将他击杀,但何处才有这个机会?   不知不觉中,他的战马缓缓向前行走。左思敬与吕无病只道他要近些思忖,也不发一言随在他身后。三人渐渐脱离了和平军大队,行到通往枫林渡的驿道旁。   “咦?”左思敬忽然惊咦了声,指着路旁一村妇道:“为何现在还有人?”   “不过是一介村妇罢了,有何好奇怪?”无病顺着他指望去,前方百余步外,一村妇背着个篓子,以头巾蒙面遮挡风寒,缓缓行在田间。   “此时正是农闲之时,这稻田间没有什么农活可做,而且枫林渡镇附近成为战场,大多数百姓理应已逃散,她一介女子,安敢在两军之前如此?”   “和平军与民秋毫无犯,我军在枫林渡屯了不少时日,百姓知道我们是来护民而非扰民后便纷纷回来。据说霍匡那边也严禁侵犯百姓,因此百姓敢于在战场边出现也不足为奇,你看那边不就有百姓在放牛么?”无病道。   左思敬听了也释然,自语道:“我是不是被这霍匡弄得头都晕了起来?”   孟远心不在焉地听着二人言语,马逐渐来到那村妇身边,那村妇忽然一抬头,掀起脸上的头巾,浅浅一笑:“孟远哥哥有何烦恼,怎么不说出来让小妹也分分忧?”   孟远惊得几乎坠马,陆裳怎么出现在这里,又怎么作这村妇打扮!左思敬提及之时,他也瞄了一眼,分明看到的是一个最普通不过的农家妇人,甚至头发都有些黄,全然不似陆裳那般青丝如瀑。   从孟远那惊容中看出了他的疑问,陆裳秋波流转,望向枫林渡镇,细声道:“陈国官兵大举来犯,我怎能不来看看?李均哥哥与孟远哥哥为苏国人,夺了清桂我尚且前去看,若是让这陈国霍匡夺了土地,我却不来,只怕两位哥哥不会放过我。”孟远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这个小妹轻声细语,有如春燕呢喃,但听在他耳中却字字千钧。他在心底呻吟一声,只希望李均在此。当年他们二人偶尔去陆翔家中,陆裳便喜欢与李均抬杠,李均初时一语不发,后来性情渐渐有了改变,才与陆裳斗嘴。至于自己,只有在旁干听的份,实在是不敢插言。   “呵呵!”见他手足无措,陆裳忍俊不禁:“哥哥输了一阵便连话都不会说了么?”   “小妹……小妹你怎么这身打扮,你别挖苦我了……”孟远勉强道。   “哦,小妹这五六载流落江湖,若不会些乔妆改扮的功夫,只怕已经死了十余回了。”陆裳眼神微微垂向地面,这几年的经历,对她的影响之大是李均与孟远无法想像的。   “其实我何只学会用假脸对人,何只学会用假话骗人。”她心中暗自想,“我更学会了不相信任何人,包括不能相信孟远哥哥你们……除了父亲,谁也不可信任,而父亲,他已经死了……”她不出声,孟远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两人默默相对了一会儿,终于孟远又道:“对不起,小妹,这几年你受苦了。”陆裳低垂着眉眼,孟远无法看到她眼中有莹莹的亮光闪了会儿。当他看到陆裳抬起头来时,依旧是那秋水如波笑容如花的绝色面庞。孟远仔细地看着这张脸,想在这张脸上寻找当年那熟悉的感觉,但除去脸上轮廓还能让他依稀想起五六年前那纯稚少女,无论是神情还是目光,都让他觉得陌生,陌生得有如从未见过。   陆裳将目光从与孟远的对视中移开,望着前方的枫林渡镇,她微微一笑:“孟远哥哥可是在为这枫林渡镇着恼?”   孟远这才收回神来,此时迫切需要他集中精力者,还是那枫林渡镇里的霍匡。   “孟远哥哥,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陆裳不待孟远再说什么,飞快地道:“孟远哥哥以为霍匡的弱点在何处?”   “自然在他自己。若是给我一线机会,仅派一普通战士便可取他性命。他全军都倚他为柱石,只需除去他,这十万陈国大军便会弃甲而走。”“孟远哥哥印象之中,当年与我父亲是否也遇上过如此强敌?”   孟远微微沉默起来,当年在陆翔帐下之时,有伤脑筋之事都由陆翔解决,陆翔若不在则李均黄选等便会商议,自己在大多数情况下都是沉默者。   “陆帅的对手,也有强于这霍匡者,至少不在霍匡之下。”孟远慢慢道,“只是在陆帅面前,他们的伎俩都不足为道,陆帅也不会犯我这般大意之误。”“孟远哥哥,我可没有责怪于你。”陆裳似笑非笑,“失了这枫林渡,要怪你的是李均哥哥,小妹可是来帮你的。”孟远目光如剑般凝在她脸上,顿了顿,然后道:“那日你走之后,我与李均兄弟曾谈过你。”陆裳脸上一丝异样的神色闪过,然后又绽开娇艳的笑容:“两位哥哥在背后说人家坏话啦,下次见了李均哥哥,我可要好好责怪他。”“李均兄弟与我一样认为,无论事情如何发展,无论我们如何变化。”孟远没有理会她打岔,坚定地将自己的话说了下去:“你都是我们小妹。”陆裳又垂下头去,她知道孟远言之所指。自己方才言语之中隐隐有挑拨孟远与李均之意,孟远没有直接揭穿,但却坚决地进行了反击。   “哥哥一见面就责怪人家,小妹知错啦。”片刻之后,陆裳轻轻一叹道,“两位哥哥还当我是小妹,我又如何敢不认两位哥哥?”   孟远看了她会儿,虽然布衣荆裙,全身村妇打扮,但只要看到她的脸,那种天生丽质便足以让任何人相信她,疼爱她,不忍伤害她。但孟远却不知为何,只觉得如果用花比作眼前的小妹,那么这朵花美则美矣,可惜不仅有刺,而且有毒。   这种感觉只有自己与李均才能体会得到,因为二人对当年的小妹极熟悉。旁人是感觉不到的,自己身后的吕无病与左思敬便绝对不会相信自己的感觉,他们看到的,只是一个楚楚可怜,被严厉的兄长斥责的小妹罢了。   “唉!”孟远胸中郁闷如山,他忍不住仰天长长一啸,声音穿云破空,惊得田间的飞鸟扑楞楞飞起,也惊得无病与左思敬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看着他。   “其实当年父亲与两位哥哥乘雪袭吴阴,便和今日之局相似。”唯有陆裳似乎没有听到这一声长叹,她细语喃喃,神色安定。   孟远心中一动,当年之事确实与今日有几分相似,都是己方兵力攻城不足,而敌将为敌军柱石,却又在要塞之中按兵不动。最后陆翔不得已只能冒险,乘雪击杀了敌将,从而夺取吴阴城。   但这霍匡与当年被斩杀的岚国之柱不同,霍匡无拳无勇,防卫必定森严,他身旁的羌人壮士萧广绝非普通人物,而枫林渡镇城垣低矮戎备却远胜于当年吴阴,袭杀霍匡谈何容易。   “不成,不成。”他摇首轻轻道。   陆裳忽然展颜一笑,对孟远道:“孟远哥哥方才说还当我是小妹,对不对?”   孟远被她突如其来的问题窒了一下,然后点头道:“那是自然。”“那小妹有件事要拜托孟远哥哥,不知孟远哥哥能不能帮我?”   孟远脸上浮现出迟疑之色,这个小妹的心思之缜密,智谋之狡猾,唯有李均方能与之较短长,自己无论如何也是想不过她的。她此时要拜托自己的,会是一件什么样的事情?   “请哥哥放心,我绝不会要哥哥去做那些有碍李均哥哥大业或有违孟远哥哥大义之事。”陆裳语调中满怀幽怨,对于孟远没有爽然答应似乎觉得委屈。孟远身后的左思敬忍不住插嘴道:“孟将军尽管答应,若是有事孟将军不方便去做,小人倒愿意效力。”陆裳眼波盈盈一转,无限风姿如水,脉脉注在左思敬脸上,她道:“多谢这位大将军了,还是这位将军好。”孟远冷冷哼了声,目光又变得严厉起来,瞪着陆裳道:“小妹!”陆裳一吐舌,神态娇俏无比,道:“小妹不敢了,小妹错了,小妹求求孟远哥哥啦。”左思敬混然不知就在那片刻之间,陆裳已经在他心中留下了永生难灭的印象,从今以后,只需陆裳一声轻叹,他便愿赴汤蹈火而不辞。他此刻,仍旧在回味陆裳脉脉注意时那风情万种,仍旧在神魂颠倒之中。   “你说吧,只要不是去害旁人,我一定为你做到。”孟远苦恼地摇了摇头,自己已经够烦恼了,但还不得不面对这个比所有烦恼都麻烦的小妹,在无病与左思敬眼中,自己或者是值得艳羡者,但唯有自己才知道其中苦处。   “李均兄弟啊李均兄弟,你为何不在此处?”他心暗想。   “请哥哥顺着这驿道继续前行,前方便是枫林,枫林之外会有一人迎面与哥哥走过,哥哥不要理他,继续进林,他会随着哥哥进入林中,请哥哥与他在林中说一小会儿话。”陆裳眼中光芒轻轻一闪,鼻子微微皱起,上面浮起小巧的纹理,神情顽皮无比,一如六年前孟远所见。   “你又要捉弄人了?”想起当年陆裳每浮现出这神情,便是有人要被她捉弄得哭笑不得,孟远不由地微微一笑,当年觉得烦恼之事,如今想来,竟然是值得无比珍惜的经历。   “反正不管啦,孟远哥哥答应了的。”陆裳吃吃笑道:“小妹保证不是坏事,对了,为了谢谢孟远哥哥相助,一日之后我便将霍匡弄死给哥哥瞧,如何?”   她言语之间轻描淡写,似乎杀死霍匡不过是举手之劳,孟远怔了一怔,然后笑道:“不必了,只不过是替你捉弄一回人罢了,以前又不是没做过这事,小妹小心自己,不要去冒险。”“那么小妹就先告辞了。”陆裳嫣然一笑,飘然而去。   孟远依她之言前行了约有三里,在枫林之外果然有一农家少年模样者手拄竹杖迎面而过。孟远没有理他,与无病、左思敬进了枫林。   驿道自枫林之中穿过,孟远等行了不久便停住下马。又等了片刻,只见那少年飞快地赶了过来,见了孟远恭敬地施了一礼:“有劳将军久等了。”孟远怔了一怔,这少年模样质朴,口音也确实为这附近口音,只是神色间让他觉得有些怪异。他道:“也没有等多久,你认得我么?”   那少年奇道:“不是将军令人将小人叫来的么?”   孟远一愕,心中隐约觉得自己似乎上了一个当,于是问道:“那叫你来之人对你说了什么?”   “那人说将军有话问我,只需答了将军几个问题,便可以得到将军的赏钱。”孟远哈哈笑了起来,自己以为陆裳要捉弄这个少年,没料到最终被捉弄的还是自己。他道:“罢了罢了,你可以走了。”“可是将军赏钱尚未赐于小人……”孟远苦笑着回头道:“无病,给钱给他吧。”无病也禁不住微笑,陆裳故作神密,将孟远骗来不过要他出些钱而已。这确实算不得什么大坏事,而且在孟远郁闷之时,倒颇能让孟远放松一回。因此他从怀里摸出个小袋,递给了那少年。   少年千恩万谢地离开,孟远也笑着出了枫林向营帐处回去。片刻之后,几个农人荷锄而来,追上那少年,将他围了起来。   “你方才说了什么?”   一个农夫问道。   “没说什么啊。”少年满脸诧异。   “先带回去吧,那孟远进林子之时愁容满面,出林子时却喜笑颜开,我不信这小子没说什么。”另一个农夫道。   少年神色大变,一手伸入怀里,一手握紧那竹杖,道:“你们别想抢我的钱,不许过来!”农夫狞笑道:“小子,若是识相,就别自讨苦吃,只要你老实随我们去,我们不但不抢你的钱,还会打赏钱给你。”少年判断了会,似乎认命地泄了气,任由农夫搜他的身。农夫搜出他怀里的钱时他嚷道:“那是我的!”那农夫笑道:“先放在我这,呆会便还你。”片刻之后,少年便被这几个农夫夹在中间带走,方向正是枫林渡镇。   ……   “怎么!”大海船上,倭酋惊讶地问着回来的细作,细作那脸的惶然,让他意识到此次侦察带回的是个不妙的消息。   “溪州城港边,不知何时泊下了许多船。”那细作惊魂未定地道,“这些船乍看起来与普通船只无异,但小人仔细瞧了,这些船布是按孙楼八极之阵摆的。”倭酋倒吸了口冷气,神洲千载之前的名将孙楼,在倭国被称为军神,他所录缉的兵法阵图,更是倭国武人必读之物。   “没料到神洲还有人能通八极阵图,难怪几年之前伊达枫雪斋殿会在那狂澜城全军尽墨。”倭酋喃喃自语,若是溪州守将精于八极阵图,必定是用兵高手,自己此次虽然率近两万倭人前来掳掠,只怕也难以在这溪州城中讨到便宜。   “定是有人走漏了风声!”身旁一倭愤然道,三角眼怒视周围,似乎那泄露消息者就在身边。   “不要看别人了,就是你自己!”另一倭道,“来是都说好了,要小心掩藏不得抢掠过往船只,大伙都照做了,唯独你一路上唯恐旁人不知,你说说,你抢了多少船?”   先前那倭贼为之语塞。倭酋不满地道:“如今争什么,我们五家联手做这大事,大伙该齐心协力才是。溪州既是有了防备,我们便去他处,若大神洲,你们还怕没有防备不严之处吗?”   闻知倭贼果然在溪州之外略一踟躇便改向北而行,罗毅抹去额头冷汗,但心却无法放下。   “再派人去告知唐朋,让他迅速回城!”他吩咐道,倭贼沿海北去,途中必定骚扰抢掠,唐朋领着千余和平军在沧海郡下属各县巡检,极可能与倭贼交手。   他的急信在一日后便送到唐朋手中,唐朋见了一笑,若是他有意退回,早在两日前收到罗毅第一封信时便退了回去。   “回去告诉罗留守,我既是在这沧海各县巡检,有贼寇来犯,我怎能不战而退?”他语调平静,但在他内心深处,却对李均将自己留在这沧海郡深为不解,只不过偶然败给了董成罢了,便被弃置于此,难得有倭贼来犯,这正是自己展示才华之机,如何能轻易错过?   “禀将军,前任珲县县令任迁求见。”正当唐朋与所在珲县大小官员商议有关防倭事宜之时,忽然门卫来报。   “任迁?”唐朋扬眉思忖了会儿,自从和平军完全控制沧海郡之后,原先苏国任命的大小官吏一律暂时停职,这些官吏整日里向和平军留守将领递送名刺,只求能早日复职,但这珲县县令任迁却一直未见到过。   “请他进来吧。”片刻之后,一个有些瘦俏,皮肤也远较其他官吏黑得多的四十左负的男子走了进来,周围的珲县官吏见了他忙站了起来,恭敬地向他施礼。   “诸位果然都在此。”任迁一一还礼。众人都起身施礼,让唐朋也忍不住站起身来,他原本坐在那县令的大堂之上,这一站起便让了开来。   那任迁极自然地行了过来,向唐朋略一颔首,便坐了下去。这使唐朋起身倒不象是要同他见礼,而是将那县令之位还于他一般。   唐朋先是怔了怔,紧接着胸中一阵怒火上涌,这个苏国狗官竟然如此无礼!他向前跨了一大步,但任迁一句话便让他那步子又收了回来。   “闻说倭贼北犯,我珲县城小民富,必然为其所垂涎,诸位可有退敌良策?”   临时代理县令的官员起身道:“正与唐将军商议此事,县里和平军与丁壮百姓有万余,各乡团练也可凑起两万余人,只是除去和平军外大多没有兵刃,难以与敌交锋。”“兵刃之事我已有计在胸,唯独百姓与凶悍成性的倭贼交锋,便是数量上十倍多于他们,只怕也难以取胜。”任迁道。   “我等都想守城,将百姓聚入这县城之中,实行坚壁清野。”“珲县本非战略要地,城垣低矮,难以守住。”任迁摇头道,“必需连夜督促百姓加高城垣,令百姓将家中门板取下用于加固城防。”“小人早已下令,但无论如何督促,加固城防的进度仍旧赶不上计划。”代理的县令道。   任迁一皱眉,道:“与倭奴战,怎能如此大意?倭奴来此与和平军来此不同,和平军不唯要地,而且也要人,故此不会对百姓屠戮,倭贼只要财物,他们却不会有半点善心。”听得他言语中隐约有讥诮和平军之意,本想静观其变的唐朋皱眉道:“任先生有何良策?”   “哦,要让百姓加快筑城,我倒有一策。”任迁微微一笑,道:“问题在于筑城之后也不能痛击倭贼,倭贼定会去他处掠夺,依我之意,定要倭贼在此只个大大苦头,从此不敢随意进出我神洲!”“若是先生真有这计策,那这珲县县令之职,我可以保证。”唐朋冷冷一笑,“但若是先生口出狂言,误了珲县百姓性命,那也别怪我剑下无情。”“哈哈,这珲县县令之职,本来就是我的,你等武夫恃武力夺之,只能夺去这印,去夺不走这心。”任迁一指周围的官吏,那些官吏神情间都颇不自然,但竟然无一人反驳。   唐朋看了看周围之人,心中暗想:“莫非这任迁真有某种过人之处,否则为何他刚来时众人真起身行礼,这种再自然不过的起身行礼,只有对自己真心实意服从的人才会如此。”“唔,此城北方两里处,有一叫七里坡的山坡。”任迁没有理会在那思忖的唐朋,对那些官吏道:“珲县地处海畔,泉水稀少,井水多有咸味,唯有此处淡水上佳。七里坡的羊角泉实为我县第一名泉,以其泉水泡茶,颇有清目明心功效。诸位谁愿意领着各乡团练埋伏于此,等倭贼来此时一举杀出?”   巡检头领奋然道:“小人愿意,任大人有令,莫说在此埋伏,就是到海边去迎战倭贼,小人也万死不辞。”他说话之时看都没有看唐朋一眼,但唐朋听出他最后的言语分明是对自己说的。   “好,你去最佳。记住,百姓没有兵刃,可令其砍下木棍,在木棍一端钉上数十个长铁钉,这木棒便可如狼牙棒般施用。”“倭贼登陆,唯有白沙滩最适合,倭贼必会在此乘小船上岸,小船会系在海边,谁愿意埋伏在白沙滩,等县城之上浓烟升起,便将倭贼的小船缆绳割断?此事最为危险,时机需要把握得好,如若诸位觉得不行,那我便亲自去了。”任迁又道。   “如何能让大人你去!”那代理县令原本是一夫子,在当地颇有声望,因此被唐朋举为县令。听了任迁之语他起身道:“小人去再适合不过了。”“如此甚好,你及即刻到城中招募五十名敢死勇士,在白沙滩处寻一极隐蔽的所在躲起来,千万千万不可让倭贼发现,放走倭贼小船之时,不要尽数放走,给他们留下四分之一吧。”那代理县令拱手道:“不敢误大人之事。”便昂然出了门,全然没有问唐朋的意见。   “谁去城外,将城外村落百姓全数招入城中,再将各处水井全洒上剧毒?”   如此一一安排下去,满座官吏几乎人人都有了任务,那任迁此时才转向唐朋,道:“现在有一事要麻烦唐将军了。”唐朋见他处理事情井井有条知人善用,而这些官吏也甘为其所用,心中原本就由惊怒变为惊讶,由惊讶又变为惊喜,见他问了,忙道:“大人请说。”对于他将“先生”改为“大人”,任迁混然未觉,微笑道:“请将军赐我麻绳一根,令一小卒将我缚在城中。”“什么!”唐朋的惊喜又变成惊疑,这任迁竟然主动求缚,莫非糊涂了不成?   “我在这珲县任县令十载,两次调迁都为县中吏民所止。”任迁淡淡地道,“十载以来颇有惠于民,因此百姓都愿为我效力,如今事急,将军缚我于市,扬言城池修缮不成皆因我之故,若是三日内城池再不完工,便治我之罪。百姓念我些微恩惠,定会想法筑起城来。”“两日起城!”唐朋倒吸了口气,倭贼海船自溪州过来,顺风顺水只需两日,加上侦察准备,少则三日多则五日便会来攻,他原本想能修多少算多少,却没料任迁竟敢说只需两日便可起城。   “我县之中有树越聚居,常人十日也未必可完成的工程,他们两日便足矣。”任迁揭开了迷底,然后笑道:“男子上城,妇人小孩也不可闲着,将军可严令在城门附近的百姓人家都必需给自己家筑起高过屋檐的土墙,墙上只余让一人侧身进出的空隙,倭贼来时可让妇人或少年执柴刀于墙后,倭贼进去一个便斩杀一个!”听到他如此安排,唐朋已经心悦诚服,道:“大人屈身于此为一小小县令,实在是埋没明珠。退倭之后,我定向李均统领举荐大人,以大人之智,足以助李统领纵横天下!”如任迁所料,倭贼是在第四日里于白沙滩以小船登陆。登陆之后将附近搜索了一遍,并未发现可疑人物,便只留下少许人在大船之上,其余倭贼都急于掠得财物,纷纷赶往县城。   自白沙滩到珲县县城足有二十余里路,倭贼一路上逢村便入,遇门即砸,但百姓早有准备,除去村口埋着的大粪、门后落下的石头,倭贼几乎没有抢得任何东西。一路行来又饥又渴,他们便打井水喝,却不料那井水中下了毒,死了数十人之后倭贼便再也不敢喝一口水。   “城外水尽有毒,城里水想来不会有毒了!”倭酋下令道:“攻城,攻城后大家愿意如何那便如何!”原本有些泄怠的士气,被他简单一句话勾勒出的血腥场面又挑了起来。倭贼哇哇怪叫,冲向珲县县城。到了县城前又是大怔,众人都向向导望去,那向导分明说珲县士民殷富,城垣却不甚坚固,但此时珲县县城却已经在树越指导之下,迅猛加高加厚起来!   最让倭贼胆战心惊者,是珲县城门大开,全城之中没有半点声息。   “怎么回事?”倭贼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倭酋却冷冷一笑:“溪州城有人摆八极阵法,这里便有人设空城之计,孙楼留给这些劣等人的东西,千载之后也仍有用啊。”“殿下,不可轻举妄动,谨慎为妙。”一倭道。   “我自然知道,先去一队人马探知虚实再说。”倭酋派出五百余人的一小队人马,令他们先进城查看。   这五百人战战兢兢进了城门,却一切无恙。他们来到城中街道之上,发现两边都不见房屋,只见高遍的土墙。   眼见无人阻拦,倭贼掠掳之心便起。他们也不派人回报,便纷纷冲向那土墙之中。倭贼大多也只不过是倭国的普通百姓,虽然生性残忍好斗,其首领外表也往往文雅,但这些普通士兵则大多都是只见得到眼前的蠢夫。   但土墙缝后却站着要命之人。倭贼侧着身躯挤进土墙缝中,还没看清楚便是一刀或一棒过来,顷刻之间,城门附近到处是倭贼的惨呼声。   “有这等奇事?”终于等到回报的倭酋听了将信将疑,但城中抵抗都在那土墙之后是毋庸置疑的了。他下令入城,万余倭贼尽数进了珲县县城。   倭贼为这连绵不绝的土墙所惑,不知再往里走还会遇上什么奇事,也怕土墙之中的神洲军民杀出来断他们后路,因此不敢继续深入。倭酋亲自来到一处土墙边,侧耳听了听,墙那面有呼吸之声,他拔出倭刀,琢磨着那呼吸声的方位,悄悄将倭刀刺入。墙那边传来一声女人的尖叫,听入倭贼耳中倭贼几乎眼都红了起来。倭酋拔回倭刀,刀尖已经被血沾红,倭酋沾上了点鲜血,用舌尖舔了舔,眼中现出残忍之色。   “杀吧,翻过墙去杀,不要从那缝隙中走!”他一声令下,倭贼们便开始叠起罗汉,但几乎在这同时,城中一声巨响,无数火把从土墙之后扔了过来,倭酋神色一变,这街道之上,到处是零星散落的柴草,虽然他早觉有异,但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土墙之上,因此并没有想到火计才是这珲县军民的真正目的。   柴草堆积不高,因此火势也不高但,无法烧过土墙,但到处都是火焰之下,倭人也在烟熏火燎之中焦头烂额。倭酋正想下令向城中冲去,城墙上又是一阵齐声呐喊,原本隐伏在墙上的战士百姓都挥舞兵刃现出身来。   本来就乱作一团的倭贼更是大惊失色,倭酋也叫道:“不好,中了埋伏!”急切中他无法判断这里究竟有多少军队,只得下令退出城外。   在城中军民箭石如雨般的打击之下,这万余倭贼弃尸两千具以上才出了城。出了城他们不敢停留,倭酋问向导道:“井水静止可以投毒,这哪儿有活水么,活水这些劣等人便无法投毒了!”向导便领着倭贼向七里坡行来,到了七里坡羊角泉,本来就又饥又渴,而且被火大烧了一阵的倭贼纷纷来抢水喝,正喝得满肚子水时,又是一声巨响,七里坡周围林子里人影踵踵,无数神洲之人手舞着奇特木棒冲了过来。   已经闻风丧胆的倭贼除去少部分在抵抗外,大多数撒腿便走。此次攻打珲县城,他们便如入了迷魂阵一般,处处晕头转向,再加上这由乡民组成的团练虽然不是什么正规军,但人多势众之下也让倭人不也交锋。士气已竭的倭人再次败退,这一次他们干脆退向白沙滩,想逃回船上。   来到白沙滩倭贼们纷纷抢着上船,原本就是分几批上岸,小船就不用,如今更显拥紧。怆惶中他们竟然没有发现小船少了许多,跑得慢的倭贼发现所余船只不多,而身后追兵又杀声大作,虽然尚见不到人影,却仿佛就在背后一般。因此倭贼不等倭酋按排,便自己抢起船来。   船少人多,倭贼又分属几股,抢着抢着便有人先出了手。这倭贼原本就暴躁自私,一起了头便无法收拾,任倭酋如何斥骂也无效,抢到后来倭酋眼见船已经开始离开海岸,便下令护卫为自己也抢艘船。整个白沙滩上乱成一片,倭刀交击之中不绝,不时有人发出临死前的惨叫,而从珲县传来的追杀声也一阵紧似一阵,让倭贼们恨不得立刻逃回大船之上。   “带我走,带我走!”一个倭贼死死抓住正在驶开的小船船舷,小船慢慢向海中移动,上面挤满了倭贼,吃水已经很深,周围的倭贼也纷纷扳住船舷,船上倭贼见船行得慢,本来就心急如焚,便拔刀斩下扳着船舷者的手臂,海水中冒起一阵红雾,断了臂的倭贼在海面上浮了几浮,便不动弹了。   不少倭贼干脆游向大海,对于与夷人一样善水的倭人来说,从海岸游到大船上去虽然有些困难,但也并不是件不可能之事。但血腥味却引来了海中的不速之客,一个倭贼游着游着,见前面有个同伴浮在水面不动,一推他才发现他只余半截身体,那倭贼还没有反应过来,只觉腿上一麻,似乎被大钳子钳住一般,他惊恐地大叫:“鲨鱼!”各股倭酋终于上了大船,再清点人数时,那近两万倭贼只有一万上了船。其余或死于珲县城中,或丧于羊角泉下,更多的是在方才的自相残杀与鲨鱼袭击中丧命。   “我定要报此深仇!”倭酋一掌击去,将船舷都打飞一块,他脸上神色狰狞,眼中恨意如火。   “我定要报此仇!”与此同时,珲县城中,慰问有家人战殁者归来的任迁也道,唐朋微微一笑:“神洲各国彼此混战,自顾尚且无暇,哪有时间去寻倭人复仇?”   “若是和平军能远征倭国,我必尽我所能为和平军效力!”任迁侧目看向唐朋,几乎是一字一句地道。   王显驻马九曲原,放目四顾,天地悠悠,山河莽莽。王显仰天喟了一声,周围将士都不解地望着他,为何在大胜在即之时作如此悲凄之状。   只有王显自己心里明白。当年他为傅敛说动,被高官厚禄所诱,亲自带兵伏击大战之后的陆翔,虽然这换取了骠骑将军之位,但这几年夜夜他都会从恶梦之中惊醒,没有一天不在等待,等待陆翔来索命的那一时刻。   李均的崛起让他看到了自己的末日,但李均以董成为清桂留守,自己极速退回余州应付柳光,这又给了他可乘之机。可他心中明白,便是胜一时,也不能胜一世。   “陆帅啊陆帅,世人只怕永远不会知道,我杀了你却也成就了你永世无敌的威名,否则终有一日,你也难免会一败……”“贼寇便囤于此处,此地地处要冲,是董成在这数百里内的最后一个营寨,贼寇在此筑寨,挖通深沟,看来是想长期抵抗了。”幕僚指着远处正掀起烟尘的所在,示意给王显看。王显轻轻唔了声,董成绝非无能之辈,他在挑战不利不能速决的情形下,作出如此战术变化倒是在情理之中。   “如今他不过只剩万余人马,不可待他营寨建成再攻击。”一将道,“我军仰将军之威,上承天子之命,下应百姓之心,如能雷霆一击,必可将贼寇作为齑粉。”“你们之意呢?”王显又看其余之人。   “南方冬季与北方不同。”先前那幕僚道,“北方虽然冷过南方,但北方为干冷之天,而南方则为阴冷,我军多自北方临时调来,对南方气侯不甚适应,时日一长,我恐军中生疫。况且我大军虽然深入清桂百余里,一不敢夺城分兵,二不能久居旷野,如果不能速战速决,只怕会遭陛下与丞相大人怪罪。”王显微微噗笑,道:“还有么?”   “年关将近,军心思归,如今乘我军有绝对优势,一举而灭贼,将士上下必然誓死效命,将军不可不察。”另一将道。   “嗯,你们所言极是。”王显颔首,目光却空洞无比,年关将至,也就意味着距离他伏杀陆翔七年之际又近了一步。他吸了口野外的冷气,目光一凝,厉声道:“传我之令,即刻进兵,夺取敌军营寨,我们只需在贼寇营寨将成之际去夺取,这样我军就无需露宿于野,而贼寇却要尝冻馁之苦了!”众将听出他之意仍不赞成一举将和平军彻底消灭,而仍是步步紧逼,不由得面面相觑。先前的幕僚还要现说,王显摆手道:“你们有所不知,董成岂有那么容易被打破?兵法中云先为不胜而等敌之可胜,若是我军进攻过于迅速,就难免不会出现漏洞。多言无益,我意已决,快去准备去吧!”“来了!”得知王显大军来袭,董成脸色微微一变,环视周围,众将都沉默不语。莫子都脸上浮出忧色,显然即便是他,也对于自己的计划不解。   “我们已经别无退路,此战只可胜而不可负。”董成沉声道,“即便诸位以前不信任我,如今也请信任我一回。我家小都在军中,若是我军战败,诸位可先斩我家小以复仇。”“请将军放心,即便是将军不说,我们也会拼死一战。”一将道,“为了李均统领大业,为了我和平军能名副其实,这清桂我们是要定了的。怕只怕将军战意不坚,还象前几次那般一触即走。”“我正有意如此,再一次一触即走。”董成面带微笑,终于可将心中安排说出来,他也不觉得一阵畅快。“我连退七阵,丢了七座营寨,这第八处营寨为我军最后一处营寨。王显曾在陆帅帐下多年,对于陆帅及李均统领累出奇兵之事必然畏惧,因此我料他会步步为营,但年关将近,战士都思决战一场后便回家过年,因此此时他不得不再攻入我军营寨,想让我军暴于冰霜之中。”“那将军为何还准备弃这营寨?”   “你们看,这原本是清河故道,我们这营寨便立于清河故道之上,数百年前因为河道淤积而成了道路。”董成指着那地图,“我早就令人于此掘开清河河堤,引水入这雁湖,对外只称是要疏浚河道。那时你们都怪我不理军事却去关心这些水利之事,却不知我早已料定会有今日,我连日诈败,一则以骄敌军,二则也让我军中异己离开,以免误我之计!兵法云‘弱则示敌以强,强则示敌以弱’,我今日偏反其道行之,弱示敌以更弱以骄敌。现在王显来袭,我们略战便退,因为前几次都没有埋伏,王显必不防备,他想让我军不战自溃于荒野,我便让他全军溃于泽国!”众将这才明白过来,精神都是大振,但董成又道:“此事先不能对军士说出,以免军中仍有敌军细作。莫子都,你领五百人乘我军兵败之时去雁湖,连夜掘开此处湖堤,不得有误。其余诸将与我迎战王显,兵败之时各领本部抢占四周高地,切切不可让敌军占去了!”王显大军接近了董成之寨,和平军这回的抵抗比之前几回都要猛烈些,但不过万余人马,如何能挡住二十万大军的轮番攻击,不过支撑了会儿,和平军便四散奔逃,因为此去再无营寨可以集中,故此和平军这次并未逃向一个方向,而是夺取附近小山之后便隐伏起来。苏国官兵也因王显严令,不曾紧逼追击。   当夜月明星稀,寒风透骨,霜角如咽。王显在中军大帐之中升火取暖,为防和平军乘夜偷袭,他还特意加了两倍的巡察。他召了两个亲信对火温酒,正浅酌之际,一亲信赞道:“王将军用兵谨慎,非一般莽夫所能理解,若不是如将军般步步为营,如何能将贼寇逼入荒野之中?”   另一亲信也笑道:“古人形容行旅艰难,往往用‘风餐露宿’这一词,今夜贼寇倒真的是风餐露宿了。这清桂之冬,虽然没有北国寒冷,但因潮湿多霜,对于野外之人而言比北国还要难过十倍,他们知道我等在此对火饮酒,心中定然痛恨董成无比吧。”“或者他们会斩董成之首献与将军,如此则将军大功告成,此次回京之后少不得进位封爵,哈哈哈哈……”惟有当事者王显本人双眉不展,此次进军,也太顺利些了。顺利得让他觉得可怕,觉得董成一定留有后手。   “将军有何心事?”一亲信问道。   “此地地势虽然平阔,但比较低洼,若是暴雨连绵之际,这里积水足以过膝。”王显道,“按理说董成不应在此地立营,莫非这营寨根本就是陷阱?”   “将军多虑了。”那亲信哈哈一笑,“此地虽然较低,但冬日里清桂暴雨连绵之时并不多。况且此地处于清河故道,这数百年来成为军事要冲,夺取清桂便得取此处。董成在此立寨,正是因为他看到此地的重要。”“若是董成掘开清河故道,引水来攻又当如何?”王显道。   “决无可能,董成要掘开清河故道,河水便会流入雁湖,他得再掘开雁湖之堤,才能淹及此处……”那亲信说着说着,脸色却渐渐变了。   “董成一直没有做军备,而是在兴修水利!”王显猛然站起,吼道:“传令全军,即刻拔营,什么也不要带,连夜抢占周围山岭高地!”就在这时,他耳畔传来风刮树叶般的沙沙声,这沙沙声迅速变成,终于汇成波涛澎湃之声。月光下波涛如雪,巨浪翻腾,几乎就在转眼间,便吞噬了营寨。刚刚惊醒的苏国官兵哭喊着浸泡在冰冷的水中,慌乱中寻找一切可以利用的东西,因为那水仍在不停地上涨,无需多久便足以淹没一个羌人。   王显浑身透深,在陆地之上并无舟船,他在慌乱中抱住一根浮木,被水片刻间冲出了老远。好在身上并未披甲,他看见一棵大树被水淹了半截,那枯黄的树枝垂入水中,便拼命向那大树游去,终于爬上了大树。   “怎么这里会有如此多的水?”眼见水势仍在上涨,他禁不住哀叹,虽然方才他料到董成可能用水,却无论如何也想不通,董成的水为何如此汹涌。他自然不知董成这一下便将方圆百余里的雁湖放了个精干,而这附近又正是周围地势最低之处,数百年来百姓围湖造田,致使湖面越来越高,董成掘开清河故道又使得雁湖有了源源不断的水源,水势积于此处而一时寻不着突破口,自然是越涨越高了。   王显爬在树上,浑身是水,夜风一吹,只觉遍体生寒。而比这更冷的是他的心,自己比董成慢了那半步,便是半步便决定了胜负易手。   无数将士正在他眼前这片汪洋中挣扎,猝然之下,他们便是捞着根稻草也会死抓不放,因此大水声里,处处都有抱着一根浮木或爬在大树之上的将士。王显在的这棵树,仅仅片刻功夫便上来了五六个兵士。   “冷……冷死了……”惊魂未定的士兵打着寒战,开始嘀咕起来,王显冷冷望着他们,当树上人越来越多,不少人开始想办法挤在一起取暖时,王显仍旧孤零零在树梢之上。   “不能再上人了。”他忽然道,“这棵树再上人便要倒了!”下面的士兵都怔了一下,这棵树是他们立命之所在,若是倒了下来,谁也没有把握自己能再从水中活着出来。到了危机关头,人之自私便展露无疑了。   “不许靠近!”当一个抱着块木板的士兵挣扎着游了过来之时,不待王显吩咐,底下的士兵便厉声喝道:“靠近大家都得死了!”那士兵在危难之中挣扎,哪里想得到那么多,仍继续向树游了过来。就在他要接近之时,树上的士兵们便觉得这棵树颤了一颤,似乎已经不稳,树上的兵士更是大恐。   那抱着木板的士兵满怀希望地向树上的士兵伸手道:“救我,救我!”但迎接他的却是当面一脚,他被踹得手一松,那块木板便自他手中溜走,他双手在水面上挥舞,人随波浮沉了片刻,便消失在远处。惟有他那偶尔浮出水面时呼出的惨叫声,在树上众人耳前环绕不绝,让每个人都想到等待自己的将是何等的命运。   “将军,你说我们当如何?”士兵绝望地看着王显,他们早已认出了王显,虽然此刻王显已远没有平时那般威仪凛然,却让他们生出一线希望,作为将军,他应能想到办法才是。   “等,贼寇会派人来的。”王显艰难地吐出这几字,此时此刻,他只恨不得仍躲在京城之中那温暖的将军府中,仍以醇酒美人打发时光。   当这轮冷月终于在天际摇摇欲坠时,东方已经泛白,和平军战士撑着木排,开始搜索被水所困的苏国官兵和百姓。连日里这附近战事不绝,董成早以可能遭受兵燹为由将百姓迁走,但少数顽固者也陪同苏国官兵一起遭了这大水之灾。这一战苏国二十万大军大多成了鱼鳖之食,被俘者不过三千余人,生还者不过两万人,十折其九,主帅王显更是为董成擒获。   败讯传至柳州,满朝大哗,便是已连继数年未曾上朝的天子李构也破例上朝,一时之间群议沸沸,矛头所指尽是王显,却没有一人敢论及选用王显的吴恕。最终以李构接受董成上表,任命董成为清桂都司,从而默认了李均对清桂这鱼米之乡的控制而告终。王显全家尽被系官,男为奴女为娼,王显本人的首绩,也传送至狂澜城。   影响更为深远的,是李均用凤九天之计,将十余万具苏国将士遗体打捞归还给苏国。这不仅让和平军得了“敬重死者”的“仁义”之名,也让苏国朝野大为伤神,十余万具尸体的安葬,十余万家庭的抚慰,再加上失去了重要财政支柱的清桂与良港溪州,本来充盈的府库为之一空,两三载内是无力再发动大规模的军事攻击了。   “他可曾招供了?”   霍匡斜倚着书箱,颇为不满地问道。   “因为大人吩咐不得用刑,小人确实无法让那小鬼招供。”军法官躬身立于霍匡身前,言语间又是敬畏又是爱戴。   “对那样的小鬼用刑,非智者所为。”霍匡微微一笑,“将他带到我这来,我要亲自审问他。”“这……”那军法官面有难色,道:“大人身系全军重望,这等小事还是不必大人躬亲吧?”   “放心,放心,你不是说过那小鬼不会任何功夫么。况且你们将他全身上下都剥得精光仔细搜过,也没有发现什么名堂,嗯,这样吧,你再请萧广来,有他护着我,你总该放心了吧。”“如此,小人这就去安排了。”军法官再次行礼出去,霍匡在灯光下露出温和的笑容,随手自书箱中拿出本书翻了会儿。   过了一阵子,萧广先打着哈欠走了进来,他丈八的身高一进屋子便使得这屋子徒然显得矮了些。见了霍匡,他施了个大礼,道:“大人有何吩咐?”   “今日细作抓了个小鬼,据说与孟远有交往,孟远见过他之后便愁眉尽展了。”霍匡慢慢道,“我倒要看看这小鬼说了什么能让孟远高兴起来。”“哦。”萧广哦了声,迟疑了会儿他又道:“不会打他吧,他只不过是个小鬼。”“哈哈,你们羌人,白长这么大的个子,心眼倒是善得很!”霍匡大笑起来,被他笑得有些不好意思的萧广挠了挠头,自言自语地道:“在大人手中,怎么会受刑,我也太糊涂了。”“若是十恶不赦之徒,或者是为了个人野心而置百姓于不顾者,我会毫不迟疑给他上大刑的。”霍匡慢慢地道,“比如那李均和孟远,乱了余州还不罢休,先入我陈国,如今又入苏国,若不尽早除去,迟早是天下人的祸害!”“可是我听说他们到了余州,余州百姓过得挺开心,那里的羌人也不象在陈国一般受人歧视。”萧广又挠着头,困惑地道:“他们同大人为敌,当然是坏人,但为什么坏人对我们羌人也不错?”   霍匡怔怔看了萧广片刻,无论如何他也没料想到这羌人脑子里也有如此的念头。自己要杀李均与孟远,真的是为了替天下人除害么?若仅仅是为了二人的野心,那么陈国便没有野心家么?一手将自己提拔起来对自己有知遇之恩的柳帅……   想到这他摇了摇头,强迫自己不再想下去,无论柳帅如何去做,自己都只有替他尽心尽力才是。他轻轻叹了口气,道:“有些事情,不是用理由可以解释得清的,要想解释,便只有看结果。”“大人越说我越糊涂了。”萧广不满地道。   “那就算了,哈哈……”霍匡禁不住又笑了起来,正这时,军法官与几个刀手押着那少年进了屋子。   “你叫什么名字?”眼见少年看到萧广那粗壮的身躯时吓一大跳,霍匡心中的疑窦越来越浓,少年的反应,分明是一个从未见过羌人的乡下常人少年的正常反应,莫非他真不是什么奸细?   “小人陆七。”那少年道,言语中也甚为恭敬。   “他们没打你吧。”少年的名字是再普通不过的了,家中子女多的常人家庭,常常以排行为子女之名,因此霍匡越发奇怪了。   “这些大叔虽然吓唬我,但倒没打我。”少年显然比较聪明,说到此处甚至向军法官啮了啮牙,似乎嘴里在咬什么似的。军法官脸色一红,霍匡不允他们用刑,却没有不允他们用吓唬。   “你坐吧,不要怕,我们只是问你几件事,问完你便可以回去了。”霍匡笑吟吟地道。   “大人只管问,小人不敢隐瞒。”“你今日是不是去了枫林?”霍匡问道。   “去了,就是在那被几位大爷抓来的,小人还不知犯了什么错。”“你有没有见到孟远,哦,就是那个年轻的,个儿不算高但很结实的将军。”“见了,小人还同他说了会话,他还给了小人一袋钱,钱给他们收走了,大人,我走时能不能还我?”   “你同他说了什么他才给你钱?”   少年陆七皱眉似乎在回忆什么,接着恍然道:“我想起了,我给那位孟将军一样东西,好象是一副图什么的。”那军法官听了腾地站起,吼道:“我问了你半天你为何不说?”   少年似乎满脸委屈,道:“你只问我是不是替那孟远做事,不是这位大人告诉我那个将军就叫孟远,我认都不认识,如何回答啊?”   “别嚷,别嚷。”霍匡摆手令军法官坐下,接着问道:“那副图画得什么样?”   “好象是地道什么的。”少年努力想了想,摇头道:“上面是些字,我可看不懂。对了,我的竹子呢?”   “在这呢。”军法官从一个刀手身旁拿过少年的那根竹子,却没有给少年,道:“你的东西都在这,你要这根竹子做什么?”   “我可以画给你们看,那副图上的字我不认识,但图我却还记得一些。”少年伸手欲接过那竹子,军法官嘿嘿笑了声,忽然一出力,将竹子折为两断,他仔细看了看竹子,发现尽是空心绝无异处后,才将细的一段给了少年。   少年蹲在地上,用竹子画了几笔,然后又将竹子含在嘴中似乎在想什么,萧广侧目看了会儿,觉得少年画的东西他根本看不明白。但霍匡却看出这应是枫林渡镇的地图。   “莫非枫林渡镇有什么地道,细作探明之后让这少年报以孟远?”霍匡心中一动,“那细作定然还在镇中,他自己不便进出,便寻着这小鬼帮他,那他究竟是谁?”   “这个大个子叔叔,你挡着我光了。”少年一边闷声说话,一边低下头去,继续在地上开始画,萧广闻言向一侧挪了一挪。少年画了几笔,似乎又遇上麻烦,将竹管含在嘴中,抬起头来向霍匡一笑。   霍匡见他一笑,也不由微微一笑,便是这一笑间,那少年猛然吸了口气,将在嘴中含着许久的毒针吹了出来,那毒针细如牛毛,若非在这屋中威力便微不足道,但在这屋里,毒针迅捷而出,没入霍匡腮部。   “啊呀!”霍匡捂腮便退,那少年长身而起,但他那未训练过的动作无法同萧广相比,相广足有他腰粗的腿已经撞了过来,“喀”一声响,少年胸腹间骨骼寸裂,但那少年脸上浮出奇诡的笑意,紫色的血顺着他嘴角鼻孔丝丝外冒,原本纯朴的面容有如苍鬼一般凄厉!   “我做到了!”少年咬牙道,身躯挺了挺,便栽倒在地,抽了一抽便不再动弹。霍匡捂着腮,旁人未见他身上伤痕血迹,正疑惑间,霍匡缓缓坐了下来,道:“请军医来。”萧广抢到他身前,霍匡将手移开,只见他腮上露出一根短短的针尾,军法官扑通跪了下来,道:“小人该死,小人该死!”“该死的不是你,而是指使这孩子舍命刺杀之人。”霍匡闭上眼,他可以感觉一丝麻意从自己腮处向脑部蔓延,无需多久,自己的智力便会丧失吧。他长叹息了声,自己满腹韬略,却做了十余年的小县令,只在柳光手中才得以施展才华,没料到却会如此下场。古人语“出师未捷身先死”啊……   “替我磨墨。”霍匡道,脸上的麻意越来越浓,他知道这针上定有慢性这毒,虽然不至见血封喉,但迟早自己也逃不脱一死了。毒针应在少年的假牙之中,他方才对军法官做鬼脸,其实是咬破了假牙,此后他便说话不多,直到骗萧广让开来,然后再猝然发作,这个计划,定是那心思极为缜密,能在千里之外揣测人心意者策划的吧,柳帅应需提防,李均军中有这等不择手段之人啊。   脑子里一面想,手中一面写着,自己时间不多,当为柳帅尽那最后一丝力才是……   此时枫林渡镇外,一个人影悄悄站着,纤细的身体在夜风中轻轻颤了颤,然后消失在枫林之中。她停留之处,有谁也无法留意的用脚磨出的四个字:“陆门死士”。   “李均哥哥,孟远哥哥,我能帮你们的便是这个了,若是你们也要来让这苏国的百姓不得安生,那么,我能给你们的也只有这个了。”迎着落月,她悄悄行去,在她的眼中,也闪闪如两轮落月。夜风将一声“小七”的轻叹带走,消失无痕,宛如这满地上的枫叶,随着时光,消失在泥土之中,再也无人记得。 第十章 时光   凤九天神色虽然镇定,但不时瞥向远方的眼神,证明他仍在担忧着什么。   远处的喊杀声渐息渐止,在玄机车正面强攻之下,再加上和平军主力相互配合协同攻击,本已经被惊天爆炸毁去了无数精锐的陈国官兵,不得不开始后退。   “传令下去,不得追赶,只要逼得柳光退后,我们便是胜利了。”柳光吩咐道。他身旁的雷魂袖着手,冷冷站在一旁,凤九天瞄了他一眼,又加上一句道:“迅速让纪苏小姐退回中军。”   军令传下不久,先是鸣金之声,再过了片刻,浑身浴血的纪苏奔了过来,雷魂见她双目中杀意盎然,似乎仍未厮杀够,嘴角边微微抽动了一下,但终究什么也未说出来。   “刷!”   凤九天只觉眼前一花,纪苏的马刀已经贴上了他咽喉,而她那比刀锋更犀利的目光盯在凤九天双目之上。   “你是不是要将我也一起炸死?”纪苏几乎一字一句的质问道。   “我已经同你说过,那些地方埋有炸药,只需你不接近那些地方便不会有事。”凤九天脸色有些发白,勉强笑道。   “那么,你是不是本意要将我置于敌军哀兵之中?”   凤九天沉默了会儿,然后缓缓道:“确实如此,我本意是让你战死在柳光哀兵之中。”   纪苏缓缓收顺了那马刀,凤九天在她手下根本没有任何躲闪的机会,若是要杀,一百个也早已杀死了。她摘下了自己的头盔,因为失血,她的脸色极为苍白,她微微闭上明眸,似乎有一些晕眩,紧接着便奋力瞪着凤九天:“你真的能如此不择手段?”   凤九天垂下头,没有与她对视,道:“那一日我们在会昌城外遇见了柳光,他说的话你还记得么?”   “每一个人都并非天生好杀者,每一个人都有他不得不去做一件事的理由,每一个人夜深后都会有扪心自问之时?”纪苏几乎一字不差地将那日柳光的话语重复了一遍,接着便大吼道:“就为这个,你便要我与我五百族人尽皆死在此处?”   “我确实应让你和你的五百族人都战死于此的。”凤九天在心中暗道,但他脸上浮现的却是一丝苦笑,事到临头的那一刹那,自己终究改变了心意,派出原本作为对付柳光的最后杀招的玄机车前去接应。但此时解释这些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   “我不懂,我真的不懂。”纪苏脸色越来越白,全身的力气也似乎都使尽了,她喃喃道:“为了目的,甚至不惜将自己人也派去送死,你们如此行事,与柳光之流还有什么差别?”   凤九天长长叹了声:“错了,此事与他人无关,全是我一人策划的。我之所以选此时行事,便是要乘李统领不在之时便于施行,没料到他虽然远隔千里,仍旧查觉到了我的布置。若非雷先生及时赶到,我便不会改变心意。”   “为何你脸上毫无羞愧?”纪苏盯着这老人,她的声音虽然低,但语句却尖刻,“你让自己人去牺牲,将自己人作为你的棋子,你难道就不羞愧么?”   “你累了,先去休息吧。”凤九天避而不答。   “我可以去休息,但那些同我一起作了诱饵的和平军将士,那些我的族人,他们大多都永远去休息了。现在,我要你告诉我,你心中有没有羞愧?”   “够了。”雷魂终于冷冷地插了进来,他脸色似乎比失血过多的纪苏更为苍白,他低低一喝:“此时谈这些有何意义?”   纪苏恨恨瞪了二人一眼,道:“等李均来了,我就要回穹庐草原去,我再也不愿与你们这些常人在一起了!”一言即毕,她头也不回地驱马奔回会昌城。   “虽然为成大事,不择手段是不可避免之事。”雷魂看着她的背影,低低地道,“但也要有个限度,若是让众将都觉得身为主上者是可以牺牲一切来夺取目的者,恐怕会心寒离散。”   凤九天看向他,雷魂缓步也离开。他离开半晌,凤九天唇边才掠过似讥似嘲的笑容:“我知道,所以这些不择手段之事,都由我来完成。”   退了十里的陈国官兵,见和平军并未追赶,便又聚拢了过来。柳光下令就地扎营,手下清点将士,颇为惊恐地来报:“全军有三万人不所下落,估计凶多吉少。军中将领也有二十一个寻找不到,恐怕都毁于那戎人婆娘之手。”   “韩冲伤势如何了?”柳光心腹之将韩冲替他领军突击,结果冲入爆炸圈中,虽然未被炸着,但也被乱石击伤,幸好为军士所救,因此柳光问道。   “韩将军只怕要歇息十日才能骑马。”   “我知道了,那戎人婆娘并没有斩杀我如此多将领,主要还是爆炸。”谈及爆炸,柳光心中便是一阵痛苦,他倚为前锋的精锐在连串的爆炸中化为齑粉,三万不知下落者绝大多数都是死于此,至于后来那铁车的冲锋,自己见势不妙便立即收兵,因此倒没有造成太大损失。那铁车看似厉害,却有着数量限制,而且必需辅以步骑兵配合方能发挥更大作用。若是在决战中突然出现,倒不失为一支奇兵,但此次暴露之后,自己必然会寻到应付之法。李均的底牌,看来已经全部揭穿了。   “主公,我有计可应付那铁车。”庞震见他若有所思,以为他正在为那铁车犯愁,便献计道:“那铁车我仔细见了,全靠车下铁轮移动,只需在战场之中挖些深两尺宽三尺的壕沟,铁车一移动便会陷入壕沟之中不能出来,此时那车中贼兵就如翻过的乌龟动弹不得,只有任我宰割了。”   “此计大好,只是我料贼军不会再轻易动用这铁车了。”刘铮颇为忧虑地道,“用与不用,主动在于敌军,况且此次做战,战场的决定权并非全部在我军之手,特别是野战之中,我军不可能次次能准备好壕沟。”   “这又何妨,我看那铁车移动速度不过与人奔跑相当,只需抵挡住它一时半会,我军便可在它必经之路上挖出壕沟来。”   “其实此车倒不难对付。”柳光摆了摆手,道:“让我疑惑的是凤九天。他明明有意让那戎人女子死于我军之手,却为何要将这决战兵器暴露出来救走那戎人女子。这其中,必有又有奸计。”   庞震与刘铮相顾失色,庞震道:“凤九天有意让那戎人女子死于我军之中?”   “正是,旁人或者看不出来,我却看得一清二楚。”柳光淡淡一笑,“虽然贼军中大将都为李均带去苏国,但我料凤九天还未到要将戎人女子放上战场冒险之时。对于贼军而言,那戎人女子实为维系他们与戎人关系的关键,将她派上战场,也即意味着贼军有把握即便她战死仍旧能让戎人与之合作,甚至比起如今的合作更为亲密。”   庞震点了点头,叹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若是那戎人女子死于我军之手,戎人岂有不大举来犯之理,那时我军便不得不面对如狼似虎的戎人骑兵,况且自穹庐草原突入我陈国腹地,只需破宝山城便可入恶风岭,进而断我军退路。”   “如此看来,贼军确实兵力不足。”刘铮也接口道,“否则他们大可以另派一军自穹庐草原向戎人借道,夺取宝山城。”   “我早顾及于此,派重兵驻守宝山,便是为防万一。”柳光道,“对于贼军而言,战线过长为其致命弱点,故此我令霍匡去攻苏国南部,迫李均既不能自那里攻入我内腹,同时又要分兵于枫林渡阻挡我军。那凤九天算计戎人女子,原本是一妙计,若是全民皆兵的戎人真的全力与我为敌,那我也不得不拉长战线。”   “难怪主公多次下令要活捉那戎人女子。”刘铮笑道,“我还只道主公真的想尝尝这蛮妇滋味,原来主公有此深谋。”   “天下女子,多如繁星,若是我想要,什么样的我会要不到?”柳光哼了声,站起身来行到帐幕口,紧紧皱着双眉向帐外望去,帐外彤云密布,看来这几日便有风雪,若不能及早攻破会昌城,那全军只有宿于野外了。   “今夜进军会昌城。”他忽然道,眼睛眯成一丝缝隙,“我军受得小挫,贼兵必然以为我会想到破解那铁车之计后再设计作战,我军乘夜攻城,贼军便是防备也不会那么严密。”   “这……主公何不等等细作来报再作决断?”   “等细作来报那便要坐失战机了,传令三军,立即埋锅造饭,大家饱餐之后便小憩片刻,今晚乘夜行动。”   全军刚吃好饭,前去探听消息的细作果然回报,和平军在逼退陈国官兵之后,便退入会昌城中。细作还带来了一个让柳光眼前一亮的消息。   “一个叫雷魂的法师突然出现,据说传来了李均的口讯,那口讯是什么小人未探听到。另外纪苏回军之后,曾以刀逼凤九天。”   “哦?”柳光闻言挑了挑眉,原本微眯的眼在一瞬间瞪了起来,但又旋即眯了回去。他挥手令细作下去。   “原来如此!”庞震一击手,刘铮也恍然大悟,道:“难怪那凤九天会中途住手。”   “看来那李均小儿,倒是对这戎人女子动了真情。”庞震抚颔片刻之后慢慢道:“刘兄意下如何?”   “与庞兄一般啊。”刘铮嘿然道,转首向柳光:“大帅,今夜无论如何不可再让那戎人女子溜走,没料到这小小戎人女子,也这般奇货可居,哈哈哈哈……”   “唔,此事定要做得小心,那蛮女凶恶,要生擒她并不容易。”柳光眯着的眼缝中瞳也急缩,片刻后道:“我亲自出马,定要将这戎女擒下,擒得了他,不怕李均不由情生乱,也不怕那戎人蛮酋忽雷不听命于我。”   这一夜,来自穹庐草原之上的朔风呼啸不止,疲倦了一日的会昌城内,灯火稀落。虽然陈国大军在城外数十里处屯扎,但对于百姓而言,战争似乎自凤九天用炸药炸毁陈国精锐那一刻起片结束了。和平军上下尚且累得筋疲力尽,何况被击败了的陈国官兵。   会昌城上的哨兵却丝毫不敢怠慢,李均善于偷袭惯了的,自然也会小心提防别人的偷袭。因此和平军岗哨倒还尽职尽守,在城头之上小心提防。但天气阴暗,原本应悬于碧空之中的圆月,早已不知躲向何处,天空中暗云低压,直逼会昌城头。   “估计今夜要下雪啊。”一个哨兵搓着手道。   “唔,看来是要下雪了,今年下雪天来得倒不晚,往年都要等年关才有雪,今年提前了十余日。”军官也看了看天,回答道。与神洲其余部队不同,和平军中站岗值勤,不仅仅是普通战士之责,便是军官也要定期轮流,也正是因此,和平军将士无论多恶劣的天气,始终能保持较强的警惕。   “该死的柳光老儿,偏偏挑这快过年之时来攻。”那士兵颇为恼怒地咒骂道,朔风刮得两耳象掉下了一样,他用两只手捂住耳朵,但手在夜风中又如刀割般疼痛。   “什么声音?”军官忽然猫下腰,伸手扯住那士兵,俯着城垛向外望去,城外黑黝黝的,什么也看不见。两人侧耳听了会儿,听到风吹折枯枝的叭叭之声,除此之外,便只有夜鸟号寒的悲啼。   “小心些,我觉得不对劲。”过了片刻,军官举起一枝火把,将之扔下城墙,城墙之下亮起一团昏暗的光,光照的范围内,什么也没有。   “那边是怎么回事?”远处另一哨位上有人问道。   “没事,扔个火把下去看看下面是否有人。”军官回应了一声,从那城垛处站了起来,正这时,劲弩破空之声如烈风袭来,一枝自弩机上发射出的长弩箭透胸而过,将军官带得向后连退了十余步,才仰面朝天倒在地上。   “示……示警!”军官挣扎着道,他只觉胸口处也不疼痛,只是全身越来越冷,越来越冷,渐渐便纹丝不能动,但他口唇翕合了几下,目光斜斜向吓呆了的士兵处望去。   “当当当当当当!”报警的铜锣之声与战鼓声几乎同时敲响,借着夜色与风声掩护,摸索到了会昌城下的陈国官兵杀声震天,一枝枝火箭与燃烧着的火弩被射上城头,城头凡是木制的,几乎都被火点燃开来,整个城头成了一片火海。   “为何城为的巡哨不曾示警?”被陈国官兵乱箭压制住的城头哨兵愤怒地喊,但旋即他们明白,派出去巡游的哨兵只怕早已冰冷地倒在地上了。整个城西都是一会呐喊之声,但陈国官兵却隐身于黑暗之中,相反,城头的火光为他们指明了城上的目标,只要有和平军将士自城垛后露出头来,迎接的便是密如骤雨的箭矢。   紧跟着便是抛石车掷来的炮石。斗大的石头在城上翻滚,将和平军城头脆弱些的防御工事尽皆催毁,这会昌城因为地处余州与陈国本土交界之处,原本也有不少防御措施,这两年更是加高加厚了城垣,但在陈国官兵压倒性的远程攻击之下,和平军将士躲藏已是不及,更何况去将那些防御措施启动?而闻讯一队队赶来支援的和平军,也尚在路上便遇着从天而降的箭石,一时半会无法冲上城头。   “我还是大意了!”刚刚披衣而起的凤九天一面跺着脚,一面愤怒地吼着。自己整个算盘似乎都押在了如何让纪苏折于两军阵前了,却没有料到小挫之后的陈国官兵未失元气,柳光不等自己从胜利的喜悦中清醒过来,便发动了雷霆般的反击。   “如今那玄机车在守城战中派不上用场,这会昌城难以守住,千万不可让玄机车落入柳光手中。”凤九天虽然愤怒,却未失去理智,他下令道:“传令给张勇将军,令他护着玄机车自东门退走,令袁有行先生也随之离去,若是二人不肯离城,便将他们绑走!”   “还有,请雷魂先生与纪苏小姐速速随与玄机车一起退走,就说玄机车事关重大,需他二人保护才成!”凤九天穿好鞋,大步出了屋门,即便是此时,他也想到纪苏等人无论如何是不会率先离去的,因此要有个让他们不生疑心的借口方能让他们走。   才出院门,迎面纪苏全身盔甲,战马在他面前盘旋了两圈,不安地打着鼻息。“西门已经危机了,你先自东门走,我来守城!”   凤九天仰望纪苏,头盔之下看不到她脸上表情,只见到一双清澈如湖的大眼,虽然充盈着杀气与愤怒,却有着一种让人不得不折服的气质。凤九天深深吸了口气,白天离去之时,纪苏那满腔怒气此时并没有散去,而且只怕永远不会散去,但在这危机之时,她却仍然出现在自己面前,仍然在想将自己转到安全的所在去。   心中的感动让他脑子一瞬间变得灵活起来,他大喝道:“来人,去西门,在那里堆满柴草,给我火烧西门,全军自东门退出,不得恋战。如今能保存力量便是上策!”   “禀主公,城上已经不见守军,城门处火势凶猛,我军无法进城!”   仅半个时辰之后,这消息便传到柳光耳中,柳光眯着眼看那火光片刻,微微笑道:“你们快灭火入城,骑兵,随我绕至南门,我们再去见一见那凤九天吧!”   ……   凤九天深知,那城门的大火,只能阻敌军一时,他必需在这极短时间内,将全军撤出会昌城,避敌锋锐以等再战。   在数万大军自东城三座城门中乱纷纷而出之际,被惊醒的百姓们也开始哭喊,要和平军不能舍弃他们。但混乱之中,和平军根本无暇安置百姓,士气已经随着西城的绝对劣势而崩溃,能维持一定纪律逃走已是不易,遑论其他。   大军出了东门未久,凤九天忽然下令道:“折向北,不要再向东行!”   他这命令让和平军避开了柳光预先派出的伏击之兵,当柳光赶到时发现和平军已经折向北而行,不由得叹息了声:“处变而不乱,凤九天用兵也算是一时之选了。我们暂且回城,安置好百姓之后再作道理。”   “主公为何不轻军急入,乘贼军外实内虚之际突入余州内地,直指狂澜城?”庞震问道,若是此时能乘和平军败退无暇回守之际,挟新胜之余勇,将平邑城再夺取过来,进而指向大谷、雷鸣城,此时这几座城池防备空虚,定能一举攻克下来。但柳光却下令收兵,这让他不解。如此机会,怎能放弃?   “你们不是曾言,余州寓军于民,人心归贼么?”柳光笑道:“于今之计,夺取平邑大谷这般城池无足轻重,关键在于给贼军惨痛打击,如此方能震慑全州,让百姓不得不投向我们。”   “可是,李均只怕快要到了……”刘铮略一迟疑,也道,“那时再战便困难了。”   “李均已经到了。”柳光将目光投向东方天际,那里正漆黑一团。   “什么?”庞震与刘铮齐声一呼,显然对于李均,他们都心存顾忌。   柳光看了看二人,眯起双眼淡淡一笑:“他回来又有何妨?我不欲在城池坚固的狂澜城与之决战,将战场放在此处,岂非更有利于我军兵力上优势展开来?”   庞震与刘铮对望一眼,虽然柳光所言非虚,但李均帐下一个凤九天便给他们造成不小麻烦,若是那李均前来,谁知道又会演出如何的战局?   “你们能见到的,仅仅是余州罢了。”柳光没有再看二人,在心中暗自叹息,“若是霍匡在此,定然能明白我之用意。”   终于退回平邑城的凤九天长出了口气,让他稍稍安心的是,柳光放弃了乘胜连击的机会,而是选择了在会昌暂歇,似乎在等待什么。   这一等便是两日,第三日里陈国官兵才有所行动,自会昌城中逐步向平邑移动,但到了半途便停了下来,就地立营。凤九天吃惊的同时,也微微心安,因为李均已经抵达了平邑。   “看来柳光对他的部将极放心了。”李均了解形势之后一笑置之,虽然陈国官兵攻破了会昌,从而打开了通往余州的门户,但却按兵不动,他的算计,李均已全然于胸了。   “若是继续攻入,他一则得分兵守城,以防百姓袭击骚扰,二则得攻击狂澜城、大谷城、雷鸣城这般的坚城。相反,在此会战,地势空阔,既有利于他兵力的展开,也可避开坚城。只需一举将我军主力击溃于此,余州便可不战而得了。”凤九天道。   “正是,凤兄所言极是。不过他还有一个打算。”魏展捻着胡须,将目光投向北方,“他不仅是想在此决胜,更想借此一举攻入苏国。看来他派往枫林渡者,应是深得他信任之将啊。”   “哈哈,孟远与无病,岂非也深得我所信任?还有方凤仪,他三人若集思广益,便是柳光亲自去也无所畏惧。”李均笑道。   “孟远将军虽是智勇双全,但似乎过于自信了些。若是面对柳光这般名将,他绝不会大意,便不会出错。但面对的是若是无名小卒,我只恐他会大意。”魏展沉吟了会儿道。   李均脸色沉了下来,侧目看了他半晌,摇了摇头道:“先生多心了,孟远不会有事。况且,留他在苏国,我还有深意啊。”   魏展动了动唇,将“什么深意”四字缩了回来,若是李均要说,不问他便会说了。   李均抚摸着自己的飞链短剑,心中浮起一阵温馨,这是墨蓉为他亲手打制的短剑,自己来平邑之前,还曾在匆忙中与她见上了一面,两人平肩行在狂澜城那整齐宽阔的街头之时,她那浅浅的笑容,轻柔的声音,让自己忘却了忧愁,让自己沉醉。   “孟兄啊孟兄,我已经有了墨姐和纪苏,你呢,你也应有个关怀你的人吧。”李均微微一笑,想起陆裳那倾国倾城的容颜,陈国军队入寇清桂,她应不会坐视不理吧。   “如何对付柳光?”魏展与凤九天都凝望着若有所思的李均,虽然没有说出来,但其中之意,溢于言表。   “传令三军,闭城不战。”李均面带冷笑,“柳光意欲决胜于枫林渡,我便与他决胜于枫林渡!”   “原来李均小儿也有所畏惧啊。”   立寨于平邑城外五十里原野之上的柳光神色从容,北风中他须发微微颤动。他顿了顿,冷笑道:“竟然闭城不战,看来小儿也技穷了。”   刘铮不自觉地也眯起了眼,敏锐的光芒闪了一下。李均回避于此与柳光决战,主公何尝也不回避于狂澜城下与李均决战?避敌所长,攻敌之短,这原本是兵家极自然之事,但对于主公与李均这般水准的名将,也有长处与短处不成?   李均与柳光二人可以等待,但事情的变化却由不得二人等待。   苏国中兴二十年,陈国武德一年十二月十七日,雪。   柳光比李均要早上半日收到自苏国枫林渡传来的消息,见了那信上“枫林已得,饮马桂河,斩除贼寇,便在来年”十六个字,柳光捋须大笑:“霍匡果然不负我,此战胜负已定了!”   伤已半愈的韩冲动了动唇,却吞下了到嘴边的话语。柳光睨了他一眼,拍了拍他肩:“你不同啊,你无需与霍匡去争功夺名。”   韩冲深深埋下头去,他对于柳光重用霍匡原有些不满,以为独当一面者应是自己才对,但柳光这轻轻一拍,便让他心中一慰。柳光令道:“细作,与平邑城中我们的人联系上,看看李均的反应如何。如果我料不差,他将有所动作了!”   李均在一日之后方获得枫林渡失守的消息,孟远的来信者深深自责,却不能平息李均心中的愤怒。“我早说过,他与旁人不同,一举一动当为诸将表率才是,他竟敢如此冒险!”他在心中怒吼,双眸中怒火盎然。   “李均!”   脸色仍有些苍白的纪苏从他那眼中看到一丝凶狠,担忧地道。李均怔了怔,目光停在纪苏苍白得让他心中一疼的脸上。若不是为了自己,纪苏如何会这般,若不是为了自己,孟远又为何会冒险?他心中也知,自己寄厚望于他处,因此不得不冒险吧。   “李均……”纪苏伸出自己的手,李均紧紧握住,这只在战场上让陈国勇将望而生畏的手如今却如此柔软温润。李均将另一只手也合在她的柔荑之上,旁边的将士默默退出了营帐,将这里留给了二人。   “纪苏妹子。”李均凝视着纪苏,将早就应说却一直未说的话说了出来:“苦了你了。”   “没有什么。”纪苏低低垂下眼睑,但又抬起头,脸上浮出一酡红晕,迎着李均的目光。   “不仅是为你,也是为了我们戎人,为了常人百姓。”她声音轻柔,象草原之上百灵鸟般,又象春风拂过草原,“李均,我,还有墨蓉姐姐,还有其他的人,都是因此而追随你的。孟远也应是如此。”   “是……”李均只觉得自己在她那清澈的目光之中颤粟,方才心中生出的对孟远的恨意,让他自惭不已。自己为何会恨孟远?自己忘了正是他将自己从死亡线中救出么?自己忘了在陆帅帐下还是陆帅身后,始终与自己并肩而战的就是他么?难道自己答应过魏展决不屠戮功臣的诺言这么快就要被推翻么?   “你说过的,只需你的行事对百姓有利,那便是最大的仁义。”纪苏缓缓道,“不要忘了,是否仁义,不是你们常人中腐儒嘴中的那些大道理,也不是你个人的喜好憎恨,而是是否与百姓有利。”她顿了顿,又微微一笑:“这是我代墨蓉姐姐说你的。”   一股前所未有的激情忽然间让李均全身血都澎湃起来,他用力将纪苏揽了过来,左臂紧紧揽住她腰肢,似乎要将她刚健婀娜的腰肢折断。   纪苏的心怦怦直跳,两个人来从来没有如此接近过,她可以听到李均的心跳,同她自己的心跳一样,怦,怦,怦!这让她觉得心慌意乱,让她觉得自己想说的话都已经丢到了九霄云外,让她觉得全身发软,只有偎依在眼前人儿怀里。   “纪苏妹子……”李均目光炯炯,让纪苏不由得垂下了眼帘,微微闭住双眸,将自己心中的不安与激动掩藏了起来。   “我差点失去她了,我差点失去她了……”李均心中一遍又一遍地对自己说,然后,他将火热的唇印在了纪苏那轻颤的双唇之上,纪苏感觉到他灼热的气息,惊恐地睁开了眼,但又羞涩地闭了上去。   这一吻也不知是多久,纪苏终于挣开李均的怀抱,大口大口喘息着。她不敢再看李均,只是将目光垂在地面上,李均似乎也被自己的妄为所惊住,自己竟然吻了一个女子,而且是在中军大帐之中吻了一个女子!   两人沉默着,直到两人的气息逐渐平静下来。李均盯着纪苏,盯在她仍微微张开的双唇,他再次将纪苏揽了过来,狠狠向那烈火般的红唇吻了下去。   “唔……”纪苏轻轻哼了声,这次,她没有丝毫挣扎,两个人沉醉在情感交融的激动之中。帐外焦急不安的魏展不停的打转,也任面色从容的凤九天露出微微的笑意,和平军士兵们则相互作着鬼脸,雷魂则面色更为苍白,目光几乎冻结。但这一切,与帐内紧紧相拥的二人没有任何关系,现在,此时,整个世界,便只有他们了。   当魏展终于忍不住要大叫起来时,大帐帘幕一动,李均拥着纪苏走了出来,纪苏挣扎想甩开李均的胳膊,却没有成功。迎着众人带着笑意的目光,红霞再次爬上了她的脸。   “如若顺利的话,年后我将与纪苏小姐成亲。”   李均第一句话便让包括纪苏在内的所有人几乎惊死,这个有恐女症者,竟然终于要成亲了么?方才那帐幕之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你……”短暂的呆立之后,纪苏终于从李均怀中挣脱,她不敢看众人,谁都不敢看,只是跺着脚,“你……你……”了半日,然后便转身跑开,只抛下一句“谁要与你成亲了”。   众人都大笑了起来,李均也笑了。他目光在这一刻转得炽热起来,他道:“为了我的新娘,我要打一场胜仗,为了参加我的婚礼,拜托诸位活着回来。出发,袭击柳光营寨!”   “什么!”凤九天与魏展都惊呼出声,魏展向前跨了一步,刚要劝谏,凤九天便拉住了他。二人看着李均那脸庞,都不禁轻轻摇了摇头。   李均翻身上了啸月飞霜,回头瞧了二人一眼,哈哈笑道:“放心,二位先生放心,我还未晕头转向。柳光此刻,正挖好了陷阱在等我,我要做的,不过是在他陷阱口处舞蹈一回罢了。甘平蓝桥!”   “在!”   “你二人领铁甲步兵与铁甲骑兵,保护玄机车,正面向柳光营寨进攻,攻到营前三千步处,不得再向前,在那里以玄机车为屏,就地筑寨!”   “是!”   “魏展、杨振飞、张勇!”   “在!”   “你三人领五千轻骑自北门出发,自小道急行,绕至敌寨之后,去夺回会昌,以断柳光退路。张勇,会昌城外各乡村百姓应还是支持我们吧,请他们也出战,平时寓兵于农,此刻便是用他们之时了!”   “夺回会昌城!”张勇大喜,方凤仪虽未随李均回来,但张勇心中对于弃舍会昌仍觉懊恼,他那兴奋之色落入李均眼中,李均哈哈一笑:“切记,攻城之中,多用内应之力,这要看魏先生的了。柳光溃逃之时,放过他前军中军,从侧后追他后军,佯攻便可,不需死战!”   “得令!”   “凤九天、袁有行!”   凤九天扬眉看着李均,高大的啸月飞霜之上,李均意气风发,谈笑自若,全然没有开始露出的浮躁与愤怒。凤九天心中一松,知道他终于镇静下来了。   李均静静看了凤九天一会儿,并没有责怪凤九天。他只是微微一笑:“是否仁义,只有一个判别标准,那便是是否有利于百姓。若是有利于百姓,无论如何行事,我们都问心无愧。凤先生,你与袁有行立刻调动平邑城下属诸乡百姓民兵,令他们从四面为我军造声势,我要让柳光大吃一惊!”   凤九天深深向李均施了一礼,他知道,李均已原谅了他算计纪苏之事。他昂起首来,深深吸了口气。   “唔,雷魂兄。”李均此刻又转到静静立在那儿,冷然无一言的雷魂,“能否请雷魂兄再辛苦一趟,回狂澜城与墨蓉姐姐一言,就说我回去之后,便要娶她!”   “啊!”众将士几乎绝倒,李均不做则已,一做便惊人。李均哈哈大笑起来,也不等雷魂回话,一夹马腹,吼道:“其余诸将,走!”   “走!”伴随着这吼声,李均将以胜利作为自己成亲的纪念的消息,便传遍了全军。   “终于等到这一日了!”一个和平军战士大笑起来,但旋即又皱起眉头:“我看不太好。”   “什么不太好?”旁边一战士奇道,“我看是大大的好,回狂澜城后,我也要成亲!”   “唔,我是说,柳光的头作成亲礼物不太好!”先前那战士豪情满怀,仰首笑道:“这个狗头用来做夜壶,会让新娘不高兴的!”   “呸!”众军士齐呸了声,然后都大笑起来:“新娘不用我们用,去取下柳光的头颅做夜壶啊!”   喜讯与李均的豪情,将和平军的士气从一再受挫之中振作起来,十万和平军以要搬山填海之气势,如潮水般涌向柳光营寨,为其前锋者,便是数十辆钢铁玄机车。   ……   “果然来了!”   细作以最快的速度将消息传回了柳光处,虽然不曾探得李均的具体部署,但却将已传遍全军的李均将成亲之事告知了柳光。柳光也大笑起来:“想以胜利庆祝自己成婚吗?那个越人女子不知如何,至于这戎人女子,既然千是难得的美人,我便不客气地接收了。”   笑容徒敛,他又道:“传令全军,依计行事,不得擅动,此战,便要将李均这小儿永远消灭!”   “奇了,贼军看似气势汹汹,为何在我军阵前停此不前?”当玄机车依李均之策在距陈国官兵营寨前停住之时,柳光眯起眼,微微一怔。   “不可让他们在此筑寨,卧榻之畔,岂容他人鼾睡?”当看到和平军将士将那玄机车一字排开,用木栅栏将玄机车连了起来时,柳光当机立断:“他既不来,去引他们来!”   一队陈国铁甲步兵以整齐的方阵向两军之前推了过来。玄机车上匣弩与法师的威力,柳光早已了解,但铁甲步兵以重盾厚甲护身,应当可以接近那玄机车吧。   果然,自玄机车上连珠发射的匣弩给铁甲步兵造成的损失并不大,偶尔有个别士受伤倒地,立刻便有战士填上他的空白。当铁甲步兵行到玄机车前约三百步时,本阵之中黄旗展了几展,一通鼓声旋即响起,铁甲步兵阵形忽地一变,原本密不透风的方阵之间露出一列一列的空隙,每列空隙中很快便有铁甲骑兵突了出来,以无坚不摧的气势冲了上去。   “好阵法!”李均冷冷一笑,似赞似嘲,对方不愧为正规军,但和平军也不是弱者。他回头道:“攻击!”   迎着铁甲骑兵而出的,不是玄机车上的弩或车中法师施放的法术,而是藏于车后的投石机抛射出的巨石。巨石如流星雨般纷纷划破长空,夹在雪花之中砸入铁甲骑兵阵里,那能抗住匣弩攻击的铁甲,却无法在斗大的岩石前保护里面的战士。哀鸣如潮水般涌了起来,沉重的坠马声与岩石砸在铁甲之上的叮当声合在一处。   “正等着这个!”柳光双眸隐在那一丝缝隙之中,挥手道:“放!”   铁甲骑兵与铁甲步兵之后,无数弩机将长有丈余的巨弩射上天空,瞄准的方位,正是和平军投石机所在之处。巨弩挟着呜咽声,破空而下,穿透了投石机机车,破坏了其中的机关,也将不少和平军战士钉死在地上。   “反击!”双方金鼓声里,短兵相交之前的远程会战首先拉开。天空中几乎看不见雪花了,能看见的只有密如骤雨的巨弩、投石与箭矢。正这时,陈国官兵的铁甲骑兵已经冲到和平军玄机机前。   “杀!”一支加长的长枪从一个从玄机车后露出头来的和平军战士喉间穿过,长枪的主人,陈国的铁甲骑兵一拌手,抽回长枪,对准玄机车前用来查看情形的长缝刺了进去,叮一声,似乎刺中了什么,就这时,和平军阵中传来了三短一长的号角声。   “终于轮到我了!”蓝桥自玄机车后跃了出来,随同他们跃出的,还有六百余身材短小的和平军士卒。他们仅身着皮甲,动作轻捷,突出之后就地滚动,穿入铁甲骑兵队伍之中。铁甲骑兵所使之枪过长,无法收回使用,而且重甲在身让他们不易弯下腰来。和平军战士便就地而滚,手中雁翎刀对准马身上铁甲无法防护的马脚砍了过去。马一脚受伤便无法站立,纷纷倒在地上,马上铁甲骑兵也坠了下来,由于自身盔甲太重,他们无法再站起,只有任手继而来的和平军战士剥开他们的头盔,将之一一杀死。   “差不多了,退!”柳光见和平军战士已经与铁甲步兵混在一起,己方也露出了颓势,下令鸣金。   “敌军是真的溃退,我们快追吧!”周围将士跃跃欲试,向李均请求道。   “退的只是敌军一小部分,柳光不过是要诱我过去罢了,当初陆帅最擅此道,同陆帅比,柳光还差得太远!”李均心中冷冷道,他一挥手:“鸣金,退回本阵!”   正在追袭的和平军听得鸣金之声,老大不情愿地退了回来。柳光一扬眉,李均为何不乘势掩杀?他眸中又是利芒闪过,下令道:“铁甲兵散开,掷矛手,向后退的贼军掷矛!”   五百掷矛手破阵而出,每人身后都有一人为他们执着数十枝长矛。每一轮都是五百根长矛急掷而出,而且精准无比。这掷矛手原是西广俄洲的一支兵种,柳光在兵手中见过,便于陈国数十万军中挑出了臂力极强者组成这小规模部队,但杀伤力之强,并不逊于大队弓手。   “啊!”李均也禁不住吃了一惊,若是数十支掷矛同时向他袭来,他也没有把握自己能否躲过去。掷矛较普通长矛要重,在这五百军士惊人的臂力之下,一支矛甚至可以穿透三个和平军战士。李均眼见闻令退回的己军损失惨重,便将目光投向玄机车。   “若是凭玄机车的铁甲,这掷矛手便无法发挥作用。”他心中暗想,“但柳光拼了命要将玄机车诱出,我如何能上他的当?”   “哼,终究是龟缩不出啊。”柳光眼见李均任自己投矛手在玄机车射程之外逞威屠杀,就是不肯派出玄机车,心中也觉棘手。“再向他施加些压力,若是无计可施,他便只有派玄机车出来了。”他心中暗想。   “这些家伙就交给你们吧!”李均忽然展颜,向身后一夷人道。   “没有问题,我们早手痒了!”那夷人从背上摘下一大弓,轻轻一拨弓弦:“他们如何能比过我们夷人弓手!我们夷人的夷字,不就是一执弓的人么?”   柳光眯着的眼睛几乎成了一条线,目光神光却亮得几乎要闪出火光。在这种情况下,若是李均仍不驱使玄机车前行,自己又当如何?   “果然来了!”当在羌人铁甲步兵掩护之下,夷人长弓手露出他们闪着暗银色金属光泽的长箭之时,柳光一拍手。自己拥有掷矛手这与特别兵种,李均如何不会也挑选精锐战士组成他的特别兵种?将自己的精锐浪费在这种相互消耗之上,岂是智将所为?   当第一个掷矛手被夷人精准的长弓射中倒地时,其余掷矛手已经退入了由盾牌组成的长城之后。   “没办法啊……”柳光苦笑一下,那李均看来是识破自己的计策了,他明知自己设下一饵,诱他来袭。他也真的来袭,但自己却只有看着他不断去触碰鱼饵,却就是不肯吞下。事实上自己利用的饵,反倒成为了他的饵……   “主公,我看敌阵虽然严实,但两翼防护并不如正面周密,那玄机车也只停在正面,主公何不以轻骑绕袭李均左翼,将之扰乱之后再正面强攻?无论如何,也不可让李均在我营寨之前立营!”   “唔,也好,可以一试。”柳光沉吟了会儿,采纳了刘铮之策,下令道一支骑兵自侧翼进袭,但同时,正面的进逼却并未减轻。   “侧方敌轻骑突袭我阵!”一将喘息着奔来报道,李均偏首望运,左侧有一支敌军骑兵如利箭般冲了过来。   “迎击,侧翼作战,我们不可输与他们!”李均一声令下,立即有一队和平军战士迎了上去,陈国骑兵冲进这队和平军战士之中,却未能突破他们组成的阵势。   大战持续了足有半日,双方你来我往,战而不乱。无论柳光如何引诱,李均始终不肯再前进一步。无论李均如何挑衅,柳光也终究不肯将全力用于进攻。战事看着便要僵持下去了。   “无妨,李均迟早会来攻的,他之所以自平邑城中出来,便是因为得到枫林渡战败之讯。”望着已经树立起来的栅栏,庞震道,“不过是迟早而已,主公无需挂怀。”   “杀!”正当众人陷入沉思之时,四面忽然杀声四起,紧接着柳光派出的游骑一一来报,四处乡民百姓手执武器杀将过来,个个声称要将柳光首绩用于李均的婚礼。   “果然动用了。不过正规军不敢来攻,李均要用这些乌合之众来送死么?”柳光轻蔑一笑,但旋即收敛住笑容来。   “在我营寨之前再筑营寨,发动四周百姓却又不令他们来攻……李均究竟是何意?”当得知那些百姓也只是在柳光营寨远处列阵呐喊而不肯前进一步后,柳光闭住双眼,轻轻吸了口气,按理说李均年纪轻轻,不应如此沉得住气,但今日大战至今,他尚未露出丝毫心浮气躁。   “韩冲!”他回首伤已好了大半的副将,疾声道:“构领一军速回会昌城,小心北方来敌偷袭!”   庞震与刘铮对望一眼,倒吸了口冷气,难首李均在兵力处于劣势之下,仍敢做分兵断敌退路之事?   韩冲应声而去,柳光这时心头忽然一阵强烈的悸动跳过,他怅然将目光投向北方,若是霍匡在此,自己应高枕无忧了吧。   “报……”一探马奔了过来,单膝跪下道:“报大帅,有霍匡大人密信送到。”   “什么?”柳光心徒地一跳,夺取枫林渡的急件来了还不足两日,紧接着又有密信送到,这是为何?   他拆开了信,身旁的庞震瞄了眼,但只看到蝇头小楷密密麻麻。过了片刻,柳光的手轻轻抖了起来,原本眯成一丝的眼瞪得老大,他双手一合,将那信揉成团,想要扔掉,又塞入怀中。   “停止攻击。”柳光面无表情地命令道。   庞震与刘铮对望一眼,两人心知那封信中绝对不是什么好消息。   “刘铮,你可敢出使贼军?”过了片刻,柳光脸上终于浮起疲倦之色,道。   “什么?”刘铮吃了一惊,双方战至此时,派遣使者也就意味着要和谈了。   “你去与李均谈吧,我承诺他在余州的统治,他将夺自苏国的领土全部交出,从此我与他结成盟友。”柳光眼睛又紧紧眯了起来,嘿嘿冷笑道,“这自然是漫天要价,他也少不得就地还钱。你可将清桂许与他,这是底线了。”   正这时,军士之外又传来一声急报:“请通禀柳元帅,洛郢急信!”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啊……”柳光脸上浮了苦笑,在于看惯了他不动声色的庞震与刘铮面前,这苦笑是惊人的,这也就意味着,强如柳光者,也有了他难以应付的局面了。   洛郢来的急信其实是两件事,一是陈国的死敌洪国终于动手,大将马济友挟五万之众,自北攻入边境,已连夺去十五城。南方恒国已经崩溃,将柳光逼出恒国的新君被部将所杀,淮国王子凌琦即王位,建元“天怒”已经在原恒国与陈国边境上聚兵三十万,扬言即日将北上寻柳光复仇。   “怎么会如此……”这个消息让庞震与刘铮等面面相觑。柳光微微一笑:“无他,李均之计罢了。我用四面环敌之计对他,他如今也用四面环敌之计对我。我只道他要选枫林渡为决胜所在,却不料他选的决胜所在却在庙堂之上。”   “刘铮先生此来,当是求和而来吧?”李均并未难为刘铮,闻说他来,当即让他进来,微笑着问道。   “非为求和而来,乃是为统领而来。”刘铮拱手欲言,李均却一摆手,哈哈大笑:“先生不必多说,战,那就请先生回去说我等着,和,也请先生回去让柳帅接受我的条件!”   “统领似乎错估了形势了,如今是我官兵进入余州百余里,官兵数量有百万之众,而统领所帅不过数万疲惫之军。官兵聚举国之力全力攻统领,而统领四面强敌虎视眈眈。如今应是我提条件,统领接受才是。”   “刘先生,我坦诚相告。”李均双手按在案几之上,身体略微前倾,这个不经意的动作却使他更有压迫力,“我与柳帅,虽不曾谋面,但神交已久,他之为人,我略知之。若不是到非谈不可的地步,他岂能容我?”   刘铮默然了,李均此言正中要害,若非迫不得已,柳光如何会派自己来谈判?   “我的条件很简单。”他终于开口,但仍很固执,“想必李统领也得到枫林渡已入我手之信,请李统领将所占苏国国土交与柳帅,我军让出会昌城。”   “既是如此,请先生回去,告之柳帅,我欲以洛郢为界,其东归我李均,问柳帅是否同意吧。”   虽然李均这话说得几近无赖,但刘铮却不得不承认,这比摆任何事实讲任何道理都来得有效。他吞了口口水,这个李均,绝非一般辩才所能说服的,只有与他坦诚相见了。   “实不相瞒。”他凝视着李均,“柳帅给我的底细,便是让你们占着清桂,至于丹渊、梦泽二郡,则归于我方。”   “哈哈哈哈,那二郡十余万苏国守军,是为谁人所击溃?”李均扬声大笑,“若是我料不差,柳帅如今也应尝到四面环敌的果子了,请回告柳帅,各守本疆,乃和谈唯一之道。再拖下去又起什么变故,我便要以恶风岭为界了!”   李均强势之下,刘铮只有回报柳光。柳光沉默了片刻,幽幽叹息了声:“你回去说我应承了,我军即日便退,让他追回去夺会昌的奇袭之军,以免自误。”   双方的和约于这一日夜签订,虽然双方都知道这划界只是暂时。次日晨传来消息,追赶魏展等人的信使仍迟到了一步,在会昌百姓相助之下,魏展已经攻入会昌城中,但韩冲也正好赶上,双方各占半座城池,闻得议和之讯便止兵不发,等待确切的消息。   来时豪情满怀,退时却黯然神伤的柳光,在离开会昌城望着那城头渐渐升起的紫色龙旗,他喟然长叹,缓缓环顾左右道:“今日未能得胜而还,来日李均必成后患。诸位虽然足智多谋,却无一人是李均对手,霍匡年齿较我与诸位都幼,我原想托之大事,可天不助我,天不助我……”   “什么?”虽然众人都揣知枫林渡战线不利,却不料霍匡已经遇刺身亡,闻言都大惊失色。庞震欲言又止,此时此刻,他也不知应说什么的好。   “李均李均……”柳光反反复复念着这个名字,再次回头望向渐行渐远的会昌城,紫色龙旗之下,似乎有一将站立于城头,也正凝目望来。柳光沉默地向那将投去目光,半晌才道:“我不如陆翔,陆翔有李均这般弟子,我却没有,什么也没有。”   “主公……”刘铮垂下头,柳头的头发斑驳,似乎在这短短数月间便白了许多。刘铮轻轻叹了声,也将到了嘴边的话吞了下去。   “主公何出此言,如今迫于时局,我军不得不暂且退却,但单以余州之战而论,李均并未占着多少便宜。我军主力尚在,况且陈国地上物博,英才辈出,岂不远胜于他一个小小余州?”韩冲奋然道,“此去之后,主公奖掖将士,考查吏民,择贤选能,以待再战就是!”   “正是,正是!”诸将都纷纷附和。柳光也精神一振,仰首笑道:“韩冲之言有理,我虽老矣,却不愿成为这帮小辈成名之器。要想超越我,李均小儿还需天时,下回再来,我定要取李均性命!”   “真是个顽固的老将。”城头的李均微微一笑,军国大事,暂且可以抛开,自己现在要做的,便是准备自己的婚礼了。那将是一个新的开始,无论对于他,还是对于和平军。他心中有些渴望,又有些畏惧,微妙的情绪浮上他心头。他长长地吐了口气,冲着西方,柳光大军消失的所在,那里,一轮夕阳正摇摇欲坠。他大声地对夕阳喊道:“落下去吧,旧的时光结束了,新的时光,就要开始了!” 第六卷 第一章 文风   “李统领已经击退柳光老贼,迫其订下城下之盟,我余州百姓又可安享太平日子了!”   “李统领已经回军雷鸣城,不日将至狂澜城了,这喜酒,看来年前就可以吃上了!”   帐幕之外传来让墨蓉心跳耳热的窃窃私语,她禁不住将塞了鸭绒的枕头将头藏起,整个人都塞在软绵绵的被垫里。   “羞死人了……那个……那个傻瓜……”她的心不住地狂跳,似乎不愿安居于她胸中,想诅咒一下那让她连日来不敢踏出营帐一步者,又害怕诅咒被大神听见而改了过来。营帐外侍卫们同夷人少女在没大没小的开着玩笑,而这玩笑又总是与墨蓉有关。   怔怔忡忡地发了会呆,帐幕里的光线逐渐开始暗下来,墨蓉轻轻用贝齿叩着自己的手指,算行程,明天恐怕李均就可以回到狂澜城了,自己……自己当如何去见这乱说话的人儿?   帐外人语声渐行渐远,墨蓉打起精神从榻上爬了起来,因为害羞,她已经在帐里躲了一整天了,现在天色渐晚,她应当去四处看看。狂澜城虽然在两年前便已经筑成,但后期的工程还需要时日。而且这两年来李均在狂澜城中设格物局,由她主管设计督造对百姓民生及战事有所裨益的新式器械。这两处都是她每日都必须去的。另外,今日是海天楼完工之日,作为狂澜城一大盛景的海天楼,虽然不是她亲自设计,却也集常人越人能工巧匠之智而成,如果她不去看看,今夜定难入眠。   好在随着人口滋长,狂澜城中各族人等熙熙攘攘,越人虽以保守著称于世,在城中却也不难见到越人女子游玩。她只需以一巾遮住,就不愁被人认出来。   小心翼翼避过警哨,墨蓉出了帐幕,但没行多远,一双手忽然伸了过来,捂住她的眼睛,咭咭的轻笑声从她耳后传来:“新娘子姐姐要去哪呀?”   无需问,墨蓉便听出了这是夷人少女吕恬的声音。自从倭贼第一次侵犯狂澜城以后,吕恬便随在她身侧。两三年来,当初瘦弱纤巧的十四少女也亭亭玉立了。   “臭丫头,我要撕你嘴。”墨蓉羞红着脸,抓住了吕恬的手。越人天生较矮,墨蓉虽然在族中算高者,但与吕恬站在一起仍矮上一些。   “我说错了吗,姐姐。”吕恬拥住墨蓉的胳膊,欢喜之色溢于言表,“我就知道你不会躲一天不出来的,今天可是海天楼大功告成之时,你一定会去看的,我要陪你去!”   “我也知道你会溜来的,若是我不去,你自己也会溜去。”墨蓉轻轻拧了一下吕恬娇俏的面庞,“海天楼建成,你与屠龙子云以后便又有新的玩处了。”   这次满脸通红的换了吕恬了。自被屠龙子云从商船上带到狂澜城,她便对这亦兄亦友的男子产生了好感,初时只不过是一种对真心关怀自己者的感激,但随着年龄渐增,这种感激也逐渐萌芽成情苗。屠龙子云风流之名满于狂澜,或者没注意这年方十六的少女,但与吕恬朝夕相处的墨蓉却知之甚详。   “姐姐,姐姐,不要取笑我啊。”吕恬脸的红潮褪去,她低声呢喃,垂下首去。这样的夜晚,狂澜城中各界名流定然群集于海天楼,屠龙子云如何会舍弃这与仕女闺秀亲近的机会,而自己,而自己又怎会舍弃这远远看他的机会?   墨蓉轻轻拍了拍吕恬的手,有些同情地叹了口气。比之吕恬,她算是过来人了,知道感情之事,尽在一个缘字,强求不得,自己也不陷在感情之中无处是从么。   “好妹妹,我们快去,偷偷看看就回来,对了,你也蒙住脸,要不别人一看到你就知道我到了。”   吕恬扬起脸,少女情怀,闺怨来得快去得也快。她笑着将纱巾蒙在脸上,道:“墨姐你以为这望海楼会传名千古么?”   “若是论建筑,望海楼集常人与越人机构巧者之大成。”墨蓉谈及建筑,也暂且将自己的烦恼抛开,“选建楼之址时,我们特意请楚青风仙长卜地之经纬,雷魂观天之星象。因此海天楼所在之地,为这狂澜城气脉之所在,在天地灵气之上便足以传世。”   吕恬嘻嘻一笑:“这个可有些玄啊,我不懂。”   墨蓉也笑了:“你注意没有,从我们这望去,虽然相隔遥远,海天楼仍如虎踞龙盘一般,之所以如此,便是因为地势得当。”   吕恬极目向海天楼望去,座落在伸入海中一角的海天楼,在夕阳之下分外高大,气势巍然雄壮。数年间狂澜城中高楼林立,但这海天楼俯瞰于其上,当真有气吞山河之势。   两人来到楼前,虽然上午已经有许多人来过,但众多看热闹者已经将这由一群台阁楼宇构成的建筑群前挤得满满的。绝大多数人都必需等到来日正式开族之后方能登楼赏玩,只有贵宾才能登堂入室。   墨蓉悄悄掀起自己头巾的一角,守住门口的卫士自然认得她,脸上露出又是好笑又是欢喜的神色,他脸上的复杂表情,令头巾底下墨蓉的脸再次羞得通红。   “让这两位姑娘进去。”那个卫士笑吟吟地推开另一个卫士,给墨蓉与吕恬让出了过道。两人才进去没几步,忽然身后一人大声质问道:“为何前面两个女子能进去,我堂堂男子反而不能进去?”   这人话语间自负之气,让墨蓉听了就觉刺耳,回过头看去,是个三十出头的常人汉子,面色白皙,身材略有些粗胖,看起来象个富绅,但衣着却有些寒酸。两个卫士横戟拦住了他,他话声虽大,脸上却看不出怒容。见了墨蓉回头,他微微一笑,点了一下头,似乎他方才大声说话,就是为了让墨蓉回头望他一眼。   墨蓉心中一动,这人外表倒也平常,但一双眼睛清澈如泉。墨蓉回过头去对那卫士道:“这位先生是我请来的,就让他进来吧。”   卫士原本就是和平军中拨来负责狂澜城巡检的,因此虽然有些诧异,却不愿违背墨蓉之语。那男子被放了进来,也不向墨蓉称谢,只是微点点头示意,便向内走去。   “哼,姐姐怎么放这么无礼的人进来了。”吕恬轻轻哼了声,墨蓉几乎可以想到她的小嘴定然轻轻撅起,便微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这几年来墨蓉虽然童心尚未泯,但比起初来狂澜城遇上蓝桥二人时,要沉稳地多了。   吕恬很快便将那男子带来的不快忘掉,沉醉于亭台楼榭与曲径通幽所给她带来的惊奇之中。这里刚开始施工之时,她曾来过几次,但夷人对于大海的兴趣远胜于对砖石的兴趣,因此对这里还是极为陌生。   海天楼名为楼,实际上是由占地足有五百余亩的一群建筑构成,因主楼称海天楼而得名。建筑之时一反神洲讲究对称庄严的样式,无论是楼宇长廊,或是湖泊流水,处处布置都暗藏灵韵。假山园林,又巧妙地将不同处的景致分割开来,让人每前行一步,所见都与方才有所不同。虽然仅五百余亩的占地,却足以让人流连整日,乐而忘返。   “真是奇妙,姐姐,真是太有趣了。”当墨蓉将设计得精妙之处一一向吕恬指点出来时,吕恬惊叹不已。因为墨蓉心中还事,二人行得较快,在华灯初上之时,便来到了主楼海天楼之上。   海天楼共有七层,高有九十九尺。一楼二楼和三游者如云,大多是城内少年仕女,屠龙子云倒难得的不在其中。二人上了四楼,不由得微微怔了一下,只见四楼之中人数不少,虽然不时有吟哦之声传出,却比之一楼二楼三楼要安静得许多。   “子云,怎么回事?”墨蓉见屠龙子云正在与几个年轻女子说话,便同他招呼道。   “哦,这些先生都是城中富商们请来的客人,据说海内名士有大半被邀来。”屠龙子云颇觉无趣地道,“这些先生们善于吟诗作赋,各位富商闲极无事,便重金礼聘,请他们为海天楼作楼记。”   墨蓉不由得微微一笑,这些文士名流虽然手无缚鸡之力,但向来声望极高,和平军作为狂澜城地主,自然得有位高级将领陪同他们。在大多数将领都去了前线之际,屠龙子云虽然是不情愿,却也不得不在此。   “对了,墨姐,你是不是来送喜糖给我吃的?”屠龙子云忽然笑道。   墨蓉一瞬间被羞怯所吞没,几乎恨不得上前打屠龙子云一下,但她看到屠龙子云身旁几位仕女强忍着的笑脸时,急忙拉着吕恬向五楼跑去。   “呵呵。”身后传来屠龙子云与那几个仕女的笑声。这笑声虽然很轻,却很惊动了正在冥思苦想的那些名士,有几个恼怒地向屠龙子云瞪了过来,屠龙子云忙强忍住笑。但当他们转过脸去时,屠龙子云又向他们吐了吐舌头,将几位仕女又逗得吃吃笑了起来。   登上五楼,游人便少了许多,想来是有屠龙子云在四楼守着,闲杂人不能轻易上来的缘故。几个城中的富商,如贾同庄恒等正聚在一起低声说着什么。见了墨蓉,虽然丝巾蒙面,他们眼光老辣,仍旧认了出来。   “墨姑娘可来晚了。”他们个个心思活络,自然知道墨蓉以丝巾蒙面的原因。但这几年来,他们与墨蓉也已经很熟稔,知道她虽然在这方面害羞,却不是个小家子气的女子。况且随着李均与墨蓉大婚之日的临近,墨蓉很快将成为余州与清桂的女主人,这时还不知道进行感情投资,这些富商便个个蠢笨如猪了。   “各位老板好。”见这些老板认出了自己,墨蓉只得除去脸上的丝巾,微笑着向众人行礼。她脸上还残有醉人的酡红,商人们心知肚明,相互望了一眼,都微微笑了起来。   “墨姑娘为天下第一巧匠,对这海天楼有什么看法?”贾同见墨蓉脸色又开始红起来,忙岔开话题,问道。   “神洲自古以来,所建楼阁,三层以上便称高楼,五层之上便称危楼,象这七层的楼宇,便是在四海汗君临天下之时,也不曾建过。”墨蓉慢慢地道,“狂澜城地临大海,海风猛烈,因此建楼之时首当其冲者,便是如何能让这七层楼宇在大风之时毫发无损。因此,这楼宇之基深达十尺,楼中支柱,是由铜柱一根根衔接而成,即便是如此,我们仍不放心,到了六层七层,不再用木石,全都使用的是我们越人发现的合金,甚至连瓦片檐檩,都是如此。”   那些富商虽然在建楼之时都曾大力出资,对于楼的结构也了然于胸,但听墨蓉一一说来之时,仍是津津有味。倒是吕恬心中想的是在四楼的屠龙子云,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听得莫名其妙。   “等到了夏天,我们便可以看到一奇景。”墨蓉继续道,“夏天打雷之时,雷电击在这六层与七层之上,金光四射,如烈焰腾空,景色壮观定然甲于天下。”   正说到这里,与屠龙子云在一起的一个仕女碎步上了五楼,轻声道:“诸位叔叔伯父,请下楼一观名士们的大作。”   这些富商们既是要附庸风雅,这种场面自然是不能错过的,况且这些名士多是被他们重金延请而来,还有些相互攀比的味道在里头。因此众人向墨蓉告退,庄恒下去之时忽然转身道:“墨姑娘,你也来看看吧。”   吕恬早有此意,立刻拉着墨蓉的手向四楼下去:“姐姐,我们去看热闹吧,反正那些名士又不认识你,如果子云哥哥敢胡说八道,我们两个人一起撕他嘴。”   众人回到四楼,众名士一一将自己的诗词歌赋吟诵出来,一时间海天楼中,抑扬顿挫,酸气冲天。墨蓉对诗词歌赋略有涉猎,听了这些人的大作,虽然都为上佳之选,但总觉得与她心中的海天楼不相彼配。   当最后一人也吟诵完后,四楼里名士们相互吹捧客套,富商们也都抚掌称好,唯独三楼传来一个声音道:“好则好,但想用在这海天楼之上,与海天楼同传千古,只怕还有不足。”   满座之中立刻静了下来,名士中个别修养不好的,脸上已经浮上了怒气。只听到楼梯处传来格格的脚步声,过了会儿,一个男子出现在众人面前。   墨蓉与吕恬对望了一眼,这男子正是进门时被墨蓉放进来的那人。众名士见其人相貌平平,衣着寒酸,都哂然一笑。一名士道:“这位先生口出大意,想必是能作出与海天楼同传千古的佳句了?”   那人在众人目光之中镇定自若,面带微笑道:“勉强可以一试。”   他话语虽然还带上一分半分的谦虚,但他脸上的表情让这点谦虚也化为乌有。自古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这让修养好些的名士们也禁不住动了怒,另一人道:“那么我等就在此恭侯先生的大作,先生需要多长时间?”   “古人七步成诗,三步成句,若是花上半日时间,我这大作又如何能配得上这冠绝千古的海天楼?”那人一伸手:“笔来,磨墨。”   有好事者奉上了笔墨,那人在楼中一端详,毫不客气就站到一扇绘着海天楼景色的屏风之前。他自腰下掏出一个酒葫芦,打开盖子,酒香四溢。他就着葫口将满满一葫芦酒一饮而尽,将空葫芦扔开,提起笔便开始在那屏风上疾书。   “李将军均知余州,方五载,百姓安居乐业,商旅络驿不绝。”   他才写出第一句,立即有名士摇头冷笑:“不吟眼前景致,却记些这样的辞句,就凭这个也能流传千古?”   那人没有理会窃窃私语之声,奋笔疾书:“余州民众,乐而忘忧,同心协力,得成斯楼。”   “这一句也不过尔尔,言语鄙俗,算不得佳句。”又有人评道。   “楼成之日,天地同欢,高朋满座,俊采风流。余江湖野人,适逢佳会,珠玉在前,献丑于后。”   “总算还有些自知之明。”一人低声道,人群中传来哂笑之声。   “余州龙蟠虎踞,鸾栖凤翔。海天空阔,东有鲲鱼化鹏之溟;山河峻美,南据金鲤腾龙之涧。若夫春日荣荣,则草长莺飞,桃红柳绿,农歌于田,渔唱于渡。至于秋高气爽,则风和日丽,瓜甜果香,金毡满地,银鳞满江。”   当他这段写出时,众人虽也不觉其出众,却再无一人能嘲笑于他。吕恬看得好奇,低声问屠龙子云道:“子云哥哥,他写的是什么意思?”   屠龙子云挠头苦笑,倒是身旁一仕女凤目迷离,道:“他称赞余州地势得天独厚,物产丰饶,百姓勤奋。”   “登此名楼,见此佳景,众人皆歌,吾独长叹。”只见那人笔锋一转,写道:“遥岑远目,神洲万里烽烟四起,遐思迩想,黎民亿兆水深火热。血流成河,三江五湖尽为赤色;尸横于野,四极八荒满目疮痍。举世皆悲而吾独乐,吾乐又何乐也!”   这几句一写出,满座之中鸦鹊无声。那些名士吟诵赏玩,不乏佳句,但大都为自得其乐之句,却没有一人念及天下苍生。此时见那人写出,不禁都觉赧然。   “厚此薄彼,原非仁者之心;爱屋及乌,方见壮士之志。余州偏安一隅,于天下百姓何益也?狂澜独盛一时,于天下名城何益也?呜呼,古之贤者,进则思百姓无以为食,退则念黎庶无以为屋。愿天下之难尽于其身,愿世间之福与人共享。以今观之,今人何如古人哉!”   “使天下州国尽如余州,使天下牧者尽如将军,再登此楼,痛饮醉卧,不亦快哉!”   当那人最后一笔如刀般划出,满楼之中,再无一丝一毫声响。片刻之后,方有人抚掌长叹:“好个举世皆悲而吾独乐吾乐又何乐也!”   ……   “哦,这海天楼记是如何写的,念与我听听。”   柳光拥着锦裘,坐在战马之上,微眯双眼。他身旁的刘铮则神采飞扬,将海天楼中那人的文章慢慢念了出来,抑扬顿挫,显然他本人对此颇为赞赏。   “使天下州国尽如余州,使天下牧者尽如将军,再登此楼,痛饮醉卧,不亦快哉!”   当刘铮将最后一句念完之后,柳光慢慢将之重复了遍,沉吟半晌,忽然微微笑了起来:“这人当真乱来。”   “主公此言何意?”庞震愕然道,“此人外表轻狂,文辞却质朴,颇有古风,主公若以貌取人,恐怕天下英雄尽皆寒心。”   “我知道,我知道,哈哈哈……”柳光扬声大笑,“我是说,此人在海天楼记中颇有劝李均征讨天下,将余州之盛遍及神洲之意。李均小儿原本就有虎视狼吞之心,见了此文,必定又要兴兵劳师。”   “若是李均小儿兴师动众,首当其冲者,恐怕就是主公。”庞震道,“主公如今四面环敌,对李均小儿不可大意。”   “先生且放心,李均小儿轻易不敢伐我。”柳光捻须慢慢叹道,“我年过半百,还有多少精力好用,李均小儿正当少年,他有的是时间等我老去。时间,可不是站在我这边。”   “主公何出此言,李均小儿贪功好事,行军勇烈有余阴柔不足,方略虽多却易意气用事。能有今日成就,已经是其极限,我料他若仍不知内敛,必然会受挫而一蹶不振。”刘铮道,这几日来他一直在想李均之事,因此对于李均及余州的情况最为清楚。   “嗯,刘先生之言甚是。”柳光颔首道,“李均为陆翔弟子,他始终站在陆翔身影之中,下意识里想证明自己,因此行事未免冒失。此次我小看了他,所以有此失利,待我再来余州之时,便不会让他有任何可乘之机了。”   刘铮与庞震相视一笑,柳光虽老,壮志犹在,这让他们相当心安。过了片刻,柳光又问道:“对了,那个作海天楼记的叫什么名字?”   “就是角山苏白。”刘铮道。   “哦?那个有怪才之称的角山隐士苏白?”柳光惊道。   “正是。”刘铮点了点头,“传闻他隐于角山,避不见客,四方慕名来依者竟然有五百户之多。”   “乱世之中,如此名士,当真难得。可惜,可惜,定为李均所用了。”柳光皱眉半晌,又道,“为何不来投靠我,去要去投靠那李均?”   对于这个问题,刘铮与庞震都无法回答。论威名,李均五年来虽然威名日盛,但比之如日中天的柳光还差了许多;论实力,即便是余州、穹庐草原再加上清桂,也不过陈国三分之一面积,李均全部兵力不过二十万,而陈国则有近八十万大军;论及民心向背,虽然余州百姓爱戴李均,可陈国百姓也敬畏柳光。那苏白为何会弃柳光而奔李均?   “苏白向有狂徒怪才之称,怪才行事,自然怪异,让人无法揣测方称之怪。”刘铮不得不安慰道。   “回京之后,你二人不必随我征伐了,专心于国中募集贤才,可惜,可惜。”   刘铮与庞震心知柳光定然又想起被刺杀的霍匡,两人禁不住都沉默起来。过了片刻,庞震忽然想起一事,道:“主公此去,除了面对淮国的凌琦小儿外,还要对洪国的马济友,这马济友也为当世名将,若是能收归主公所用,岂非上佳?”   “正是。”刘铮也道,“马济友若能收为我用,洪国唾手可得,我远胜于与李均争这区区余州。”   “我也有此意,我急于回军,除了暂避李均小儿锋锐外,另一个用意便是去收伏马济友。”柳光双眼眯成一丝,唇迹掠起笑意,“先收得马济友,再退凌琦。在此之前,我还得助这苏白一臂之力。”   “主公之意……”庞震与刘铮都奇道。   “来人,拿笔墨来,我要写一幅字送给李均,以此作他新婚之礼。”   柳光翻身下了马,有卫士摆好了小几,柳光执笔略一顿,双目如蚕,便挥毫下去。只见笔走龙蛇,铁划银钩般在这上好的淮线上写下了“天下”二字。   “好字,气吞山河,天下如在掌中。”庞震也禁不住赞道。   “哈哈,庞先生私我也,因此过誉了。”柳光将笔掷在一旁,“铛锒”一声拔出了宝剑,剑过如风,在那“天下”二字之间划过,那纸便分为两半。   “刘先生,派人将这个下字送给李均,告诉他,天字在我这儿,有机会他就来取吧。”柳光将剑还鞘,翻身上了马,又哈哈大笑起来。   “主公也认为,这李均有资格与他争夺天下啊。”庞震与刘铮心下明白,柳光不仅仅是要送一份礼,更是要激起李均逐鹿天下的雄心。少年人雄心一起,往往行事莽撞,到那时,柳光便可将这下字又取回来了。   ……   此时的狂澜城,已经处处张灯结彩,一方面是年关已至,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李均的婚姻。   对于百姓而言,李均自立为王应是迟早的事情。而身为王者,在神洲之中拥有三宫六院也是极正常之事。而且,李均若能及早成婚生儿育女,对于权力的平稳延继,也极为有利。   因此,虽说婚期还未确定,但迎接李均大婚的气氛则早就弥漫开来。墨蓉与纪苏为了躲避羞涩,也为了合神洲古礼,已经在李均回城后的第三天去了穹庐草原,李均要成亲,就必须领人去穹庐草原迎接新娘子。   本来依着李均之意,他的婚姻应从俭的好。但俞升无论如何却不同意,作为余州最先支持他者,俞升的意见他还是须慎重考虑的。   “若是娶常人女子,统领要从俭便从俭,但如今是常人、戎人、越人三族通婚,无论如何都不可过俭。况且纪苏姑娘和墨蓉姑娘德才兼容,若是过俭,岂不委屈了她们?”想当初对于李均同墨蓉之间情愫最为反对者,便是俞升了,但如今俞升却力劝李均极尽奢华迎娶她们。自幼对这人伦礼仪缺乏学习的李均,只得依允了他。   大战之后的余州,也迫切需要一场喜庆来医疗战争中带来的创伤。虽然在过去的半年之中,和平军北征西抗,夺得了清桂平原和苏南三郡,击败了乘虚攻入的柳光,但杀人三千,自损八百,除去屠龙子云万余人的水军外,和平军也受了一些损失。   来自各方的贺使络绎不绝,既有余州十一城城主派来的代表,也有自清桂平原与苏南三郡的使者。其中除了不能离开的董成与罗毅外,孟远令吕无病甘平二人守丹渊云阳,自己也赶回了狂澜城,起先只是为来请罪认罚,在半途中遇上报喜的使者,便知道这次亲身前来确实来对了。若是李均大婚之时他不在场,必定将成为二人终生憾事。   陈国武德二年一月一日,苏国国王李构下罪己诏,改元天佑,大赦天下,自宰相吴恕以下皆罚俸三月,以为在清桂之战中被董成决堤淹死的官兵抚恤之用。苏国国内,一片愁云惨淡,即便是和平军治下的清桂与苏南三郡,巨变之后的百姓也惶惶不知所措。好在董成颇得民望,而其主簿黄选又名高智深,各项措施倒也井井有条。在新年之前,二人便以和平军之名开仓发放米粮,赐酒肉给百姓。得知李均大婚之后,他们一面派使者莫子都来贺,另一方面又以此为名向百姓发放物资。因此,骚动的民心也逐渐平静下来。   而溪州的董成,则以好友唐朋举荐的珲县县城令任迁为使,自海路至狂澜城。一连数日,狂澜城都在忙于接待这些来客。   “今日李统领亲自来迎了,不知来者是何等人物。”   码头中的百姓窃窃私语。和平军在狂澜城中不禁言语,酒馆客栈之中没有“莫谈国事”之玄虚,而和平军一次又一次的胜利,也助了狂澜城百姓不少谈资。毕竟如李均曾言,和平军是狂澜城的和平军。   “来了,船来了。”   有兵士向李均报道。换了一身素绢外衣,难得地摘下了赤龙头盔的李均在冬日暖洋洋的阳光下容光焕发,他原本就可算英俊,这身打扮让他减了两分英气,却多了三分儒雅。   他举目远望,在两艘水师小船的护卫之下,一艘巨大的商船缓缓靠港。这船也不陌生,正是当年载来屠龙子云的“海阔”号。李均想起此事,不由微微笑了。   船靠岸之后,乘客纷纷登陆。李均扬声问道:“任迁先生是哪一位?”   任迁在人群中闻声应到:“在这里。”   李均向前赶了几步,身后的凤九天等人微笑未动。任迁在他脸上看了一会,微微露出惊诧之容,道:“小兄弟是何人,为何唤我之名?”   李均一揖到地:“在下李均,闻说先生莅临,有失远迎,还望先生恕罪。”   任迁慌忙放下手中的物件,深深施礼道:“珲县小人,怎敢劳动李统领大架?我有眼无珠,未能认出李统领来,还请统领恕罪。”   李均握住他手臂,两人对望了一眼,都是微微一笑。   “闻说先生妙计驱逐倭贼,我只恨不得立刻见先生一面,聆听先生教诲,今日终得一见,实在是幸甚。”李均道,“来,先生,我为先生介绍一下众位朋友。”   听到李均以“朋友”称呼自己部下,任迁心中微微一热,李均当先引他来到一人面前,道:“这位先生,任先生定然早听说过他大名。”   任迁向那人注目过去,只见那人身高中等,体形微胖,面貌倒也平常,唯有一双眼睛清澈如水。任迁面露喜色,道:“不必统领介绍,我猜这位兄台,便是文名动于天下的苏白,不知对也不对?”   “任兄好眼光!”苏白行礼道,“想必是在下轻狂无品,恶名远播之故。”   “苏兄果然狂士。”任迁大笑,对初见面苏白便开玩笑不以为意,“海天楼记甫出,便传遍天下,苏兄之才,也不弱于苏兄之狂啊。”   将众人一一介绍之后,李均便把任迁迎进了营帐之中。狂澜城内已经建起李均的府邸,但那很大程度上是一个摆设,李均从未在其中宿过一晚,他仍然习惯于在军帐之中席地而眠。   “难得众位先生在此,虽说酒席之间应谈风月莫言国是,但我还是要扫扫诸位的雅兴,想请教诸位对和平军下一步的看法。”   宾主尽欢之后,李均见这些文士们在一起谈的多是诗词歌赋风花雪月,禁不住停下筷子问道。凤九天看了他一眼,新胜之后李均并不见得轻松,相反心中似乎更为沉重了。   “还请苏白兄先言吧。”凤九天道,“我与魏兄伴于统领身侧,当说的可都早说了。”   苏白素有狂士之名,也不客气,道:“实不相瞒,苏某此次前来,一半是为狂澜城之盛所吸引,另一半则是想见见李均兄及周围的助臂。”   听他直截了当谈及李均,众人的目光不觉都注于他身上。苏白站了起来,举杯来到李均身侧,道:“李兄能否与我干上一杯?”   众人都不觉诧异,和平军所向披靡,李均名动天下,人人称他都尊一句“李统领”,但苏白却以平辈论交时的一个“兄”字称他,言语间颇有不敬之意。   “有何不可?”李均也站了起来,“苏兄愿指点于我,便是干尽一瓮酒也不妨。”他称呼苏白也不再用敬称,极自然地便以“兄”呼之。   二人一饮而尽,苏白哈哈大笑,但脸上却无笑容,神色间颇为怪异。片刻后,他道:“李兄政略有凤九天辅佐,军略有魏展谋划,武勇李兄当世罕有敌手,孟远、蓝桥、方凤仪等皆勇冠三军,我虽山野之人也听得几位大名。如今任迁兄在珲县一战中令倭贼丧胆,李兄又得一臂助。加之董成归心,若说我能在这军事上为李兄做些什么,那是自不量力了。”   “但有一事,不知李兄是否想过。”说到这,苏白语气一转,直视李均:“李兄自问雄才大略,比得上四海汗么?李兄臂助虽多,比得上那千古军神孙楼一人么?李兄和平军之威,比得上四海汗纵横天下的铁骑么?”   众人听得他一连三问如连珠炮般问了出来,言语间不仅无礼,甚至有质问之意,都不禁微微色变。曾经见过李均发威的人,甚至开始有些担心苏白的性命了。唯有凤九天却什么也没听见般,伸出筷子去夹一粒花生,夹了两下也不曾夹起来。   李均脸上神色接连变了几变,这些年来他读书日多,对于四海汗的伟业也知之甚深,因此禁不住坐了下来,叹了声道:“四海汗……莫说我差四海汗甚多,便是苏国开国之君,岚国中兴之主,我也难说胜过他们。”   “哈哈,李兄说的不错。”苏白笑吟吟地道,“但至少有一点,你并不弱于这些名君,那便是你心胸之广。”   李均也笑了起来:“苏兄先贬后褒,我也不知当喜当忧了。”   “李兄,我看和平军中人才虽众,却不足以说够用。”苏白接着道,“招贤纳才,李兄虽曾登台拜士,但收效却不丰,原因无他,有才者多恃才傲物耻于人下。我苏白仗剑狂歌,想的是开颜快意,羞的是摧眉折腰,若是连我这等人物李兄都能容下,何愁天下有才者不人心思归?”   众人这才恍然,原来苏白无礼傲慢倒有一半是为了这个原因。李均听了一时间也不知当说什么好,苏白又道:“如此一来,李兄可以有这爱才若渴的美誉,而我却要背上狂妄自大的骂名。李兄,我苏白不是圣人,不过一介狂士,于人有利于己有害之事,我可是要考虑是否值得去做的。”   “那么如何才能让苏兄觉得值得呢?”李均禁不住问道。   “我也不知。”苏白漫然应道,他的话让众人有些失望,但他紧接着又道:“先看看李兄能出什么样的价吧。”   众人禁不住大笑起来,苏白之话让众人几乎不敢相信此人就是文彩秀于当世的才子。   “苏兄所说想的是开颜快意,羞的是摧眉折腰,我也有这种念头。”李均慢慢道,“实不相瞒,得了清桂之后,劝我自立为王者接踵而至,我心中有几分欢喜,但更多的是畏惧。”   “欢喜的是我本是一介武夫,既无老天眷顾又无贵人扶持也能有今日,这靠的是许许多多普通人的相助。惧的是若我自立为王,那么这么多相助我者就要向我行跪拜之礼,就要向我叩首,就要向我称臣下称奴才,此非我之本意。若是得了天下却失去了可以平起平坐之人,那未免也太孤独。”   众人几乎是目瞪口呆地听着李均阐述胸臆,为了荣华富贵,千古以来无数父子相残手足相伤的旧事,无数人头破血流不顾廉耻,却被李均一个“未免太孤独”的理由淡淡拒绝,不由得众人不惊。   “那未免太孤独!”苏白大笑道:“千古帝王,个个都被称作‘独夫’,自称也是‘孤家’,原来是太孤独的缘故!”   众人都从震惊中大笑起来,以往神圣不可侵犯之事,被苏白与李均二人轻易便揭去神圣的光环。   “魏展曾以古之帝王成大业后便屠戮功臣名将之事警醒我,我个性中也是阴毒的多坦直的少,因此每每有事不如意时,便会起恶念。”李均苦笑了一下,将自己剥开来给人看原本就是件痛苦之事。自从陆翔死后,他原本不打算再信任任何人的,但随着婚期将近,他不自觉中又开启心扉了。   “所以我也畏惧若是我真成了什么王,是否也会凭自己好恶伤人性命。我读史书,古之帝王中残暴不仁者大多聪明有才,之所以在史上留下个恶名,无非是因为他们太孤独,没有能限制他们的人,没有能限制他们的事。因此我对于称王之事不是没兴趣,实在是畏惧。”   “那就不称王是了。”苏白一笑道,“不过若是不称王,那些想投靠你博取荣华富贵者便要离你而去了,他们中也不乏有才之人,这件事确实让你两难。”   “这倒不难。”凤九天终于夹起一粒花生米放入嘴中,道:“那些帝王成为独夫,并不是他们个人的问题,而是制度的结果。权力过于集中于一人之手,是他们走上独夫民贼之路的原因。李统领大可有王之名而无王之实,将这制度变通一下,既可安想取荣华者之心,又可收恃才者之意。关键便在于不可让一人权力过大而失去平衡,惟平衡方久远。”   “说起来容易,可是当李兄尝到了权力之妙处后,我恐怕他就难以割舍了。况且即便是李兄一人愿舍弃权力,那其余人呢?没有根基之物,迟早还是要消失的,当李兄放弃权力之时,也就意味着这变通的制度将消失,这平衡之局打破。”苏白不客气地道,“李兄自承比不上四海汗,可四海汗一死,他盖世伟业便烟消云散,我担心的是李兄的功业也会如此。”   ……   卫兵进了帐幕,往大火盆里加了几块炭,新炭发出劈叭的裂声,渐渐被周围的火引燃,也加入到这火热的一团中去。   凤九天脸上的平静慢慢消褪了,他与李均对望一眼,两人眼中都闪过喜悦之色。   “苏兄言之有理,但不知苏兄有何良策?”   苏白微笑道:“教化。没有根基便培养根基,缺乏传统便制造传统。”   凤九天击掌道:“正是,等的就是苏兄的这句话,苏兄可愿担此大任么?”   苏白怔了一下,这样的大事按理说应由李均决定的,但李均却笑而不语,显然凤九天这提议正合他意。   “看来我倒是出了个让自己辛劳的主意了。”苏白眉头一扬:“是否凤兄与李兄早就讨论过我所说之事?”   李均哈哈一笑,伸手将苏白又拉回席中:“我与凤先生不只讨论过一次,坦白地说,要我举兵横扫天下倒比要我教化百姓更为轻松,凤先生虽然早有谋划,可惜未得其人。今日苏兄意见与凤先生不谋而合,当是行此教化之道的最佳人选!”   苏白想了想,道:“不知李兄要我从何做起?”   “苏南三郡自古以来便是蛮荒难治之地,士民好勇斗狠,豪强武断乡曲。”凤九天道,“如能从这三郡开始,教化四方,让百姓都能体会到这平衡的好处,那么即便你我之后,这平衡之术也将延续下去。”   “好,凤兄便在李兄身侧策划平衡之政,我便在地方推行平衡之政。”苏白将李均为他斟满的一杯酒一饮而尽,“武力可平天下,而治天下则非文不可。”   见苏白慨然允诺去担起苏南三郡之政,李均心中大喜。他又对任迁道:“任兄可有良策教我?”   任迁微笑道:“统领对我何须太谦?苏兄才盖天下,统领可以‘兄’事之,我任迁不过是珲县小吏,现又赋闲于家,统领如果对我也以‘兄’相待,那就显得统领不能识人了。”   “哈哈,在座诸位在公事之上都是我左膀右臂,但在私则都是我良师益友。凤先生、魏先生年纪较长,我以先生称之,任兄与苏兄年纪大我不过十岁,我以兄事之正好合适。方才凤先生与苏兄所谈的平衡之政,实话实说我是不太明白的,我只知道平衡便是在某种程度上的平等,也就是我与任兄根本就是平等之身,任兄如果不让我以兄称呼,那可就是瞧不起我了。”   李均半是认真半是顽笑的话让任迁莞尔,他捋了捋须,道:“既是统领厚爱,也只有如此了。我以为,和平军今日有五患,这五患不除,则和平军根基不稳。”   “第一患在内,余州随统领数载,人心安定,可为基石之地。但苏国清桂与南三郡,积弊不只一日,和平军新得其地百废待兴,稍有风吹草动,我恐便有易帜之忧。况且在这两地与余州之间,还隔着穹庐草原,戎人好利,若是被人收买挑唆,难保不生异动。第二患在西,柳光一代将才,从恒国来陈国后放开手脚,三载便权倾陈国,成为陈国实际上的国主。他虽然新近退走,但绝不会善罢甘休,洪国马济友只怕不是他对手,而淮国凌琦据说年纪很轻,要对抗柳光恐怕也有些吃力。当柳光将牵制其的诸般力量一一扫平,必定会卷土重来。第三患在北,我大苏国建国日久,民心仍附,虽然此次元气大伤,仍有一战之余力。况且我大苏国向来与岚国、洪国有往来,若是有人许这二国以重利,向这二国借得重兵来攻清桂,我看和平军将又是一番恶战。第四患在东,东溟倭贼年年骚扰,不仅危害和平军财源远海贸易,甚至劫掠沿海郡县,而且倭贼奸猾狠毒,目前来看虽然是零星骚扰,但却是在掘和平军之根本。第五患则在统领自身,统领定余州,平莲法,和戎夷,收清桂,这几年来战无不胜,虽然小有失意却总能转危为安,这骄气傲气总是难免。”   如果说方才苏白的意见是从百年大计长远来看,那么任迁之语便是针对和平军迫在眉睫的问题而谈。透过表面上的大好形势,直指其下种种隐忧,任迁目光确实有独到之处。   “第一患新得之地,有苏白兄前往新附之地教化,虽非一日可成功,但毕竟对症下药,而李统领大婚将与戎人和亲,因此暂且无须担忧。柳光虽强,但年岁已长,精力日衰,迟早必为统领所擒。因此这第二患只需小心防范不给其可乘之机便可。第三患苏国陛下圣聪,但吴恕奸臣当道,今年初陛下亲政下罪己诏,立志中兴,勤修政事,必不会轻易言兵,因此只需朝贡奉礼一如往昔,陛下也不会发雷霆之怒。唯有第四患第五患,我不知李统领是否已经有了对策。”   李均听得入神,欠身亲自为任迁斟满一杯酒,道:“任兄不吝才智,还请教我。”   任迁轻轻啜了那酒一口,道:“统领先谈对这第五患的看法,如何?”   “任兄所言极是,这几年来我虽然也有三五次小败,但大都转危为安,心中自负之意日盛。况且面对与陆帅齐名的柳光,我心中每每想起,便觉压力沉重。我急欲有与其相抗衡的实力,因此定方略之时未免冒险,此次北征便是一例。若非最后胜得极险,我只怕仍会再战下去。”   李均叹了口气,微微苦笑起来,他年纪尚轻,血气仍盛,这缺点也在所难免。看着任迁,他又道:“这一战中,我几乎前功尽弃,折损凤先生与纪苏,如今想起仍不免心惊胆战。况且连番征战,师老将疲,我有意一至两年内不再起战端。但又担心柳光利用这段时间继续坐大,而我却蜗居于此无所事事,因此心中好生犹豫。”   “这便与我所说第四患倭患有关了。”任迁道,“统领不必亲自出征,也无须征调和平军主力,只需令水师出战,便可收一举数得之功。”   “哦?”众人都奇道,李均虽然犹豫,但言下之意中已经倾向于休养生息,但任迁却提出征伐倭贼,这不能不令他们觉得有些出奇。   “我听夷人船长说,这几百年来倭人也内乱不止,倭人六岛之上有大小百余家势力你争我夺,但近些年来有统合之势。”   魏展的话让任迁报以一笑:“魏先生也注意到倭人动态,这就更好。正如魏先生所言,倭人生性残暴好战,虽然有名义上的共主大君,但地方上各家自称将军大名,彼此争斗不休。这二十年来,倭贼一叫清田庆吉的大名挟大君以令诸侯,将六岛倭人中的四岛控制在手。此人野心颇大,若是再等下去让他统合倭人,那么我恐神洲倭患不再是这般零星碎散。”   众人不由吃了一惊,他们有关倭人的情报,都是倭人的死敌夷人带来的,因此比较片面。千载以来倭人不断骚扰神洲东部沿海,造成让百姓谈之色变的倭患,但至今还不曾听说倭人志不仅于劫掠者。   “莫非……倭人想做进袭我神洲的大买卖?”姜堂问道。   “倭贼不仅想进袭,他更想灭尽神洲诸族,永远占据神洲土地。倭人原本对神洲诸族敬畏有加,一直向神洲强国遣使通好,四海汗派使者令其臣服被拒,于是调派五十万大军攻打倭人。可惜当是孙楼已死,戎人又不习水性,大军遇上被倭人称作‘神风’的大风,五十万大军绝大多数成为海中冤魂。倭人不战而胜,自以为得天神之助,从此才开始侵扰神洲。但他们颇有自知之明,深知以神洲之大想一口吞下绝无可能,于是采取零打碎敲之策进行骚扰。若不是后来倭人内乱自相残杀起来,只怕我神洲真的要沦亡了。”   任迁将千载以来的秘史细细说了出来,李均眉头紧紧拧在一起。他深知这种骚扰的危害,他自己便是在小队佣兵骚扰之下失去了家园,而且对于以商贸立军的和平军言,海上若不安全,也就意味着命脉被人钳制。   “若是倭酋清田庆吉一统倭国,也么倭人必将大举内侵,因此,与倭贼一战刻不容缓。”任迁向李均拱手道,“实不相瞒,我来此见统领,庆贺统领大婚倒在其次,更重要的是劝说统领出击倭贼。”   李均思忖片刻,正要回答,忽然觉得脚上一紧,似乎有人踩了自己一下。他侧过头望去,其余人都盯着他似乎等着他回答,惟有凤九天将酒杯举了起来,慢慢将杯中之中喝去一半。   “任兄所说之事关系重大,非我一人可作决断。”李均会意,道:“任兄正好要来参加我婚礼,等过些时日我再答复任兄如何?”   任迁目光在李均脸上扫了扫,笑道:“此事确实非片刻间能作决定,统领要反复思量是再正确不过了。”   酒酣畅怀之后,李均命人将任迁安顿好,再回到营帐之中,凤九天捋须微笑,正等着他。   “先生方才是让我不要把话说满,对不对?”李均问道。   “正是,以统领个性,这关系重大之事,只怕当席就要商议出个结果。我担心这结果无论是决定征讨倭人还是拒绝征讨,任迁都不会为我所用。”   李均诧然,任迁来投之意显然很坚定,但凤九天话语中似乎对他有些怀疑。   “统领惊讶得没错,我是很怀疑这任迁。”凤九天正色道:“怀疑的理由暂且不说与统领听,我已经写下并封在这信封之中,等到统领确信任迁是真心投靠之时再看不迟。现在统领待任迁,仍应真挚信任。只有一点,出征倭人之事,统领要千万谨慎。”   李均微微停了一片,他本来有些担忧是凤九天对任迁有些嫉妒,但凤九天后来的解释让他不得不慎重考虑,任迁来此献策是否有可疑之处了。   “统领不必细想,总之我已有一计,定然会让任迁心甘情愿为和平军效力。”凤九天停了一会儿,又展颜笑道:“此计绝对不会伤害任何人。”   次日晨,凤九天与魏展便前往拜访任迁。   “两位为李统领智囊,对在下昨日的提议有何看法?”三人闲聊了几句,任迁问道。   魏展点头道:“任兄昨日所言确实让人震惊,我思忖了一夜,确如任兄所言,倭人为我和平军大敌。”   凤九天接口道:“然则正如任兄所言,和平军五患在侧,实在是无法集中力量去对付倭贼。况且倭贼为乱,受祸者不只我和平军,单以和平军之力与其抗衡,未免便宜了其他势力。”   任迁轻轻敲打着座椅的扶手,凤九天所说的确实是人之常情,倭贼不见得专门来骚扰和平军,相反,积弱已久又新近大败的苏国,才是他们攻击的最好目标。月前在沧海郡骚扰的倭贼,起先的打算便是掳掠苏国,只不过和平军抢先占了沧海,才改为与和平军为敌。   “二位先生,李统领虽然对自立为王并无兴趣,但辅佐他一统天下进位九五只怕是诸位的梦想。如今李统领有余州清桂之地,地利已有,有诸君倾心辅佐,人和也有,唯独缺的便是天时了。”任迁向前倾了倾,诚恳地道,“圣人有云:‘天听自我民听,天视自我民视。’欲得天时,先得民心。神洲与倭贼难以两立,每每谈及倭贼内侵之事,有志之士无不怒发冲冠切齿痛恨。李统领出身低微而居于高位,在百姓士人心中有以下克上之嫌,推行新政便难以得到民心赞同。若李统领能大破倭贼,为神洲除此切肤之痛,则有功于当代获利于千秋,岂非一举而两得么?”   魏展与凤九天相对看了一眼,两人但笑不语。任迁心知如果不能说服这两人,就更不可能说服李均,因此又道:“二位先生不说话,莫非是以为我之建议有误?”   “任兄,李统领急公好义,自起兵以来待百姓仁义宽厚。诚如君所言,他出身低微,身世又凄惨,但在陆帅熏陶下,常以天下苍生为己任。因此,有利百百姓之事,他从不敢落后于人。他不只一次对我说起,所谓仁义的标准既非圣人经卷中的话语,也非士人的评论,而应是是否有利于百姓。”凤九天道,“因此,李统领倒是有意征讨倭贼。”   任迁大喜,抚掌笑道:“二位应早说啊。”   魏展接口道:“任兄别急,李统领虽然有意征讨倭贼,但被凤兄劝止了。”   任迁脸上的喜色立刻消失不见了,他看了看凤九天,欲言又止。凤九天道:“任兄说征讨倭贼一举数得,这是不错的,但前提是征讨倭贼必胜。但我愚鲁,想来想去征讨倭贼都难以取胜,因此不得不劝止。”   “凤先生为何出此言?”任迁问道。   “兵法有言:‘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知己不知彼,胜负各半。’倭贼远在东溟之中,军情政情人情,我们知之甚少,这是第一个不适宜出征的。策划军略,都需谋定而后动,和平军向来不曾将倭贼视作大敌,因此也不曾有征讨策略,草率出兵不利取胜,这是第二个不适宜出征的。水战非陆战,补给后勤远难于陆战,况且大海之中风波险恶,这是第三个不适宜出征的。进讨倭贼,胜则须分兵驻守倭岛,败则损兵折将,无论结果如何都会削弱我和平军实力,这是第四个不适宜出征的。另外,不瞒任兄,我们早有进取苏国扫灭昏君奸臣之计划,只待休整完毕就要全力出击,苏国富庶肥沃远胜于倭岛蛮荒之地,这是第五个不适宜出征的原因。”   任迁猛然站了起来,以手捂额,道:“什么?和平军有意继续对大苏用兵?”   凤九天面带微笑:“正是,如果不是柳光老贼在后牵制,李统领本欲直捣柳京,祭陆帅之灵于细柳湖畔。”   任迁慢慢坐了下去,脸上浮出悲愤之色:“唐朋将军极力对我说李统领是当今真英雄,罗毅将军也再三劝我来见统领,昨日席间听李统领自抒胸臆,我只道他果然会急天下之所急。如今……如今看来,不过如此,请二位为我回复李统领,任某不才,不堪李统领之用,就请辞去。”   “任兄太急了。”凤九天道,“不赞成征讨倭贼者是我,而不是李统领。若是任兄有方法可以解决我那五个不适宜,我便向统领告罪,如何?”   任迁听了他的话怔了怔,呆了片刻后道:“这……这……”   凤九天与魏展告辞之后,任迁一个人怔怔坐在屋里。初升的太阳自女墙上的飞檐探过头来,将窥视的光射进驿馆的屋子里,几束金黄色的光落在任迁的脸上,让他脸上的神色更加深沉。   凤九天对李均说的不错,任迁来狂澜城,并不是全心来投靠。虽然苏国已日薄西山,但自陆翔以来,孤臣义士便不曾断绝,任迁虽明知事已不可为,也有心为苏国尽一份力。苏国在此大败之后,内忧外患都集中一处,只需稍稍有外力,便会崩溃。环视周围,能给苏国加上这外力者,只有岚国、和平军与倭贼,岚国因为有吴恕这奸相在,反倒不足为患,如果能让和平军和倭贼起争端,那么苏国便可得到宝贵的喘息之机。因此,任迁才从珲县跑到狂澜城来献策,但现在看来,想说动李均并不容易。   “我起先想令和平军陷入与倭贼的争斗之中,一时无法抽身北进,如今看来……如今看来只有一个方法可以让和平军出战了。”一个上午就这样过去,任迁终于站了起来,他已以打定主意。 第二章 良宵   大雪初晴后,火红的太阳毫不吝啬地将温暖与光芒播撒在人间,湛蓝的天空下,草原上铺上一层洁白的雪毯。如果换了几年以前,草原上的戎人此时定是因为雪灾而饥寒难耐,甚至举家饿得嗷嗷哭泣。但自从纪苏去了余州,忽雷汗与李均定下盟约以来,每年秋高草枯的时节,余州的商旅便送来大量粮食,换走戎人的皮毛牲畜。因此连着三年冬季,穹庐草原上不曾有一头牲畜因饥饿而被冻死,也不曾有一家人在这大雪天里仍需追逐水草迁移。   戎人能歌善舞,忽雷汗的名字与同和平军的盟约,早已被编入戎人牧歌之中,象这样的晴天里,戎人小伙在雪地里摔跤角力,而姑娘们则唱着这新编的曲儿,笑也吟吟地将火一样的目光投在最强壮的小伙身上。   墨蓉长长呼出一口气,真是好天地!越人岭里的那些老顽固们也应来这,同戎人在一起生活一段时间,他们也会被这火一般的民族火一般的热情感染,也不会那样闭族自封了。   “姐姐为什么叹气?”   吕恬抱着一个大雪球,轻捷地跑了过来。俞升心细,知道条件不允许李均前往越人岭迎娶墨蓉,而越人的封闭性又让这个心灵手巧的种族中大多数不会轻易搬出来,因此与纪苏相比,墨蓉“娘家”来参加她婚礼的人必然较少。为免墨蓉心中不快,他在筹划婚典之时,将大批狂澜城中墨蓉的朋友也送到了穹庐草原。再加上追随墨蓉来到狂澜城的数百越人,墨蓉虽然在穹庐草原之上,却也不觉寂寞。   “没事,我觉得天好高……”墨蓉笑着拍了拍吕恬红扑扑的脸,吕恬尖叫着将手中的雪球扔了出来,一时间墨蓉全身上下都被玉屑般的碎雪笼罩住了。   两人在雪地里欢快的追逐起来,整个草原之上,都是欢快的笑声和银铃般的歌声在飘扬。   李均虽然尚在两日路程之外,但也似乎觉察到了这欢乐的气氛,放眼天地,心胸开朗,他禁不住笑道:“可惜我不懂平仄格律,否则见此情此景,定要吟诗一首。”   陪同他来的,除去孟远凤九天等人外,尚有余州望族司马辉。听了他的话,司马辉笑道:“不懂平仄格律又有何妨,统领何时曾将这些古人定的规矩放在眼里过?”   “正是,李兄弟骨子里只怕与我一般,此时却畏首畏尾起来,想必是因为大婚在即吧。”苏白要从这里去苏南三郡赴任,因此也随同李均一起来了。他纵声大笑道:“李兄弟啊李兄弟,天不怕地不怕,可千万别大婚之后怕了两位夫人。”   众人都莞尔,全军上下,敢于同李均这般说笑的,只怕惟有这位狂士苏白了。李均也开怀大笑:“人生得意,莫过如此。苏兄才名满天下,不知引得多少痴情女子倚楼夜思,自然不会怕夫人。”   他振了振眉,夹紧马腹,让马向前快跑几步,心中如春潮澎湃,令他禁不住迎风长啸,啸声如龙吟般直破长空。随着他前来的将士们盯着他的背影,似乎盯着巍巍青山。   “哗——”他身下的踏月飞霜似乎也被他满腹的豪情感染,发出啸声和他相应和,一人一马向着前方而去。凤九天眼中闪了几下光芒,苏白似乎察觉到他的神情变化,问道:“怎么啦?”   “想必是关系到人生大事,统领也有些过于激动了。”凤九天微微一笑,“曾亮,追上去吧。”   在他出声之前,李均的近卫队长曾亮便已经纵马追了上去,一百多骑近卫骑士也紧紧相随。   当李均勒住马,身后的人影已经成了一个小黑点。他仰首看天,忽然觉得一阵奇特的感觉涌上心头。 八_ 零_电 _子_书_ w _ w_ w_.t _x _t _ 0_ 2. c_o_m   “陆帅,你在天有灵,看见了么,我就要成亲了。肖统领,还有那些已经故过的朋友,你们都见着了么,我就要成亲了!”   ……   与仍是冰封雪笼的穹庐草原不同,陈国北部的玉湖地区已经是春风轻拂,杨柳婆娑了。   来自西方西海的暖气使得陈国西部气侯温暖湿润,比之地理位置与海拔相近的余州倒要早上半个月进入春天,若不是持续了两三个月的战事,此刻应是一片生机勃勃。   马济友站在城头之上向东远眺,大地如棋盘一般横在他面前。水田万倾,烟村数处,天地悠悠,让他禁不住长长叹出口气:“大好河山!”   “大将军,有圣谕到。”   作为洪国这百余年来武勋第一的名将,马济友虽然在神洲之中没有陆翔柳光那般威名,但在洪国之内却享有前所未有的待遇。这一代洪国国王钱涉烨生性好赌,因此在都城海平设下天下第一的生死赌局,整日里沉湎于醉生梦死的赌斗之中,但却没有落得“昏君”的讥议,一方面是其人确实在处理政务上有些才华,另一方面则是在任用马济友上。   马济友出身武将世家,但论及军事上的才华远胜过乃父乃祖。早年曾领兵吞并了洪国与苏国、岚国之间的五个小国,在洪国与陈国旷日持久的争斗之中,他一改洪国败多胜少之势,战无不胜,若不是岚国的牵制,只怕马济友十年前便乘胜攻灭陈国。   自十年前大破陈国军队后,钱涉烨便升马济友为大将军,将举国兵权一半付与马济友,更赐免死铁券,享有听宣不听调之恩宠。因此,钱涉烨给其他大臣下的命令为圣旨,唯独给马济友的是“圣谕”。   “陛下有何吩咐?”   行了礼之后,马济友请来传旨的太监坐下,询问道。   “陛下听说大将军连克陈国十五城,龙颜大悦,因此令下官来传口谕,请大将军再接再厉,灭了陈国。”   马济友哈哈大笑:“只怕不易啊,大人,如今陈国与十年前陈国不同,十年前陈国国富兵强而将弱,如今却是国穷兵盛将强,柳光一代名将,不好对付,不好对付。”   那太监连连点头道:“夺了陈国十五城足矣,陛下传的口谕中也说了,一切由大将军便宜行事,大将军国之干城,一定要多加小心。”   马济友又问道:“京中一切可好?”   “托大将军的福,京中一切如常。”太监明白马济友这一问内含的意思,“陛下左右都在称赞大将军武勋。”   送走了太监,马济友再次登上城头,这座雾台城为玉湖地区咽喉要道,陈国军队要想收复玉湖地区,就必须从此经过,而马济友若想扩大战果,也须从此城出兵。   “柳光该来了吧。”想到即将面对的柳光,马济友心一阵跳动,作为同一代的武将,柳光与陆翔皆是他打倒的目标。陆翔已死,若是能在战场中击败柳光,那么这当世第一名将便非己莫属了。   微微笑了笑,马济友把这个野心压了下去。若是胜负关系的不过是自己一人名誉,他便会全力击败柳光以取这第一名将之誉,但如今胜负关系的是两国国运,他不能轻举妄动。   “破灭陈国既可蚕食,又可鲸吞,胜负之道,岂在朝夕?”他心中暗想,“我只须守住这雾台城,柳光四面强敌必不能一直在此与我僵持,待他去应付东面的李均或是南面的凌琦,我便可乘机而入。除去柳光,陈国其余将领何足为道。”   “大将军,为何不乘柳光被李均牵制在余州之时多夺几城?以我军威猛,甚至可以在柳光回军前一举夺下洛郢!”一将领低声问道。   马济友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柳光非同常人,他手中有雄兵八十万,去征讨余州带了二十万,在南方边境驻有二十万,还有四十万分驻国内。我大洪国与陈国世仇,他不留重兵于两国边境以备不测,其中岂会无诈?”   “大将军之意……”主簿邓真道,“莫非我军突袭,实际上是柳光意料之中?”   “正是,他留下洛郢这肥肉给我,想我一口咬上去,这时他分驻于各处的军队截我归路,自己从余州回来,一举将我围杀。”马济友道,“可惜李均比他料想的要厉害些,他在余州只怕没占什么便宜。”   邓真微低下头,马济友虽然出身于武将世家,但待人向来谦和,对于亲近之人更是不拘于礼,因此士卒都愿为他效死力。   马济友没有注意邓真的内心活动,他慢慢在城垣上踱着,不时拍拍周围士卒肩膀,为他们整整衣甲。虽然这只是小事,但被他柔和的目光扫过的士兵,无不觉精神一振。   马济友看着士气高涨的部下,禁不住背手而笑,这般雄关如铁,这般众志成城,柳光再厉害,也要在这雾台城下止步不前。   正这时,东南角一骑快马如飞而来,门口的士兵横矛将他拦住,还不等发问,那马上骑士掏出一枚令牌,道:“大将军何在?”   “正在城头。”马济友听到士兵回答,微微扬了扬眉,来的应是自己派出的探马。   “禀大将军,柳光令薛文举统兵五万,已经向雾台杀来!”   “薛文举?”令探马下去休息之后,马济友不觉沉吟起来,邓真在旁道:“这薛文举是陈国大将,向来善守不善攻,柳光派他来攻城,用其短而不用其长,莫非其中有诈?”   马济友没有急着回答,轻轻踱了两步,众人见他低头沉思,便都静了下来。过了一会,马济友道:“柳光自己不曾来,难道是看不起我马济友么?”   “依下官愚见,柳光不是看不起大将军,而是想以这薛文举诱出大将军。”邓真道,“出了这雾台城,我军便失去地利,恐怕会为柳光所乘。”   “主簿所言极是。”马济友双目炯炯,拔出腰刀拍了拍城垣,“我料柳光以薛文举为明,自己为暗。哼,为报大王知遇之恩,我个人荣辱算得了什么,众将听了,无论来敌如何挑衅,我军要以不变应万变,坚守雾台,不得出城,违令者斩!”   ……   柳光回到洛郢城,匆匆去见过小皇帝。虽然此时他已权倾朝野,被封为兵马大元帅、太师、郑国公,但这些表面文章还是要做的。   出了皇宫,迎面便是心忧时局的大臣们。征讨余州、苏国铩羽而归,而洪国大军则夺去了气侯宜人物产丰饶的玉湖地区,这让大臣心中都忐忑不安,急于从执掌全国军政大权的柳光口中得知确切消息。   “我不在之时,诸公辛苦了。”柳光神态却让他们看不出一丝紧张,他在众大臣面前并不曾有倨傲之色,相反执礼甚恭,因此虽为外来权臣,大臣们对他为人处事却无法讥议。   “不敢,不敢,未能为君王分忧,实在是我辈无能。若不是太师及时赶回,我辈只能束手无策。”左相国韦达单论官职,比柳光尚要高半级,但与柳光谈话时的语气,却恭谨得有如面对顶头上司。   柳光对他施了一礼,微笑道:“相国满腹经纶,身负治国重任,对付洪国贼寇有本帅便足够了,何劳相国?”   柳光又同其他官员见过礼,正说话间,他忽然觉得心中没来由地悸动了一下,不由吸了口冷气,这种悸动他不陌生,每当在战场之中面对危局之时,他便会有这种感觉。   “杀气……”他心中暗想,环视四周,所见除了陈国的高官,便是皇宫的侍卫武士。这些高官他都认得,倒是侍卫武士众多,虽然都是他命人挑出的精锐,一时间却不能全部认出来。   “公孙。”他侧过头,向身旁的公孙明施了个眼色,公孙明顺着他目光望去,见他是指向侍卫们,便轻轻摇了摇头示意没有问题。   那种心悸的感觉不过片刻便逝,柳光只道自己过于小心方有此错觉,不由得暗自嘲笑自己。但当他目光向剩余几个陈国官员望去之时,心中又是一凛。   这几年来他在陈国把执朝政,提拔了不少有才华的中下级官吏,当年提议请他入陈国的四品翰林秦千里如今已成了吏部尚书,四品侍郎关朋进了中书省任二品的中书侍郎,便是出言苦谏不要让他来陈国的西门让,也从一普通的御史谏议升为执掌劝谏言论大权的御史大夫。这些人颇有才华,政务之上也尽心尽力,为他分担了不少忧劳,但私交上则与他都保有距离,基本上是敬而远之。这次却在宫门之外侯着自己,莫非其中有问题?   “大元帅。”御史大夫西门让道,“如今国难不止,士民惶惶,大元帅为何不亲征马济友,却令善守不善攻的薛文举去攻城?”   柳光心中一动,西门让言语直冲,显然没有韦达等恭谨,而且当初他最为反对自己入陈国,那杀气莫非应在此人身上?   他心中狐疑,但仍微笑着走向西门让,道:“西门大夫以为我陈国有何国难?”   “在外,东有余州李均猖獗,北有洪国马济友横行,南有淮国凌琦虎视。在内,莲法乱贼余孽又有死灰复燃之势,百姓之中谣言四起民心动荡,连年征战国库空乏。内忧外患,足以至亡国,难道大元帅还须下官来提醒么?”   柳光道:“依大夫之意,我当如何是好?”   “攘外必先安内。”西门让微微停了一下,似乎在考虑如何说出自己的打算,正当之时,柳光忽然觉得心头那种悸动再次发生,但看眼前西门让神色一切如常,转念一想西门让的话语,又觉得并无什么可疑之处。   他思忖间,没有注意到在一侧秦千里慢慢靠了过来。秦千里盯着二人,他与西门让不和满朝皆知,因此旁人只道他是来与西门让争权夺利,因此也不以为怪。秦千里盯着柳光,此时他距柳光不过两步,他忽然向前跨出一大步,右手一翻,便向柳光击了过来。   “刺客!”公孙明大呼,想要推开柳光,但三步之内,实在是变生腋肘,让人难以反应,眼见秦千里手中的一件利刃就要落在柳光身上!   柳光终究是武人,虽然年事已高反应却仍比公孙明这书生要快得多,在秦千里手中利刃刺中他之前便是一侧身,那短刀从他臂边划过。秦千里用力收刀想再刺,却发象刀背已经被韩冲牢牢握住。   这变故是在一瞬间发生的,四周人只听得公孙明大叫,还未反应过来便已经结束。秦千里接连用了两次力,却无法从韩冲手里夺回刀,只得弃了刀。他也不逃,站在那儿仰天长叹:“罢,罢,非我不尽忠,实是力所不及,大王大王,我献计纳盗死有余辜,恨只恨这三百年江山落入狗贼手中!”   柳光神色未变,但心中却已全然明白。这秦千里忠于陈国裴氏王朝,一直将自己把执陈国朝政引为憾事,如今陈国内忧外患,他以为除去自己便可让裴氏重掌大权,便寻得这利刃来刺杀自己。   “这刀不错,当是古时越人铸造的‘袖虹’,据说将此刀拢在袖中,出刀之如长虹贯日无坚不摧。”柳光慢慢道,“为了刺杀我,连这古时刺客用的宝刀都被你找来,想来你不只是临时起意吧。”   秦千里呸了声,偏过头去不看向他。柳光看了看自己手,不但袍服被袖虹划开,里面暗衬的锁甲也给刺穿,若是自己只是一般权臣,这一刺定然会命当场。虽然自己避过了这致命一击,但手臂上的疼痛证明对方倒也不是全无收获。   “招出谁与你合谋,我可饶你全家。”柳光道。   “大丈夫生当为君上解忧,君父受辱,臣子殒身,妻子家人,又何顾焉?”秦千里昂首向天道。   柳光微微一笑:“世上之事,只要有人说出来过,便无秘密可言,我要查出你的同党,决非难事。”他一直眯成细缝的眼睛忽然暴睁,射出摄人的光来:“推出去,五马分尸!公孙明,令人捉他九族,明日于东市凌迟。”   秦千里颤了一颤,汗珠与泪水滚滚而下,脸上肌肉抽动不止,但终究不曾再说什么。宫前陈国大臣见柳光发威,大多悸若寒蝉,气都不敢喘上一口,唯独西门让忽然道:“且慢。”   “莫非你要为秦千里说情?”柳光慢慢道。   “秦千里刺杀大元帅,罪不可赦,但一人有罪,罚不及全家,何况九族?大元帅自入京以来,杀气太重,非仁恕之道,下官不敢为秦千里说情,但请大元帅上体天心,对他九族从轻发落。”   柳光愤怒得哼了一声,群臣只觉这一声如鼓敲在自己心中般,让他们不由冷汗直冒,牙齿打颤,暗中乞求老天神佛祖宗圣人保佑,此事不要连累到自己。   ……   “一大碗,举家欢;两大碗,凤配鸾;三大碗,抱金砖……”   戎人是火一般的民族,当极易燃烧的烈酒入腹之后,他们立刻点起雄雄的热情之焰,甚至种族间的差异也会被他们抛至脑后去。   纪苏双颊流丹,端坐在绣床之上,大红的盖头遮住了她的娇羞,这间被红色妆点得喜气洋洋的帐篷里,她静静坐着,等待着即将到来的变化。   依神洲古礼与戎人风俗而举行的婚礼极为热闹,这次婚姻影响重大,俞升有意选了正月廿八这一日,以方便前来观礼者。果然这几日四方来的贺使与宾朋将忽雷汗驻马的营地挤得满满,善于经营的夷人小贩也早在数日前便来到这被戎人称作“星座之地”的牧场,一时间仿制一座城市突然出现在草原之上。   依着纪苏的性格,这么热闹的地方原本少不了她的。但此次她自己是热闹的主角,因此反倒安静了下来。   “他会进谁的帐篷呢?”   她心中与墨蓉都在想这个问题,小鹿一样的心跳让她们两都无法静下来。两座妆扮得一模一样的相邻帐篷,李均会踏进哪一座,并在其中度过这一生之中都永值回忆的一晚?   “好,再来!”   造成她们心怦怦乱跳的人此时却在一大群劝酒者的围攻之中,呼喝声里,李均被纪苏的舅舅说服,又喝下一大碗自洪国运来的二十年陈酿老酒。没等他放下酒碗,旁边一人立刻给他满上。   “一边新娘子舅舅的酒你喝了,那么另一边新娘子兄长的酒你也得喝!”说话者是追随墨蓉迁出的越人墨霄也举起酒碗。越人平均身高较常人要矮上一个头,但酒量却丝毫不输给常人。他留着络腮的脸上泛着红光,笑呵呵地威胁着李均:“否则就是不公平不公平!”   若依神洲旧制,一男原本不拘三妻四妾,但妻妾间地位有高有低。在处理墨蓉与纪苏的关系上,李均头大如斗,他原本就是因为两者都不愿割舍才违背了自己“男女平等”的誓约,同时娶了二人,此刻就更不愿在两人地位上分个清楚,好在凤九天聪明,找了个“神洲战乱多年,男女比例失衡女多男少,因此一男娶上几个妻子也不为过,但前提是妻子之间能平等安和”的理由,为李均在道理上解决了这个问题,至于实际上李均能否安抚好两个妻子,其余想怀抱二娇甚至多娇的人能否防止内室之变,那是即便神也爱莫能助的事情。   “好,喝就喝……”李均不善饮酒,虽然灵力雄厚,却也禁不住熏熏然。他喘了口气,仰首将那一大碗又灌了下去,没等他向墨霄示意,又有一只碗伸了过来:“来来,李兄我再敬你一杯!”   李均禁不住苦笑,向身为伴郎的孟远眨了眨眼。孟远挤了过来,抢着与苏白碰碗,道:“苏兄这一碗我替新郎喝了。”   “不成不成!”众人一齐嚷嚷起来,苏白也缩回了碗,正色道:“孟兄弟,平时你可以代李兄弟喝酒,代李兄弟上阵,唯独今天你不能代替李兄弟。”   “为何不可?”孟远本不善言辞,他方才若是直接说敬苏白这一碗,那苏白不喝也得喝,但他如实说是代李均喝这一碗,结果给了苏白可乘之机,苏白道:“因为这一碗可是敬新郎倌的,孟兄弟代喝了倒也没什么,但等会儿是否也要代李兄弟入洞房?”   众人全都哄然大笑,李均与孟远二人面红耳赤,一个是气极,一个是不知所措。这等玩笑在闹洞房时说说并无妨,但在李均面前敢说出来的,全天下也只有这苏白一人。   他们笑闹之声尽数传入墨蓉与纪苏耳中。墨蓉心中又是羞涩,又是担心,李均不善饮酒她是知道的,但看众人这般围攻,只怕片刻之后这无敌的勇将便会被一群亲友用酒放倒,新婚之夜将是被抬入洞房的。   “恬妹,恬妹?”墨蓉低声唤道,吕恬作为她的喜娘,方才还在她身边。但她叫了会儿,却没有听到回应,她偷偷将红头盖掀起一点,发现帐蓬之中没有人,想来吕恬听得外边热闹,禁不住少女兴致跑出去看热闹了。   “唉呀。”墨蓉叹了声,她本想让吕恬找人向李均传话,要他少喝一些,但吕恬不在,虽然墨蓉并不将常人的那些妇容妇德之类的无用礼仪放在心中,但要她在此时到众人面前去同李均说话,可以把她羞得钻入地中。   “苏先生的酒喝了,那么我们的酒也要喝!”   耳听到外边李均又喝了一碗,但敬酒者一个接着一个,墨蓉直摇头,只怕已经有十余碗酒下肚了吧,方才还听得李均分辩,如今分辩的声音都没了,想来只剩闷声喝酒的份,千万可别醉了……   “好酒量,再来一碗,再来!”劝酒声四起,忽然一个清脆的声音响了起来:“这一碗,轮到我来敬李均哥哥了吧?”   众人侧眼望去,只见一女子身着粉红色袄子,两条黑油油的辫子垂在胸前,微侧着头站在那儿,也不见她如何打扮,只是静静往那一站,便让众人心中升起温柔之感,只想好生爱惜她,以搏取她一笑。   众人本来就在露天饮酒,人来人往也不曾注意这女子何时出现,但此刻她一出现,立即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见她盯着李均,露出一个惹人怜惜的笑容,看来二人原是极熟悉的。早有心怀鬼胎者暗想,莫非李均一次娶两个新娘不够,第三个也出现了?   “小妹,你也来了!”李均与孟远又惊又喜,由于双方立场不同,李均不曾料到陆裳也会来他的婚礼,因此一认出来他心中不由大喜,但一想及这个小妹精灵古怪,满脑子都是捉弄人的主意,二人不由又是大感头痛。这个小姑娘,比一千杯一万杯美酒可都要麻烦,正所谓酒不醉人人自醉啊……   “李均哥哥大喜,小妹来讨喜酒喝啦。”陆裳温柔一笑,众人的疑虑尽在她一笑中化去,她移动莲步,轻盈如飞,来到李均面前,早有人为她递来一只酒碗,不知是有心还是无心,这酒碗好大,正是好酒戎人最常用的大瓷碗。   熏人的酒香扑鼻而来,让陆裳也有些酡然。她轻轻挑起长长的睫毛,与李均目光相遇,见李均半是欣喜半是紧张的样子,禁不住侧头顽皮一笑:“李均哥哥好坏,不请我看新娘子,偷偷躲在这成亲,小心我偷走你的新娘子哦。”   李均心中刹那间升起一阵暖流,当年在陆翔帐下时,自己有什么好东西若是被陆裳知道,总会被她想法子骗去,实在骗不到便偷。甚至他的飞链短剑与龙首头盔,也曾经成为陆裳的战利品。陆裳此时此刻神情,哪里是在苏国时那出言警告自己的奇女子,分明仍旧是当年那虽然调皮却天真纯稚的小妹。   “小妹敬的酒,我无论如何要喝的!”李均再要举杯一饮而尽,旁边却伸出一只纤细的手,将他的酒杯夺了过去。   “是陆裳妹妹吗,我经常听说你哦。”夺去他酒杯者脸上带着羞赧的红意,但一双闪亮如星的凤目却显出爽朗的光彩来,正是在“新房”中等侯新郎的纪苏。她之所以出现在众人面前,也是担忧李均喝酒喝得太多,她比墨蓉胆子要大,而且戎人都热情大方,原本就没这样多花哨。众人方才注意力都被陆裳引去,因此都未发觉她出现在酒席间。   “啊呀,好漂亮的新娘子!”陆裳移了两步,惊叹道,“我猜姐姐定是纪苏。错了,嫂嫂定是纪苏,嘻嘻。”   众人都大笑起来,纪苏脸上红得几乎胜过她身上的红裙,她道:“我替你李均哥哥,喝了你这杯酒如何?”   “当然可以,求之不得!”陆裳道,两个女子以不输给男子的气势,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李均见着这两个女子相视而笑,心中百感交集,与孟远目光相对,都不觉呆了。   宴席一直延续到了半夜,陆裳突来到来,纪苏的大胆出现,让这婚礼的气氛达到高潮。自此之后,新娘与新郎一同在宾客面前接受敬酒,渐渐取代了旧的风俗而成神洲习惯,而其中大力倡导包括这个在内的新习惯者,便是苏白。   李均站在两个帐篷之间,回头看了看向他嘿嘿直笑的孟远与陆裳,又看看身侧醉倚在他身上的纪苏,再看看墨蓉那帐篷里映出的红烛之光,只觉喝进肚中的酒此时全部化作了酒意,一直涌上脸膛,让都分不清东南西北,甚至不知该迈左脚还是右脚的好。   人声渐散,吕恬从墨蓉帐篷中跑了出来,见了站在外头的李均向他吐了吐舌,做了个鬼脸便笑嘻嘻的跑了,孟远与陆裳也消失在夜色之中,惟有李均与纪苏仍在那儿发愣。   “我……还能喝……”纪苏的呓语让李均醒了过来,他苦笑着看了看几乎倒在自己身上的纪苏,新郎未醉,来救新郎的新娘倒醉得一塌糊涂。他左思右想,仍拿不定主意之时,忽然墨蓉那帐篷里传来墨蓉飞快的声音。   “进来。”   “什么?”李均颤声问道。   “快进来!”墨蓉低声道。   李均咬了咬牙,扶着纪苏走进了墨蓉的帐篷。黑暗中忽然传出“卟噗”的笑声,但那笑声立刻被止住。过了片刻,孟远、陆裳与吕恬三人蹑手蹑脚走了过来。   就在三人要靠近墨蓉帐篷之时,帐篷门忽然又被打开,李均似乎是被人推了一把,带着傻乎乎的笑容走出,与三人相对,都是怔了一怔。   “啊,被发现了,快跑!”陆裳拉起孟远与吕恬就跑,只留下李均一人站在那里发呆,过了片刻他才自言自语道:“坏了,被赶出来了。”   这一夜墨蓉新房中有二人,只不过两个都是女人。虽然有两个洞房,有两位新娘,但身为新郎的李均却在帐篷外数了一晚上的星星。   如此良宵如此夜啊。   ……   柳光脑中飞快地转着念头,心中的杀意越来越盛,双目也越眯越细。   惟有西门让毫不畏惧地望着他,丝毫没有退让之意。   “若是方才他那一刀刺中了我,只怕我的结局会比他还惨吧。”柳光道,“西门让,当初废王请我入陈国之时,听说你曾极力谏阻。”   “以当时来看,若是不纳大元帅,先王便不会被废。”西门让看了秦千里一眼,“但事已至经,木已成舟,于今最重要的是如何让陈国百姓过上太平日子,欲成此事,却非大元帅不可。”   西门让的话如一瓢冷水,浇灭了柳光心中的怒火。他沉默了片刻,道:“来人,将秦千里收监,令其家人不得离开洛郢。”   他声音很轻,但听入群臣耳中却沉重无比,韦达当先,陈国群臣一个接着一个跪了下来,道:“谢大元帅。”   “要谢谢西门大夫。西门大夫,今夜可愿与我共饮一杯,度此良宵么?”柳光大步从群臣间走了过去,群臣的大礼他没有象往日那般让开,因为他明白,自己已经没有必要再做那谦让之态了。容不下他的,任他如何做态,仍旧容不下他;愿为他效死力的,无须他做态,便会为他效死力。   掌灯时分,西门让如约来到宫城西侧的大元帅府。   “接着白天的话题,西门大夫以为攘外必先安内,如何安法?”柳光脸上已经见不到丝毫怒气,他问道。   “大元帅,陈国以物产资源与民户来看,都有与岚国恒国争雄之力,但自建国以来偏安于此,不惟不能与盛时的岚恒二国相比,甚至不如苏国,只能与洪国相互争斗,原因无它,一个字‘疲’尔。”   “陈国历来不出名将,空有数十万将士,自保有余攻人不足。但历代君主都自恃国富,四处征讨,却屡战屡败,好比一身体强壮者自恃健壮不畏流血,但今日流一碗明日流一碗,长久下去终究会将身体拖垮。如今我陈国之弊,非一朝一夕之积,而是百余年来所致。因此,当今大计,攘外先安内,元气恢复之后,以举国之兵,加大元帅之智,横扫天下指日可待。”   柳光点点头,但又摇了摇头,道:“若是二十年前,我必从西门大夫之言。但如今我年过半百,无法再等二十年,何况周围李均凌琦两小儿,马济友这匹夫都不会坐视我安定国内,可惜,可惜,为何二十年前我不曾来此陈国遇上西门大夫!”   西门让扬了扬眉,道:“大元帅身体雄健,再过三五十年谈老也不迟啊。”   柳光哈哈大笑,过了会道:“陈国百官中,我与霍匡相识最先,可怜他去年殁于军旅,我心中甚为惋惜,只以为失了左膀右臂。今日听了西门大夫一言,才知老天尚未弃我,西门大夫还有何言,尽管说出来。”   “下官不知军旅之事,所谈都不过是书生之见,大元帅随意听听吧。”西门让道,“薛文举乃我国难得的宿将,但善守不善攻,大元帅为何派他去攻打马济友?”   “唔,此事旁人不知,我惟独对西门大夫说。”柳光坐正身体,捋须道:“如今我三面都是强敌,无论我全力攻哪一方,其余两路必然乘隙而入。马济友洪国名将西门大夫自然了解,余州李均深得陆翔真传,自建立和平军以来机谋百出,只在马济友之上而不在其下。但此二人都有弱点,马济友虽然独当一面但功高震主是亘古不变的道理,陆翔因此而死我因此被逐便是前鉴;李均年少气盛,其兴也勃,其亡必忽,况且他也有内忧外患一时间尚自顾无暇。唯有这凌琦……”   西门让微微屏住呼吸,看着柳光皱起了眉,似乎在思考什么问题,过了会,柳光才接着道:“这凌琦原为淮国王子,我灭淮国之时才不过十一二岁,却能够在乱军中逃生,又在短短二十年内举兵复国,其人无论是才智天赋,还是隐忍性格,都非常人能及。而且……而且我料当初恒国政乱必是他暗中策划,一则除去恒国新王,二则迫走老夫,若我料不差,他才是我最可怕的对手。”   西门让过了良久,才长长吐出一口气,道:“大元帅不亲自去对付马济友,是为了防备凌琦么?”   “并不只是为防备他,他陈兵三十万于国界,倒不见得是要与我决一生死。以他隐忍性格,做事决不会如此张扬,除非一切都已入他掌握之中,因此这三十万大军定是虚兵。但虚可为实,实可为虚,只要我一不小心,这三十万军队便会杀过来。而马济友畏我威名,见我派善守不善攻的薛文举与他对垒,必定会认为我有诈。他夺得玉湖地区,目的已经达到,原本就无意再攻,我料他必死守雾台城。两相权衡,我在明处对付凌琦的虚兵,却在暗中用计破马济友的坚守。”柳光谈到此处,忽然又是一笑,“若只是想取马济友性命,原本不是件难事,但我想让马济友为我所用。”   西门让沉默了会,没有再问如何让马济友效力,而是道:“大元帅是想取洪国么?”   “正是,西门大夫好眼光。”柳光嘿嘿笑道,“旁人只道我会先定余州再征讨其余诸国,对付马济友只是为收回玉湖,却忘了避实就虚这最浅显的兵法,若能得深谙洪国虚实的马济友之力,攻取洪国并非难事,甚至无须我亲自出马。”   “接下来呢?若是夺了洪国,便与北方强邻岚国接壤,岚国兵强马壮甲于天下,士卒勇猛坚韧,陆翔生前也无可饱受其害。如今岚国的大元帅伍威曾击败陆翔致其死命,隐隐有接替陆翔北国第一名将之势,只怕他不会坐视吧。”   “伍威确实是将才,但他同样也有弱点。”柳光眯着眼,心思却远飞万里,去了那极北之地的岚国,“他长于谋略却短于机变,因此若是在远处抗衡,他算得个人物,若是两军交锋,我必可以擒他。”   “也就是说,大元帅欲将战事无休无止地持续下去?”西门让的语气有些变化,言语中似乎有些不满。虽然柳光指点天下名将时流露出的睥视群雄的气概让他心折,但他最关心的,仍是陈国自身的百姓生计。   “非也,西门大夫尽管放心,自我来陈国起,陈国便是我父母之国,陈国百姓便是我之子民。”柳光微笑了,“西门大夫当知,陈国虽有八十万大军,但我却从未一次动用三十万以上军队,便是不欲劳民伤财。待此事暂定后,我将裁减军队,力争将士兵数控制在五十万以内。”   “至于其余安定百姓之策,只有请西门大夫助我了。”   当柳光最后说出这话之后,西门让垂首端坐了片刻,然后抬头道:“敢不从命?”   柳光脸上再次露出畅快的笑容,他端起酒杯,悠然道:“据说今夜是李均大喜之日,他今夜春风得意,但只怕还比不上我。”   西门让垂下眼睑,没有接口。他知道柳光指的是自己,比起得到一个女人,在这些有心雄霸天下的名将心中,更快乐的应是得到一个有用的人才。   对于一个有王佐之志的人,更快乐的是不是得到一个值得自己效死命的明主?   西门让脑中忽然浮起了秦千里的脸,在黑冷的天牢里,秦千里靠在墙壁上,他又在想什么呢?   真是如此良宵如此夜啊……   ……   因为尚处在冬末,以卦象而言便是阴气尚重阳气初生,东溟大海海潮澎湃,却没有春夏之际的风暴,来知穹庐草原上的风将海船的帆吹得鼓鼓的,宛若天上的白云。   这种海船乃帆浆两用船,积载量较一般大帆船要小,但即便是在无风之日仍旧能以较高速度前行。神洲诸国海军,包括倭人大都装备这样的战船。   船上水手爬上高高的桅杆,向四周望去,碧海蓝天成一色,除去海鸟之外便看不到什么东西。   这艘被称作“雨之丸”的倭人战船正从倭人六岛中最南的关原岛驶往神洲,在去年岁末,曾经有三家倭人势力联合起来对神洲进行掳掠,但却以损兵折将告终。但从倭人多年对神洲的侵扰来看,这不过是意外罢了,因此旧痛未愈,新一轮内侵便又开始。   他们也不得不开始。倭人六岛合起来也有数百万户人家,分属大大小小上百个势力,虽然有名誉上的共主“大君”,但各家势力的当主都各行其是,并不把大君放在眼中。持续了数百年的内战消耗了大量财物,却培植出被称为武士的专门战斗阶层,随着清田庆吉空明庵在乱世中脱颖而出,众多失去土地与主君的武士成了浪人,这些以战为生者聚集在尚未落入清田庆吉控制的南方关原、太桶两岛,使得以这两岛为基地的倭贼数量激增起来。迫于清田庆吉大军压力,倭贼若不能另谋生路,便只有在这两座岛上等待被消灭的命运。   清田庆吉也有意迫这两岛上的对手成为他征服神洲的先锋,因此并不急于攻灭二岛上的反对势力,只是不断保持压力,令其不得不向神洲发展。以他的如意算盘,这些人攻取神洲部分领土不属难事,自己便可以讨伐他们为借口正式出兵神洲。无论是清田庆吉也好,还是他的反对势力也好,其最终目的都是跳出这六个小岛,夺取广饶的大陆。   雨之丸上的倭贼根本不怕在这关原岛附近海域会遇上危险,千年前神风击破了四海汗天下无敌的军队,从此后除了夷人与倭人的零星对抗外,倭贼本土几乎不曾遇上外敌。因此了望的水手只是应付式的观查而已。   “这东西可真神奇。”   屠龙子云放下手中的长筒,向任迁道:“墨蓉姐姐果然不愧是天下第一巧匠,竟然能造出这等神奇的东西。”   任迁也放下手中长筒,这个由一根空心铁管再加上两块凹凸不平的琉璃构成的东西是墨蓉为和平军制的侦察敌情之器,她取了个名字为“千里镜”,虽然琉璃本身透光并不十分理想,但用来看船这样的大物件是足够了。因此,在倭人了望水手看见他们之前,他们便先发现了雨之丸。   “屠龙都督可以下令了。”任迁勉强一笑,与屠龙子云的心情舒畅相比,他要沉重得多。   那一日凤九天步步紧逼,迫得他不得不向李均自荐,愿意随同和平军水师进剿倭人,并将自己深思熟虑的计策详细说明,这才得到李均首肯。任迁深知若不能取胜倭人,和平军只怕立刻会挥师北进攻灭苏国,因此不得不全力以赴,好为苏国争到一段休养时间。但这样一来,只怕自己要与和平军捆得越来越紧了。   屠龙子云向船员们下了命令,海龙号与随后的五艘战船都改了方向,这一战力求完胜,不能让敌人逃走。   当雨之丸号发现迎面两艘挂着苏国水师旗帜的战船时,屠龙子云再次下令:“满帆,全速!”   海龙号划破碧波,掀起洁白的浪花,象鱼一般冲向雨之丸号。倭人骄横,向来不将神洲各国水师放在眼中,因此也不畏惧,而是做好了迎战准备。   “放箭!”   双方同时下令,雨之丸上的倭酋冷冷一笑:“神洲人果然不懂海战,不知两船夹击,冲上来与我接舷作战,却在那浪费弓箭。”   “神洲人胆小,不敢与我们拼命,我们何不冲上去?”一倭贼问道。   “先等等,此刻神洲人自以为二打一,士气尚高,稍过片刻他们发现对我无效,畏我之心一起,那时再攻他便会势如破竹了。”   屠龙子云在海龙号上也是一皱眉,双方的箭矢大多都落在船板之上,对射了一阵子也不曾伤着人,这样的战斗,实在是无趣。   “依我以往经验,倭贼应立刻冲上来才是。”屠龙子云道,“任先生,是不是倭贼看破我们计策了?”   “若是看破我们计策,他立刻会回船逃走。”任迁道,“都督,你下令我船稍稍退却。”   海龙号与另一艘和平军战船忽然转了帆,向两侧离开,倭酋大喜,道:“果然不出我所料,久劳无功,神洲人便会想逃走。满帆,追那艘挂着大旗的。”   雨之丸号紧紧逼向海龙号,倭贼的叫骂声在风浪中依然清晰可闻,已经有水手将倭刀含在嘴中,抓住缆绳准备荡过去。双方疾行之中弓箭都失去了准头,因此大多数水手都弃而不用,作好白刃战的准备。   “砰”一声,两艘船撞在一起,好在海龙号在相撞之前侧了一侧,不曾被雨之丸船头的撞角直接撞上。两艘船都巨烈晃动起来,未等船稳住,倭贼手水便呼喝着向海龙号跃过来。双方白刃相交,刹那时战成一团。   “杀!”   就在倭酋仰天大笑,以为海龙号落入他手中之时,一声暴喝如雷震耳,让他笑声戛然而止。   屠龙子云提着宝刀突了出来,任迁缩在士兵之后跺了跺脚,若是再等片刻,对方便退无可退,但屠龙子云却等不及。   “升帆!”任迁下令道,海龙号桅杆上那面苏国水师旗帜落了下来,一面巨大的紫色龙旗取而代之。   “糟,是和平军!”   倭贼愕然看着这变化,和平军与倭贼在陆上海上激战数次,因此倭贼中都知神洲新出来个和平军相当难缠,如今眼见弱敌忽然变成了强敌,士气不由一抑。   “退!”倭酋当机立断,若是和平军便不是那么好对付的,方才示弱只不过是诱敌之计,定要在对方计策全面发动之前摆脱这种接触状态。倭人在他命令之下纷纷后退,但和平军战士紧随而来,倭酋咬牙道:“斩断缆绳,收舷!”   原本钩住两船的缆绳被纷纷斩断,雨之丸号也不顾尚在海龙号上的倭贼,便要脱离战场。海龙号上的倭贼眼见无法回到自己船上,个个有若疯狂,挥着倭刀大声咒骂。   “弃刀不杀!弃刀不杀!”和平军水师用仅会的那几句倭语大叫,但这些倭贼有如困兽,全然不将和平军的呼喊放在心中,不要命地向前突了过来。几个和平军战士以为大局已定,正有些泄怠,给他们一冲,当即倒了下来。   “截住船,杀绝!”屠龙子云大怒之时,忽然听到后船任迁高声道:“不要同他们纠缠,立即去追敌船!”   便是在这鲜血染红的甲板之上,屠龙子云仍能觉察到任迁话语中的恨意,看来这个参谋对倭人之恨,已经深入骨髓了。屠龙子云原本觉得杀这些倭人无须自己动手,此时也被任迁怨气所染,亲自提刀突入倭贼中,其余和平军将士也以怒为剑,合围了上去,这数十倭人倒也硬气,竟无一人屈膝,最后留下的尸体,个个都是身被十余处重伤的。   雨之丸号舍弃攻上海龙号的同伴全力逃走,但原本绕开的另一艘战船此时截了过来,雨之丸船较小,转向比和平军战船轻便,因此再次调转船头,借着西风便加速而去。   眼见可以离开险境,倭酋长出口气,此次和平军水师出现在关原岛附近,实在是出人意料,若是能将这个消息带回关原岛,聚力灭了和平军有限的水师,若者乘和平军水师在此之际去掳掠狂澜城,都能大长倭人威风,小小挫折,算得了什么?   他心中暗自盘算,忽然眼前一黑,只见三艘挂着紫色龙旗的战船横在他归路之上,雨之丸号已经落入包围之中!   “为何神洲人早有准备,难道我族之中有神洲人的间细?”倭酋呆了一刻,绝望地想。   “这就好了,有这雨之丸,我们便可以依计行事了。”   任迁踏上雨之丸号,水手们在清洗甲板上的血迹,将倭人的尸体一具又一具抬到一起。若不是为了完整无缺地夺取雨之丸号,原本无须付出数百人的伤亡代价。   “任先生妙计,这一次要叫倭贼吃个大大的苦头。年看都是他们来打劫我们,如今我们要以其人之道还制其人之身了!”一个夷人将领咬牙道。   屠龙子云有些不安地看了任迁一眼,他方才抢先下令杀出,几乎让雨之丸号逃走。以和平军实力,若是在陆上与倭贼全力相较,胜负各半,若是在海上则只能勉强自保,但此次李均下达的命令,却是要主动出击倭贼,若不出奇计,多半是来送死。因此,屠龙子云深知雨之丸若成功逃走,和平军整个计策便尽数破败。   “将倭贼的四尸全斩了!首绩也割下来!”看着满地狼籍的倭贼尸体,任迁忽然道。   将士们吃了一惊,纷纷停下手望向任迁,只见任迁脸色如常,丝毫没有极怒的样子,但这毁坏死者尸体之命令,确确实实是他方才说出的。   “这些倭贼祖祖辈辈积下的神洲血债,便是举东溟之水也无法洗尽。”看了众人迟疑的神色,任迁道,“我神洲各族与他倭人何干,向来不曾夺他一寸之地要他一分之银,相反无论是造纸烧瓷铸铁甚至文字,都尽数传授与倭人,可千百年来倭人以怨报德,烧杀淫掠罪恶滔天,因此无论如何对他们也不算为过。”   他的一番话释过了将士心中的疑惑,更激起同仇敌忾的怒火。和平军水师大多数是夷人,这些世代生活在海畔的人与倭人是死敌,他们所受倭人掳掠之痛也远甚于内陆的常人,因此下起手来分外干脆,不到半日时间,倭人的尸体便全被肢解抛入海中。   “好,这样便真的无一人漏网,也不怕倭人发现海面上的尸体了。”眼见这些碎尸引来大量肉食鱼类,任迁微微一笑。他也知人死后无知无觉,碎尸纯属暴虐之行,但一来可以让将士痛恨之心高涨,二来让相对较弱的和平军水师也能狠起心肠杀贼,三来又毁尸灭证不虞倭人从尸体上推断出和平军来袭,有了这三样好处,便是落了个暴虐之名他也认了。   ……   “大元帅,我想去见一见秦千里。”   在离开之前,西门让忽然对柳光道。   “无论如何秦千里我是不能放的,我可以免他九族,但他全家也要治罪。”柳光皱眉道,“西门大夫向来与秦千里不和,为何要去见他?”   西门让沉吟了会儿,道:“我想去问秦千里一事,还请大元帅恩准。”   “若是为你自己之事,你决不会说出请我恩准之语。”柳光呵呵笑着拍了拍西门让之肩,“西门大夫,我意已决,你见秦千里可以,但不要再劝我了。”   西门让抬起头想要再说,柳光已转过身去,显然不欲再谈此事。西门让长叹一声,默默行了一礼出了门去。   他离了大元帅府便直接来到天牢,随同的帅府武士拿出柳光帅令,看守天牢的士兵才放西门让进了牢房。   “你来做甚?”   一见到西门让,秦千里双眸怒睁,道:“你不去向柳光老贼献计夺你君父之国,来我这里做甚?”   “你们且离开。”西门让将周围的人支走,连柳光派来的武士也都退出了天牢。关上门后,天牢之中陷入死一般的沉寂,唯有秦千里粗浊的呼吸声还证明这里尚有人在。   “你到底想做什么?柳光让你来审我么?还是你想来看我下场?”秦千里终于挡不住对黑暗的恐惧,大声喝问道。   “秦大人,你我二人虽然一向不和,但我西门让是何等人物,你应心知肚明。”西门让幽幽的声音自黑暗中传了过来,秦千里瞪大眼睛,也只能看到他模糊的影子。   “你西门让确实不是落井下石之辈。”秦千里喘息了几声,终于平静下来,他道:“西门让,你想对我说什么?”   西门让向前靠了靠,道:“秦大人,我此次来是心中有一问百思不得其解。”   “你问吧,我已是将死之人,凡当说者知无不言。”   “秦大人,为人臣者,是应忠于君还是应忠于国?”   西门让的问题令秦千里愣了一下,半晌后他道:“国不可一日无君,为人臣者心中,君与国原为一体,忠君便是忠国。”   “若是君王无德无能,上不体念天地慈悲之心,下不顺应黎庶仁恕之欲,所用多为奸邪,所行大半残暴,为人臣者当如何?”   秦千里冷冷一笑:“死谏。”   “秦兄当真作如是想么?”   秦千里沉默了,那死谏二字不过是脱口而出,原本就不曾细想的。又过了片刻,他缓缓道:“西门让,你究竟想问什么?”   “若是死谏有效,那么为人臣者原本不应爱惜自身畏惧一死。但若是死谏不但无效,而且任由那君王下去,必将使百姓陷于水火社稷濒临崩溃,为人臣者又当如何?”   秦千里身体颤了一下,呼吸又变得急促起来,西门让看不清他的脸,也无意去看清他脸上的表情,接着问道:“是为得忠臣之誉而忍看生灵涂炭,还是为民请命落下个贰臣之名?”   两人都屏住了呼吸,在黑暗中沉默下来,半晌过去,秦千里苦笑道:“若不是我献计大王容纳柳光,一切都不会如此。”   “请秦大人解我心头之惑。”西门让的声音很空洞,似乎是从远处传来的一般。   “我错了,所忠者应是国而非君。”秦千里长长叹息,“谢谢你来看我,西门兄,我大陈国便托付与你了。”   “唯尽忠耳。”西门让慢慢道,他起身向秦千里行了一礼,“谢谢秦兄。”   望着西门让模糊的身影移向门口,秦千里禁不住泪飞如雨,大叫道:“西门兄!”   西门让停住脚步,缓缓转过头来,道:“秦兄,还有何事?”   秦千里将话又吞回肚子,低声道:“辛苦了,好自为之……”   陈国武德二年一月二十八日,这一夜穹庐草原之上晴空万里,东溟关原岛外也是碧空如洗,唯有陈国国都洛郢,寒风凄切,细雨绵绵。在斜风细雨中,陈国御史大夫没有乘上轿子,徒步离开了关押着他曾经的敌人的天牢。   “风雨啊……红色的风雨……”   在大街之上他喃喃自语,却没有人能听见。 第三章 火海   早晨总是一日之中最重要的时间,也是最忙碌的时间,不仅要洗漱,要填饱空了一夜的饥肠,要盘算一日之计,还要同睡个回窝觉的懒劲儿作争斗,也正是因此,凌晨是防备最为松泄之时。   雨之丸号在薄薄的晨雾中显得有些朦胧,但在港口了望的倭人还是认出这船,虽然有些诧异为何前两日才出海今天回来,但传出的信号仍是“正常”。   “任先生果然妙算,倭贼也忒大意了些。”屠龙子云低声道,“这次我定然不再急躁,以免误先生之计。”任迁微微一笑,倭贼港中的建筑甚至港口三三两两的行人都激起他心中怒火,但却未在他脸上表露出来。生于苏国东溟之畔的他自幼便因倭患家破人亡,靠着远行经商的叔父方才活下来。此后便立志要报这国仇家恨,用了数年时光在苏国东部调查倭患状况,所收集的倭贼暴行令他发指。这些倭人过着恬然自得的生活,却不曾自省这生活来自于神洲无数百姓的血泪呻吟,他眼中所见的倭人越是平和悠闲,他心中的怒火便越是猛烈。   “屠龙都督,我先后用了十二载时间调查倭患,头三年仅仅在我大苏海畔调查,后来觉得在沿海整顿军备只能治标,不能治本。世上有千日作贼者却不能有千日防贼者,要除倭患,还必须了解倭人的内情,然后主动出击,令倭贼再也不能为患神洲。”见周围的主将们对于改妆潜入似乎还有些紧张,任迁有意引开他们的注意力,道:“我之所以请李均统领在他大喜之时劳动诸位征伐倭贼,一是因为这冬末之际大海之中风浪稍小,不会象四海汗那般遇上神风,二是冬季大多早晨都象如念般有雾气,便于我军潜入,三则是因为倭贼决对想不到李统领大喜之时和平军仍会出击,可以让他们疑神疑鬼。”屠龙子云听得直点头,正这时,任迁作了个手式道:“差不多了,作好准备!”港口正在准备迎接雨之丸号进港,工人们一面打着哈欠一面拖着木屐一摇一摆地移动着,而靠近港口的木屋里,许多主妇正开始一日的忙碌,不时还有婴儿的哭泣声传了过来。   雨之丸缓缓减速,船上穿着宽大倭服的水手武士已经可以看得见面庞。码头上的倭人仅存的戒心也已失去,没趣地看向贫苦人家在门口洗漱的妇女。   “开始!”正当此时,雨之丸号上传来呐喊声,这声音是用倭语喊出的,港中之人听得分明,都惊异地向雨之丸号上望去。   只见雨之丸上原本很随意的水手都不见了,数以百计的火矢织成一张天怒火网,火矢的目标并不是港口上的人,而是停泊在港中的渔船与港中房屋。此时正是天干地燥的冬季,船与屋子又是极易燃烧的木材制成,几乎在倭人惊呼之中,港口已经有数处冒出毒辣的火舌。   原本平静的港口刹那便乱作一团,倭人纷纷冒着箭雨救火。泊在港口的倭贼战船上的水手,大多都上岸去了,因此只有两艘小船迎着雨之丸冲了过来,但还末接近,船便被火箭点燃。   这时雨之丸忽然向后退,做出欲撤走的样子。被突然而来的火箭压制了一会的倭人纷纷嚎叫着登船,港口中末被火点燃的五艘大船全都升帆。雨之丸全力回撤,而倭人则凭借高超的驾驶功夫追了过来。眼见雨之丸将在倭人弓矢射程之内,只见雨之丸上用缆绳放下数个舢板。   那舢板借着涨潮的水流向港口漂去,倭人眼见舢板上堆着厚厚的棉被,不由大惊,只道是来敌缩在棉被之后,乘舢板靠近是另有阴谋,纷纷乱箭射了过去。但棉被厚实,箭矢无法穿,于是倭人便改射火箭。   任迁已经命令着倭服的战士准备好火箭,若是倭人不用火箭那任迁便会用之。棉被为火箭点燃之后不过片刻便发出惊天动地的巨响,数十丈高的水柱激起了巨浪,被舢板接近的倭船被炸得粉碎,原一那棉被之下包裹着的竟是火药!   “哼,自己点着了杀死自己的火药,倭贼总是做如此愚蠢的勾当。”屠龙子云轻轻哼了声,望着躲过炸药的两艘倭船加紧冲了过来,屠龙子云挥手用倭语道:“放!”雨之丸上又放下了几只舢板,这次倭贼学乖了不敢再用火箭去射,两艘倭船左右分开,远远绕开舢板。这么一缓之下,雨之丸便甩开它们扬长而去。倭贼见追之不急,便开始打捞落在海中的自己人。   正这时,港口处忽然又传来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原来那后来放的几只舢板上果然也有火药,只不过这火药用猪尿泡包着,不惧海水打湿。任迁早已算好时间,火药的引信恰好在舢板靠岸之后点完,虽然与他计划的略有些出入,但这些火药同时爆炸起来,将港口的码头设施炸得稀烂。倭人数百年经营才建起的巨大码头倾刻间破碎不堪,而爆炸引起的大火与港上原有的火连在一起,倾刻间便掀起直冲云霄的炎浪。   任迁在雨之丸上远远看着映红天际的火光,心中浮起一阵残忍的快意,千年以来倭贼烧了无数神洲百姓的屋子,如今大火终究烧到倭人屋子了。   “任先生真是妙计!”屠龙子云嘿嘿笑道,“难得的是任先生对这洋流风向潮水都了如指掌,倭贼这个港口只怕没有三五年无法再成良港了。”任迁捻须一笑:“这不过是开始罢了,倭贼料不到我们会出现在此处,因此给我可乘之机,下一个目标可就没这么容易了。”原来那日任迁思前想后,要完成凤九天提出的条件,惟有一个办法,那便是以倭贼之道还置倭贼之身。只须给倭贼几个大海港以沉重破坏,那么倭贼便在短时间内无法对神洲进行大规模骚扰。好在千年以来倭贼本土尚未受到神洲直接攻击,多少有些大意,从而给任迁一击得手。   李均用力揪住对手的胸襟,腰一挺,那个对手便给他自身后掷了出去,重重落在草地之上,四周观战者都是一片叫好之声。   “再来再来!”李均大笑道,“还有谁不服气?”戎人向来崇敬勇士,自从李均大婚以来,日日里便与这些戎人中的英雄在一起摔跤角力,一开始他还不太习惯戎人的搏斗技巧,三回里总会输上一回,但后来渐渐适应了便再也没有对手。戎人中最著名的几个好手都被他摔倒后,便不停有人来挑战,仅这一日他便连摔了七场。   “好男儿!”忽雷汗向着自己的女婿挑了挑拇指,戎人之花纪苏嫁给一个常人,原本在草原上有着不小的阻力,但随着这几日李均与他部下豪迈勇猛的表现,反对者日渐稀少。虽然让一个人自内心里接受新事物并非易事,但至少李均与纪苏已开了个好头。   “大汗也来了。”李均将右手横放在胸前,自若地行了个戎人的鞠躬礼。忽雷汗拍了拍他的肩,看到他额间细细的汗珠,向身旁的侍女一招手,侍女便给李均递来一块雪白的汗巾。   忽雷汗与李均并肩而立,草原之上天高风疾,两人都觉得胸襟欢畅,禁不住深深吸了口气。   “李均。”依着常人的礼节,忽雷汗应叫李均贤婿,但戎人礼节中却没有这般讲究,“这几十年也不曾这般热闹过,只可惜你不能在此久住。”李均心中一动,这些时日他一直在想如何说服忽雷汗,将穹庐草原上的戎人彻底并入到和平军中去,如今似乎正是机会。他沉吟了会,道:“父汗,纪苏妹子对我说,以往部落为追逐水草而迁涉不止,若遇着灾荒时节,部落里的兄弟姐妹们往往饿得嗷嗷直哭,实在熬不过去便只得向周围掳掠,不知父汗对此有何良策?”“纪苏连这等事情也告诉了你?”忽雷呵呵笑着:“以往我们只有以牛羊为食,周围常人生怕我戎人生口滋长,不肯将粮食医药茶叶放开供给,我们买不到便只有抢了。如今有你在余州,我再也不必担忧饥寒了。”“父汗,虽然我有幸娶了纪苏,但常人与戎人尚未和同一家。”李均抹了汗,将汗巾还给侍女,还低低道了声谢谢后又对忽雷汗说:“若是今后有了变故,只怕草原上的兄弟姐妹们又得过上以前的那些日子了。”忽雷侧过头来看了看李均,神色微微露出不快来,道:“你是不是想要草原上的英雄好汉都听命于你?”李均心知忽雷以为他在要胁戎人,连忙摇头道:“那倒不是,我只是担忧。”忽雷长长吐了口气,重重拍了拍李均肩膀,道:“李均,你是常人中的英雄,但戎人的事情,你还是莫要多插手的好。”李均不由苦笑了,自己不但没有说服忽雷,甚至刚起个头便被他打断,看来想将戎人完全纳入到和平军体系之中并非易事。   周围的戎人与和平军将士们也开始摔跤角力,李均与忽雷看了回儿,但都觉得兴意阑珊,便上马向星座之地驰去。   “李均,你看这星座之地,水草丰美,你看这戎人好汉,雄健威武。我们戎人数千年来生于斯长于斯,我热爱我的部落我的同胞,希望你能明白这一点。”见李均默然不语,忽雷知道他心中有些不快,便道:“四海汗纵横天下创下了空前绝后的伟业,戎人铁骑横行神洲征服天下,如今这一切虽然都不在了,但戎人在骨子里仍旧和四海汗时一般的骄傲。刚才我说得有些重了,你别往心里去。”忽雷提起四海汗,让李均灵机一动,他微笑起来,道:“父汗说得正是,但我有一事不解,还望父汗能指点我。”忽雷纵马奔了一段路,道:“你说。”“父汗,戎人中出了四海汗这般的盖世英雄,但为何这千余年来戎人的人口不见增长?”忽雷停住了马,脸上露出愕然的神色,过了一会儿,他道:“一百只羊也抵不上一只狼,戎人人数虽少,个个都象狼一样。”李均摇了摇头,道:“既然戎人象狼一样,却为何会日渐凋零,而羊一般的常人却渐趋繁盛?”“这……”“父汗开始曾说这里几十年也不曾热闹过,父汗可知原因是什么?”忽雷脑子中千万般念头转来转去,本来李均以常人统领之身份娶了他的女儿,他与其他戎人首领心中都有些不满,况且和平军咄咄逼人的攻势也让他们暗暗心惊,因此对李均抱有疑虑,但如今给李均几个问题逼得他不得不深思起来。   “因为常人对我戎人的迫害。”过了会,忽雷慢慢道,脸色也渐渐难看起来。   “不错,常人畏惧戎人勇武,对戎人封锁确实是一个原因。”李均道,“但自戎人这来看,是不是也有原因?方才与我摔跤角力的戎人勇士,在不知我实力之前有谁给我好脸色看过?便是父汗您,内心之中是否也因我是常人而隐隐有轻视之意?”忽雷哈哈大笑起来,他的笑声在风中传出老远,笑了会,他脸上的神色变得泰然自若,他道:“不错,若非纪苏持意要嫁你,我绝然不会让一懦弱常人娶了我的宝贝女儿!”“以父汗眼光,如今还以为我是懦弱的常人么?”李均并没有因忽雷的话语而愤怒,忽雷语气中的轻蔑似乎是在说别人一般。他短短的一问,让忽雷又陷入深思。   “若是我将你当作懦弱常人,只怕不出五年,这穹庐大草原之上再无一戎人了。”忽雷道,“李均,你是个英雄,是所有猎鹰中飞得最高眼睛最利的那一只。”忽雷的赞扬让李均觉得有些不适,他抬起眼,却发现忽雷嘴际有着一丝轻微的笑意。李均抬起头来,看了看蓝天,道:“飞得再高眼睛再利的那只猎鹰,也只是猎人的工具。我虽然来草原时日不长,似乎也听说了这句谚语。”忽雷嘴际的笑容终于收敛了,李均并不象草原上的子弟那样称赞几句就忘乎所以,这让他心中的警惕更深。过了会,李均道:“父汗,常人畏惧戎人,戎人轻视常人,你杀过来我杀过去杀了数千年,结果是双方都白白死去不少英雄。我想若是常人不畏惧戎人,戎人不轻视常人,大家和和美美宛如兄弟,岂不远甚于打打杀杀冤冤相报?”“戎人和常人宛如兄弟?”忽雷失声道,“这可能么?”“有何不可?常人戎人,还有羌人夷人越人,不都是大神女婧的后人么?大神女婧生有五子,分为五族祖先,这传说在五族之中不是一直流传着么?”神洲传说始祖神般若开天辟地,在他的躯体之中诞生了女神女婧,也即万物之母。   女婧踏般若脚印而感,生了长子名“羌”,于大海之中沐浴有感,生了次子名“夷”,梦龙虎入怀而生双胞兄弟“常”、“戎”,最后在山洞之中又生下了第五子“越”,这五子娶众古神之女为妻,分居于神洲各处,成为神洲五族的始祖。这传说在各族之中都有流传,不过五兄弟的长幼有些出入,各族都以为自己的祖先为女婧嫡长子。   忽雷脑中念念不忘者,是四海汗以来千看间戎人与常人的争斗,却没有想到这古时传说,听了李均引用这一传说来证明戎人与常人原本就是兄弟,不由得一怔,觉得虽然有些迁强,但一时间却无法反驳。   “之所有兄弟反目,无非是长期被道路隔阻,相互不通往来而缺乏沟通。父汗,若是常人与戎人常交流往来,常人能熟悉戎的风俗,戎人也尊重常人的习惯,何愁两族不和同一家?”忽雷左思右想,都觉得无法反驳李均的话语,更何况这两年来正是托了相互间商贸往来不断的福,戎人才得已休兵生养,牧民将自己与李均的盟约都编入歌中,因此心中便有些犹豫了。   李均乘热打铁,把自己与凤九天等人早已议定的方略说了出来:“自然,请父汗放心,我绝无干涉戎人内务之心,只是希望日后戎人与常人不会再有兄弟之争。最要紧的,便是常人与戎人能相互熟悉,因此,想请父汗允许在穹庐草原之上修筑驿道。”穹庐草原地势比之周围地势要高上数千尺,实际上是周围被高山环绕的一大块突起的高原,也正是因此,才使得草原虽然靠着东溟,气温却很低,形成大片草原,只有几处地势险峻崎岖的山脊与外界相连。而在大草原之中,虽然平坦广阔,却末曾有过固定的驿道,若是能以宽阔的驿道将草原上的诸部落与周围连结起来,对于交通商贸极有臂助。   但多年以来戎人逐水草迁涉,无须驿道,而且为了防备常人攻入草原,他们也不曾打算修筑有利于常人大军的驿道。在大草原上没有戎人的指引,常人甚至会迷失方向,李均这个提议,恰恰切中了戎人的要害。   “此事万万不可!”忽雷冷冷道,“好的猎鹰无须道路,蠢笨的羊儿有了道路也会迷途。”听到忽雷又用戎人的谚语来反驳自己,李均不由苦笑,没料到自己费尽口舌,换回来的仍是一个不可。看来这唇枪舌剑之争,并不比自己上马持戟杀入千万敌人中容易。   “这样如何。”李均心念一转,又生出一个想法,忽雷坚决不允修筑驿道,无非是担忧日后若是戎人与常人反目,这驿道会成为常人进攻的途径,他道:“除去修筑驿道之外,和平军还在这草原之上筑两座关卡。两座关卡一南一北扼住进入草原的要冲,由父汗令人扼守,向往来的商旅收取关税,以补戎人用度之不足。不瞒父汗,若不能有直贯草原的驿道,余州与清桂便不能说连为一体。”听到李均说可在驿道南北两端修筑关卡,忽雷眼前一亮。一则有了关卡,进出草原的道路上好比有了坚不可破的大门,即便戎人不善守城,但也远胜于如今门户洞开,和平军若是有意完全可以直接杀入草原之中。二则戎人好利,虽然不象夷人那般为逐分毫之利而殚精竭虑,却远非羌人越人所能比,若有了关卡税收,那么夷人即便遇着灾荒岁月,也不惧没有牲畜皮毛去换取粮食。想到这里,忽雷汗心中的坚持禁不住松了一下。   ……   月上柳梢,又是一个春江花月夜。   在这样的夜晚之中,原本应是情人相约温情脉脉的时机,但雾台城下,空气中却浮动着血腥味。   这已经是第五个夜晚了,连接着五个夜晚,陈国军队都潮水一般涌向雾台城,一向以防守闻名的薛文举一改执重沉稳的常态,每夜都督促将士攻城,似乎欲将雾台城一口吞下。   黑压压的陈国官兵列着阵,乘着月光急匆匆向雾台城逼来,这几夜晚上作战白天休息,再加上战事激烈,五万将士已经折损了一半,战况的激烈,使得双方都没有时间打扫战场,雾台城下,横亘着无数具残缺不全的尸体。   陈国官兵没有一个人说话,他们踏过丢弃的旗帜与兵器,踏过自己战友的尸体,再一次开始向雾台城的冲击。当他们接近到雾台城里投石器和弓箭射程之内时,开始大声呐喊。   几乎同时,严阵以待的洪国士兵发射出能遮挡住月光的箭雨抛石。一波一波的箭矢从半空中飞了下来,象毒蛇一般寻找陈国阵势中的缝隙,堆成墙壁一样的盾阵也无法将它们完全遮住,不时有受伤阵亡的士兵倒下。而抛石对于布成密集阵势的士兵杀伤力更大,没有什么盾牌能够挡得住巨石的重击,如果不是抛石器无法进行精确瞄准,地上将有更多碎成一团的肉块。   马济友站在城头,冒着箭雨向下观看。对于薛文举的疯狂进攻他始终心存疑窦,无论从何种角度来看,这都是反常之举。他几乎可以肯定下令进攻者并非自己对面的薛文举,而是不知藏在何处的柳光。   “大将军,此处危险,请大将军速速离开!”身傍的偏将用剑拨开半空中落下的一枝雕翎,再次催促道。马济友没有理会他,他此刻心已不在雾台城,而在柳光的处所。   “若我是柳光,当会如何?”他心机百转,“雾台城易守难攻,大军难以展开,不能以兵力上的优势克服地利上的困难。既是雾台城不能破,那便要另寻薄弱之处,我的薄弱之处不在正面,而在身后。不克雾台城,柳光便不能收复我身后的玉湖地区,也即是说,我的弱点已经被我保护起来。”“但是……但是!”他猛然想起,“柳光若只是想收复失地,我的弱点自然是在身后的玉湖,但若柳光是想击败我大洪国,那我的弱点……应在大洪国本土才是!”这一刹那,他心中便闪过数个念头,个个都可以让他自己由胜转败乃至全军覆灭。   冷汗透着内衣凝结在铠甲之上,让他觉得透骨的冰寒,薛文举的异动他已经明白了。   “用八百里快马紧急传递军情!”他转过身去,大步离开城头。   “臣伏案叩首:自进兵陈国以来势如破竹,今与陈寇对峙于雾台,连战连胜。臣观陈寇异动,料知柳光老贼将避实就虚,不攻雾台而转攻中山。中山小国,兵微将寡,必不能挡柳贼兵锋。臣恐老贼自中山猝然发难,攻我故土,因此传大将军令,擅调边军屯于赤岭,以备不测。请陛下恕臣专权之罪。再叩圣安。”虽然他深得国君钱涉烨信任,但马济友深知古来君王要么昏溃无能,要么刚愎自用。钱涉烨虽对自己宠任有加,但为人其实自大多疑,自己兵权在握,正合他犯忌之心。陆翔柳光前鉴不远,若不能让钱涉烨继续信任自己,那便是自己灭门之际。因此虽然调发兵马本就是他大将军职内之事,他仍上书国君,以求免于钱涉烨猜疑。   奏书墨迹尚末干却,一个带着箭疮的士兵奔了过来跪下道:“大将军,敌军上城了!”   马济友将这个士兵扶了起来,似乎并末将他带来的消息放在心上,只是替他检察了伤势,见并无大碍便长出了口气,道:“放心,你且去包扎,城上之事便交给我吧。”那士兵热泪盈眶,单膝又跪下施了个礼退了下去。马济友爱兵如子,原本就深得士兵爱戴,但在这军情紧急之际,他仍然挂念着一个区区战士的伤势,足以令得知此事的将士为之效死力。   见众军士目光,马济友微微一笑:“诸位放心,上城便是陈贼的极限了,我料经此一战,陈贼不得不退兵。”众人随他又上了城墙,只听得东面城楼之上杀声一片,两军交错于一起难以分辨。   登云梯冲上城头的陈国士兵拼力想守住几个垛口,却被优势的洪国将士不断冲击挤压。一个陈国士兵缩在盾后,格住刺来的枪矛,右手大刀自盾下伸了出来,胡乱劈砍在对面洪国士兵的大腿之上。那个洪国士兵疼得抛开了兵刃,抓住对手的盾沿,用尽最后力气将盾掀开,紧接着便是几枝矛穿透了那个执盾的陈国士兵。   马济友哼了声,陈国将士作困兽之斗,倒也颇为勇猛。他转过头去,忽然发觉己军之中一个高大的身影往来冲突,原本合围将陈国士兵挤成一团的已军被他扰乱,竟然有向后倾溃之象。马济友一皱眉,道:“羌人?”只见那羌人也没有什么兵刃,凡是被他抓住的便成了他的兵刃,此刻他手中揪着的便是一具洪国士兵的尸体,身着重甲的尸体在他手中轻若无物,被他轮得发出呜呜的风声。周围洪国士兵无法与他对抗,只能步步后退。   那羌人忽然将手中尸体抛开,沉重的身躯向前扑了过去,他速度并不快,但那逼人的气势惊得面前的洪国士兵根本忘了逃走。羌人一手扼住那洪国士兵的咽喉,洪国士兵扭了几下,只听到自己颈部发出清脆的骨碎之声便失去了知觉。那羌人张开大口,月光下他牙齿发出冰冷的白光,有如择人而食的怪兽。   “呃!我是萧广,谁与我决一生死!”他咆哮着将手中的尸体又掷入敌军之中。霍匡在他护卫之下被刺杀,让这原本坦诚宽厚的羌人变成了猛兽,迫于霍匡遗命他不得不退回陈国,却将这口怨气发到了洪国士兵身上。   一员洪国悍将排开慌乱的军士而开,大喝道:“羌狗,我来取你性命!”马济友再次皱眉,摇头道:“传我将令,让这不知死活的家伙回来。”但两军混作一团时,他的将令如何传得出去!萧广已经扑向那洪国悍将,他几乎未将对手的兵刃放在眼里,迎着对手的长剑便抓向对方咽喉。那洪国悍将也是两军之前视敌如草芥的勇士,倒未被萧广的杀意压倒,挺剑刺向萧广胸口。   洪国将士眼见剑已刺中萧广胸铠,都是齐声欢呼,但那声音一出口便成了惊怒的吼声,原来那剑虽然刺中萧广,却只不过刺进两寸便被羌人结实的骨头卡住,萧广一手握住剑,也不管手被剑刃切开流出殷红的血,只是双目尽赤地盯着眼前的洪国悍将。   “咯”的一声,那剑被萧广折出两段,洪国悍将此刻才觉得畏惧,转身想逃走之时,萧广另一只手已经揪住他后颈,众人惊呼声中,这员洪国悍将被萧广抛起足有两丈,马济友见势不妙,大呼道:“救他!”但为时已晚,周围的洪国将士已经被萧广的勇力所震慑,无一人敢上前去。那洪国将领身体落了下来还不等他爬起,萧广踏了起来,重重踏在他身上,他只觉得胸口一阵奇异的麻木之后便是刺骨的痛楚,这一踏便将他踏得鲜血狂喷,命归黄泉。   萧广仍未放过他,在这具已经没了气息的尸体上连蹦了几蹦,将之跺成了扁平的一块方才罢休。他再次扑向洪国将士,这时却没有人敢应战了。   薛文举在城下看着萧广如虎入羊群,也不由得升出一股寒意,这般疯狂的勇士,足以决定战场的局势。他环顾左右,若是自己手中再有两万人马,便可以夺取雾台城了。   但就在这时,城上一阵擂鼓声传来,洪国将士齐声大喝,一队执圆盾弯刀的士兵自藏兵洞里突上城楼,城上的洪国士兵人数立刻便又多了起来,“残月军残月军”的呼声不绝于耳。   薛文举吃了一惊,难道自己攻了几日,马济友连他的主力都没有派出么?马济友帐下嫡系部队之中,残月烈日暴雨狂风四军威名远播,近战的刀盾手残月军,阵战的铁甲烈日军,远程弓箭手暴雨军,突击骑兵狂风军,各有所长,每军都有一千五百人之众,到现在凭那羌人勇士的威猛,才逼出马济友的主力!   “下令,鸣金!”薛文举定了定神,断然下令,如果再攻下去,便是不知进退驱士兵去送死罢了。   郭云飞漫步在洛郢街头,宽敞的街道上人来人往,似乎繁华更胜于往昔,并没有受到战争的影响。虽然柳光实际能控制的陈国版图,较之以前减了不少,四周既有残余的莲法宗乱贼,又有夺取了玉湖地区的洪国大军,但就柳光能有效控制的领地来看,百姓生活水准较之以往反倒略有提高。   “老板,今日里粮价如何?”他含笑走进一家米店,向老板作了个揖。   “三百文铜币一石。”那老板似乎对他挺熟,呵呵笑着道:“郭老板,我说了我这便是全洛郢最便宜的了,若是你要大宗进货,我还可给你折扣。”郭云飞伸手捻起一小摄米,塞进嘴中嚼了嚼,道:“这米是陈米,只怕已经放了几年吧?”“你是行家,我不瞒你,我店里的米是来自官仓。自柳帅执政以来,他每年都以官仓中陈米换民间新米,因此你想收大宗新米并不容易。”郭云飞点点头,象个商人一般地盘算了会,才道:“老板,玉湖迟迟未复,这米价只怕不稳吧?”那老板脸上的神色有些迟疑,向门外张望了几眼,然后低声道:“此时莫谈国事,免得节外生枝。”“不是柳帅有令,开放言路,不禁民间议事么?”郭云飞诧然道。   正这时,大街上传来了哭喊之声,大队的人马慢慢走了过来,不时还有敲锣的声音。郭云飞心中一动,来到门口,只见是一群士兵拥簇着犯人走了过来。哭嚎之声,正是这群犯人发出的。   “看着没有,郭老板。”粮店老板低声在他耳边道,“这是前左相韦达家人,韦达虽然不过五十许,却当了三朝相国,在京城之中呼风唤雨,无论大王是谁他都能巍立不动,但这一次终于还是栽了。”郭云飞吸了口气,这几日里洛郢城看起来风平浪静,集市商贾也没有什么异常,却不知连位高权重的韦达也被柳光不动声色地收捕下狱,看来过不多久,连小王这傀儡也将完蛋了。   “改朝换代就这么回事,好在柳帅比起先王要宽厚得多,他治下这两年来虽然战事不断,百姓却不觉比以前要苦。”那粮店老板摇着头,口气中对这些被打倒的高官们似乎没有同情,“郭老板此次要进多少米粮?”“我想进一万石米粮,但三百文铜币一石仍嫌贵了,我还得同合伙的商量商量。”郭云飞微吁了声,也不顾那粮店老板的挽留便告辞了。   行在大街之上,他的心却不知飞往何处。此次入陈国,一则是挑动莲法宗残党接连起事,以牵制柳光给余州的压力。会昌城一战柳光在末分胜负之时不得不撤军,这第一个目的便已达到。二则是来洛郢,看看能否挑动陈国朝中大臣暗算柳光,却不想柳光借秦千里刺杀之机大加株连,便是韦达这样的重臣也不免入狱,自己此来还是晚了一步。   如今看来,柳光虽然不能如李均一般有重大改革,却也算政治清明,而且洛郢百姓对他甚为尊重,更胜过统治这里三百余年的裴家王室。更重要的是,百姓对柳光极有信心,并不曾因为局势不佳而人心浮动。即使是失去了玉湖这产粮重地,米价上涨得却依旧有限,这足以证明陈国实力犹存,并不象外表看来那般危险。   “看来柳光果然是李统领大敌。”郭云飞皱了皱眉,若非亲自来洛郢,只怕是不能体会到柳光真正可怕之处的吧。   “李统领大婚已过,回去业已迟了,不如再去看看那个凌琦是何许人物。李统领曾言与他见过一面,但多了解一下他治政可更有利些。”当郭云飞目光停在那些远去的士兵身上时,他拿定了主意,要南下淮国,看看那让淮国死而复生的淮王凌琦是何等人物。毕竟,市井中纷纷传闻柳光竟然不顾占去大片陈国江山的马济友而不顾,却去对抗那凌琦去了。   “老爷,外头有人击鼓。”苏白斜倚着书箱,一卷闲书握在他手中,身旁的衙役弯着腰恭敬地等着他的命令。   但衙役心中却远没有表面上那表恭敬,这个三郡总督上任也有五日了,整日里却只见到他饮酒赋诗,四下游玩,虽然名士风流,却同与往苏国任命的官吏一般无二,都是吃白饭的货色。   苏白长长伸了个懒腰,拍了拍自己略显臃肿的肚子,若有所思地道:“不见,让他们该去哪便去哪。”“老爷,这次是个人命案子,只怕不见不好吧?”这叫况涯的衙役终究年轻,禁不住还在的那么一滴半点热血激荡,多了一句嘴。   “麻烦……”苏白叹了口气,目光中闲过一丝狡黠,这个衙役看来还是可以任用的,与他相反,那些在这几日来不断奉承自己陪自己玩乐的都须斥退才是。   “好吧,我去大堂。”苏白起了身,整了整身上的袍服,和平军协区体制较乱,因为名不正言不顺,故此既有郡守留守这样的苏国地方官称呼,又有总督这样凤九天创制的官号,唯独官服却是不论大小统一的素绢。   “何事喧哗?”苏白眯着眼看跪在面前的一群人,“站起来说话,以后记着,见到官长只须作揖,最多不过鞠恭,不得行跪拜之礼。”“小民不敢,小民不敢!”那群百姓却没有一人敢站起来的。   “砰!”苏白一拍木案,道:“让你们起来你偏不起来,你们不知跪拜之礼在和平军中只允许对战死的将士行么?你们是不是咒我死啊?那个人是怎么回事?”百姓们被他的话语所吓,连忙站了起来,惟独有一个人躺在那儿,一动不动。一个男子大声道:“老爷明查,那张家占了小人的地,还打死了小人儿子!不动的就是小人儿子,还请大人严惩凶手!”苏白目光一凝,离开案堂来了人群之中,也不管另一伙人纷纷辩白,向那躺着的人额头摸去,只觉额头尚温,再一摸脉搏,苏白怒吼道:“来人,把两伙人全给我抓起来关着,把这个人送进里面去,快去请最好的大夫,还有,派人守住房间门口,除了大夫和我外不准任何人进去!”大夫请来之后便立刻给那伤者进行治疗,苏白回了内堂,况涯见了他嘴动了动,似乎想问什么却又不敢问。   “是不是想问我为何不审案子便将人抓起来?”苏白一反这几日里对他爱理不理的神色,微微笑着道。   “小人不敢。”“况涯啊况涯,请记着,我不是苏王任命的官员,而是和平军李均统领任命的官员,和平军中向来是没有什么老爷大人的,便是李统领也是最讨厌旁人叫他大人向他行礼下跪的,你知道为何么?”“小人……属下……”那况涯连换了数种自称,都觉不适,干脆道:“我不知道。”“一个人若是被别人拜习惯,便会忘记自己究竟是什么了。”苏白慢慢道,“你看古往今来多少英雄难保晚节,知道原因何在么?原因便在于当面拜他们的人太多而当面责难他们的太少。好比说你,你自以为自己英明清正么?”况涯垂下头去思忖了会,抬起头看到苏白清澈如溪水的眼睛,咬了咬牙道:“小人作衙役虽然不长,但也曾收过贿赂昧过良心,清正是谈不上的了,至于英明与小人更是相差万里。”“那便是了,但若是你身旁的人个个见了你便向你跪拜,整日里你见到的都是些卑躬屈膝之人,听到的都是阿谀奉承之语,慢慢的你便会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甚至你会相信自己不是凡人,是什么天上的星宿,是神……”苏白说得很慢,见况涯听着听着若有所思,便微笑起来。   “我明白了,原来大人……不,苏总督怕的是失去真我。”“真我?”没有想到况涯竟然用了这样一个词,苏白也禁不住有些愕然,片刻后大笑起来:“不错,正是真我。我这几日看起来是四处游玩,实际上在观查这附近民情,我发现这附近百姓好利争讼,许多小事往往被他们扯成大事,比如今日,两家因争些宅地而斗殴原本是人之常情,但若我任由他们争执下去,那受伤人家为了把官司弄大,必然对伤者不加照料,父不爱子,妻不爱夫,此乃风俗使然,不是我三言两语可以化解得了的,所以我便不审案情先行救人。若是人救活了,此案不过是些许金钱便可了结,若是人死去,那伤人者将抵罪,两家之仇越结越深,最终必成死敌。”况涯想了想,禁不住再次向苏白行了一礼,道:“总督英明……”“哈哈,你看你,我方才还说过……”苏白摇了摇头,看着况涯脸上的羞赧,眼睛却变亮了起来,他道:“李均统领将这苏南三郡并为一区,以我为三郡总督,知道是为何么?”不等况涯出声,苏白又道:“为的便是在此试行新政,以俟日后布于全境。况涯,你熟悉这三郡实情,可愿助我在此推行这教化之道,平衡之政?”   ……   望着眼前一片火海,任迁唇际浮起一丝残忍的笑意。   夹在劈叭的烈火燃烧声中,被风传入他耳际的,还有港口中倭人的哭嚎声,这哭嚎声任迁觉得很熟悉。   他转过头去遥望西方,那里有广阔富饶的大陆,那里有如诗如画的小村,那里有勤劳善良的百姓,那里有淳朴真诚的民风,那里有安静详和的气氛。   那已经是一块多灾多难的土地,但有的人仍然贪婪嫉妒,把那里变成了一片火海,在漫长的海岸线上,处处燃起了烽烟,流血与哭泣也不能打动野兽的心,残暴与狂虐让天地都为之愤怒,现在,便是天地愤怒的凝结了。   屠龙子云从他的目光中看出了危险,伸手推了一下任迁,道:“任先生,你没事吧?”   任迁定了定神,回头看了看屠龙子云,苦笑道:“我没事,只是想起一些往事。”屠龙子云生来便是打破砂锅纹到底的性格,换了旁人或者住口不问,他却问了出来:“任先生想到的是什么往事?”“听到这倭贼的哭嚎声,我想起……我想起神洲百姓为倭贼劫掠时,也是这般哭泣的,如今是天理昭昭报应不爽。”屠龙子云浓眉一皱,若有所思,过了片刻道:“神洲百姓这般哭泣是因为仇恨与痛苦,倭贼这般哭泣,也是因为仇恨与痛苦。因为仇恨,故此我们来倭岛先发制人,那么他日倭贼是否也会因为仇恨去神洲先发制人?”任迁怔了一下,屠龙子云接着问道:“倭贼在神洲烧杀淫掠,禽兽不如,如今我们也在倭岛烧杀,是否也是禽兽不如?”一刹那间,如同雷击一般,任迁只觉得全身大震。在他心中,向倭贼复仇的念头比忠于苏国的念头还要来得更强烈,但屠龙子云一句话却让他意识到,若为仇恨所左右,自己与那倭贼便没有什么区别。   汗水津津而下,博学如他者深知为仇恨蒙蔽的后果。他禁不住感激地向屠龙子云道:“都督说得不错。”但他发现屠龙子云自己却似乎陷入困惑之中,这才哑然失笑,屠龙子云原来根本不是看破自己心中的仇恨,而是凭本能问出这样的话语。他此前一直对李均任命屠龙子云为水师都督颇为不然,认为和平军高级将领中惟屠龙子云难以服众,但现在看来,屠龙子云能凭借本能问出这关键问题,看来李均用人,还是有其独到之处。   “我明白了。”屠龙子云抬起头来,对任迁道:“我们与倭贼不同,虽然同样是杀人放火,但我们是为了保护人而杀人放火,杀一人可救数十乃至数百人。”任迁吸了一口气,脑中忽然浮起李均在送他出海时曾对他说的一句话:“兵者,凶器也。为正为邪,在用兵者之心。”他原来以为这不过是李均勉励自己的话语,却不知是李均已经发觉自己有被仇恨蒙蔽良知的苗头而说。   “原来如此,军队虽然是杀人之器,根本上却是用于保护周围的人。”虽然仇恨之火还未完全从任迁心中褪出,但此刻他心情已经平静了许多,他微微一笑,投向屠龙子云的目光也增了几许敬意,但屠龙子云下面一句话立刻让他眼中的敬意消散不见了。   “不过,如果倭人女子如花似玉的话,我这样杀人放火恐怕会影响我在她们心中的形象。”“真是……”任迁摇了摇头,这个屠龙子云总能出口惊人,实在不能以常人揣测于他,李均任命他为水师都督,还是一件危险的事情啊。   “这是第三个港,倭贼南方二岛便于他们侵扰的港口只有四个。”任迁岔开话题,“我们接连烧了倭贼三个海港,第四个定然有了戒备,下面要做的,便是去会一会那号称倭岛大明神的清田庆喜了。”“任先生定然又有奇计了。”屠龙子云哈哈笑道,“不过我想,清田庆喜只怕会主动来找寻我们。”任迁点了点头,没有作声,现在要做的,就是给即将一统倭岛的清田庆喜一个致命打击,只要除去此人,倭人还将乱下去,至少三五年内是无力再大规模侵扰神洲了。   此次和平军水师远征倭人,用的并非正攻法,而是与倭贼打起海上游击。任迁多年来数次冒死潜入倭岛调查,对倭贼情况极为了解,再加上墨蓉设计的千里镜能料敌先机,方能避实就虚,在倭贼的主要航道上截击落单的贼船,再扮作倭贼火烧倭人的港口。   但如此作战有个先决条件,那便是在茫茫大海之中要有一立足之地,当任迁谈及此事时,李均当先便想起他初遇凌琦的蛟岛。那蛟岛虽然不大,也不适于作港口,但仅仅作为中途的补给之地则勉强可用。每隔三五日,便有一两艘巡海的和平军水师船舰将补给物资运来,又将伤兵带走。   补充完必要物资略做休整之后,任迁屠龙子云等便再次出发,此次的目标便是倭贼南方二岛中安良岛的最后一个良港“广崎京”。考虑到倭贼南方势力极可能统合起来,将剩余的战船都集中在广崎京港以备不测,此次和平军水师调集了五艘大海船与艨冲斗舰十余艘,两万人的和平军水师,半数集中于此。   “若是正面与倭贼交战,便是再有两万人也没有胜算。”任迁道,“如今我们依计偷袭,用不着这样多的船只。我们兵分两路,我领一艘大船三艘艨冲前去,屠龙都督在此接应。”屠龙子云道:“不如我去偷袭倭贼,先生接应。”任迁摇头道:“不可,随机应变乃我所长,还是由我去。都督若是发现情形不对,便请去接应我就是。”两人商议已定,和平军水师便一分为二,任迁乘着一艘大海船,侧方由三艘艨冲护卫。此一战将是在南部两座倭岛的最后一战,因此这几艘船上装的尽是黑油火药等易燃之物,水手战士反而不多,只有千余人而已。   广崎京港在千里镜中已经变得逐渐可见了。任迁挑的是午饭之时,此刻在近海巡视的倭船要么到了较远处一时半会无法赶回,要么便是停泊在港中休整,而且凭借千里镜可在倭船进入视线以前便主动避开,因此和平军四艘战船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港边。偶尔也可见到倭贼渔船,但渔船上的倭人认不出这几艘刻意伪装过的战舰来自神洲。   “入港!”任迁看了看天上的太阳,估计时间差不多,便命令已经在广崎京港外悄悄抛锚了半个时辰的和平军水师。   一连三次偷袭,倭贼早有戒备,因此当和平军水师一出现在视野之中,倭贼了望员便发出了警讯,港中时刻处于战备之中的倭船万帆齐升,纷纷起锚向和平军靠过来。   眼见双方越来越近,敌舰上的桅杆用肉眼也能看见之时,任迁命水手以旗语下令:“开始!”四艘和平军战船分了开来,调转了方向散开,似乎准备从广崎京港中离去。倭贼船上发出愤怒的啸声,显然以为这不知名的胆小对手欲逃走了。   任迁所在大海船上旗手再次打出旗语,早已准备就绪的和平军水手将一桶又一桶的黑油倾入海中,这黑油是南方恒国沙漠中的特产,但除去极易燃烧外几乎没有用处。墨蓉对此极有兴趣,而且为了备战和平军倒是囤积了不少黑油,这一次全被任迁带来。   黑油远比海水要轻,因此在海面之上结成了一道油层,受涨潮影响,这油层逐渐向岸上扩展,已经被和平军烧怕了的倭贼立刻明白,和平军又要用火攻了。   明白归明白,当和平军战船用火箭点燃黑油,并且开始全力后退之时,倭贼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原本碧蓝的海水一瞬间变成一片火海。冲天的黑烟遮住天日,海鸟悲鸣着远飞,而挤在港中的倭贼船只徒劳地走避,却只能换得晚一些被点燃的命运。   火势在风力的帮助下飞快蔓延,片刻间火舌便卷上了岸,万焰齐飞,流火横射。倭人先是弃船上岸,紧接着又在岸上四处奔逃,但滚滚浓烟之中,他们泣泪加集,无法分辨方向,往往自投入火焰之中,化成一块焦黑的尸体。   倭人的木屋原本就极易燃烧,因此一会儿靠港的房屋就在火神的笼罩之下。为了阻隔火势,倭人用挠钩绳索将一幢幢房屋拉倒,想抢在火焰抵达之前拉出一条隔离带。在如此慌乱的局势之下,倭人竟然仍能组织起有效的救火措施,任迁若是能亲眼看到,定然会大为惊叹。   但仿佛是老天也为倭贼曾经的恶行发怒,要彻底惩治倭贼一回般,眼看火势将被倭贼控制住,受损象前三个港口那样只会在港区而不会蔓延至居民区时,狂暴的风突然刮了起来。   风带着火焰,象毒蛇吐出的舌芯,在救火的倭人目瞪口呆之中越过他们费尽力气制造的隔离带,直接扑入他们身后的建筑之上,紧接着又扑向城市的各个地方。烟雾腾空而起,大地被映成樱花一般娇艳的粉红,太阳也为之失色,原本蓝色的天空如今成了一块烙铁。   火焰无情地追逐着人们,四周建筑物都在火舌的舔舐下发出痛苦的呻吟,浓烟夹着呛人的气息和难以忍受的高温,将人们四处驱赶。原本就狭窄的街头,被奔逃的人堵得水泄不通,这些人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有的就是逃走,逃走。于是丈夫抛弃了妻子,子女扔下了父母,每个人都在这天地之怒中无所适从,每个人都在挣扎奔跑,但每个人看到的都只是一片火海。   空气中的温度越来越热,救火已经是徒劳的,有组织的救火者早在大风起后不久便被烈火吞噬,而普通倭人用水桶用水瓢去对付这样的火连杯水车薪都算不上。   “好热,妈妈,好热!”一个打扮得象面人娃娃一样的倭人小女孩在火中哭喊,四周全是逃亡者混乱的脚步,她哭泣着,揉着眼睛慢慢向前跑,几次跌倒,又几次爬起。当她被高温与有毒的烟气弄得昏昏沉沉时,一步走错“咚”地一声掉进了水里。   这是广崎京北町的一个小湖,湖里已经挤满了躲避高温的倭人。四周全是火焰,浓烟中看不到任何逃走的道路,人们绝望地相互拥抱在一起,静静地等待火的熄灭。喊叫已经让他们声嘶力竭,这个时侯,他们能做的就是等待。   但四周的高温慢慢传入水中,水的温度也逐渐升高起来,当挤得满满一湖的倭人们意识到不对时,他们已经觉得筋酥骨软,他们已经无法从水中爬起来,他们更不敢踏上仍旧火舌飞滚的街道。   水逐渐沸腾,火焰也已经开始最后的腾飞,整个广崎京没有任何人的声音,甚至连哭喊求救与最后的呻吟声也没有。水与火的共同疯狂,让这座城市成了一座死城。   在千里镜中看着这座号称全倭最大城市的良港灰飞烟灭,任迁心中却全然没有报复的快感。和平军将士也都陷入肃穆之中,无论对方是不是神洲人,但到少有一点,他们都是人。如果这种屠杀与暴行也会让他们产生快感,那么他们与那些在神洲大地上千百次上演这种暴行的倭贼又有什么区别?   任迁仰天长叹,那阵风也不在他预计之中,原本此次的目的,不过是催毁港口而已,结果却将一座十万户的城市化为乌有。神洲与倭人的仇恨,只怕会越结越深,而自己,就将是神洲与倭人共同的罪人……   四艘战船上,号手吹响了深沉的牛角,悲凉的声音在海岸上缓缓舒展,象是一曲挽歌。   穿过烟幕,任迁所乘战船开始离开这座让他们心情复杂的港城。但还未远离港口,迎面出现的庞大舰队让任迁倒吸一口冷气。   “怎么回事!”自己的归路是何时被这支不明的舰队切断了?   看到对方舰队上飘扬的旗帜,任迁心中一动,他立刻明白,来者便是倭人中的霸者,被倭人称作疯魔之王的清田庆喜!   原来关原安良二岛上的倭贼遭受沉重打击的消息传入清田庆喜耳中,他已经立意一统倭人,自然不会放过这大好时机,集中全部水师渡海,意欲一举扫灭南方二岛上的异己,进而以此为踏板进取神洲!   偏偏任迁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广崎京之上,不曾想到会有这等异变,当发现清田庆喜之时,为时已晚,已经无法避开了。   “罢了罢了,我定下毒计让如此众多倭人葬身火海,一死殉之也是应当,只可惜了这些将士……”任迁瞬间从震惊清醒,方才还道那阵风是天地要惩罚倭贼,却不料片刻后便轮到自己,诸行无常……   这四艘船上的和平军水师将士见了广崎京的惨状,心中早已没了战意,如今敌人突然出现,而且数十上百只的倭贼大小舰船让他们心中都蒙上了阴影。   “众军士听了!”任迁大声吼道,“升和平军战旗,和平军陆地之上纵横无敌,大海之中也同样纵横无敌!”四艘战舰上的紫色龙旗先后升起,将士们看着在海风中飘扬的战旗,精神微微一振,任迁又下令道:“屠龙都督会来接应我们,因此只须尽力逃走便是!”此刻风向对和平军极不利,清田庆喜占了上风向,而和平军只得侧帆斜走,企图甩开倭贼。原本排成数行的倭贼乘风逼了过来,两者间的距离越来越近。   “放下炸药舢板!”四艘和平军战船上的黑油已经用尽,但炸药舢板却还未派上用场,未曾尝过这小舢板厉害的清田庆喜军也不畏惧,笔直便追了过来,他们料想这还不如一艘独木舟大的小舢板,便是有阴谋又能如何。   “砰!”接连数声巨响,追得最急的两艘倭船被火药炸得正着,一艘左摇右摆,速度缓了下来,另一艘则船头被炸得粉碎,开始下沉。   其余倭船绕开这开艘伤船,继续追了过来,任迁用千里镜细细打量,发现追得最急的倭船之中,竟有一艘上悬着最大的帅旗,那旗帜上的图案是三枝利箭一朵菊花,任迁心中一动,据他所知,三箭一花是清田庆喜的家徽,这追得最急的,莫非是清田庆喜本人的座船?   他眯着眼睛向那艘船看去,过了片刻摇了摇头,自语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清田庆喜在倭贼之中也是一代枭雄,为人奸诈多疑,怎能做这种轻身犯险之事?料想必是艘饵船,船上即便有长得象他的人,也是倭人传说之中的影武士。”一念及清田庆喜的狡诈多疑,任迁忽然心中一动,想起一件事来,脸上不由露出喜色,但一闪而逝。   “任先生,屠龙都督,屠龙都督来了!”当双方再度接近,弓箭手已经开始相互以火矢攻击之时,桅杆上举着千里镜观察的了望员满是喜悦的道。但一枝箭穿透了他的身体,他悲鸣着从从桅杆上摔落,跌在甲板上。   “什么!”任迁忙向南方看去,只见屠龙子云仅带着五艘小船驶了过来,心中又是欢喜又是气愤,喜的是屠龙子云定然早在千里镜中见到局势不妙却仍然来救援,气愤的是这种救援不过是徒劳的,反而会连屠龙子云也搭进去。好在来的并不是屠龙子云所领的船只全部,想来剩余三艘大船和几艘小船都被屠龙子云命令逃走了。   “快与屠龙都督联系,要他速走!”任迁下令道。   很快对方船上传来旗语:“一起生,一起死。”任迁刹那间热泪盈眶,他终于觉得自己真正成为和平军的一员,不惟别人接纳了他,他自己也接纳了自己。   “要子云去攻击追得最近的第四艘倭船,我引开周围的船只!”既是如此,那么就大战一场吧。任迁当机立断,命令道。 第四章 反间   屠龙子云接到旗语,得知任迁让他攻击那艘装饰得最为华丽的战船时,先是怔了怔,道:“那艘船不可能是敌军主将所在之船,如此招摇不异于插标卖首,何况又追得如此靠前?”   “我们当如何?”舵手问道。   “既是任先生让我攻他,我们就赌上一把吧!”屠龙子云眼中闪着寒光,咬牙下令道:“下令我舰,全速突击第四艘敌船,不要理会敌方的箭!”   海阔号象只匕首一般,全速刺向那艘华丽的倭船,倭船侧舷避开海阔号撞角,两艘船砰地撞在一起,双方水手都大喊着冲上接舷处。   屠龙子云用伏龙屠将一个荡着帆缆跳过来的倭贼击下水,同时屠龙刀如长虹般劈出,将一个着金甲的武士头斩了下来,鲜血与喊杀声一瞬间激荡而起。   眼见敌船纷纷靠了过来,这几艘和平军战船已经被敌船半围住。屠龙子云与和平军将士心知必死,念起任迁对倭人俘虏的屠戮,落入倭贼手中必然万分痛苦,因此他们反倒更为凶猛,也不管其余敌舰,只是全力冲向这艘华丽战船的甲板。   屠龙子云成为这支突击部队的锋矢,他原本就武力高强,曾成为李均屠龙之战中的主将,倭贼中难有他三合之敌。两边汇过来的倭贼被他屠龙刀与伏龙盾交互斩击,向潮水击在岩石般分开。   眼见那艘华丽战船上和平军与倭贼混做一团,和平军似乎略占优势,任迁忽然下令四周将士齐声用倭语高喊起来。   这些将士听不明白倭语,不知道自己刚学的这句话是“清田庆喜被杀了”,只是绕着舌大喊,此刻双方正在对射,因此各种千奇百怪的喊声都出来了。   “清田庆喜被杀了……他妈的,谁射老子一箭?”   “清田庆喜……妈的,射中一个……被杀了!”   倭贼倒也听得懂这夹着佐料的倭语,他们眼见和平军攻上那艘代表帅舰的战船,因此都全力靠来想解救,但此时听说清田庆喜被杀,虽然只有那么一丁半点相信,却也禁不住有些怀疑起来。   “清田庆喜被杀了!快逃啊,清田庆喜被杀了!”   和平军又添上一句,此刻屠龙子云已经斩断那升着巨幅三箭一花旗的缆绳,这帅旗落了下来,后面的倭贼更是不明就里,虽然清田庆喜本人就远远躲在一艘战船之上,但他生性狡诈多疑,这艘船作为诱敌之饵的事除去极少数亲信并不为人所知。何况看起来庞大的倭贼战船与士兵并非来自他一家,几家被迫臣伏于他的大名都派了战船来,这些大名可是巴不得他真的已经死去的。因此他眼睁睁看着自己部队开始混乱,却无计可施。   正这时,和平军前方又出现十艘战船,正是被屠龙子云打发走的和平军水师,原来他们心忧主帅,竟然抗命又驶回战场!这让原本已军心动摇的倭贼更加混乱,只道中了埋伏。   “传令下去,我们走。”一艘倭贼大船上的倭酋看着混乱的船队,冷冷一笑:“我的机会到了。”   “殿下,清田将军并不在那艘船上。”   “我知道,但是我们就当他在那艘船上。”倭酋嘿然道:“清田庆喜此次调来的大多是各地大名的部队,自己的嫡系反而没有派出来,明摆着是让我们同关原安良的大名们同归于尽,既然如此,我也用不着再隐忍下去了。”   “可是清田殿回去后……”   “他回不去了,你明白吗?”   “是,我明白了。”   倭贼虽然人多船众,但不明实情又失去有效指挥之下,已经开始出现退势,若是稍稍后退再整队型重新再战,他们仍有绝对胜算,但偏偏在退后过程之中,几艘倭船撞在一起,船上的倭贼自相残杀起来。   即便是倭贼不自相残杀,任迁也知道自己的冒险成功了,因为屠龙子云此时已经攻入到那艘倭贼大船的船舱之中,片刻后,一具穿着名贵桶甲的倭贼武士尸体代替那三箭一花旗,被吊了起来。   “清田庆喜死了!清田庆喜死了!”和平军声嘶力竭地大喊,现在众人都明白这是何意。倭贼见了那尸体果然清田庆喜模样,却不知这只是个清田庆喜的替身影武士,于是开始四处散开。这些原本就是清田庆喜武力统合起来的势力,在清田庆喜“死亡”之后,便土崩瓦解。而清田庆喜之下的武将们,也都对他的“遗产”虎视眈眈。   “离开这里,我要把我的旗帜插到京都去!”一个倭酋大喊着,他的船开始离开,有了第一个便有第二个,成百艘的船队几乎在片刻间便散了开来。   任迁从千里镜中看到倭贼内讧,禁不住冷冷一笑,他多年来在倭贼处探听的虚实终于在这最后关头救了他一命。无论清田庆喜是否真正死亡,倭贼将重新陷入大规模内战之中,神洲至少有十年的安心日子了。   正当他心念电转之际,耳边传来了惊呼之声,他心中一惊转向别处,只觉眼中一阵巨痛,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当郭云飞前往南方的淮国,而马济友为薛文举的异常而担忧时,柳光却似乎从神洲消失一般,无论是陈国京城洛郢,亦或是对峙着数十万大军的淮国与陈国边境,都无法见到他。几乎所有柳光的命令,都是由新上任的右相西门让传了出来,而原本作为柳光心腹的公孙明则对此保持着奇异的沉默。   而马济友的奏折与中行国的求救文书几乎同时抵达洪国都城海平,当钱涉烨将两封文书摆给大臣们看时,大臣们几乎都陷入惊恐之中。   “柳光这老贼竟然避开雾台城,不敢与大将军决战,却偷袭中行,如今中行派人来请救,诸位爱卿以为如何?”   朝堂上的大臣都陷入沉默之中,毕竟事关重大,谁也不敢在未曾细想前答话。   “难道除了大将军,满朝文武竟然再无一个值得我依托的人么?”马济友从高高在上的龙椅上站起,双眉紧紧挤成一团,这让他原本还算气宇轩昂的脸膛变得阴沉起来。   “陛下圣明,事关重大,不经仔细思索,臣等不敢妄自献计。”丞相带头跪了下来,一朝大臣们都慌不迭地跟着跪下。   见自己微微一怒便将这些大臣们惊成这个样子,钱涉烨神色有些松驰,他轻轻哼了声,缓缓坐进龙椅中,道:“那么朕便让你们好好想一下,今天若是想不出好计来,大伙儿就一起在这等着柳光老贼吧。”   早朝的乾元殿中一片寂静,连七老八十的大臣都强忍住咳嗽,生怕引发钱涉烨怒火。过了足足有一柱香时间,兵部侍郎易通走了出来,道:“陛下,微臣有一策略。”   “说吧,不要吞吞吐吐的。”   “微臣以为,还是要出兵以救中行的好。唇亡则齿寒,若是中行被击破,则柳光老贼必将驱入我大洪领土,祸害陛下子民。”   “老臣则以为还是固守赤岭的好,最好派下急宣大将军回军救援。”丞相宗正方出列道,“柳光只畏大将军一人,不敢在雾台城与大将军争锋,故此避实就虚转攻中行,只须大将军回军,柳光老贼必退。”   “哼,柳光只畏马济友一人么?”钱涉烨脸色变了一变,他自恃勤勉多才,如今听到连自己信任的丞相也以为柳光畏的只是马济友一人,心中未免不是滋味。“易卿以为丞相之意如何?”   “臣愚驽,以为丞相之意必不可。大将军身在雾台,若是突然回军必然师老将疲,而且所占之地只怕尽数被陈国收回,因此大将军不可回调。至于固守赤岭更是下策,坐视战火烧上己身,何如主动出击御敌于国门之外?即便我军有个万一而令柳光侥幸,我军尚可回保赤岭。”   众人听他说得坦白都禁不住心中一寒,原来易通献计救援中行,不惟是出于唇亡齿寒之悲,更是想以邻为壑,将中行国变为战场。如此若无战火烧得多猛烈,破坏的终究是他人之物,胜了之后甚至可借机灭了中行。   念及其中的利益,钱涉烨微微点了点头,即便不能乘机吞并中行,也可令中行多多献上粮草珍宝,无论如何在别国作战总是远胜于在己国作战。因此他再问道:“若是出兵救援中行,易卿有何良策?”   “大将军奏折中已经说了,他调集边关各地兵马囤于赤岭,微臣估算了一下,约有十万大军。中行国的使臣说随柳光来寇的陈国贼兵约有十万人,以臣看来,陛下可令赤岭我军为前锋,先行进入中行,以解中行之困。再调京都海平附近兵马约十万为后部。我军势强而贼军势弱,只须前锋阻住柳光十余日,我军便可集中力量一举击溃柳光。”   “要调这京师左近的军队?”钱涉烨沉吟了一会,洪国国力较弱,虽然远胜过中行、白这般小国,但与恒国、岚国还有新近崛起的淮国相比,军力不算强大,常备军不过四十余万,其中十万已被马济友带到陈国,有十万留在北方边境以备强大的岚国,国中兵力不过二十万而已,而按易通的计策,这二十万将全部派出,若此时后方有所变化,只怕自己的宝座便有些摇摇欲坠了。   “陛下无须担忧,自陛下及位以来,四方太平,北方岚国与我朝通好已久,陛下不妨自北部边境调五万人来驻守京城。”   钱涉烨左思右想,岚国数十年前确实极有野心,一路攻伐灭了北方众多小国,但这十余年来除去偶尔与苏国还有战事外,几乎都按兵不动,当今岚国国王贪财好色,整日在后宫醉生梦死,原本无须担忧。   “就依卿言,只是这二十万大军以谁为将?”   “臣保举殿前都点检前将军卫黄为元帅,不知陛下以为如何?”易通长长出了口气,钱涉烨刚愎自用,如果能说动他,那么大致就不会改变了。   “卫黄么?”钱涉烨转向前将军卫黄,道:“卫卿意下如何?”   “臣愿与柳光决一死战,以报陛下恩宠。”卫黄慨然道,似乎并未将大名鼎鼎的柳光放在眼中。   “好,那么就有劳贤卿为我分忧了。”钱涉烨正要下旨,正这时,乾元殿外传来太监焦急的声音:“启奏陛下,中行国又有使者来见。”   那中行国使者快步从武士间上殿来,跪下给钱涉烨行了大礼。钱涉烨见他衣冠不整的慌乱样子,心中便有几分不悦。   “贵使请起,不知中行战事如何了?”   “请陛下开恩……柳光老贼已经在五日前攻破我京师大丹,我主正避于赤岭,小臣来时柳光前锋踞赤岭不足百里!”   “什么?老贼已经攻下大丹了?”洪国的群臣都震惊起来,在这般乱世里中行以小国而不灭,一则与历代国君长袖掌舞周游于列国之间有关,另一则是因为其国都大丹易守难攻,号称不落之城。但柳光只用区区数日便将大丹攻下,而且进军神速,已经进入陈国直逼赤岭,若非马济友早作准备调集了边关十万军人囤集在赤岭附近,只怕柳光会紧随着这中行使臣而来吧。   “来得正好,请陛下宽心,微臣定然取下柳光的首绩。”卫黄振声道,他身为武将勇则勇矣,却不明白钱涉烨意欲以邻国为战场的真实用心。因此听了柳光已经进入洪国,反倒更为高兴起来,以为可以早日与柳光决一胜负。   庭议的最后结果,是卫黄连夜前往赤岭,督帅赤岭的洪军拦住柳光,而钱涉烨待北方援军抵达之后御驾亲征,集中力量一举击破柳光。   卫黄赶到赤岭之后得知柳光已攻了三次,赤岭守军依马济友之命以不变应万变,将这三次试探性攻击击退。   “柳光老贼在我国土上猖狂,我如何能在此坐视不理?”卫黄见了这些小心翼翼地将士气便不打一处来,原本自己是作为统帅二十万大军的主帅出征,但结果却成了一员先锋,到了前线却又要看己军的窝囊样。   “大将军有言,柳贼以精兵猝然来袭,利在速战,我军只须依着这赤岭关死守……”   “死守死守,你们只知守在这等死!”卫黄冷笑:“赤岭关不过能阻柳光老贼一时罢了,他若是多花费上十余日,向东夺取安宜,在安宜乘船顺洪河而下,便可直逼海平,你们在此坐视京都失守不成?”   卫黄的担忧也并非全无道理,柳光若是乘船顺河而下,以如今海平附近的兵力极难挡住他,但此策最大的缺点便是太过冒险。柳光为让洪国与马济友猝不及防,不过率十余万军而来,如若孤军深悬后路被断的话,便只有坐以待毙了。   柳光在赤岭关下捋须远眺,心中已经基本上拿定了主意。连日他派小股人马佯攻,以观敌军对应之策,而今看来,敌军分明得了死守命令,不会轻易出关,要击败贼军,强攻则代价太大,最好的方法仍旧是诱蛇出洞。   “都准备好了?”他问身边的韩冲。   “如大帅吩咐,一切都已准备妥当了。”   “传令拔营东进。”柳光眯着眼,微微一笑。   大军乘着夜色拔营离开,等次日关上守军飞报卫黄陈军大多离开只有小股部队在城下虚张声势之时,卫黄大怒道:“我说了要出关与柳贼大战一场,你们再三以大将军之令阻止于我,如今好了,柳光老贼必定是东向攻打安宜去了。安宜城小兵微,如何能守得住?”   诸将都面面相觑,一将迟疑着道:“柳贼此去,恐怕有诈。”   “自然有诈,他佯攻赤岭,迫大将军聚兵于此,然后再用小股兵力在此牵制,自己却去攻打安宜。如今之计,惟有先破城下残敌,再追击柳光。敌军远道而来必定疲惫,我军在城中休息多日士气正锐,必能一举击破陈贼!”   众将还待劝卫黄慎重,但卫黄却再也不听,下令道:“备马,留下一万人实这赤岭关,其余将士都随我出关破敌!”   “卫将军且慢,若是柳光老贼有诈,待将军出城之后以小股兵力阻住将军,主力却来攻打关隘,一万人只怕难以守住。”一将道,“末将愿随将军出关立功,但以将军神勇,无须大军便可攻破贼军,还是多留些兵马在关中以防不测的好。”   卫黄给他捧了一捧,心中怒气稍平,道:“你等终究还是胆小,这样,我领三万军出外破这关下陈贼,若是陈贼兵败,你等留下一万人守城,其余与我一起追击,乘胜直捣柳光后背。老贼便是再有诡计,也无法施展。”   众将心中虽然依旧担忧,却不敢再多说什么,只得依卫黄之言行事。   卫黄领着三万骑兵将士自赤岭关南面三座门中鱼贯而出,如三道激流般冲入已经所剩无几的陈军之中。留下的陈国军队不足三万,其中大半倒是攻下中行后编入陈军的中行将士,因此双方一触之下,陈军阵势便被击散。卫黄纵兵穿插,将敌军分解得支离破碎,再也无法重整起阵形。   “着!”卫黄大吼一声,手中大刀风般舞出,罡劲激荡着斩向迎面而来的一员敌将,那敌将横戟相迎,却被卫黄连人带戟劈成了两半。不待他倒下,卫黄双手一扭,刀又横着劈了过去,将一手执长矛想刺他马的陈军头颅斩下,又砍进另一士兵的肩中,将那士兵从肩到胸劈开一半来。   “哈哈哈哈……”卫黄杀得痛快,眼见敌军败势已定,都开始四散奔走,他心中冷冷哼了声,凭借自己勇武,迟早是要位居马济友之上。   “传令向东追杀!”他举起大刀,若是敌军全向东败退,那证明柳光确实在东方有埋伏,但看敌军四散奔溃之势决无半点虚假,这证明柳光不曾有所准备。   ……   李均伸手揽住纪苏柔韧的腰肢,将她拉得更靠近自己一些。   纪苏微抬起眼睑,脸上浮起一团红晕,眼波流转,在握着自己纤腰的大手上停了会儿,又停在了李均的脸上。虽然成婚也经一月有余,但那羞涩却依然。   李均长长吸了口气,风中传来纪苏身上的幽香。他左右望望见近处没有人,禁不住把脸向纪苏脸上贴去。   “纪苏妹子。”良久,他低声道。   “嗯。”纪苏低低回应。   “纪苏妹子。”他又道。   “在呢,你有话就说啊!”纪苏双眉一竖,似乎要对他发怒。李均却从她目光中看到三分佯怒与七分顽皮来,呵呵笑道:“没事,只是想叫你的名字。”   纪苏抓过李均另一只手,贴在自己的脸上,半是羞赧半是情浓地低声道:“还没叫够么?”   “怎么叫得够,只怕这一生一世都叫不够啊。”婚后的李均,似乎嘴巴要厉害了许多,在纪苏面前也不复当年的拘谨。想起以往李均多同自己说几句话就不知将手脚往哪搁的傻样,纪苏唇际浮起温柔的笑意:“傻瓜啊。”   李均挠了挠头,道:“怎么了?”   “呵呵,叫你傻瓜你也真应的啊,要是让和平军的弟兄听到了,看你面子往哪搁。”纪苏禁不住大笑起来,银铃般的笑声在草原之上传出老远来。   “妹子你在笑什么啊?”远方传来墨蓉的声音,“是不是那个傻瓜又做蠢事了?”   这月余以来,李均与两位新婚爱妻情好如蜜,闺中乐趣不足为外人道也。因此也颇闹了不少令墨蓉与纪苏哭笑不得的笑话来,若不是在婚礼后的次日陆裳苏白等好事者便离去,只怕李均血海狂龙的威名早就不复存在。在两位爱妻一唱一和的调教之下,饶是他百炼精钢,也不得不化为绕指柔来。   “是啊,姐姐你又发现了什么?”   纪苏慌忙推开李均的手,回头向草从中望去。此时陈国玉湖虽已春风指柳,而这穹庐草原上却依旧朔风劲吹,各处的牧草都在积蓄生命之力,只等暖风来时便回应春之召唤。唯独靠近穹庐草原西部高山的此处,似乎春天来得早,野草足到人的腰间,而身材本就娇小的墨蓉蹲在草丛之中,就更难以被人发觉。   “是啊,我总算明白为何这里冬季草儿也如此茂盛了。”   与她越人第一巧匠的名号相合,墨蓉原本就不是能耐住性子与李均在帐篷里打发这漫长时光的人,恰好李均因屡屡劝说忽雷汗在草原上修筑驿道而不成,也颇为心烦。因此这十余日来,纪苏便领着二人在大草原之上四处奔跑,一处处追寻纪苏童年的脚印。   “这地下约两尺处有一温泉,泉水缓缓自地下渗透,因此附近野草四季生长。”墨蓉站了起来,捋了捋胸前的大辫子,向二人笑道:“你们过来看。”   李均对此并没有什么兴趣,但见她兴致高昂,便快步走了过来。纪苏则早就跑过去来到墨蓉身侧,弯下腰在地面上察看。   “李均,在这挖个洞出来。”墨蓉老实不客气地命令道。   “又是抓我做苦力,昨日替你捡些石头,今日又要挖洞……”李均苦着脸,手里却不成停着,他那威名远播的飞链短剑却成了掘土的工具。   他用力接短剑刺入土中,划了个圆后暗运灵力一挑,那团泥土给他挑了起来。纪苏好奇地向那坑中望去,果然四壁缓缓渗出些水来,那水积在一起,冒出腾腾的白汽。纪苏伸手触了触那水,一股暖意自手上传了过来。   “这水中有琉璜哦,你看那边。”墨蓉指向旁边的一座小山,在草原边上已不象草原之中那般平坦,这附近不唯有小山,更有沟壑悬崖。   “怎么?”   “那里定然有琉璜矿,若是开发出来颇为不少,用来制造火药是再好不过。”墨蓉翻了李均一眼,“这草原之上矿藏丰富,穹庐草原应称穹庐宝原才是。”   “我们祖祖辈辈是守着宝贝要饭吃。”纪苏苦笑道,“早知如此,早就应请越人来为我们勘探才是。”   “一则你们戎人未必信得过我们越人,二则越人也未必肯真心为你们寻宝。”墨蓉一面漫声回应,一面用炭笔在一张皮纸地图上做好标记,那皮纸上画的便是穹庐草原的略图,上头已经标了不少矿点了。   李均也是苦笑,连驿道都不同意修建,要想获取戎人推心置腹的信任,还真不是一般的困难。这两年来托墨蓉主持的格物局之福,诸如水力纺纱车之类的新奇器械不断发展,余州的工商发展之速几乎可以用日新月异来形容,工商业的发达带运动了航运交通,而这又推动了餐饮旅游等的前进,以狂澜城为中心,一场无声的变革向四周蔓延,其中由和平军控制的和平商号与狂澜城中各大商人,正是带动这场变革的主力军。也正是因此,对于毛皮与各种矿藏的需求与日俱增,迫切需要将穹庐草原纳入到和平军辖区一体中来。虽然工商业与武装走私给和平军带来了巨额的利润,但对于李均日渐膨胀的支出而言,这些收入仍显捉襟见肘。   “怎么?”墨蓉虽然在做自己的事,却极敏感地发现李均神色中的异常,问道。   “没什么。”李均看了纪苏一眼,欲言又止。   “李均啊,如今我们三人都拴在一根绳上,有什么话你就直说,难道还怕纪苏妹妹把你当外人不成?”墨蓉用手拍轻轻拍了一下李均,鼓励道。   “倒不是怕纪苏妹子如何,而是事关戎人与和平军关系,若是对纪苏妹子说了,我怕引起误解。”   纪苏脸色变了变,过一会儿便恢复正常,微笑道:“李均哥哥,记得你常说,判断对与错不能凭自己的好恶,而应是否有利于百姓对么?”   李均点点头道:“虽说为天下人谋福祗之语有欺世盗名之嫌,但我总希望自己所作所为能让百姓活得轻松些。”   “那么判别一事对戎人来说是对是错,也应看它能否为戎人百姓带来好处。所以你还是直说了吧,若是有利于戎人的,我自然会为你尽力,若是不利于戎人的,也莫怪为妻的不支持你。”   李均挠了挠头,呵呵笑了笑:“瞧起来还是纪苏妹子胸怀宽广,倒让我这堂堂男子羞愧了。我前几日屡次劝说父汗在这草原之上修筑驿道,但都为父汗所拒,我方才想的是连修驿道父汗尚不可,何况开矿?”   纪苏垂下头,忽雷汗为何固执她自然心中有数,这件事关系重大,若是李均真心为戎人而想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但若是李均别有异心,这修驿道之举岂非引狼入室?   但李均真的是全心全意为了戎人么?自己这个夫君或者英雄盖世,或者智略无双,但他绝非不是肯全心全意为了戎人的人啊,他心中首先想的,只怕还是和平军的利益。   墨蓉从两个人的沉默之中感觉到一丝危险,若是为了争宠,她应善用这危险才是。但她却不是那种娥眉善妒掩袖工谗之人,她也绝不会为了独占李均而去做有背于自己信念之事,虽然她也对与人分享心爱之人的怜爱而不快。因此她一手抓起纪苏的手,一手抓起李均的手,三个人的手叠在一起,三个人手中的温暖也合在一起。   “我发誓,我永生永世不做有损于我丈夫李均与妹妹纪苏之事,尽全力去爱我丈夫和纪苏妹妹,便是斧钺加身天怒神厌也不改变。”她慢慢地道。   “我发誓,我永生永世不做有损于我妻子墨蓉与纪苏之事,尽全力去保护她们,让她们快乐,便是斧钺加身天怒神厌也不改变。”李均也慢慢道。   “我发誓,我永生永世不做有损于我丈夫李均与墨蓉姐姐之事,尽全力去支持他们,便是斧钺加身天怒神厌也不改变。”纪苏道。   这原本是三人在婚礼第二夜晚在闺房之中的私语,当时三人情深意浓,便发下这誓言。三人重温旧誓,心中涌起一股热流,李均捉住两位贤妻的手,凑上唇深深吻了一下,道:“请放心。”   纪苏用力地点了点头:“嗯。”   看着二人,墨蓉则微微笑了。   卫黄回头望去,只见赤岭关城门大开,己方兵马果然依他命令冲了出来。他精神一振,若是能长驱直追,赶上柳光并乘胜将之击溃,那么自己便立下了不逊于大将军马济友的武勋,陛下必然会另眼相待。   洪国军队的褐色衣甲组成的浊流,象崩塌一样无法遏制,追随着卫黄的大旗,向太阳升起之处飞流直下。而大多着绿色衣甲的陈国军队,在四散奔逃中被这道褐色的浊流分解,慢慢变少,慢慢消失。   逃命者往往能激发出较之平时强烈得多的力量,他们抛弃旗帜,抛弃武器,甚至边逃边脱去身上的盔甲。便是士卒身上也往往身被十余斤的负重,而在奔逃之时,这些负重被他们全数抛去。追逐者则不然,他们不能舍弃自己的武器与装备,对于敌人扔下的物品也怀有贪欲,依据神洲战场上不成文的规则,谁掳获的战利品便归谁所有,因此在洪国军队不断清扫战场的过程之中,他们的队伍被拉开来。奔行最速的骑兵与陈国溃兵追了个首尾相接,而由各地征发来的士卒则倚仗负担较轻的优势紧随其后,再后则是甲兵。   卫黄一马当先追了十余里,身后几个骑将拼命赶来拉住他的缰绳。卫黄大怒道:“我正欲乘胜追击,你们却为何来拦我?”   “将军国之干城,岂可轻身冒险?”一将道,“不如待我军主力一齐到此再全力追袭。”   卫黄冷笑道:“我虽然贵为殿前都检点前将军,但每遇战事,向来身先士卒不敢落于人后,惟有如此,方能令将士效死力而不觉疲惫。若是事事都如你等畏首畏尾,我军岂能获此大胜?”   那将哑口无言,他在城中曾力主不要出袭,结果出袭大获全胜,如今他又请卫黄暂侯,也难怪卫黄不给他好脸色看。   话虽说得漂亮,但卫黄见自己周围不过数千兵马,大军尚未跟上,心中也有些发慌。虽然神洲战事中算计兵马有虚报数字的惯例,如此次在赤岭关中囤聚的洪国军队不足六万却号称十万,而洪国举国之兵不过三十万而号称五十万,料想柳光也是如此,最多带了五六万人来袭却号称十万而已,但仅凭借这数千骑兵想击溃柳光,只怕真有些冒险。   但大话已经说了出去,卫黄也不好立即改变,因此他依旧东向而行,却只是信马由缰缓缓前进。直到身后大军越来越多,他方再次驱马奔行,而此次奔行的速度却比方才慢了许多。   偏偏前方陈国败军逃了一阵,见洪国大军并没有跟在后头,那股求生之气一散,都东倒西歪地就地休息。虽然也有将校勒令他们起来整顿队伍,但这残余的不足六千人的部队却依旧乱成一团。因此卫黄追得虽然不急,却依旧赶上他们,又是一阵势如破竹的冲杀,陈国军队丢下数百具尸体再次奔散。   卫黄追得痛快,将胆怯抛在脑后,再次全力追赶起来。此处已距赤岭关足有五十里,地名唤作峡林,两边是长满灌木的平缓小山,中间则是水田与驿道。卫黄正赶上一个敌军将之劈成两半,忽然听见小山之中战鼓如雷,漫天的矢箭织成了巨大的死亡之网,将在追击中失了阵形的洪国军队全部笼罩于其中。   “好狠毒的心肠!”卫黄心中一冷,被这箭雨所袭者,不仅有洪国追杀的部队,而且包括了那些逃走的陈国将士!他却不知这些将士大多都为中行国败降的军人或陈国中地方豪强的私兵,柳光将之作为棋子牺牲掉正是千古以来天经地义的事情。   两边鼓声未歇,杀声又起。卫黄放眼望去,只见峡林之中人影幢幢,也不知埋伏了多少兵马。卫黄已经被柳光的狠毒吓着,这急切之中如何能做出清醒判断,只把那山风吹动树梢,也当作了柳光伏下的大军。又听到群山之中杀声震天,回响不绝,他不想这是山中回音,却道是柳光主力,如今之计只有一个,那便是全力前冲。以如此声势来看,柳光的伏兵主力应就在这左近,若是能突过去破围而走,那么至少还可以保住性命。相反,若是回军败退,自己前军后军相挤压践踏,只怕更是死路一条。   心中当机立断,卫黄将大刀舞得飞快,高声喝道:“随我前冲!”便一马当先冲了出去。他虽然只是一勇之夫,但武力之高倒也非同小可,尽管伏兵弩箭朝着他这军官密集而来,他一面躲闪一面拨打,竟然毫发无伤。   因为两边群山都较低缓,原本不适宜在此埋伏,所以卫黄凭借勇力竟然冲破围堵。此时他向身后看来,只有千余将士还紧紧跟随,而那峡林之中哭喊声震耳欲聋,让人听了莫不黯然。   “中了柳光老贼之计,乃我之过。我不能坐视将士被贼军屠戮,诸位愿与我一起拼死报国者便随我来!”   此时卫黄之勇便成了他最大的倚仗,若换了一下稍稍胆怯的将领,必定会舍去部队逃走,但卫黄却拨转马头,向峡林中又杀了回去。埋伏的士兵不曾料想他会卷土重来,给内外夹击一阵冲杀,反倒被击溃一个缺口,被围着的洪国部队也从这缺口之中拼命冲出。   “老贼的伏兵困不住我!”眼见战况又向自己这边倾斜,卫黄心中稍安,下令两将各领一军绕着山谷围向埋伏的敌人侧后。   “此将为谁?”身处一座高岭之上的柳光见卫黄不但没有逃走,反击破了自己的包围圈,不禁皱眉问道,“虽然只是一勇之夫,但这勇字也令他受益不小啊。”   “看他旗号,应是洪国殿前都检点前将军卫黄,乃是洪国数一数二的勇将。”身侧的庞震道。他与刘铮二人自回到陈国之后便奉令四处巡视,此次突击洪国,因他熟悉洪国虚实,故此又为柳光调在身边出谋划策。对于二人,柳光评价是“庞公年长善谋,每多有出人意料之计,刘铮寡言而能断,常可化繁为简。”   “一勇之夫耳,刚则亦折,若是连这个道理都不明白也敢领兵打仗,洪国也仅有马济友一人了。”柳光捋着须,慢慢微起双眼,丝毫不为自己的包围圈突破所动。   卫黄见自己分出的两支部队迅速钻进山林之中,自己便提刀催马赶上前去。正这时,柳光一挥手,他周遭鼓声大作,巨大的米黄色“柳”字帅旗高高升了起来。   “老贼在此!”卫黄又惊又喜,如果能正面对上柳光,他有把握一举斩杀之。于是他立刻下令:“召回我军,围住这山头,此次定然要取柳光老贼的首绩!”   原本分出去的两支部队又退了回来,虽然峡林周围的山岭算不得陡峭崎岖,但洪国军队原已乘着锐气追杀了数十里,而方才被箭雨磨了锐气之后已经都显出疲态,这一去一回更是令将士们在心中报怨不止。卫黄却不敢那么多,督令全军攻向那最高的山头。   正当洪国军队展开欲围住山头之时,那山上又是一阵鼓声,米黄色的柳字大旗开始移动,很快便消失在树梢中。卫黄以为柳光意欲逃走,下了马提着腰刀便也冲上山来,足足花了半个时辰终于给他们赶上了山头。   但当他们到了山顶之时,山上已经空无一人。除去被人践踏倒下的杂草枯枝外,卫黄甚至找不着陈国军队留下的痕迹。   “柳光老贼已经破胆,望风而逃了!”卫黄哈哈大笑,笑声未落,不远处另一座山头之上忽然擂起了战鼓,似乎有无数陈国将士在那山上呐喊起来,声音震得山林筱筱作响。卫黄举目望去,只见那米黄色的柳字帅旗又在那山头之上升了起来,卫黄眼利,似乎还见到旗下有人对着自己这边指指点点,颇有嘲笑讥讽之势。卫黄脸上一阵青白,他自恃勇力,又下令向那座山头攻了过去。   ……   “将军,将士疲惫,不可再进了。”   当卫黄再次扑了空,正欲向第三座山头攻去之时,身旁副将苦苦劝道。   卫黄看了看左右,在他身侧的将士不过千余人,其余都散布在周围,有些累得无法再动的已经就地坐下休息。想起自早晨出击到现在将士们都是水米未进,卫黄也觉得又累又饿起来。   “看来只得先放过柳光老贼了。”此刻卫黄仍不曾觉察自己是被柳光牵着鼻子走,反道是柳光的埋伏被自己击破后狼狈逃窜。正当他欲下令整队回军之时,震耳欲聋的战鼓声再次响了起来。   “杀,杀!”   成千上万的陈国将士自埋伏处冲了出来,原先埋伏的山谷之中出现的士兵倒并不多,更多的是在卫黄追击柳光经过的几座山头旁边。洪国军队随着卫黄奔走,骑兵大多在平地之上待命,而铁甲步兵则在第一座山头处便已力尽休息,随在卫黄身侧的千余士兵大多都是士卒。如今陈国将士猝然攻来,而洪国士兵则分散零乱,又是长时奔波之后精疲力竭,根本无力阻挡养精蓄锐的陈国大军。陈国将士绿色的军服与山林之色原本就接近,他们的呐喊声震得山都似乎颤抖不止,令洪国士兵难以分辨究竟有多少敌人攻来。   “死吧!”柳光帐下勇将崔绍林左手铜锏格开一员敌将的兵刃,右手锏横扫过去,将对方连头带盔都砸扁之后,猱身又避开斜地里刺出的长矛,飞脚踹了出去。那矛的主人被他一脚踢中小腹,内腑被他灵力震得寸寸碎开,喷着血雾倒飞了丈余远才倒地身亡。   “敌将纳命来!”崔绍林大叫着向山头奔了过去,仅是这片刻间,洪国军队便已经散乱不堪,少数依着山头拼命防守,大多数都已丢盔弃甲开始逃走。平地驿道上的骑兵急急冲过来,但冲到林边便止住了前进步伐,毕竟要这些利于平地冲锋的骑兵上山,是以已之短攻人所长。而此刻他们又得不到主将卫黄的命令,不知该如何是好。   不仅是这些骑兵,因为卫黄被崔绍林困在那座山头之上自顾不暇,其余洪国士兵都陷入各自为战的境地,兵不知将在何处,将不知兵在何方。放眼向四周望去,处处都是绿乎乎一片,也不知有多少陈国将士杀了过来,因此那败逃之势迅速蔓延开来,很快便成了不可逆转的崩溃。   卫黄一面咒骂着一面自山头冲下,与崔绍林正迎在一起。崔绍林善使双锏,原本就是马上步下都可用的兵器,而卫黄最拿手的却是大刀,此刻用腰刀与崔绍林交战,此消彼长之下,很快便落在下风。   “前将军卫黄败死,赤岭关已失,中行国国君沈宏民被俘,十万大军全军尽墨。”   得到这个消息之时,砰一声,钱涉烨手中的玉盏摔在地上,半晌无法作声。   “这……这么快?这当如何是好?”   他原本正在把酒祭庙,告知列祖列宗自己要御驾亲征,就在此时前方败北的消息传来。虽然赤岭关洪国守军号称十万而不过六万,但六万人仅十日不到便全军尽墨,这让钱涉烨对自己御驾亲征的结果怀疑起来。   “传旨,将卫黄全家收监,待朕得胜归来再作处置。”钱涉烨定了定神,如今满朝文武都被这消息震得心惊胆战,自己方才失态必然让他们更为害怕。   “陛下,陛下还要亲征么?”老丞相颤颤巍巍问道。   “我若不亲征,诸卿中有谁敢去对抗柳光?”钱涉烨冷冷一笑,自己满朝文武除去一个马济友,难道真的再无一人了么?   “陛下何不固守海平,下诏天下勤王之师共破陈贼?”一大臣问道。   “你这是坐以待毙之计!”钱涉烨毫不客气地斥责,若是战火直接烧到都城海平来,岂不显得自己太无能了么?至少也得将柳光拦在洪河平原以南,否则让柳光兵临洪河,这沃野千里的洪河平原只怕都将在战火中饱受侵扰,秋时便不会再有粮食收获了。   对于举荐卫黄的易通,钱涉烨并未做出处罚,对于才能有限者,钱涉烨倒是相当宽容的。   当柳光整顿军马自赤岭进逼天河城时,钱涉烨已经亲督大军于此。除去自海平带来的部队外,赤岭战败的将士也在此重整旗鼓,虽然号称的二十万大军有些夸张,但十五万倒是有的。   “主公当初何不听从我之计策,乘胜直捣天河,却在赤岭休整数日,给了敌军喘息之机?”   庞震的问话让柳光捋须而笑:“庞公,你虽多谋,但眼中所见仅战局之间,而我要看的则更远。当初我便是攻下天河城又能如何?不过是多占一城罢了,况且若我攻势汹汹,钱涉烨只怕不敢离开海平那坚城。如今钱涉烨亲自来到最前线,虽然令洪军士气大振,却也将自己置身于险境。”   “主公之意是不急于灭洪?”从柳光的话语中听出言外之意,庞震双眉一牵,道:“若不急于灭洪,那主公此次突袭岂不无功而返?”   “洪国立国已久,又有马济友这般名将,绝非猝然可灭。若是攻破海平,钱涉烨必然前往依附马济友,上下一心以图复仇,对我有百害而无一利。相反如今将钱涉烨诱至天河,马济友闻讯必然心急来救,到那时好戏便可开始了。”   “若是钱涉烨畏于主公威名不肯出战呢?”庞震明白柳光以钱涉烨为饵,实际上是图谋马济友,便问道。   “钱涉烨刚愎自用,嫉才妒能,表面上对马济友信任有加,实际上却深怀疑忌之心。否则马济友绝不会长年囤兵于外,而家属却置于京城之中。”柳光嘿然道,“钱涉烨担心马济友拥兵自重,故此以马济友家人为质,这一点旁人瞧不出来,庞公却应知晓。钱涉烨治国颇有政绩,因此也必恃才傲物,希望自己威名能胜过马济友,可惜洪国举国言及战事只知有马济友这大将军却不知有钱涉烨这国君,如今难得我攻入洪国,钱涉烨怎肯放弃这个机会?他只道我手中兵不足十万,便驱大军来与我对抗,即便不胜,至少可以不败,却不知马济友深知他不是我对手,闻得他御驾亲征必定倾力来救。若是马济友领大军前来,则雾台兵少不足为用,夺去我国之地便不复所有,若是不领大兵前来,则钱涉烨必会怀疑他保存实力。无论如何,马济友都将吃力不讨好,那时我再从中点拨几下,不愁他们君臣不会反目。”   一连数日,柳光也不攻城,只是派将挑着卫黄的人头到天河城下邀战。起初钱涉烨尚不以为意,后来陈国挑战的士兵以“马济友不在,洪国便无人”之语相激,他才令大将出战,但崔绍林勇武难当,连着斩了钱涉烨四员将之后,再无一人敢应战。   连战皆北,士气低落之下,钱涉烨又生一计,乘着夜色偷袭柳光军营。柳光却早有准备,偷袭者反被奇袭,又折损了数千将士。虽然四方勤王的兵马纷纷开了过来,但却于事无补,这些各地乡勇充充人数有余,真正攻坚拔锐却不足为恃。   双方僵持了十余日,柳光攻下的赤岭原本囤积大量粮草,再加上自中行国夺来的府库粮资,再有两三个月也不愁补给。钱涉烨亲征却是猖猝成行,虽然后方粮草源源不断地送了过来,却给柳光派游骑劫夺去了一半,况且前来勤王的部队越来越多,粮食反倒比柳光更为紧张。正当钱涉烨第一次为了吃饭问题犯愁之际,终于接到马济友领着一军出现的消息。   马济友本可以早几日赶到,但正如柳光所料,他带来的兵少,因此花了些时间在一路上收笼勤王之师拼凑了数万人,突破柳光的封锁后进了天河城。   “济友你可来了。”   钱涉烨以一脸欣然掩饰了心中的不悦,他亲自出了临时宫殿,来迎接自己的“爱将”。   “陛下,微臣来迟令陛下受惊了。”马济友跪伏在地上,面前主君,无论钱涉烨如何恩宠,但表面上的礼数,马济友倒从来未曾缺过。   钱涉烨双眉轻轻颤了一下,笑道:“一想起济友你,朕便觉心安。”   马济友深深垂着头,以额触地道:“微臣深受陛下知遇之恩,不敢不竭尽所能以报陛下。”   “平身吧,朕说过许多次,你无须这般大礼。”钱涉烨转眼望去,随他出征的大臣与周围的将士们都看到了马济友在他面前大气也不敢喘一口的样子,这让他心中颇觉得意。   马济友又磕了三个头,这才站起身来,恭声道:“微臣在雾台城,听说柳光老贼已经攻灭了中行,便赶来勤王。”   “哦,济友啊,不是朕说你,你熟知兵法,当知攻敌必救之策。柳光老贼虽然猖獗,却也无奈我何,若是你自雾台城大举攻伐陈国,柳光老贼便只有退军一途了,何必要赶来此处?”   听出钱涉烨言语中森然的不满,马济友头垂得更低,道:“陛下圣明,柳光老贼留那善守不善攻的薛文举明里牵制微臣,实际上在薛文举之后仍有伏兵,若是微臣中计出击,只怕雾台城已经失守了。何况闻知陛下亲征,微臣虽然明知陛下军政都天下无双,却也禁不住有些担心,心急则乱,因此也顾不得那许多了。”   钱涉烨微微嗯了声,又道:“那么济友此次带了多少兵马前来勤王?”   “带多了则行动迟缓,而且雾台城守军便显不足,因此微臣只带了骑兵狂风军前来,一路上收整勤王兵马,倒也有两万余人。”   钱涉烨在心中冷冷哼了下,现在自己手中部队加上各地勤王兵马足有二十万,却仍被不足十万的柳光军逼得不敢出战,马济友带来区区两万杂牌军,能派上多大用场。单凭这一点便可知,马济友方才说的都不过是好听罢了,根本就不曾将自己安危放在心上。   “如此说来,济友已有了破敌之计了?”钱涉烨问道。   “若是陛下授微臣以全权,臣不才,虽不能破柳光老贼,但让他退兵却不是难事。”马济友自信地道。   钱涉烨微微吸了口气,虽然马济友任洪国大将军已有相当长时间,名义上是除自己外洪国最高军事指挥官,但实际上交由他控制的部队只有南方的不足二十万人,如今若是把这手中二十万也交与他,那么自己还依仗什么来控制他?   “济友若是想要,朕又如何会吝惜这区区兵权……”钱涉烨略一沉吟,正要继续说话,忽然有员军校奔了进来道:“启奏陛下,柳光老贼在城下指名要见大将军。”   钱涉烨听了心中一动,将到嘴的话又缩了回去,道:“济友以为如何?”   “臣便去见见柳光老贼。”马济友心中也有些渴望,他在陈国攻略已久,却不曾见到过柳光,能在这天河城下见见柳光,也算是一件幸事。   “如此朕就陪你上城头。”钱涉烨笑道。   “在城头见柳光,岂不显得微臣怕了他,微臣愿单人独骑出城会会这绝世名将,还请陛下应允。”此时马济友已知连着几日己军都不敢出城,他有心出城振奋一下士气,因此提议道。   “既然你有此心,那么便出去见他吧,朕在城头为你掠阵,你要千万小心。”   柳光并未带任何兵刃,只是披着金黄色的铠甲,单人独骑在天河城下。报信的士兵已经走了很久,他微眯着眼向城头望去,只见城头一阵纷乱,无数旌旗之中拥着一顶华盖,华盖之下,想来便是洪国当今国君钱涉烨了。   此刻天河城城门忽然打了开来,一员身着银甲红氅的大将缓缓自城中出来。那将身材颀长,面色如玉,看起来不足四十,气宇轩昂,想来就是马济友了。   马济友也向对面望去,见了柳光巍然如山的气势心里禁不住折服。“为将当如是耳。”他心中暗想,微微夹了夹马腹,马小跑着迎向柳光。   离开城门有两箭之地,二人终于相距不足十丈。柳光微微颔首,笑道:“马将军,一向可好?”   马济友只觉自柳光微眯的眼中射出摄人心魄的寒光,禁不住抱拳行礼:“柳帅,请恕本将军盔甲在身,不能向柳帅行大礼。”   柳光问话的声音提得很高,马济友回答起来也禁不住提高了声音,钱涉烨在城头隐隐听见,不禁皱了皱眉,暗道:“难道这二人早就相识了?可是济友方才明明说,他并不曾与柳光见过面啊。”   “早闻将军大名,如今一见,果然威风凛凛,实在是后生可畏啊。”柳光微向马济友前侧,压低了声音道。   “不敢不敢,本将军从军之初便听闻柳帅威名,恨只恨与柳帅不是同一邦国,否则无论如何也要在柳帅帐下效力。”马济友不觉随着柳光压低了声音。   “将军自雾台城赶来,一路是否辛苦?”   柳光的问话让马济友有些莫名其妙,他自信在军略战术上,不会中柳光之计,况且柳光在自己不在之时不曾攻下天河,如今自己已经到了,他若不退兵,便只有自讨苦吃。因此马济友道:“一路来倒也顺利,柳帅指名要见本将军,不知有何吩咐?”   “哦,倒也没有什么话要说,只不过想见见即将与我生死一战的人物罢了。若是两军交锋之时,你我只怕没有时间畅谈。”柳光哈哈笑道。   马济友也笑了几声,心中狐疑更甚,忍不住道:“柳帅乃当世智者,应知进退之机,如今事已难成,何不速速退去,以免将士多有死伤?”   柳光点了点头,大笑道:“既是如此,那么便如君言,我即刻便退军,马将军可就要辛劳了。”   马济友以为他所指是自己收复失地之事,便道:“若是柳帅如言,这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二人挥手道别,马济友回到城中,钱涉烨再三问他柳光同他谈了些什么,他据实以对,钱涉烨表面上释然,心中却犹疑更甚了。   以马济友远道而来一路疲惫为借口令马济友去休息之后,钱涉烨又打发走了众文武,独自坐在大殿中苦苦思索起来。   “陛下,陛下。”随他出征的太监何礼低声道,“如今大将军在此,柳光不日便将退兵,不知陛下还为何忧愁?”   “哼,正是马济友来了,朕才觉难以高枕。”钱涉烨哼了声,道:“何礼,你难道不觉其中有古怪么?马济友说不曾见过柳光,但二人谈笑宴宴,似乎早就熟悉;柳光见了马济友便立刻退兵,而且二人最后那句话朕与你可都是听见了,柳光要马济友辛苦,马济友说只不过是举手之劳,究竟是什么事马济友认为是举手之劳?朕再三询问,马济友却说与柳光只是寒喧了几句……”   何礼吃了一惊,钱涉烨自忖博才多学善于政理,因此对朝中文武都不大信任,每每用他们这些太监,因此他也颇能揣摩上意。他听出钱涉烨已对马济友有了极强猜忌之意,不敢为马济友辩解,反倒顺着钱涉烨之意道:“陛下圣明,奴才也有一疑,方才大将军提枪出去见柳光,柳光没有带武器,毫无戒备之下若是大将军一枪刺出,不就可以要了柳光老贼的性命,可是奴才瞧得仔细,大将军对柳光老贼执礼甚恭,只怕一丁半点刺那老贼的心意都没有。”   “嗯,你说的极是,若是方才一枪刺去,柳光老贼已经一命归西了。”钱涉烨咬牙切齿道:“马济友啊马济友,朕待你不薄,你却敢存有二心!”   “陛下可要多加小心,这兵权无论如何也不能给大将军了。”何礼提醒道。   “何礼你且记着,今后不许胡言乱语!”钱涉烨森然道,眼中有道黑电一般的光闪了闪。 第五章 新政   在纪苏努力之下,忽雷汗终于应允了在穹庐草原之上修筑驿道的请求,作为交换的条件,除去在连接驿道的两端修起关卡外,还在星座之地为戎人筑一座新城,帮助戎人开发草原上的矿藏。而和平军所得除去商号货物则可以低税自驿道通过,便没有什么实际上的收获了。   但这只是表面,事实上夹于和平军辖区间的穹庐草原除去将矿藏卖给和平商号外别无选择,而且这条驿道只对过往商人收税,却将苏南与余州陆路上的交通彻底打通起来,无论是商旅还是信使,将再也不会出现迷途之事,戎人与常人的交往,也会变得频繁起来,其间虽然多了不少小的纠纷,却也加强了两族间的联系。   念及这些即将到来的变化,李均禁不住也松了口气。如果说得到余州他只不过有了立足之地,夺取清桂与苏南诸郡使他有了战略后方,那么将余州、穹庐草原与清桂连在一起,则使他有了争霸天下的资本。此时和平军实际控的地方,已经比中行、白这样的小国要大上不少,足有陈国领土的一半,况且无论是余州还是清桂,都是富膏之地,不惟农业发达,手工业与商业也极为繁盛。   “父汗,事不宜迟,既是父汗应允了在这草原之上修筑驿道,我便要回狂澜城去着手准备此事。”李均向忽雷道,“因此我想明日就告辞。”   “这么急?”忽雷微微诧异,道:“何不在草原上多住些时日?”   “我离开狂澜城已有两个多月了,不知那儿状况如何,虽然凤九天先生在,但有些事还须我亲自去办。”李均婉言道。   “恐怕你太急了些。”忽雷苦笑道:“草原之上戎人部落大的有三个,而这三个大部落之下又有数十个小的族群,多则数万人,少则几千人,修筑驿道之事我虽然同意,却不见得他们也肯同意。”   李均轻轻皱了皱眉,他知道这绝非忽雷汗推拖之词,在忽雷汗这个最大的部落中,他虽然有绝对权威,但在另两个部落里,他说的话未必有相同效果。而驿道纵贯草原,关系上所有戎人的命运,若不让另两个部落心中千肯万肯,也是难以修筑成的。   “无妨,我来劝说其余的首领们。”纪苏向李均歉然一笑,“我以战神侍者身份可以让破天门支持我们,虽然还会有些波折,但最终还是可以说服他们的。只是不能陪在你身边了。”   李均心中柔情涌动,在二人新婚不过月余之际分开,无论是对他还是对纪苏都觉难分难舍,但这几日接到狂澜城传来的消息,与倭贼的海战进行到关键时期,而关于即将开始的大规模工程,也需要李均去与姜堂和狂澜城的富商们协调。   “纪苏妹子……”他当着四海汗的面,不好意思作出亲昵的举动,甚至羞于将目光长久停在纪苏脸上,倒是纪苏坦然一笑:“你之事岂不就是我之事,放心啦,我很快就会回狂澜城的。”   “我也不急于回狂澜城。”墨蓉脸上浮起一团红晕,想起回城之后日日面对着那些熟人,她禁不住羞从心来。虽然明知没有谁会当面开她玩笑,但也不知为什么,当她与李均尚未真正热恋之时,她敢握着李均手在狂澜城中四处游玩,而二人的关系成了公开的事情后,她反而连并肩与李均走在一起都不敢起来。   “蓉姐还是随他回去,要不他那乱来的傻瓜脾气,只怕没有人能劝得住他。”纪苏笑道,无论男子是如何聪明智慧,但在爱他的女子心中却都是一个大傻瓜,象李均这般不懂揣摩女子心意者尤是。   李均也笑了,他如何不知墨蓉不愿回去的原因,但总不能因此就永远不回狂澜城,因此他道:“蓉姐是要回去,驿道的一些前期准备还须格物局来确认,少了你这格物局大管事如何能行?”   墨蓉白了他一眼,却不再说什么。   次日将李均一行送走之后,忽雷汗与纪苏便开始筹备各部首领的会议。修筑驿道事关重大,忽雷汗虽然被说动,但还不能保证在被称作“大呼拉尔”的首领会议之上通过。   依据戎人的习俗,作为大汗的忽雷可以决定穹庐草原上的日常事务,但若是事关重大,则须大呼拉尔通过方能执行。因此这几日里快马早将召开大呼拉尔的消息传了开来,各部首领大约能在十日之内都到齐。   “诸位兄弟,此次召集大呼拉尔,是因为和平军向我们提议。”   忽雷并没有把自己已经答应李均之事说出来,而是避开了自己的立场,直接将李均的建议说出:“他们提议在穹庐草原上修筑驿道,开发矿藏。因为关系到我们全体族人,所以将大家召集起来。”   事先三大部落及其下众多少部落的首领们或多或少也得到了一些消息。李均与纪苏的婚礼他们也派人来贺,大多数都曾见识李均过人的武勇,但难免总有不服者。   “不成,不成,牛羊不须道路便能回家,猎鹰不须道路就能飞翔,我们戎人的道路就在戎人的心中,修了路对我们有甚么好处?”   首先起来反对的便是曾败在李均手下的乌古拉,他向来对纪苏颇有情意,但纪苏却嫁与了李均,让他万分失望。但出言反对,却不是因为纪苏的缘故,而是他深知李均厉害,若是李均有意夺这穹庐草原,驿道一通只怕戎人连惟一的地利上的优势也丧失了。   忽雷汗摸了摸胡子,没有接口,乌古力虽是年轻一代中的侥侥者,统率着有万余人的一个部落,但还不足以改变什么,另外两大部落的首领不曾说话,这才是让他担忧之事。   “我也反对,戎人好象天上飞翔着的苍鹰,常人不过是地上爬着的牛羊,如果修了路,那么常人的那些懦弱恶习必然会传到我们戎人身上。”   果然,一个大部落的首领满普慢慢地出声了,他身后的三个儿子更是握着腰刀,露出一付气势汹汹的样子。   “还有人反对吗?”忽雷嘴中问道,目光却停在另一大部落首领巴达尔身上,除了乌古拉这样有一定实力又年轻气盛的首领,其他小部落首领大多追随三大部落中的一个,因此,在满普反对的情况下,巴达尔的意愿将是关键。   “牧人不做准备不进草场,老鹰不磨利爪子不飞上天空。”巴达尔缓缓说:“忽雷汗是我们戎人中的智者,只有在充分准备后才会作出判断。我想,忽雷汗应该与李均统领有了什么协议。”   忽雷脸色没有改变,但心却跳了一下,巴达尔这老狐狸没有直接表明自己的态度,看来他也认为修不修驿道并不是最关键,最关键的是不修驿道和平军是否会与戎人反目,而修了驿道和平军又会给戎人什么好处。   “李均是我女婿,诸位是我兄弟,女婿是外人,兄弟是手足。”忽雷汗道,“因此,在李均提出这个建议时,我并没有答应他,而是说要由呼拉尔来决定。”   “李均提出修驿道与开矿的条件,是在驿道两端建筑不可攻破的关卡,由我们派人向商旅收取关税,所有收入归我们所有。此外还有在星座之地为我们筑一座大城,城池的规模可以容下十万户人家。”   把李均的条件说完之后,忽雷盯住了巴达尔:“巴达尔兄弟,这是我从李均那里收获的条件,你认为怎么样?”   “我还是反对,不能为了眼前的肉杀了怀孕的母羊,不能为了这点小利益坏了我们几千年的传统。”满普的一个儿子咆哮着说,在与和平军的战斗中,他的一个兄弟战死,因此即使到现在,他仍然极为仇恨李均。而被忽雷询问的巴达尔,却依旧保持着沉默。   “战神告诉我们,每过千年,人间就会有他的分身转世,他将拯救我们戎人。”纪苏看到情况似乎并不乐观,她也发言道:“千年之前,四海汗把我们戎人的勇敢带到了全神洲,现在我丈夫摘下了我的头盔,就是战神选择的分身。我询问过门中的长老,他们给了我神谕,‘为了追随神的战马,我们必须有所改变’。”   “住口,身为戎人的女儿,你却嫁给一个常人,你已经失去了发言的资格,因为你是戎人中的叛徒!”满普的另一个儿子大声斥责,信奉战神破天的古老宗教破天门在草原之上有着极大的影响,由女子担当的战神侍者作为战神在戎人中的代言人,地位也非比寻常,因此满普之子抓住李均是纪苏丈夫这一点,让戎人首领们考虑纪苏所说神谕的真实性。   “是吗?”一直没作声的巴达尔低低地问了一句自己,过了会儿,他抬起头,说:“说句实话,以前年年我们都要到常人那儿去抢夺粮食才能过冬,即使是这样还有老弱疼饿而死。这两年我们没有牺牲一个勇士,却拥有足够的粮食与茶叶。这一点完全靠和平军与我们达成的协议,而为了达成这个协议,纪苏不得不以战神侍者的身份嫁给常人。我们的富足,可全是这个女子和她的丈夫带来的,指责她是戎人的叛徒,就好象指责你的母亲一样。满普啊,要你的儿子注意一下嘴巴吧。”   满普伸手制止了儿子继续争辩,他脸抽动了一下,说:“那么巴达尔兄长,你的意见是支持忽雷汗与常人的协议?”   “不,我还没有拿定主意。”巴达尔看了用感激的目光看着自己的纪苏一眼,脸上浮起淡淡的笑来,“修不修驿道只是表面问题,实际上的问题是我们戎人是继续过几千年来的那种生活,还是改变自己。”   “牧民们歌唱,天上有多少星星,巴达尔就有多少智慧。”忽雷汗点了点头,“巴达尔兄弟,我相信你能够看到什么样的选择对我们有利。”   “戎人的头可以被斩下,戎人的骄傲不能被丢失。”满普也对巴达尔说:“巴达尔兄长,我们戎人千万年来都骄傲的活着,也骄傲的死去,希望你能让我们继续保留我们的骄傲。”   巴达尔脸上浮起了苦笑,他迟迟不作决定,是因为他明白自己的决定一出来,也就意味着穹庐草原上的戎人将会分裂。   在与马济友短暂会晤之后,柳光果然退军。钱涉烨下令追击,却被马济友谏阻。   “陛下圣明,柳光见微臣自雾台城脱身来此,心知战事将迁延日久,故此才退兵。但未败先退,必有埋伏,冒然追击,老贼定会杀个回马枪。如今举国可用之兵大多再此,若是天河城有个闪失,臣恐胜败由此逆转。”   看着眼前执礼虽恭但言语中却满透着自信的马济友,钱涉烨冰冷的笑了。他伸手轻轻拨着自己的紫金腰带,眼光飘忽不定地在马济友身上游移,若是马济友此刻抬眼与他对视,定然会从他的目光中看到让他恐惧的东西。   “大将军之意是柳光老贼全然不把陛下十余万大军放在眼里,而是因只畏你一人才退走的?”   随征的散骑常侍柴子风从钱涉烨眼中看出了些什么,因此大着胆子道。   “你知道什么!”对于这以谄佞闻名的大臣,马济友忍无可忍,当着钱涉烨的面便指斥道:“陛下万金之躯,若不是你这般好事喜功之辈唆使,如何会置于这危险万分的两军阵前。柳光老贼畏的便不是我,难道还会畏惧你这徒有一张嘴皮的奸贼么?”   “你……你……你竟敢当着陛下之面侮辱大臣,你难道想反了不成?陛下……陛下请为微臣做主……呜呜……”柴子风别无所长,原是海平城中一破落户,家中的些许财产被他全花光在赌场之中,倒也使他在赌博这一技艺上每每有奇思妙想,后因机缘凑巧被人荐给了钱涉烨,陪钱涉烨开着各式各样的赌局,因此颇受钱涉烨恩宠。他早知钱涉烨猜忌马济友,如今倚仗钱涉烨的亲近不惜当众嚎淘起来。   “住口!”钱涉烨瞪了他一眼,然后微笑着转向马济友:“济友,老贼深入劫掠,祸乱百姓,若是不战而放他走,百姓问及此事让朕如何交待?济友慎重,那便留在天河城中,朕另遣大将追击,无论胜负都尽早回来就是。”   马济友轻轻皱了一下眉,道:“陛下,不怕一万只怕万一,若是柳光真的有备那当如何?”   “无妨无妨,有济友你在此,柳光又能变出多少花样?”钱涉烨呵呵一笑,下令道:“万永春!”   “臣在。”右将军万永春从群臣中走了出来,跪倒在钱涉烨面前。   “朕令你去追赶柳光,你可有这胆量?”钱涉烨瞄了马济友一眼,道。   “臣为陛下赴汤蹈火万死不辞,区区柳光何惧之有?”万永春头抬也不抬,飞快地道。   “既是如此,你……”说到这时,钱涉烨忽然心中一动,向马济友道:“大将军,你看让他领多少兵马前去追赶的好?”   马济友吸了口气,若是万永春带去的兵马过多,中了柳光埋伏必损失惨重,甚至于天河城也难以保全;若是万永春带去的兵马过少,只怕有去无回全军尽墨。无论如保,他可以肯定的是柳光一定会留有后着的。   “与其让他多带兵马而至不可收拾,不如让他去送死却保留大部分实力。”心知无法劝钱涉烨回心转意,马济友只得如此想,他道:“陛下,既是追袭敌之退军,无须大队人马,令右将军率士卒万人、轻骑两千出战便足够。”   钱涉烨原本就担忧派出去的兵多,若是马济友在这天河城中有所变故恐怕难以控制,如今听了心中一喜,道:“既是如此,济友你麾下轻骑狂风军素有勇名,可以借朕一用否?”   马济友打了个冷颤,此时如果再体会不到钱涉烨猜忌之心,那他便不是马济友了。心中反复盘算,想起这些年来自己为洪国立下的汉马功劳,再偷眼瞧了瞧钱涉烨脸色一如平常,他心中却依旧拿不定主意。   “怎么,济友不舍得么?”钱涉烨哈哈大笑起来,道:“我知狂风军乃济友心中之宝,故意如此戏言。万永春,你点齐随济友来的勤王士卒,朕再自御林军中拨两千轻骑与你,速速去吧。”   听到钱涉烨不再向自己要狂风军,马济友心中稍安,却再也不好劝阻万永春去调自己的士卒。行宫之中随着万永春的出去而沉默起来,过了片刻,钱涉烨道:“好了,朕有些疲乏,众卿都各自去歇息吧。”   万永春再次出现在钱涉烨面前,已是两日之后。此刻的他再没有当日那般英雄气概,而是浑身浴血,头盔早不知何时被人剥了下去,连左耳都被削去了半边。   “陛下,臣罪该万死……”万永春泣不成声地道,“柳光老贼伏下重兵,臣兵力太少,虽力战一夜,却……却……” ㈧_ ○_電_芓 _書_W_ w_ ω_.Τ_ Χ_t_零 _ 2 .c_o _m   “行了,你下去歇息吧。”钱涉烨不耐地道。万永春从他的声音中听到了危险,又重重叩了三个头,喘着气向后退了去。   “没用的东西!”   在万永春消息之后,钱涉烨终于暴发出来,在殿中来回踱着,周围除去几上心腹大臣,便是马济友也不在场。   “陛下,若是我军全力出击,胜负之数必然逆转。”散骑常侍柴子风低声道,自那日被马济友庭斥,他以为奇耻大辱,况且马济友事后与人谈及此事,曾说迟早要劝洪王罢黜他,因此他怀恨在心,无时不想在钱涉烨面前诋毁马济友。   “正是,柳光便是有些许埋伏,又怎能挡住我十余万大军?”钱涉烨重重点头,他为人刚愎,向来是不肯承认错误,有时便是口中勉强承认,心里却极为不快。追击柳光原本是他自己的计策,若是承认这追击之计有误,岂不是要他自承无能,这却是他无论如何也不肯的。因此柴子风只是略加挑唆,他便深以为然:“若不是马济友胆小误事,我全力出击必然生擒那柳光老贼!”   他却不知柳光设下的埋伏原本就是准备对着他全力出击而来,若是他全军追袭,柳光必定杀个回马枪,遣精锐于乱军中斩杀他再夺这天河城,重演那日赤岭一战的形势。但当柳光发觉追袭的部队有限,知道马济友已识破他计谋,因此便假戏真作,真的退回赤岭关。但这段时日里他在钱涉烨与马济友君臣之间种下的不和种子,却已然悄悄萌芽迅速生长。   “莫非大将军有意放那柳光一条生路……”洪王的亲信太监何礼也来火上加油,那一日钱涉烨有了除去马济友之决心,惟有他一人深知。   “诸位贤卿!”钱涉烨终于咬紧了牙,决心再赌上一赌,如今柳光已经退军,马济友的重要性大大降低了。   ……   “任迁受重伤了?”   李均大吃一惊,从座椅之中腾地站了起来,双眸瞪得老大,急切地问道:“伤在哪里,危不危险?”   前来传信的和平军水师战士垂下头,道:“伤在左眼,若不是当时任先生正用千里镜在观察战况,只怕……只怕会一箭贯颅。”   李均吸了口气,虽然这个战士没有直说,但李均已经明白任迁伤得极重了。   “立刻请最好的郎中。”李均离开座位,来回踱了几步,向凤九天道。   “统领放宽心,我会将一切安排好。”凤九天点了点头。   那战士见李均示意他继续说,便道:“此次出战我军共与倭贼交战七次,掳得倭贼大船五艘,艨冲舴艋二十余艘,完全焚毁了倭贼用以骚扰神洲的四个良港,杀死杀伤倭贼不计其数。最后一战中与倭酋清田庆喜猝遇,幸得任先生设计以假当真,扰乱了倭贼军心,使倭贼分崩离析……”   “任迁的伤是最后一战中受的么?”李均插了一句,他耳朵在听战况汇报,心里却依旧记挂着任迁的伤势。   “正是,倭酋清田庆喜亲自射的那一箭。”那战士一面说着一面从身后掏出一枝雕翎羽箭,递在李均手中。李均仔细端详这箭,只见上面有“清田庆喜”字样。箭尖上带有倒刺,隐隐还可以看到血迹斑阑。   “这箭击碎千里镜上的琉璃,穿入任先生左目,任先生当时便昏迷不醒。随船的军医说这箭可以刺入了脑中,若不取出便会顺血而进,屠龙都督当机立断,亲手为任先生拔出这箭。任先生的左眼……”   “我知道了,屠龙子云做得好。”李均脑中几乎可以浮现出当时的景象,任迁在血泊中奄奄一息,而军医则对这枝有倒刺的箭束手无策,关键时刻屠龙子云用他那能屠龙之手将箭拔了出来。眼睛正是人体最柔嫩最敏感的部位之一,那一刻的疼痛想必让任迁死去活来。   沉吟了片刻,李均又道:“清田庆喜……我定要用这枝箭取他的性命!”   那传讯的士兵却道:“只怕清田庆喜他活不到见着统领之时了,任先生虚言杀死了他,他部下纷纷散走,事后细作传来消息,说倭贼大酋为争夺清田庆喜大将军之位杀得不亦乐乎,清田庆喜本人却不知所终,传言说屠龙都督在敌船上斩杀的确实是清田庆喜,又有人说船上是清田庆喜的影武士,而他本人逃上岸后被国人众偷袭杀死在山林之中。”   “影武士……国人众?上次任迁对我说过。”李均听了心中并没有觉得轻松,清田庆喜是死是活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任迁的伤势。   自他起兵以来,除去在彭远程叛乱中阵殁了肖林苏晌外,和平军高级将领涉险如履平地。但自从去年后李均便发现一直在帮助自己的运气,如今似乎开始有些变化了。先是枫林渡之战中意外败北,方凤仪受了重伤,接着在与柳光之战中几乎折损了凤九天与纪苏,而自己一怒之下又险些迁罪于孟远,到今年不过是征伐区区倭贼,却让任迁伤重欲死。念及此处,一丝阴影掠过李均心头,他的心突然跳了几跳,不觉又想起纪苏来。   “不行了不行了,如今买卖越来越难做!”不等李均排开心中阴影,姜堂大步踏进他的营帐,“砰”一声将大堆的帐簿扔在他身前案几之上。   “怎么,想要我吃了你么?”见到姜堂,李均便想起当年一起屠龙的日子,想起雷魂,不知为何,当他脑中浮出雷魂那阴沉冷漠的面容之时,心中忽然觉得安适下来,因此同姜堂顽笑道。   “哼,吃了我你立刻就饿死,也不想想是谁在替你打理买卖。”姜堂如今却不再畏惧他与屠龙子云的顽笑,白了李均一眼,道:“你倒有心情顽笑,这大好天气你为何不出去劳作?莫非你以为你就可以不做买卖了?”   李均咦了声,姜堂语气如此不善倒是极少见的。他道:“怎么,你在路上丢了钱袋是么?”   “你看看,这是去年我们买卖的进项,这是支出。”姜堂将帐簿翻开,李均一看见上面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就觉天旋地转,禁不住抱住头来道:“罢了罢了,有事你便直说了,不要让我去看这些要命的东西吧。”   姜堂报出一大串数字,最后道:“总之去年买卖支出远过于进项,我几年来辛辛苦苦积攒的钱全被你这败家的花了,如今你又要在穹庐草原上修筑什么驿道,我去哪儿给你弄钱?”   李均苦笑了,谈及钱,和平军上下无人有姜堂敏感,虽然在他操持之下和平军军饷后勤从未出过纰漏,但和平军全军谈及姜堂都会变色——要从姜堂那弄出些钱来实在是比同柳光打上一仗还要可怕。   “当初你说进军清桂是笔一本万利的买卖,说清桂富庶遍地金玉,只需占了清桂我便财源滚滚。可恨我为何会上你的当,将钱投进这笔该死的折本买卖中去,如今清桂到手已有半年,不但没见着收益,反而不断又贴进去不少!”姜堂大喊大叫,“这钱不是你赚的你不心痛,你你……你别过来!”   他叫到后来忽然声音转低,原来李均听得他说的实在不象话,拔出了飞链短剑向他的脖子不断笔划。   “你想说什么就快说,为何每次都要我用剑来对着你?”李均板着脸道。   “我们的买卖快没钱了,今年若是遇着灾荒,只怕我们得动用储备了。”姜堂哀叹了几声,“我问了雷魂,他说他观天象,今年慧星冲日,主有水旱之灾,余州这数年工商兴盛,耕稼则渐损,若不能及早筹谋,到时不但军中无食,恐怕百姓也有怨言。”   李均听得一怔,他向来不信神鬼之事,但对雷魂以三教之术观测天象言每得中还是深为赞服,不过,向来只关心工商之利的姜堂却能说出这番道理,却让李均不得不吃惊了。   “你之意是?”李均问道。   “据说常人国君每至春时便会亲自耕田,以为天下之范。”姜堂道:“你哪天买卖比较轻松,也去找块田耕种耕种。”   李均向后靠了靠,目不转睛地又盯了姜堂半晌,道:“只有这一事?”   “哦,还有,你要下令余州清桂的百姓都要勤于农事,我们有一批上好稻种,可以利农,你勒令各地官员督促百姓使用这稻种,这可是一笔大好买卖。”   李均哈哈大笑起来,原来姜堂拐弯抹角半日,为的是要作稻种生意,这区区稻种能有多少利润,也值得姜堂如此紧张。笑了片刻,李均又想起姜堂是无利不早起之人,他若是如此迫切,那只怕其中还另有隐情。   “这稻种是你从哪弄来的?你怎会有许多稻种足以供余州清桂百姓使用?”   李均的问话令姜堂有些尴尬,他道:“稻种我请越人培植的,去年我曾同你说过在余州试种,结果收成颇为可观,虽然还不足以供全余州与清桂使用,但我想先在各地小范围试种,让百姓见识这新种的好处……”   “罢了罢了……”李均再次打断他的话,他已经头昏脑涨了,“你看着安排就是,有凤先生在根本不必问我,我还有事。”   姜堂眼见着李均迅速从营帐中跑了出去,他脸上那贪婪之色也不觉收敛了起来,凤九天摇了摇头,李均或许是骑马打天下的英雄,但未必是下马治天下的明君,看来和平军的未来堪忧啊。   “未来和平军的政体,必须将统领从他所不喜的繁冗政务中解脱出来。换言之,统领只须有名义上的共主之位便可,而实权应由具体官员负责。为防奸臣专权作乱,掌握实权者不能是一人,而必须将权力分散到数个官署,令其相互制衡……”凤九天脑子飞快地想,这些年来他业已非常了解李均,李均并非没有政务上的才能,但他却有意将繁琐的政务抛开而专心于军事。在李均看来人之精力寿命皆有限,即便是天才也无法方方面面皆顾及得到,为人上者执掌的权柄越大,也即意味着危险与责任越重,稍有不慎便可让亿兆生灵陷于水火。凤九天与李均所勾勒的平衡之政,便是要尽力避开这些风险。   姜堂见凤九天陷入深思之中,也不敢打扰于他,悄悄退出了营帐。也不知过了多久,凤九天忽然听得外头有人在问李均在哪里,他便起身到外察看。   只见数个和平军战士拥着一身着陈国朝服模样的人正在询问营帐外的卫兵。李均为方便军民言事,自己的营帐在和平军军营最外,虽然凤九天等每每劝他注意安危,但李均却不以为意。   “军师,这位自称是陈国派来的钦差。”见到凤九天探出头来,一个快嘴的战士道,“他说奉命来给李统领传圣旨。”   凤九天心突地跳了一下,向来陈国官方来余州,都是见名义上的余州牧领余州都督华宣便回头,根本不屑于同李均这仍然号称佣兵首领者打交道,此次竟然点名要李均接旨,莫非陈国又有什么变故不成?   “先生便是凤九天么?”那自称钦差者拱了拱手,动作颇为潇洒,言语神色也极为有礼。   “在下微名,怎么为大人所知?”虽然心中对陈国被柳光操持的君臣们不以为然,但凤九天表面上的礼节也不逊于来访的使者。两人对望了一眼,心中都在暗暗估量着对方深浅。   “不知大人贵姓大名,在朝中居何要职?”凤九天问道。   “说起来凤先生对小可不会陌生。”那人微微一笑,“若是郭云飞先生没有去洛郢,必然可以认出小可来。”   凤九天瞳孔收了一下,前几日方才接到郭云飞透过卓天控制的秘密途径传来的书信,言及他在洛郢唆使陈国大臣秦千里刺杀柳光失败,已经南下淮国前去探探淮国虚实,没料到眼前这来自洛郢的陈国使者却早已明白他的行踪。   “小可公孙明,这钦差身份不过是点缀,其实是柳帅帐下一文士罢了。”见自己的话让凤九天有些吃惊,公孙明满意的一笑,虽然方才他并没有看透凤九天,但如今看来这人并非不可以说动的。   “原来是公孙大人……”凤九天眉头一拧,当看李均冒险进入陈国征讨莲法军,结果却被柳光派使者说动彭远程叛乱,那个使者便是眼前这公孙明了。   “公孙大人此次来,不知有何吩咐。”脸上的神色只是在一瞬间便平静了下来,凤九天又恢复那种有些潦倒困窘的模样,公孙明方才只觉这传闻中的凤九天不过如此,但一转眼间就发现自己似乎站在了大海之中,无法从表面上看出凤九天的深浅来。   “凤先生,小可此次来是向李统领传旨的。”说到传旨之时,公孙明习惯地向西方拱了拱手,“还请凤先生为我引见李统领。”   凤九天眉头又禁不住皱了起来:“公孙大人是说,请李统领来接旨么?”   “正是。”公孙明从容地道:“请问李统领现在何处?”   “哦……”凤九天心中念头如翻江倒海一般变化不止,公孙明亲自来传圣旨,相来真正决定这圣旨者,不是禁宫之中的那个小国王,而是那深沉奸猾的柳光。前几日郭云飞传来的书信,柳光以西门让为谋主,在洛郢城中开始了大清洗,而柳光本人却不知所至,传闻是去了淮国前线与凌琦对峙。在内外都处多事之秋时,柳光却派人传圣旨给李均,其用意着实让人难以揣摩。   “怎么,莫非李均统领不方便见我?”公孙明嘴角微微上弯,露出一个略带讥意的笑容来。凤九天心中突然一动,暗想:“这岂非正是一个宣扬李统领仁德与和平军义举的良机么?”   “朝庭之中有钦差前来,那可是我和平军天上的福分,李统领怎会不方便见公孙大人?只不过统领近来日夜忧劳,主持征倭事宜,此时仍在海中尚未归来,恐怕公孙大人要等上些日子了。”   “什么!”公孙明大吃一惊,这次奋然变色的是他了。“李统领……李统领在主持征倭事宜?”   “正是,李统领虽偏在余州一隅,心中却时常挂念神洲各国百姓,每每听到倭贼犯边的消息便心痛不已。故此他在新婚大喜之时仍遣精兵良将远征倭岛,欲为神洲百姓除去心腹之患。”   公孙明张大了嘴巴,倭患对于神洲而言不是一年半载之事,也不仅限于苏国与陈国,北到岚国沿海,南到恒国海滨,几乎都是倭贼的猎食场。因为当年四海汗远征倭国为“神风”所阻的缘故,向来神洲诸国对付倭患都是严防死守,却不曾有过远征倭人的计策,如今李均竟然以区区余州之力,作出这等惊天动地的大事!   “不知战况如何?”公孙明终于缓过神来,也顾不上自己奉命来传旨之事,先问道。   “近来捷报频传,今日还有信使来报,说与倭贼之大酋血战了一场,我军虽胜却颇有损伤,倭贼大酋生死不明。”凤九天半真半假地道。   公孙明沉吟了片刻,又道:“这倭贼大酋姓名,凤先生能否告知小可?”   “清田庆喜。”凤九天盯着公孙明的脸,眼见公孙明听得这个名字时脸色大变了一下,心知公孙明对这个倭贼大酋并不陌生,于是笑问道:“莫非公孙大人认识这倭酋?”   “实不相瞒,当年随柳帅在恒国之时,倭贼屡次为患都为柳帅大破之。柳帅对倭贼也颇为重视,因此募智勇之士潜入倭国探听其虚实,传来的消息说倭贼持续数百年的战乱渐有平息之势,而扫平各地豪强者,便是这个清田庆喜。”公孙明忍不住实言以告,“当时柳帅颇为担忧,数百年来倭贼小股来犯便造成祸害不小,若是有人一统倭国进而问鼎神洲,只怕神洲永无宁日了。”   凤九天心中也暗自钦佩,柳光虽然一代奸雄,但无论是眼光还是胸怀,都不负其赫赫盛名,连倭贼之事他都放在心中,那么这神洲各地的变化只怕他都了如指掌。   暂时稳住公孙明之后,凤九天悄悄令人找来了李均。当李均听到这情况,反复踱了几步,忽然一握剑柄,道:“立即请华宣来,做好迎接钦差的准备。”   “统领之意是随机应变了?”闻讯而至的魏展道,“只是若是依礼接了这钦差,便是自承陈国臣属,此后柳光便可挟国君以镇我,我若从之,则日渐抑损,我若不从,则不忠不义。因此,我以为不应接这圣旨。”   凤九天心中也如是想,但却不曾说出来,李均微微一笑:“我以前在苏国陆帅帐下为偏将,建和平军后横行神洲也无人敢说我于苏国不忠不义,更何况我所执着之忠义,是对天下苍生万民的忠义,而非对独夫寡头的忠义,我有何畏?”   魏展默然无语,过了会儿禁不住失笑:“倒是我以常人度统领,若统领拘泥于虚言伪义,如何能有今日?”   迎接圣旨的香案很快便被布置好,公孙明高倨其上宣读圣旨。听罢之后,李均与凤九天等面面相窥,原来这旨意竟是除李均“余伯”之爵位,赠从三品的兵部侍郎一职!   依礼送还了公孙明,魏展又问道:“统领为何受其官职?若受其官职,便得为其统属,况且统领志在天下,陈国区区小国社稷侵危,统领为何甘居其下!”   “凤先生以为呢?”李均笑而不答,凤九天却从他的笑容中看出了狡猾的神色来,李均虽然殆于日常政务,但于这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政争,却无师自通。   “统领接受伪职,不外乎三重考虑。”凤九天道,“一则以安柳光之心,令柳光以为统领志不过如此。二则正己之名,名正则言顺,统领进位余伯,则这余州为统领食邑。三则可为今后经营陈国而伏下一笔,日后陈国有变,统领以余伯领兵部侍郎之身树起勤王之旗,百姓必会望风而迎。但我也有一不解,柳光岂有不知进统领官爵必留后患之理,为何却要如此?”   李均仰首思忖片刻,微笑道:“我明白了。”   “我也明白了。”魏展抚掌而笑,凤九天举手道:“二位先别说,待我想想。”   又过了片刻,凤九天也笑起来:“我想到了,柳光定是要有大动作,恐我军自背后袭之,故以远利以安统领之心。如今余州淮国势力正强,柳光所对者,若非恒国便是洪国。洪国有名将马济友,夺取了陈国玉湖之地,兵威直指洛郢,柳光所图者,莫非是他?”   三人相视大笑起来,李均抚着凤魏二人手臂,道:“凤先生善长策,魏先生有急智,柳光便是降伏了马济友,又能奈我何?”   凤九天道:“统领忘了一人,任迁识军机,此次征倭归来,我料其必倾心输诚于统领,统领大事可成了!”   在默契中微笑的三人,似乎并未意识到,以任迁的重伤和李均接受陈国册封为标志,和平军正处在一个转折点之上。一向为李均提出过的梦想而战的和平军将士,还会为一个身为陈国方伯的李均而战么?   ……   这一夜穹庐草原之上朔风萧瑟,实为这个冬天最后一阵寒流。   纪苏疲倦地解开衣衫,将身体重重摔入毡裘之中,将一日激辩造成的劳累也一起重重摔在软绵绵的榻上,长长地甚至可以说是虚弱地叹了口气。   尽管巴达尔最后表示了对修驿道有条件的支持,但满普依旧坚持反对,呼拉尔大会争争吵吵了一整天,最终满普才默认了多数人的观点。   “李均啊李均……”纪苏缩入被窝中,被窝冷冰冰的,但纪苏似乎却嗅到了那个男人温暖的味道,脸红红地低低唤了声。   在这一日的呼拉尔大会中,纪苏尽己所能为李均的计划辩护,但她为人不善言辞,虽然以战神侍者身份旁人一开始对她还不敢污言秽语,但支持与反对两种观点尖锐对峙之下,她因为身份的尴尬颇受不少讽刺的言语,这种委曲是她自出生以来便不曾受过的,但念及李均的大业,念及戎人的未来,她都不得不一一忍受,也正因此,她觉得从未有过的困倦。   心思飘摇不定,象一片树叶随风而起,时而轻舞于李均身上,时而徜徉于白日间的会议之中。努力了半晌,她也无法让自己的心静下来,不由得叹了口气放弃了努力,任自己的思绪把自己带到天涯海角中去。   迷迷糊糊中,倦意终于将她打败,她沉沉睡了下去。也不知过了多久,嘈杂之声将她从梦里惊醒。多年习武的警觉性让她立刻翻身而起,只听得外间传来烈火腾空的哔剥之声,其间还混杂着人的叫喊。   “走水了么?”她心中第一个念头便是如此。但片刻间一个戎人女子衣衫不整地冲了进来,大呼道:“不好了,不好了,其余部落都叛乱了!”   纪苏振裘而起,飞快披上自己的衣衫,也来不及着甲,提刀便出了帐篷。此时正值草原上的冬末,又一连十余日都不曾降下雨雪,而朔风凛冽下风势片刻间便从戎人的帐篷中传播开来。   “杀!”   纪苏快步走过几座已经被火点燃的帐篷,一个戎人横刀便劈向她。她低身闪了过去,右手刀柄重重敲在那戎人的手臂上,那戎人吃疼,手不由得松开将刀丢了开来。   “是我,怎么回事!”纪苏瞠目喝道,她识得这向她挥刀者原是忽雷帐下的侍卫。   “大汗……大汗被围住了!”那侍卫杀红了眼,被她惊醒过来后上气不接下气地道,伸手指向东方。   纪苏吃了一惊,迈开步子便向东方冲了过去。一路上戎人相互之间杀在一起,也不知谁是友军谁是敌人,看见不断增加的尸体,其中尚有老幼,纪苏心中越来越焦急,对于敢向她伸手的人也再不客气,都是一击击晕。   “父汗!”她不停地叫喊着,泪水不知何时涌出眼眶,深深的担忧象铅石般坠在她心头,她腾身跃了起来,跳上一匹因为惊惶而躁动不安的马,站在马身上向东方望去,但除去黑红相间的夜空,她什么也看不清楚。   心中越是焦急便越是乱了方寸,纪苏催着那马向前奔去,一路上不断有她部落的男子跟在她身侧,忽然听到有个伏在地上的伤者叫道:“纪苏!”   “札伊,我父汗呢!”纪苏勒马问道。   “就在那边……有人围攻……快去!”那叫札伊的戎人忍着痛道。   纪苏向他指关方向看去,一堆戎人混战在一起,黑暗中她看不清自己的父亲,于是她一面大叫着“父汗”一面冲了过去。   “我没事,乖女。”   当纪苏疯狂地劈砍将不分敌我的戎人都冲开来时,父亲沉着有力的声音在他耳边响了起来。这让纪苏镇定下来,她仔细看了看父亲,虽然满身血迹,但双目炯炯。   “纪苏来了,纪苏来了!”忽雷身边的巴达尔高喊起来,身为战神侍者,也是戎人之中第一勇者的纪苏来到忽雷身边,也就意味着这次戎人中叛乱者突袭忽雷汗的目标失败了。那些围着他们的敌人脸上果然浮现出惧色,开始向后退了起来。   “你们是哪个部落的!”纪苏将目光从父亲身上收了回来,凤目中的泪光变成了凌厉的杀意。她举起握刀的手,刀尖指向身前的敌人。   “不必问了,速战速决!”忽雷手中握着宝刀,须发皆张,当先向敌人冲过去。   众心已乱的叛者急忙结阵自保,但忽雷年纪虽老,手中刀却迅猛依然,铮铮两声响便震开最近的两个戎人的刀,将他们砍翻在地。   这群叛乱的戎人畏惧纪苏武勇,因此在谋叛之时都不敢去袭击她,只盼能在她赶到之前擒住忽雷,如此则大事可定。但不曾想巴达尔却及时赶到,似乎对他们的计划早有预料,因此虽然一时人多势众,却无法擒住忽雷汗。如今眼见梦想破灭,而纪苏杀气腾腾正在他们面前,再被忽雷这一瞬将斩杀两人,虽然还有百余壮士,叛乱者却一哄而散了。   纪苏挥刀便追了上去,连着砍倒几个落后的对手,却不曾听着黑暗中弓弦响声,当她觉得身上一疼之时,一枝雕翎自她右肋贯入体内。   剧烈的疼痛让她身躯震了一下,她伸手一摸,好在虽未曾着甲,冬日厚厚的衣衫阻去了不少力道,再加上那只是一枝流矢而非刻意瞄准,因上伤势虽重却不致命。   害怕父亲为自己担忧,纪苏咬着银牙,悄悄用力想将箭拔出,但箭似乎卡在某根肋骨边,一拔便是锥心的疼痛。纪苏挥刀将露在衣外的箭竿切开,奋力再次向前冲去。因为这只是片刻的事情,无人发觉她已经负了箭伤。   但战事并未由此结束,由于这几日呼拉尔召开,戎人各部都有人来此,多则象三大部落来了千余人,少则也有数十上百,叛乱猝起之下各部间相互攻击,故此虽然围攻忽雷者都逃散,却也将更大的混乱带到了难分敌我的戎人之间。   耳听得杀声悲鸣不绝,纪苏又怒又急,若不是她执意要助李均修这驿道,戎人原本不会如此,深深的自责代替了对父亲的担忧,开始盘踞在她的心头。她挥刀想再次冲入战团之中,巴达尔却阻住了她。   “你加入进去会更乱,现在要想个法子让叛者自动离开,否则便会一直乱下去。”巴达尔道。   “怎么办……”纪苏吸了口气,忍着伤口的疼痛平定自己的心情,忽然想起李均,若是他遇见此事时,又会如何处置?   火势越来越到,星座之地已有三分之一的帐篷为火所燃,而戎人们忙于相互攻击,根本无法静下来救火。虽然朔风正寒,汗水仍自纪苏额间涔涔渗出,过了会,她眼光停留在火焰之上,忽地一亮。   “叛贼挑夜间行乱,只因其人数不众,怕为我们识得虚识。”她大声道,“若是天色一明,他们畏惧被认出来,必定要赶早逃走。来人,快敲五更更鼓!”   “正是,不愧战神侍者!”巴达尔用手击掌,“猎鹰不仅要有凶猛的动作,还要有机警的头脑!”   “梆、梆、梆……”   混战之中,在杀声里敲更鼓的声音并不明显,但更鼓传到哪儿,哪儿的人便从昏头转向的战斗中开始清醒。由于黑暗,人们为了自保而不得不互相残杀,但当光明来临之时,人们自然会由这黑暗带来的混乱中清醒。   “大汗有令,不是叛者就地坐下,不是叛者就地坐下!”   数十个汉子齐声高呼,他们用戎人特有的吟唱似的腔调将这短短一句话喊了出来,粗犷的声音宛若风卷着沙石,又宛若群狼在啸月,在黑暗中能传得老远。听得这声音的戎人彻底从错乱中镇定下来,纷纷就地坐下。几个不肯坐下者很快便受到围攻,身首异处。   “哼只有少数人反,岂有那么多叛者?”巴达尔横刀上了马,对着身侧的忽雷汗道:“大汗,是满普么?”   忽雷的脸色在黑暗中看得不太清楚,只是点点头,想来颜色不太好看。   “战神的侍者,果然能在战场中寻着战神的踪迹。”巴达尔转向纪苏,“大雁要有首领才能飞向南方,马群要有首领才能寻着水源,你现在是我们的头领,你说应该怎么办?”   “等。”纪苏咬着牙吐出这一个字,如今只有等,等到真正的黎明到来了。   在这个寒风凛冽的夜里,星座之地半是火半是血的草原上,无数戎人仰望东方,等待着黎明曙光的出现。   “岁星在苍龙之南,孛星过析,云气如蒸,火星凌月,慧星冲日,紫微阴晦,长垣不见。”   雷魂站在海天楼最顶层,来自穹庐草原的风将他有些单薄的衣袂掀了起来,漫天星光下他仰起的脸,朦朦胧胧似真似幻,正如这星空传播出的天的消息。   “朱鸟星宿明,主急事。看来天象有变,天命时刻终于接近了……”   不自觉中,雷魂轻轻叹了一声,以这星象来看,天下将有巨变,巨变的结果虽然尚不能自天象中看得十分明朗,但很显然,处于神洲中部东方的余州正应天象中苍龙之位,巨变首当其冲,便是应在余州,应在李均身上。   “没有办法么?”看着那颗代表着不幸结果的孛星,雷魂再次叹息,这便是天命,便是李均数年来苦心经营,和平军一干将士参谋奋不顾身的结果么?   雷魂深邃的目光再次投向星空。虽然在李均看来天命之说玄之又玄,但在雷魂眼中,这却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天人相感,天人相化,原本这天地之间的事情便是如此。身为三教之圣的他,同时精通儒道释三家真谛法诣,也是三教秘传的继承者,对这观星之术更是有所专精。   “天命有常,万物滋长。诸行无常,冬雷夏霜。”   雷魂心中浮现起这自幼就背熟了的歌诀,慢慢向后退了一步。有常的天命之后,隐着的是无常的诸行,若是人力到了极致,诸行也可将天命替代。人虽非胜天,却足与天地平起平坐,毕竟,“天听自我民听,天视自我民视”!   “果然你在这里。”   听得耳中传来李均的声音,雷魂心动了一下,李均呼吸吐呐之术的启蒙之师便是他,教会李均使用般若之力者也是他,因此李均能在他不知不觉的情况下来到他身侧,这证明李均的力量似乎又有所增。   “有什么事?”雷魂慢慢道。   李均对于眼前的这个被楚青风称为三教之圣、在儒道释三教中地位超然者仍旧有些琢磨不透。这个很少说话,有时象普通人一样容易激动的人无论如何也不象什么三教之圣,相反,说是个深不可测的江湖术士倒更象一些。   “雷兄,我有二事相求。”   李均清了清咽喉,道:“一是任迁伤重,城中最好的郎中也无能为力,不知雷兄能否为他治上一治。”   “哦。”雷魂停了一下,似乎不置可否,又道:“那二呢?”   “近来不知为何,我心中总觉不安。”李均道,“若是有何种变故,希望你能照看……”   “不必说了。”雷魂微摆手,将李均准备说出的名字阻住,过了会儿,他道:“你心中不安可对你的谋士军师们说,你的家人可托付给你的朋友,与我何干?”   “纪苏父亲尚在,她又以戎人为念,我若有所变故,她必会回到草原之中。只是墨姐,她为你我先后离开越人岭,而且又将族中年轻者带出许多,若是再回越人岭,难免为人讥嘲。”李均也抬起头来,同雷魂一般仰首望天,不知为何,这心话对孟远他都无法说出来,却能够安心的说给雷魂听。“不过我不信这贼老天能奈我何,也不知为何会同你说这晕话。第二件事就当我不曾说过吧,不知雷兄此刻能否去看看任迁?”   “你下一次作战,将是何时?”   雷魂仍旧没有正面回答,似乎是在考较李均的耐心。   “这两年来百姓疲惫,多则五载,少则三年,我不准备大规模出兵。若有可能,我尚想将兵力精简,给长年征战的将士一个成家的机会。”李均将自己的念头说了出来。“据说柳光在陈国以西门让为相行新政,我也要行新政让百姓有些许安生日子可过。”   “哦,虽然你不信天,但你信百姓。”雷魂侧过头来,“将墨蓉托付给我,倒不如你自己好生守着她。我现在便陪你去见任迁,走吧。”   李均没有将雷魂有些混乱的话语放在心上,这样的夜晚,他方才也能从星空中感到一股强大的压力。在夜的压力下,人说话有些混乱,岂非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天命虽不可违,但若是你真能以百姓为尊,那你便得了足以代替天命的力量。”雷魂没有把心里话说出来。 第六章 轮回   淮国凌氏在神洲诸国中,立国年代颇为久远。其最初君王淮高祖凌星在三百余年前便建立起这个南方的大国。此后历代君王或贤或愚,但大体上都颇得民心,国力也堪算富足,直到这近百年来,由于神洲诸国大并小强凌弱的战事不断,才逐渐显出颓势来。   尤其是原本偏于神洲东南一隅的恒国在三代君王奋力之下,疆土日展,到了柳光为帅之时,更是一举将南神洲诸国灭尽,连淮国国都也成了柳光战利品,若非凌琦自幼不得其父欢喜被远放于西方边境,淮国凌氏一族只怕要被柳光彻底扫灭。即便是如此,凌琦能够安然脱身,并定下复国报仇的大计,也付出了极大的代价。他所爱的女子,曾与他同甘共苦的妃子也在战争中失去了性命。   但悲惨的一切终究过去,淮国又迎来了新生。自凌琦公然起兵以来,不仅收复了淮国本土,而且将柳光吞并的一些小国也一一夺占,恒国疆域日渐窘迫,虽然尚占有神洲南部近半之地,却已经是苟延残喘。而淮国新进领土之中,有关凌琦斩白蛟兴义师的传说也早不胫而走。对于战争中的百姓而言,出现一个英雄,在这个英雄带领下迎来和平,这便是他们的全部梦想。而凌琦的经历与能力,正符合他们心中英雄的标准。   于神洲的百姓而言,让他们自己主宰自己命运,实在是一件难以理解之事。数千载以来,他们的命运,总是交由一个个君王将相去决断。他们最大的要求,不过是出现一两个名君贤臣。   郭云飞深知这一点。当初追随彭远臣,便是因为彭远程在这乱世中也算得一个英雄,他对于百姓虽不能说爱民如子,但比之其余世家旺族出身的大人物而言,他还算是非常仁厚的。后来又追随李均,不惟因为李均待彭远程遗属甚为宽厚,而且也因为看到了李均对待百姓的态度。   行在淮国新都安京城街头,望着街头的百姓脸上的笑容,郭云飞也禁不住被他们所感染。虽然战争尚在持续,虽然百姓还很穷困,虽然一切尚不如意,但郭云飞却在此城中的百姓眼中看到了其余国家百姓眼中看不到的东西。   “希望。”郭云飞心中慢慢涌出这种感觉,这种眼光惟有行在狂澜城街头之时,他才见过。而在柳光治下的洛郢,他自百姓表面上平静的目光里,却可以看到内心深处的隐忧。   “大嫂,打扰一下。”郭云飞向着待旁一个正在扫着地的女子道,“我有些渴了,能否给些水给我喝?”   那女子身着粗布衣衫,看起来极为简朴,便是她身后的宅院,也不过是一座普通人家的房屋罢了。听得郭云飞的乞求,那女子停了手,微微向郭云飞点点头,却不曾作声,便走进了家中。   郭云飞静静站在门口,眼光闪烁着打量门内的摆设。除去堂前供桌上的一盘正亭亭玉立的水仙,这户人家没有什么其余的摆设。几件工具整齐地放在墙角,看起来男主人应是个木匠,惟那那盘养在浅水之中的水仙,才显现出一些家主人的闲逸。   饮了水之后,郭云飞再三向那女子道谢,心中不由生出几乎感慨,与狂澜城中人们熙熙攘攘为逐利益而匆忙奔走不同,这里的百姓虽然生活窘迫,却依旧保有对美的追求,如此一个国家,无怪乎会浴火重生。若是李均与凌琦对峙,在争取民心之上,只怕李均占不得上风。   “先生可是姓郭?”迎面来的两个低声谈笑的大汉在经过郭云飞时,忽然向里一挤,将郭云飞牢牢架住,其中一人问道。   郭云飞大吃一惊,但迅速镇定下来,对方早有准备,他是无法否认的了。   “在下姓郭,只不知是不是你们找的人。”   “不会错的,若是来自余州的郭先生,我们便没有找错。”那两人见郭云飞并无异动,便将他松了开来,行礼道:“淮王陛下身前侍卫见过郭先生。”   郭云飞心中惊异更甚,脸上也露出诧异的神色,但他没有问出为何对方认识自己。想来凌琦对和平军曾做过详细调查,正如李均令卓天详细调查凌琦之事一般。但调查能详细到令侍卫都认出自己的地步,这位年轻的淮王凌琦其人,着实深不可测。   “奉我王之命,有请郭先生。”   郭云飞整了整衣冠,他此刻一付商旅打扮,但也顾不得许多了,他心中也着实有见到凌琦的渴望。   凌琦将淮国都城自旧都迁到新都安城,并将安城改名为安京不过是这两年的事情,也正是因此,安京城的宫城较为简朴,简朴得给人一种明快而利落的感觉。郭云飞没有左盼右顾,但落入眼中的景致仍让他判断出凌琦应是那种善于用最简单的方式得到最大享受的人。   “铃铃……”   风带来轻轻的铃声,郭云飞目光飞快地瞥了一眼,只见宫城房屋屋檐下都缀着各式各样的风铃儿,微风轻吹,风铃发出轻脆悦耳的声音,相互应和着,宛如少女的轻笑,又如空谷中的鸟鸣。   郭云飞心中颇觉诧异,在神洲南部,这种饰物一般用在民居之中,而向来讲究肃穆庄重的宫城里却少见得紧,想来凌琦对此有所偏好。   穿过一重重宫门,虽然看不见多少侍卫,但郭云飞却感觉到无处不在的警惕的目光。那两个大汉看来身份决非侍卫那么简单,他们仅用一个腰牌,便带着自己这个陌生人堂皇入室,甚至连搜身都不曾有。   “到了,郭先生且稍侯。”来到一座偏殿之后,一个大汉引着郭云飞站住,另一个则低声与殿前的黑衣武士低声说了几句什么,黑衣武士向郭云飞望了一眼,便转身进了殿中。   过了片刻,黑衣武士走了出来,向那大汉点点头,郭云飞心中对凌琦的好奇已经达到极点,禁不住再次整整自己的衣冠,等侯大汉的招呼。   进了这光线柔和的大殿之中,淡金色的屏风前立着一个身着蓝色绢衣的高大男子,那男子手中捏着块琥珀色的玉佩,英俊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   一进屋子,郭云飞的目光便被那男子吸引住,似乎整个殿中的光线,都集中在那那男子身上。那男子只是淡淡笑着并不言语,但却远比任何人其他人发怒更让人觉得有压力,所谓不怒自威,用在他身上再恰当不过了。   “余州郭云飞,拜见淮王陛下,淮王陛下万岁。”   郭云飞也禁不住拜倒在地上,在凌琦目光下,他觉得有股无形的压力,这种压力在极力倡导平民化的李均身上他也不曾感觉到过。   “免礼,你非我淮国臣民,用不着多礼。”凌琦从容道,“郭先生大名,朕是久仰的了。”   “淮王陛下召小人来,不知有何吩咐?”郭云飞依言起了身,这让凌琦有些诧异,很少有人能在他面前这么快恢复镇定。   “闻知郭先生来,想知道李均统领令郭先生此行用意何在。”凌琦单刀直入,没有任何委婉。   “李统领令小人来此,并无恶意,无非是来学习大王治国之策。”郭云飞不敢抬头正视凌琦,但言语中却耍了个小花招。他此次前来是临时起意,决定之后才报知李均,若是在他人手下,这是擅自行事,但在李均帐下,这种行为却无妨。   “我明白了,原来李统领也有志于天下。”   凌琦露出半讥半讽的笑来,似乎想起了什么,过了会,又道:“我记得与李统领初遇之时,他曾有言,他身边的都是朋友,而非属下。不知郭先生是李统领朋友还是属下?”   尖锐的语锋让郭云飞心颤了一下,按理说李均与凌琦过去曾联手除去东溟蛟精,当时凌琦还施展妙手救过孟远一命,如今又同时面对着柳光这般的大敌,凌琦不应用如此尖锐的语言讥讽自己才是。   “大王以为如何,那便是如何了。”摸不透凌琦用意,郭云飞不卑不亢地漫声应道。   凌琦淡然道:“郭先生恐怕尚不知晓,先生前脚出了洛郢,公孙明后脚便去了余州,先生不妨猜猜公孙明此行有何用意。”   郭云飞倒吸了口冷气,凌琦不但知道和平军中有个他,而且对他的行踪了如指掌,看来凌琦情报系统之功效,远甚于和平军,而且凌琦对和平军的观注为时已经不短了。   “大王圣明,此事原非小人所能知晓。”郭云飞心中猜得八九不离十,但口中却不敢说出来。   凌琦微微拧眉,道:“既是如此,那么我便直说了吧。自洛郢王宫中传出的消息,公孙明此次给李均带去了‘余伯’的爵位。”   郭云飞悄悄抬起头,没有回应。凌琦目光炯然,道:“朕料李统领必定接受柳光的善意,上表向陈王称臣,若是如此,朕便不得不忘却当年与李统领并肩作战之事,而视之为仇雠。其结果郭先生可想而知,若是郭先生回余州后,请为我将此话转告给李均统领。”   郭云飞额间冒出了汗珠,凌琦这番话,不谛于对和平军的严厉警告。郭云飞猛然抬头,抗声道:“若是大王置身于李统领之位,又当如何抉择?”   凌琦盯了郭云飞片刻,看到他头上的汗气腾腾,忽然轻轻一笑:“若我在李统领之位,也会接受柳光的赠爵。”   “既是如此,大王又何必责备和平军?方今天下大乱,四方英雄皆有并吞之志,大王与李统领,皆为其中侥侥者。若能双雄齐心,则可无往而不利,若是两虎相斗,则必定互有损伤。柳光,当世枭雄,所忌惮者不过是大王与李统领合力,故此令公孙明行此离间之计,大王若是妄动雷霆之怒,忽兴无名之师,我恐此正所谓亲者痛仇者快!”   凌琦缓步自正堂前踱到一扇窗前,若大的偏殿,除了他踱步之声便再无声息。过了片刻,凌琦道:“郭先生言下,似乎李均统领有意与我联手以争天下?”   郭云飞道:“正是,神洲小国皆已湮灭,大国竞逐方才开始,大王与李统领若能同心协力,为苍生驱残除秽,天下已定之后再各以功勋争长短也为时未晚。”   “先生言之有理。”凌琦没有转身,而是盯着穿前屋檐下的风铃,郭云飞也并不觉得他如此失礼。他沉默了一会儿,道:“既是如此,我将遣一人随先生去余州,向李统领致别来之意,先生以为如何?”   郭云飞脸上明显露出轻松许多的神色,李均曾许他便宜行事,与凌琦结盟虽然事关重大,便于和平军战略极为有利,想来李均定会承诺下来。   当他垂首退出殿外之时,不曾见到凌琦眼中闪过一丝寒意。   “什么,纪苏妹子受伤了?”听得这个消息,墨蓉惊得将手中的活计也扔了开始,用手轻轻拍着自己胸口,一双明眸也瞪得老大。   “是,在混战时中了流矢。”信使也露出惶然的神色,身为戎人,他深知纪苏对戎人同和平军关系的重要性,没有了纪苏,维系两者间关系的最重要的纽带便断裂了。   “伤在何处?”墨蓉生怕自信使口中听得的是一个更坏的消息,因此不敢问纪苏伤势如何,而是问伤在何处。   那戎人信使用手在右肋下比了一比,道:“这里,卡在肋骨之上,倒未曾伤及内腑。”   墨蓉微吁了口气,但那信使欲语还休的神情让她略放松的心又是一紧:“怎么,那箭上是不是有古怪?”   “那是枝毒箭,虽然毒性不烈,但因为不曾及时解毒,所以尚有危险。”信使不敢再吞吞吐吐,“大汗遣我来,便是请李均与最好的郎中同去……”   “我明白了……”墨蓉总算明白这个信使为何不先去寻李均,而是先寻自己。她定了定神,墨蓉毒伤必定很重,忽雷汗担忧她不起,方才请李均前去,若是有个万一,李均去草原上只能见纪苏最后一面了。前不久任迁中箭重伤回来,虽然雷魂以奇术助他疗伤,如今也不过堪堪好转,现在纪苏又挣扎在生死线上,李均若是猝然接到这个消息,说不定便会大怒,甚至于迁怒戎人不曾保护好纪苏,若是如此,后果不堪设想。   令人安置下戎人的信使,墨蓉再也无心去继续自己的研究,她身为和平军格物局总管,会见来客向来不注重常人礼仪,往往就在自己工作的所在见人。彷徨良久,她终于平稳下心情,回到了家中。   她与李均成亲之后,便在校场附近觅了座宅院安置下来。经过这些日子的努力,这座小小的院子给她们布置得别有风致,墨蓉也希望能在婚后让李均更多地体会到家的温暖,以弥补他幼年的不幸。   当李均在校场中听得墨蓉要他回家时,心中极为诧异,知道必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否则墨蓉决不会打挠他操练兵马。但他并未立即回家,而是将上午的操练一一结束之后,方才回到家中。   “发生什么事了么?”进了屋子,墨蓉接过他卸下的盔甲,神色一如平常,李均心中一宽,微笑道:“我操练兵马之时,你向来是不遣人去找我的啊。”   墨蓉跪坐在草席之上,温和一笑:“郎君,有件事我要对你说,你听了之后不要激动。”   “何事……我知晓了!”李均先是一怔,接着恍然,脸上浮出开心的笑来,目光停在墨蓉小腹之处,迫不及待地道:“是不是你有了孩子?”   墨蓉脸被涌上的血液胀得通红,禁不住啐了声,道:“胡说!”她们大婚至今数个月了,墨蓉虽然已经习惯在人后称李均“郎君”,在人前却依旧直呼其名,旁人谈及二人时,她也仍旧羞涩,此刻李均却说她怀了孩子,令她禁不住又是心头一阵狂跳。   “说正经事,穹庐草原上来了信使,信使来了之后我便让吕恬去请你正午回家一趟。”   “是要我正午回家?我说呢,你知我军令一出便无中断之理,怎能要我立刻回来。”李均哼了声,“吕恬这小丫头却不晓事,以后你记着教她,切莫做下有干军法之事,否则我也救不了她。”   听得李均再次将话题岔到他处,墨蓉禁不住瞪大了眼睛:“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   “你是说戎人叛乱之事么?”李均淡淡道,“我昨日便知道了。”   “那么你也知道纪苏妹子受伤之事了!”墨蓉愤然自草席上起身,她苦心积虑想要委婉告知李均这消息,却不料李均早就知道。李均不将此事告诉她,尚可以军情不得泄露来解释,在纪苏受重伤之后却仍旧不动声色,只能说明李均根本不曾将纪苏放在心上。既不爱之,何必娶之?   李均伸手握住墨蓉手手,但墨蓉却将他手打开,柳眉竖了起来,道:“纪苏妹子命在旦夕,你却还有心在此与我调笑,你……你这男人……”想来想去,终究无法责骂出口,倒是晶莹的泪珠先夺眶而出了。   “好了好了,莫哭莫哭,你一哭我心便慌了。”虽然二人热恋之时,墨蓉也有过使小性子哭泣之时,但李均也明白,此次墨蓉是真的伤心了。他再次伸手去握墨蓉,柔声道:“放心,纪苏妹子不会有事,我昨日得知这消息之后,立刻请太学中的楚青风仙长赶往星座之地,他熟知药理,对于解毒之术尤其专长,只要他一到,纪苏妹子便不会有事了。”   墨蓉听了方抹去泪花,却仍挣开李均的手:“你为何不对我说?”   “我怕你担忧。”李均沉吟了片刻,道:“我本想待纪苏妹子伤势好转后再对你说的,却不曾想到忽雷汗派使者来找你了。”   “哼,假惺惺……”墨蓉口中虽然不服,心中倒是明白了李均的用意。她顿了顿,道:“你准备何时去看纪苏妹子?”   李均身躯颤了颤,苦笑道:“我说了你别生气,我便是去草原上也于事无补,此处尚脱不得我,任迁伤又未愈,我不打算去草原。”   ……   沉重的铁门“当”地合上,紧接着是铁锁锁上的声音。   马济友的眼睛暂时尚不能适应这光线的变化,他紧紧闭上眼,过了会儿才张开。黑暗中他除了四面的墙壁,什么也看不见。   “怎么了……”他只觉得头痛欲裂,如今这一切他尚未反应过来。他只记得得到柳光退出赤岭关的消息之后,钱涉烨便于行宫中摆下酒宴,为诸将庆功。席中钱涉烨还专为万永春出击中伏之事向自己认错,言下之意似有将举国军权尽付于己手中之意,自己虽然婉拒了此言,但心中大喜之下几饮了几杯。自己向来海量,却不知为何迷迷糊糊睡了过去,直到被人拖走才醒过来。说是醒过来,身体却没有半点力气,只能眼睁睁看着几个武士将自己拖至这处铁屋中,却连话也说不出半句来。   他此刻酒中药性尚未完全过去,因此脑中仍是昏沉沉一片。在冰冷的地上躺了也不知多久,他才觉得身体四肢渐渐有了知觉,虽然仍旧沉重不堪,却总算能挣扎着自地上爬起。   “怎么回事!”他扑在那门的方向,用力敲打着,吼道:“谁敢关我,我乃马济友!”   外头什么声音也没有。马济友心中惊怒如巨涛般翻滚不休,他此刻已经自最后一点幻想中清醒,想起钱涉烨在酒宴时的笑容,他已然明白,自己由大将军一转而成了阶下囚。   “陛下!陛下!”他再次用力拍打铁门,“陛下,为何如此待我?飞鸟未尽,你便要将良弓为柴么?”   外头依旧什么声音也没有。马济友便如此敲喊一阵,侧耳听一阵,直至声嘶力竭,却依旧无人理会。   “如今之计,我当如何是好?”   当慌乱随着体力的衰竭而镇静下来,马济友也似乎习惯了自己身份的巨大变化。想起钱涉烨对那些罪臣的手段,他便不寒而栗,这些年来自己屯兵于外,一则是经营边疆,二则便是有些畏惧钱涉烨的猜忌。如今自己在内心深处一直隐隐担忧之事已成了事实,能救自己的,除了钱涉烨忽然良心发现,便只有老天了。   心潮起伏澎湃,令马济友呼吸也变得沉重起来。换了旁人,在如此巨变之后或者崩溃,或者绝望,马济友却不然。只要有一线生的希望,他便要为自己尽力去争取。   “未曾当场斩杀我,想来是因为要将我押回京都海平去的缘故。”他暗自想,“既是如此,他们便不会将我饿死在此处,我便有自救的机会。”   片刻间,成百上千的念头都涌上了他心间,这些念头似乎都在高喊:“我要活下去,我要活下去,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活下去!”   又过了许久,呆在黑铁牢里的马济友并不知道是过去了几个时辰,他只觉得每一个时辰都过得象一年那般漫长。终于,他听得外头有轻微的脚步声。他心中一阵激动,又用力拍打着铁门,大喊道:“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看来还有力气啊,这些饭菜就不必送给他了。”门外传来钱涉烨太监总管何礼的声音,紧接着是瓦盆摔破的声音。   “何公公,放我出去!”马济友喊着,心中却明白,对方根本不可能放开自己。   “好啊,大将军有令,奴卑如何敢不听。”何礼笑嘻嘻的声音响了起来,紧接着便听得铁门一阵响动。   马济友听得那铁门上的锁链叮当响了老一会儿,门却总不得开,心中禁不住焦急,虽然明知对方不可能真正放自己,但哪怕只是开一会门,也让他觉得心中好受些。   “唉呀,这铁门的钥匙奴卑可没有,大将军,您将就些,从这出来吧。”何礼那尖锐的笑声又响了起来,紧接着铁门下一阵刺耳的磨擦声,一个小小的狗洞出现在那铁门下方。   “你……”马济友猛然醒悟,同这太监去叫骂,只能让自己自取其辱,他长叹声,道:“何公公,你我向来有些交情,上回你去我军中传旨,我也不曾亏待过你,你为何如此折辱我?”   何礼尖锐的嗓门在那端响起:“大将军,这可怪不得咱,大将军你当面确实对咱挺客气,但背后是否对人说过太监不过是陛下的阉犬,当不得大事之语?咱宫中的伙计稍稍得意于陛下,你便上表说什么阉人干政如若雌鸡司辰乃天降灾异之兆,又指使朝中同你一伙的大臣上书说什么阉人肢体不全心志必然奸邪,要陛下防范咱宫中伙计,你道有也未有?”   马济友在铁屋中听得他尖锐的声音中传来的刺骨恨意,饶是他在生死场中经了半世,却也觉得心惊肉跳。那些话语他原是说过,此刻无法推托,也不屑推托,因此他也不否认,只是沉默。   而何礼显然压抑甚久,有了这个一吐为快的机会也不肯放过,在外又道:“咱宫内的伙计辞家净身,求的无非是个光耀门庭衣食无忧,与你为将者何干,竟然如此折辱咱们。今日老实告诉你,宫内伙计们早就说了,若不扳倒你马济友,咱们便没有好日子过。往日你大权在握,陛下又对你信任有加,咱们以为有你在洪国的江山才安稳,为大局计方才隐忍不发。却不料你这狼子野心的狗东西,竟敢勾结柳光,私通陈国,挟兵自重,图谋不轨,幸好陛下圣明,早将你这狗东西看得透彻,如今兵不血刃将你擒住,若不好好折辱折辱你,如何能出咱心头之恨,解陛下刻骨之仇?”   “血口喷人!”马济友惊得如晴天霹雳,若是这些罪名给栽实了,自己便在洪国再无立足之地,便是欲以一平民之身老死于阡陌市井之中也不能。他大呼道:“胡说,我何曾与柳光勾结,何曾私通陈国,何曾挟兵自重,何曾图谋不轨?”   “不揭穿你,看来你是不会死心的。”何礼道,“你刚来天河城,柳光便指名见你,你二人密谈良久,此乃陛下与众臣亲眼所见,城中将士百姓目睹者也不在少数,说你与柳光勾结你如何能诋赖?你屯重兵于雾台城,陛下屡次下旨令你袭破陈都洛郢,你却总推三阻四,若非私通陈国此事何解?你得知柳光攻陷赤岭,陛下亲征,不曾全师来救,却只是在沿途收拾些散兵游勇来虚应陛下,不是挟兵自重又是何事?你在陛下面前羞辱大臣,妄自尊大,陛下欲全军追袭柳光却为你所阻,若不是图谋不轨又如何会这般不将陛下放在眼中!”   听得何礼一个接着一个质问,马济友一句也无法辩驳,这些事在他这般武将看来都是无可挑剔的,但在这太监嘴中却随意一条都足以让他身败名裂,他虽然向来以为太监足以误国,却从来不曾想到太监能如此厉害。   “既是如此,我愿交回兵符,解甲为民,还请何公公为我在陛下面前美言……”   “哼,你以为陛下会养虎遗患么?若是将你放出这铁门,你便会去投靠柳光,你深知我朝虚实,既不为陛下所用,便也不能为他人所用!”   马济友心中悲痛一阵胜过一阵,自己孤心为国,这个国家却容不下自己,甚至连让自己象个平民一般活下去也不成。他疲倦地长叹一声,自己为将多年,杀生无数,落得个这般下场,也是必然之事。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他低沉地道,“何公公,陛下所嫉恨者,不过是马济友一人,如今马济友已虎入笼中,家中老母妻儿,还望陛下念在我多年犬马之劳,念在安宁公主为陛下亲妹,能多加照料……”   “只怕晚了,你若是早日向陛下求饶,也许祸患不会及于老母妻儿。”何礼嘴中似乎说着同情之话,语气中却是赤裸裸的幸灾乐祸,“陛下已然令快使传旨,大义灭亲,赐你妻安宁公主自尽,你家中其余人等,尽数押赴西市,凌迟处死!”   “什么!”马济友勃然大怒,何礼隔着铁门,见不到他的面容,但也从这暴雷般的喝声中可以想到马济友须发皆张的神情,嘴角边禁不住浮起一丝快意的狞笑。   “你还是死了心吧!”何礼阴森森一笑:“陆翔死后,英名仍在,柳光逃亡,称霸异国。而你却只落得千载骂名,陛下已将你四大罪公之于天下,你马济友乱臣贼子,正所谓人人得而诛之,天下之大,再无你容身之处了!”   何礼一句紧胜一紧,马济友便觉得身上疲惫也一时更甚一时,当听到“再无你容身之处了”之时,他禁不住双膝一软,跌坐在地上。方才的英雄自救之心,不屑与太监争辩之意,都给他抛至九霄云外了。此时此刻,他心中只是乞求,若是给他一个自救的机会,若是给他一个复仇的机会,他愿意用一切一切去换取。   但如今他已经失去了一切,高官厚禄,荣华富贵,高堂老母,娇妻爱子,甚至一世威名,都如镜花水月般成了泡影。自己还有什么可以用来换取一个机会,一个挽救家人的机会,或者一个复仇的机会。   无可言喻的感觉将马济友完全淹没,他此刻便如溺水之人,能抓住什么,便是什么了。他伏在铁门之下,将脸凑在那门洞之前,门洞极小,便是他的头也无法伸出去,他哀求道:“何公公,旧日我千般不是,万种罪责,我都认了。你开这小洞,不过是想要我向你跪下求饶,我如今也跪下了。何公公,你大人不计小人过,不要同我这般人一样见识,请你替我求求陛下,放过我老母……”   何礼弯下身,想来是从那门洞中看马济友是否真的跪下了。看了半晌,马济友只觉羞愧难当,却也顾不得许多,自己多年在外,不曾在老母身前尽过孝心,如今却祸延老母,念及那白发苍苍的母亲,即将在西市受那凌迟的苦楚,这让他如何能不屈膝,如何能不哀求。   “你倒是个明白的,知道咱是想让你跪下求饶。”何礼慢悠悠道,“只是你说咱们宫中的伙计是阉狗,这称呼也太寒碜人,如今咱要是替你求情,宫内的伙计只怕要说咱是贱骨头了。”   马济友将系发的簪解开,任头发垂散下来,遮住了自己的脸。他以头扣地,哀声道:“何公公,宫里的公公们乃陛下耳目亲信,我才是陛下的豕犬,如今我钻这狗洞,更是野犬一条,何公公,请千万为我母亲开脱,若是能让老母安享余年,我便是万死也不敢怨。”   何礼直起腰,拉长声调道:“如今陛下不信任外官,对咱倒是颇为看重,咱也能在陛下面前说上几句话,马济友啊,你放心,我立刻便去陛下面前为你老母求情。”   马济友绝望之至的心中终于看到一丝光明,他连声道:“多谢何公公,多谢何公公,我此生无法报答公公恩德,来世也定要为公公作牛作马。”   何礼又弯下腰,将那张充满恶意笑容的脸露在马济友眼前:“只可惜,陛下派去京都宣旨的是快使,即便是我言之有效,陛下开恩,也救不了你老母了。马济友,你认命了吧!”   一瞬间,马济友的唯一希望也破灭,甚至连个幻影也不曾留下,失去了权势失去了名声失去了家人,如今又失去了尊严与希望,连番的心灵打击让马济友这般汉子也禁受不住,只觉得胸中一热,一口鲜血喷了出来,便昏迷过去。   这一昏也不知过了多久,待他慢慢醒来,透过那门洞向外望去,只见外头昏黄一片,满眼都是朦胧不清,却没有看守的影子。马济友抬起头来,呆呆望向屋顶,只觉心中凄楚,却无人可诉。   “我便真的如此束手了么?”良久,他回过神来,心中忽然一动,陆翔冤死之后,其名于民间更盛,柳光逃亡之后,士人虽责他不能尽忠而死,却也颇有以为他不得不为之者。而自己这一死,却不但连累老母家人,更留下了千载的骂名。若是自己不留下什么,这真相只怕永远会湮灭于人心之中。   他将衣襟撕下一大块,咬破了手指,想在衣襟上写下自己的冤苦,却不知从何写起。当他定神决意开始写时,手上的血业已凝结,他不得不又咬破另一只手指。   当他写好“功高震主,洪王妒我,鸟尽弓藏,困于铁牢,累及老母,哀愤欲死”二十四字时,忽然听得门外传来狗争食之声。他向外看去,原来被何礼打破的饭菜尚在地上,两只不知何处来的狗在争夺,小狗争不过大狗,发出哀鸣之声。   他内心忽然想到什么,他带来天河城的狂风骑兵有近两千人,这是他多年练出的精锐,对他也忠心不贰,若是能将他们调来,自己尚未绝望。如今他有如困在孤城之中,关键是要送出求救之信。   “啧啧……”他轻声向那小狗招呼,两只狗听得人声,都吓一跳,小狗向他摇了摇尾巴,又看了看地上的食物,大狗见小狗靠近,立刻发出警告的咆哮来,小狗只得无奈地退开。   马济友瞧得心急,只恨自己不曾将食物弄些进铁屋中来,眼见那小狗可怜巴巴地瞧着大狗吃食,不停地摇尾乞怜,他忙将手自洞中伸出,摇着那块布,招呼小狗过来。   小狗真地向门这边走了过来,但大狗又发出警告的咆哮,让小狗不敢再靠近,马济友心中狂怒,只恨不得将那大狗斩成碎块做成狗肉汤。小狗看看他又看看大狗,马济友拼命摇着手中的布,以吸引小狗。那小狗对于他极为好奇,偏着头看了他会,终于不顾大狗的咆哮,慢慢靠了过来。   当小狗来到马济友手臂可及之处时,马济友伸手在小狗头上抚了一抚,揪住狗脖子后的皮,将狗拖时洞来,那小狗显然受了惊,拼命挣扎吠叫,但马济友虽然四肢无力,擒一只狗的本领尚在,终于将狗弄进了铁屋。   将狗按在地上,马济友再次咬破手指,又撕下块衣襟,约莫估计这铁屋所在之地,写下求救之信后,又在那块布背面写上“将此送到南城狂风军营必有重赏”,将布绑在狗脖子之上,将狗放了出去。那小狗惊魂未定远远跑开,片刻便不见了踪影。   支起身子靠在铁门之上,马济友嘿然一笑,自己也算是一代名将,如今命运却寄托在一只狗身上,日后若是传出去,必定会惹无数人发笑。幸好钱涉烨害怕马济友大叫大嚷被旁人听到,将这铁屋附近划为禁地,虽然在远处派有重兵把守,在铁屋左近却无人,他才留有这一“狗”生机。   此刻他心境已然与方才大不相同,老母家人他不再挂怀,若是何礼所言不虚,老母家人已经无法获救了,他的心中已经放弃了最后一丝希望,也放弃了最后一丝软弱。   “今夜荒野孤坟,昨日柱国干臣。道甚么志如鲲鹏扶摇怀壮烈,说甚么心似铁石刚直抱忠贞,终难免行至绝处落魄失君恩。看了那喋血沙场将士苦,怎知狡兔未死狗先烹……”   阴暗的铁屋之中,传出马济友沙哑的唱声,这曲寄生草原本是陆翔死后苏国民间唱词艺人暗里所作,马济友听过两回,记得了这悲壮哀婉的曲调,此时身临其境,便不知不觉唱了出来。英雄未路,先是陆翔,接着是柳光,如今轮到他来,难道当世名将,总也摆不脱这般命运轮回么?   ……   李均最终还是未去草原,墨蓉一人负气来到星座之地看望纪苏。她心中一面埋怨李均只顾军国大事却不顾妻子,另一方面却不得不强打笑脸为李均解释。好在楚青风医术高明,将纪苏所中毒性解了。   待到任迁脱离危险,李均方才来到穹庐草原。此刻他已得知戎人内乱的详情,满普一则是对戎人过分依赖与和平军的关系担忧,二则是不愿改变相传多年的戎人习俗,三则受了苏国密使的教唆。因为事起仓促,在劫获忽雷汗失败之后,又听到五更更鼓声,他们便乘乱逃走,如今已被乌古力追杀,传首于星座之地。乌古力虽然不赞成修驿道,却对大呼拉尔的决定如实执行,也正因此,忽雷允诺他吞并了满普一族。   紧接着自洪国传来消息,柳光退军之后,洪王便监禁了马济友,遣快使斩杀马济友全家,其罪名中“勾通陈国,诱陈贼深犯吾境”宣布之后,洪国京城海平中士民大哗。百姓深恨柳光入侵带来的兵祸,短短两月间便有近十万将士死伤,因此对马济友都恨之入骨。当马济友一家被押赴西市凌迟之时,无数百姓贿赂监刊官,重金购得马家老少切下的骨肉,一面是马家老少呼天抢地,另一面是百姓人人食其肉寝其皮,一时之间,以赌闻名于世的海平为之罢赌。   而被监禁的马济友不知用何种手段,竟然联系上了自己的亲信。他麾下骑兵狂风军杀了钱涉烨派来接管的武将,乘夜袭入监禁马济友的铁牢,将马济友破狱救走,那一夜洪王临时行在天河城火光冲天,马济友乘乱冲出重围,以最快速度赶往玉湖雾台城去了。   自卓天处传来的消息都只是大略,事后出使洪国的鲁原归来,才说出详细经过。马济友虽然逃出生天,但谋反作乱勾通外敌的罪名却被坐实了。   “柳光老贼的反间计好生了得。”李均听完后道,“只不过马济友与洪王二人性格不合,也是这反间计可生效的原因。如今马济友必归顺柳光,洪国危矣。”   事态的发展,正向李均预料的那样。玉湖十余城守将皆为马济友任命,随马济友在陈国浴血而战,不象海平城中百姓那般容易上当,对于马济友勾通叛国的罪名将信将疑,加上洪王擅杀功臣,令武将人人自危,大多数都不顾钱涉烨新派出接管的将帅之命,举城迎接马济友。数个欲拒者,也为马济友一一讨灭,对于心念家属不肯归顺的将士,马济友也不阻拦他们回洪国。重新控制住雾台城后,马济友立刻寄降表于柳光,由李均策划,鲁原说动的洪国征讨陈国之战,便以柳光得了马济友这大将和赤岭以东以南洪国领土而告终。洪国虽兵力损伤不大,却也现出颓势。   柳光以马济友为洪国招讨使领三军都督,问之以洪国事宜。马济友复书献计道:“洪王刚愎自用,将帅多半离心,然则洪国国力未蹇,民心尚向,故此前番大帅将虎狼之兵至天河城下,而洪国勤王之师已云集两军阵前。窃以为诛暴除凶,非一日之功,讨残去秽,乃长远之策。大帅不妨别遣一将,屯于中行,未将驻于玉湖,选春秋农忙之际,轮流发兵攻击,因粮于敌,伤其农时。如此,不出三年,洪国百姓疲惫,狼狈之际必怨其君;洪王事必躬亲,多事之时必伤其身;粮食度支锐减,开战之日必无军食。怨君则为乱,伤身则命短,无食则军散,此时大帅再亲领大军,北伐海平,则洪国为大帅囊中之物矣。”   收得马济友之策,柳光大喜,以之遍示众将,众将也莫不叹服。先前以为柳光殚精竭虑对付马济友不值者,如今也改颜向柳光称贺。这对策流传甚广,便是洪国也有人得知,表奏给钱涉烨之后,钱涉烨默然半晌方道:“马济友何其毒也。”全然忘了自己下令处死马济友全家时的快意。   虽然得知马济友之策,钱涉烨却一筹莫展,无法为御。经马济友逃走之后,他对于朝中将士都怀疑忌,将士也内心不自安。凡行军布伍,都由内宫出来的太监充当监军使,这又令为将者无法随机应变,故此在与陈国的边境冲突中屡战屡败,将士怨声载道,钱涉烨为安众心,也颇斩杀了些胆怯懦弱的监军使以解将士怒气,但也不过是杯水车薪而已。   洪国处于风雨飘摇之际,苏国也好不到哪去。失去了丰腴甲于天下的清桂,而贡奉北方强邻岚国的岁币却不见减,再加上李均用凤九天之计,将清桂征战中先后战殁的苏国将士遗骸尽数归还,数以十万计的军士之家哭天抢地等待抚恤。本来颇为富足的苏国国库为之一空,度支日渐捉襟见肘,官府不得不加重于百姓的赋敛,又激得各处百姓小规模暴乱不断,朝中欲征讨则缺兵少将,欲姑息则愈演愈烈,焦头烂额的李构在亲政不足三月之后,便又将这一切丢给了吴恕。   而吴恕虽然举世皆知的大奸臣,却绝非无能之辈。他先以“以贼制贼”之策,收买分化了暴乱的百姓,将之一一殄灭,又亲自出使岚国,与岚国定了密约,在贡奉岁币之上求得谅解,虽然面临和平军的强大压力,却暂时算安稳下来。   与此同时,南方淮国的凌琦以借尸还魂之计,在恒国内将过去数十年中为恒国所灭的诸国一一复建,令恒国四处起火,他再蚕食鲸吞,用了年余时间便将若大一个恒国肢解殆尽,紧接着便又向自己扶持起的小国下手,已统合了大半个南神洲,国势之盛,远胜于柳光为帅时的恒国。令人意外的是,他并不曾急于北上,而是陈重兵于国境以观时局,在后方则讲文修武,与民生息。其为人虚心纳谏,为政宽和,若非对“幽冥宗”这教派优礼有加,实在是难得的好君主。   而神洲诸国中最为广阔的岚国,却失去了进取之心。岚国地处极寒之地,地域虽广,人口倒不过与苏国相当,国内富有金矿,又有苏国年年贡奉的岁币,再加上除去了陆翔这心腹大患,君臣上下都颇为志满。   此时李均因征讨倭贼之事名声大作,如果说以前他在神洲各国各族心中,不过是乘势而起的一处割据势力话,那么现在,他已是关系神洲人望的重要人物。千载以来与倭人的血海深仇,在李均手中得到报复,先前对李均占据尚颇有反感的清桂百姓,如今则觉得在李均治下的他们有着特殊的荣誉。   李均在得到郭云飞带来关于淮国的情报之后,对于淮国的局势也极为重视起来,从长远来看,与凌琦在军阵之前交手不可避免,而李均是欠凌琦一个人情的,这人情如何还法,李均心中也是无数。   好在此乃远忧而非近虑,李均更重要的是推广凤九天策划的平衡之政。苏白在苏南三郡任那三南都司,推行新政虽然遇上不小麻烦,比如他任命的地方官吏习惯于将地方的刑狱诉讼也纳入自己管协之中,而所设的纳言使却连着一个月也收不到一句百姓建议,地方士族对提高商人与作坊主地位,让商人作坊主与他们一起商议各的规则也颇为不满。   好在苏白狂则狂矣,做事却极有魄力,他深知百姓不至纳言使处建议,无非是以为纳言使如官府前的鼓,不过是作个样子。因此他令况涯寻了个人来,提出一个极为合理却极微小的建议——在下治各城之中都建上厕所,以备路人内急,绝随地便溺之害。纳言使早晨得这建议,下午快使便将苏白决定传至各城,各城主管虽然觉得不雅,却也无由推拒,一时间苏白纳言修厕所成了坊肆民间笑谈。但百姓却相信了纳言使有言必应的承诺,再闻得那进言者以此一言得了数十金币的奖赏,几乎一夜之间,各处纳言使便为来献言者所包围了。   但这不过是第一步,苏白接下来在这进言者之中挑出那些言之有物思路清敏者,礼聘为三南都司府纳言使参事,敲锣打鼓送他们在城中巡游以彰其名,他们平日里各务其业,闲暇之时便于百姓中采风观礼,每有得失便至城中纳言使处将之收录,每半年选不误农时际请众人一起合议。苏白除去给这些纳言使参事们荣耀之外,还于合议之时发放车马钱,数目虽不算多,但对于一些家境贫寒的纳言使参事却价值不菲。也正是因此,不足一年,三南都司辖区内向上建言便成风气。   但随之而来,建言者便少了,苏白在与凤九天书信探讨之后,以为并非上言者无事可说,而是一些关系重大之事建言者不敢说,或者畏惧当事者权势,或是担忧事不济有后患。   凤九天回信中建议:“法不为民所知,故有胥吏乱法者;权不受人所禁,故有佞官专权者。乱法则上下互不相知,专权则内外各怀异己。都督宜将律令公之于众,使百姓知法则胥吏不得乱法,另设按察使署衙,自纳言使参事之中择人行其事,监督参事上言是否有遭报复者,使参事所言皆有律令依据,所行却无后顾知忧,则上言者必又众。”   苏白深以为然,但随之又回信称:“每设一署衙,府库开支便增,开支一增,赋税便不足于用,必欲为此,请允裁冗员,撤虚官。”   凤九天在与李均魏展得商议后,以为若立刻大规模裁撤冗员虚官,必然使为官者不自安,裁是要裁,却急他不得。因此回信中建议苏白用变通手段,将这些冗员分批送入太学之中学习新政之理,定其对之考核,将合格者补入官署,而不合格者则淘汰。如此他们仍有为官升迁的可能,自然不会过于反对。对由于死亡或犯罪而空出的职位,一律不补,如此过个三五载,则年老体衰的顽固者被自然淘汰,新补进者皆为受过大学中新政教化的壮年官员,对于推行新政极为有利。   苏白一面实践,一面将实行过程中暴露出的问题摆出来,既与凤九天李均等商议,也听取三南下属参事意见,而且有和平军兵威为后盾,这教化新政,虽然遇着不少波折,却终究走出条路来。   新政终非一日之计,如立竿见影般迅速见效是不可能的,反倒是姜堂要求推广新稻种之事,所得效果堪称远过于目标。在利用了越人提供的新式秧马等工具后,无论是播种还是收割速度,都远胜从前。更重要的是,新稻种生长期较短,在条件适宜之处可以达到一年三熟,故此虽然连着两年余州与清桂都算不得风调雨顺,但粮食不仅自给,尚且有余。粮食有余米价便贱,米价一贱便会伤农,姜堂虽然有意乘机压低粮价,却为凤九天所阻。若是商人,贱买贵卖那是常理,若是政权,则必须维持粮价的平稳。故此姜堂仍以平价籴买。虽然如此,无须远洋收购余州与狂澜城必须的粮食,已经为姜堂节约了不少资金。   姜堂治下的和平军度支局可谓掌握着李均的钱袋子,其收入主要来自五个部分。最多者是盐利,天下生民,不可不食盐,而余州海盐自姜堂煮海以来甲于天下,再加上由和平军苦儿营组织的武装走私盐,使得诸国防不可防禁无可禁,这一块收入既多又稳定。其次是和平商号之利,自茶酒至绢绸,凡与民生有关者,和平商号几乎都加入进去,甚至于可以说和平军本身便是一个巨大财阀,扣除必要开支,每年都能提供巨大利润,但如今天下大乱,各国间虎视眈眈,和平商号生意并不是最理想。第三部分为工商之税,故往之时,各地征税往往指定,甚至于任意夺取商人财富,和平军则不然,他们吸取夷人远洋船上经验,在度支局下设专员检点各商号进出货物便征收商税,有他们发放的凭证者,在和平军辖下各地可随意运送也无关卡拦截之忧,惟有在进出穹庐草原之时要按比例缴纳过关税,而无凭证者,不惟寸步难行,甚至有可能为人所检举没收,检举者可以获取没收财物十分之一为赏,故此各家商号作坊往往窥测竞争对手是否未如数纳税,以此为打击对手的手段。第四部分方是农田租赋,百姓既可以粮米折算成钱货以物完税,也可将粮米卖出后以钱完税,一切听凭百姓自愿。虽然也有故意苛扣农夫者,但总体而言,和平军辖区内农夫负担极轻,冬休闲暇之时,和平军尚组织些水利或道路修筑,招募百姓劳作,从而给其另一分收入。后来由于百姓发觉种地收入尚不及做工收入,便有不少百姓弃农为工,进入大规模的手工作坊。和平军的第五部分收入则来源于矿藏,主要是雷鸣城的银矿,这原本是和平军起家的资本,如今反倒在和平军整个收入中所占分额不大。   有姜堂这般善于理财者,因此和平军聚敛不行却收入颇丰。虽然姜堂每当李均有所支出之时便拼命叫穷,但实际上和平军辖区范围不过陈国三分之一,户口不足陈国一半,而收入却与陈国相当,百姓却不觉赋税过重。再加上李均励精图治,除去在清桂边境偶有战事外,难得的有一段时间不曾征战,辖区内百姓日渐心安,新政对他们的吸引力也大了起来。   陈国武德三年二月十八日,对于李均而言是极不平凡之日,纪苏在这一日里于狂澜城产下一子,成为父亲的李均为这长子取名为李泽。对此最为欢欣的除去李均一家外,便是俞升了,他如今成了和平军礼务局总管,婚丧嫁娶生老病生节日庆典,都是他份内之事。李泽的出生,令他看到李均所创的和平军权力有向下一代延续的可能。紧接着于次年,即陈国武德三年三月十日,墨蓉生育一女,李均双喜临门,便为女儿取名墨悦。他自觉娶二妻与自己男女平等之约不合,因此让女儿随母姓。因为有了双可爱的儿女,李均除去仍亲自操练兵马外,政务基本上便是签上大名而已,好在受他所托的凤九天深知自己责任,事无巨细都一一处置妥当,给李均留下大量逗弄儿女的时间。   “哦,乖,笑一个!”   “别别别哭啊,为父我命令你笑一个!”   “哇……哇……”   很显然,李均在战场之上言出如山的命令,在两个刚半岁的儿女面前是无效的,比起他笨手笨脚抱着儿女的姿势,两位母亲还是比较放心吕恬与请来照料孩子的妇人。俞升曾建议收揽太监充作李均内侍,结果李均大笑拒绝:“若是男子通顺打仗我便收容,若是女子能生儿育女我便接纳,至于不男不女者,要之何用!”   “那如何照看夫人与婴儿?”俞升道。   “简单,如同城中常人惯例,请乳娘来便成。我李均子女,既非天命贵种,何必许多讲究?嗯,我与两位夫人的收入,应足以请上两位最好的乳娘吧?”   俞升哑然失笑,如果以平常来看,整个和平军所有财富都是李均的,但李均偏偏同普通将士官吏一般,领取一份薪饷。他欲望有限,所用大多数物品都能从和平军公物中获取,墨蓉与纪苏比他多花些钱,但她们也有自己的薪俸。若说李均夫妻与普通将士有差别,便在于三人的薪俸颇高,足以让数十个他们花用罢了。因此他们要请乳娘,倒确实可以请到最好的。   如今已经了然李均心事的俞升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多作纠缠,而是为李均找来了最可靠也是最好的乳娘。如今李均便利用中午时间,逗弄着自己两个孩子。   “咳。”   正当他兴致盎然之际,一声低咳让他回头望了下,原来是一只眼套着眼罩的任迁。自受伤成为独眼以来,任迁一直寡言少语,神态虽然自若,却极少主动来寻李均,因此见了他,李均心中也有些诧异。   “任兄?”李均将孩子交到乳娘手中,微笑道:“让任兄见笑了。”   “天伦之乐,有何可笑?”任迁淡淡地道,“我此次前来,是向李统领告辞的。”   李均神色一变:“任兄何出此言,莫非我有失礼之处,若是如此,我先向任兄请罪了。”   任迁垂下头,过了会道:“李统领,实不相瞒,我前来投靠别有用心,原本是要令和平军与倭贼僵持下去,为我大苏争得喘息之机……”   “哈哈哈,只是如此啊!”李均笑了起来,“此事休提,我早已知道。对了,我这有个信封,是当初凤先生封住的,你且暂侯。”   过了片刻,李均将凤九天当初说任迁有异志的信拿了出来,交在任迁手中。任迁看那信上封印未动,不由顿了顿,李均笑道:“打开无妨。”   任迁看完之后面带苦笑,道:“我只以为自己扮得天衣无缝,却不料有如许破绽。既是如此,统领为何还以我为参谋征倭?”   “我与凤先生都相信你,只要以诚心待你,你必以诚心报我。苏国昏君无道,你尚且敢冒九死一生之险来和平军处,又怎会负我?”   任迁面带惭色,自己虽然并未辜负李均,但那是出于寻倭贼报仇的私心。他深深施了一礼:“我服了,只可惜如今我成了废人……”   “任兄所言太过了。”李均握住任迁之手,摇头道:“任兄长于人处,在任兄头脑,而非眼睛。失去一目于任兄不过是明玉微瑕,若是失去大志,任兄才真正成了废人。”   任迁一时间觉得不知该说什么好,这些时日来他眼睁睁看着和平军辖区里政通人和百业俱兴,心中早有归顺之念,只是想到自己来此原是怀有贰心,便觉应离去。   李均见了他神色,用力摇摇他手道:“任兄,我有意于苏国昏君奸臣,若有任兄之助,必定事半功倍,任先还是安心留在此处吧!”   任迁震了一下,脸色接连几变,想起自己一身所学,想起自己平生之志,终于长叹一声,不语退了出去。 第七章 惊刺   陈国武德四年八月,苏国天佑三年,苏国京都柳州,晴空万里。   这对于苏国而言,是一个极不太平的年份。持续两年的水旱灾害,失去了富庶的清桂,此起彼伏的农民暴动,整个苏国都被一种不安的气氛所笼罩,每一个有见识的人都嗅到了危险的气息,这繁华甲于神洲的大苏王朝,已经不可避免地走向灭亡。   “该死!”   吴恕也禁不住破口大骂,周围尽是屏气息声的苏国大臣们。   “左怀素,你说说,为何今年风调雨顺,粮食却依旧不济?”他焦黄的目光闪着愤怒,让被他很盯着的苏国三司使领户部尚书左怀素心惊胆战,一面抹去额间汗水,一面道:“今年初春之际,清桂董成上表,输稻谷五十万斛入京师,以解连续两载天灾之急。我看那稻谷粒大饱满,远胜于常谷,据闻清桂种此稻谷,一年两熟,收成可增一倍。故此……故此提请丞相大人,将这五十万斛稻谷散入各州以为稻种,却……”   “愚蠢!那李均小儿怎会有此好心!”吴恕愤怒地拍了一下案几,“这稻谷必定都事先蒸得半熟,以此为种,怎能不颗粒无收!”   “丞相大人,当初……当初下官未曾料及此,丞相大人也未明示……”左怀素颤声道,若是将此事归罪于他一人,便是杀了他,也难抵其罪。   “哼,你是正月十五来见我,向我贺有祥瑞之兆,然后进呈稻谷,自称乃你自他处购得的……”吴恕虽然老朽,记忆却远胜少年,他冷冷笑道:“当初若是你对我说来自清桂,我如何会上这大当?如今事发,我如何能不治你之罪?”   左怀素扑通跪了下来,连连叩首道:“丞相大人饶命,下官实是想为大人分忧,所以才有此失策,还请大人念在下官追随多年,从轻发落则个。”   吴恕哼了声,向太师椅后靠了靠,仰首望着屋顶,半晌无语。左怀素对他极为忠诚,否则也无法坐上掌管各地财政的三司使这等重要位置,在聚敛度支方面也算颇为得力,暂时尚不能将之罢免。   “你起来吧。”他垂下眼,看着泪汗交流的左怀素,微叹口气:“事到如今,再去追究你也于事无补,我只担忧一事,李均小贼十月之前必定会大举来犯。”   众官都瞠目望着他,吴恕面露苦笑,对于习惯了他喜怒不形于颜色的苏国百官而言,吴恕如此忧惧实在少见。   “莫非丞相大人以为,李均小儿要在十月前来犯?”   兵部尚书秦简颤声问道。   “正是。用熟稻种诱我,是想令我无粮。”吴恕脸又恢复了阴沉沉的神色,他慢慢道,“今秋粮食欠收,军中无粮,李均若不乘此机会来攻,那他便是不李均了。”   百官都沉默下来,屋中响起了沉重的呼吸声。此次与四年前李均侵入清桂不同,如今李均在战略上极为有利,可以自清桂沿江而下,直指位于柳河(上游为清江)入海口处的柳州;也可以自溪州北进,突破南安关城,直指柳州;更有甚者,若是李均这数年来曾在水师上加大投入,李均完全可以用大海船运送大批和平军将士在柳州附近登陆。而与之相反,苏国国中虽仍有二十万大军,却几无斗志,朝中更是无将可用,用于与暴动农民作战勉强可以,用于与威名远扬的和平军精锐作战,则凶多吉少。   “如今之计,惟有一法可以御敌!”吴恕在心中叹了口气,苏国已经到了生死关头,如此抉择也是别无他法,“郑宗盛,你速速前往岚国,将此事向岚王陛下禀奏,急请岚国发兵助守。”   “樊恒你即刻出使陈国,千万要见着柳光,就说我大苏愿将清桂与苏南三郡割让与他,换取陈国粮食,请他速速发兵接收。”   连续向两位翰林大学士下了命令,吴恕目光一转,定在脸上露出迟疑神色的一个大臣脸上:“朱羽飞,你有何话要说?”   “丞相大人忧国忧民,实令下官佩服。”身为礼部尚书的朱羽飞弯下腰,“只是如此行事,似有不妥。”   “你说有何不妥?”吴恕平静地问。   朱羽飞偷眼看了看吴恕的脸,道:“大人,请岚军助守,若是岚军得胜后不肯离开,岂非引狼入室?割清桂与南三郡与陈国,岂非削己适敌……”说到这里,豆大的汗水自他额头渗出,他觉得口干舌燥,无法再说下去。   吴恕从容道:“怎么不继续说下去?”   朱羽飞只觉全身透凉,若是吴恕大怒,他心中尚好过些,但吴恕却只是眯眼捻须,这让他实在无法揣摩吴恕心意。   “此策我已呈禀陛下,蒙陛下恩准允与执行了。”半晌见朱羽飞只是垂首不语,吴恕慢慢道,“朱大人担忧的不是没有道理,不过,清桂与南三郡如今在李均小贼手中,便是我们不割与柳光,也不属于我。若能以此换得陈国之粮,解我燃眉之急,岂非上佳?或而引得柳光与李均大战,两败俱伤之下我大苏国运必有转机。至于岚国,我大苏只须厚币卑辞,以举国之物结岚国欢心,必不足畏惧。”   朱羽飞心中明白,如果再坚持下去,自己今日上朝前给自己准备的棺材真将用上了。他呐呐道:“丞相大人英明,下官不曾想得这般远,让大人见笑了。”   吴恕挥了挥手:“既是无人另有意见,便如此去做吧。”   朱羽飞随在百官中出了大殿,抹去额头的汗水,长长吁了口气。这数月来李构仅在每月初十五二日于太和殿见百官,其余时日,他们都得在集英殿与身为宰辅的吴恕议事,百官来时几乎都要告诫家人准备好棺材,如今看来,今日是能平安地回家了。   “朱大人?”正当朱羽飞松了口气时,一只有力的手拍在他肩上,他全身一震,慢慢回头,殿前金吾卫士狞笑的脸浮现在他面前。   “战事如何了?”   李均驻下马,侧首向随后赶来的探马。战马有些不耐地打着响鼻,似乎对于李均阻止它全力驰骋不满。   “禀统领,一切顺利!”探马大口喘着气,道:“董成将军已顺江而下,攻破江安城,正欲直逼湛阳。”   李均一扬眉,微笑道:“辛苦了,你且先休息吧。”   身旁的纪苏有些兴奋,挥了挥马鞭道:“这么不禁打?我还以为能让我打个痛快!”   “哈哈,江安城小兵少,以董成之能取之不难,倒是湛阳,扼住我军东下要道,若不能及时攻克,清桂之军便不能按时抵达柳州了。苏国在湛阳城驻有重兵,而且以铁锁封住江面,我看取之不易。”魏展笑道。   “只不知屠龙子云他们那如何了。”李均也笑道,“我倒希望董成声势更大些,如此便将苏国注意力吸引过去,我这一路进军便要顺利得多了。”   正如苏国群臣所料,此次李均出征,确实是分兵而行。这数年来,李均刻意精兵,将原本号称二十万之众的和平军减去二分之一,惟有水师扩充至五万人。精简下的将士都转入地方按查司,负责地方制安及民兵训练。因此,看是兵力减了下来,实际上战斗力并未下降。除此之外,李均还设清桂军、三南军两军各五万,分别由董成、孟远统属。此次出征,李均令董成提清桂军顺江东下,自己领五万和平军自溪州北进,而屠龙子云则领着水师绕过柳州,直逼柳州之北的卢家堡,以断苏国君臣的退路。   但苏国群臣所未料到的是,李均进兵的借口正是他们请岚国军队入境“助守”。岚国在使者厚币卑辞的邀请之下,也不曾将和平军放在眼中,以柱国将军伍鹏为帅,将兵十万进入了苏国。这些岚国士兵南下之时沿途劫掠,苏国将领根本无法禁止,一时间民间大哗。这数年来清桂与三南的教化渐有成效,苏国百姓对于李均与和平军早有好感,如今听得朝庭以防御和平军为借口借来这与苏国是世仇的岚国士兵,更是难以忍受。零散的抗击如雨后春笋,而李均却随机应变,将岚军的暴行为口实,以董成之名向全国发出“吊民伐罪”檄文,矛头直指勾结岚国的李构吴恕君臣,而不再避讳。   “估算行程,屠龙子云他们还有十日方能到卢家堡。”魏展道:“统领此行顺利已经出乎想象,何必过贪?”   李均哈哈大笑起来:“人心不足蛇吞象啊。”过了片刻,他笑容渐敛,正色道:“自古用兵非好战,这几年太平日子,让我深深明白了这个道理。若是为了如今和平军领地内的百姓安康,我不应出兵。但我如何能只顾一地不念天下!我既是为百姓福祗而来,若是战事持久,百姓必然受罪,故此能速战速决是再好不过了。”   魏展与纪苏对望了一眼,二人会心而笑,李均与五六年前比,确实改变了极多。李均夹了夹马,用鞭指着在和平军前进道路两侧迎侯的百姓,道:“为了他们,我们也得速战速决!”   次日一大早,李均按多年来养成的习惯,策马出了营寨,在一处空地中,他长长吸了口气,轮起自己沉重的铁戟。六十四式定天戟法大开大阖,激荡起风一般的罡气,那踏月飞霜定马与他心意相事,前跃后退,与李均宛然一体。铁戟带起的气流激成旋涡,使得李均身影有些模糊。   练完这套陆翔传他的戟法,李均从马上跃下,任马自由自在地去吃草。他拔出腰间飞链短剑,虽然这些年来他一直于马上打天下,但这步上的功夫却不敢忘记,摆了个架式,他便舞起剑来。   当他将自创的飞龙在天三十六式剑法使完后,抱剑收招,长长吁了口气。多年以来,象这样的晨练他风雨无阻,这也是他自陆翔身旁学到的习惯之一。   他崩紧的身体在这长吁一口气时也放松了,正此时,一丝冰冷的气息不知从何处传了过来,瞬间便传遍他全身,令他有如坠入冰窑之中,血液都几乎凝结。   李均心中大惊,他此刻正值身心放松之际,虽然并非毫无戒备,但那冷意来得迅捷突然,似乎对他此刻的身体状况极为了解,而且突入他体内之后立即传遍他全身,令他甚至无法催运灵力。   细小的汗珠又自他额间渗了出来,李均从军多年,出生入死也不知多少回了,但象此次这般刹那间被制住还是头一次。不过片刻间,他便知道自己此次凶多吉少了。   果然,自那地下一个土黄色的人影窜了出来。那人也不曾废话,冲向李均。李均自他刀上感觉到他一击必杀之意,勉强移动身躯。但他动作却极为迟缓,仿佛周身都被裹在了冰块之中一般难以动弹。那土黄色人影的刀,在李均左肩至小臂划开一道深有寸许的口子,鲜血一下子便涌了出来。   但这血一流出,李均反倒觉得身体能活动了。他大喝一声,飞链短剑嗖地挥了出去,叮地一声,刺在那土黄色人刀身上。两人灵力相击,李均又觉一股冰冷的气流自剑身上传了过来,但此次他已经有了防备,赤龙灵力化作般若之力,让他整个人与剑都象火一般燃烧起来。那土黄色人闷哼一声,显然在两人灵力对击之下吃了点亏。   “去!”李均清咤一声,剑第二次挥出。那人刀法精奇,在灵力相击下吃了亏之后便不再与李均对碰,身形有如鬼魅一般,一柄刀也化作千万把,将李均全身裹住,逼得李均甚至无法开口斥问。   李均只觉左臂不听使唤,血则继续喷流而出,若是再拖下去,只怕不等对方杀死自己,自己便先要流尽鲜血了。他心中焦急,手上剑招立刻一变,将陆翔的定天戟法夹在剑招中使了出来,一连几式气魄雄浑,与通常剑理大相径庭。对方果然不曾料到如此,给李均剑上发出的压力给逼开几步。李均忽地一转身,拼命奔跑起来。   踏月飞霜听得李均的呼喝声,早就跑了过来,李均快步想腾身上马,只要能上马,他便可尽快脱离险境,但就在此时,那土黄色杀手也已赶了上来。   “嘿!”   李均也不回头,飞链短剑循声向后掷了出去,剑化如虹,那杀手追得特急,也不曾想到李均逃走时仍保有这一式杀招,“噗”地一声,飞链短剑穿入他胸肺之间,那人身形一颤,但却不曾倒下。   李均生怕尚有埋伏,也不敢收回飞链短剑,纵身便上马。正这时,那杀手抛了刀,自怀中掏出一柄长半尺余的短剑,发出惊雷一般的暴喝。   李均听得声音不对,回头一望,只见一道七色的光自那剑中发了出来,他根本无法阻挡闪避,那光嗖地穿入他体内。李均浑身一震,只觉四肢百骸寸寸碎裂,在踏月飞霜上也无法坐稳,栽下马来,就在意识失去的一刹那,他听得自己的侍卫队长曾亮的怒喝声。   那杀手显然也快要毙命,他咬破舌尖,将一口血喷在那短剑上,短剑上光芒大盛,那杀手颤了颤,瞄准落在地上的李均便又是一剑。剑上的光芒暴涨,隔着十余尺飞了过来,刚刚闻声而至的曾亮发出惊天动地的怒吼,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向前一纵,扑在李均身上。那道剑芒自他背心穿入,曾亮只觉周身碎裂一般,支撑着欲站起来,眼前却什么也看不见。   那杀手本来已受了致命剑伤,这两记光剑更是用生命为祭品而透支的力量,因此曾亮中剑之时,那杀手业已气绝,紧随曾亮而来的卫士们向他尸体扑了去,但他的尸体却发出“轰”地巨响,炸成了齑粉!几个扑得急的卫士也随之血肉模糊,倒在地上,眼见无法活了。   阵阵黄烟自杀手炸开的身躯处升了起来,在这早晨的天空中分外夺目。远方,一个绝丽女子怔怔看着这道黄烟,抹去眼角一滴晶莹的泪水。   ……   “李郎!”   纪苏伸手止住李均起来,脸上浮现出怜惜与嗔怒交织的神情:“不许起来,你伤得太重了!”   李均咳嗽了几下,轻轻拍了拍按在自己胸前的纪苏的手,长长叹了口气。遇刺已是两日之前的事了,那一次刺杀来得不明不白,虽然并没有要了李均性命,但给李均造成了沉重的伤害,甚至将随李均出身入死已多年的近卫长曾亮都杀死,可是杀手却炸得粉身碎骨,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曾亮等今日下葬,我无论如何都得起来。”   纪苏用细绢手帕为李均抹去嘴角咳出的血迹,固执地按住他,道:“我不管,你伤得这个样子……你还不爱惜自己……你就不能为我们母子想想吗?”   大滴大滴的泪珠滴在李均的手上,李均心中一热,他微微一笑,替纪苏抹去眼角的泪花,道:“放心,我没事,休养几日,我就好了。若是曾亮下葬,我不前去送行,那岂不让这些为我出生入死的将士们寒心?他可是为了我而死的,若不是他,只怕我已经断气多时了,哪还能在这里?”   纪苏还要劝说,但李均却推开了她的手:“好了,不要说了,若是你受伤,也不会躺在床上不起来,对不对?”   “我……我倒宁愿是我受伤了……”纪苏泪水又涌出来,想起数年前戎人内乱之时,自己身中毒箭李均却仍以大事为重不肯去看她,这个人心中难道就没有想过挂念自己和家人的么?   “统领,请出来吧。”   魏展果毅的声音在帐外想了起来,紧跟着门帘被掀起,魏展一如往常,全身儒服,飘然而至。   “都伤成这个样子,还要他出去做甚么?”纪苏禁不住将矛着指向了魏展,“他自己不知爱惜自己,魏先生你也不爱惜他么?”   “好了,纪苏妹子!”李均用低沉的话语喝止了纪苏,向魏展一笑道:“我这就起来,先生且再侯一会儿。”   魏展颔首出了营帐,纪苏眼见李均吃力地起身,心中又是不忍,忙去轻手轻脚侍侯着他站起,为他穿戴好盔甲之后,纪苏叹了口气:“都怨我不曾跟在你身边,否则如何能让你受这伤害?”   李均向她深深看了一眼,禁不住用手拍了拍她红扑扑的脸,柔声道:“好妹子,放心吧,你郎君还不至于不顾生死的地步,我撑得住的。”   若是墨蓉,此刻必定会羞容满面,但纪苏豪爽惯了,若不是迁挂着李均的身体,也不会露出这般的儿女之态。她叹了口气,勉强挤出丝笑来,想扶着李均出门,却被李均轻轻推开。   昂起头来,李均如平常一般大步出了帐幕。帐外的将士们见他安然无恙,禁不住发出了惊天动地的欢呼。李均含笑向他们挥了挥手,只觉这一动左臂又是一阵锥心的疼痛。这种肌肤上的痛楚他尚不放在心上,全身上下那种碎了般的虚弱感,却让他脚步都觉得有些飘。   曾亮等人的灵柩便停在大营门口,李均大步来得这几口棺木之前,摘下头盔,深深施了一礼。曾亮之死让他心中深觉惶恐与痛苦,作为追随他多年的侍卫长,曾亮的忠心与细致为他解决过无数问题。以曾亮之能和他的志向,他更愿作个在疆场之上冲锋陷阵的前锋猛将,他也完全可以成为一位独当一面的将领,但只不过为了救李均,在这次暗杀之中他便送了性命。   李均心潮澎湃,猛然仰天长啸,声如春雷的啸声充满着愤怒、悲恸与自责,他虽然什么也不说,满营中将士却都感受到他心中如丧手足一般的痛苦。李均一挥手,那灵柩开始动了起来。八匹骏马拖动灵柩,慢慢消失在树林之中,李均伫立良久,终于转身,回到了营帐之中。   “为曾将军报仇!”   他进得帐中,帐外却传来奔雷般的吼声,那是在向将士们演说的魏展激起了将士们的愤怒,此一战两军主力未接,李均便遇刺重伤,曾亮甚至丧失了性命,和平军士可谓受了重挫。但今日见得李均无恙,又感受到李均的悲愤,魏展稍加挑拨,这支和平军主力便成了一支哀军,一支必胜的哀军。   “是谁人指使的刺客,先生可曾查明了?”   魏展令诸军归营之后,纪苏问道。   “尚未查明,那刺客炸得粉身碎骨,连带着统领的飞链短剑都被炸成碎片,只怕很难找到什么线索。”   李均与魏展相互对视了一眼,二人心中都明白,能派出这等杀手者,绝非一般的势力。此时此刻,正是和平军北伐之际,有意阻挡李均者,定然是不愿意苏国落入李均手中之人。   放眼天下,不愿李均夺取苏国者岂只一二?首先便是那苏国君臣,李构吴恕二人如何肯将这大好河山拱手相让?紧接着便是将苏国视为禁孪的岚国,每年从苏国收取的岁币与贡物,他们如何会轻易舍弃?即便是一面在与淮国对峙一面蚕食洪国的柳光,他若不是无暇分身,只怕此刻已经应苏国之约,来收取清桂了。但他虽然无法调动大军前来,派一两个高手前来相机除去李均还是有可能的。即便是与李均缔有秘密盟约的凌琦,他为柳光所制无法北上逐鹿,但他也不会心甘情愿地坐视着李均壮大起来。   “究竟会是谁呢?”纪苏自言自语,片刻后她眼中一亮,道:“我想起一事了,那个杀手最后用来杀伤你的那柄剑颇有些古怪!”   李均点了点头,沉吟了半晌,那种短剑他似乎曾经见过,但可惜随着刺客粉身碎骨,那短剑也化作碎片了。能在死之时让自己爆炸,这刺客之诡异,实在是出人意料。   自己这一身之中生死搏杀也不知经过多少回,有几次都是死里逃生,与那赤龙、白蛟的搏斗更是让自己体会到了远超过人类力量的可怕,但象这样可怕的人,自己遇见得还是不多……   “白蛟!”李均蓦地想起一事,那年与孟远楚青风等人入海除蛟,最终给那白蛟精致命一击的却是如今的淮王凌琦。当时凌琦便用上了一柄奇妙的短剑,事后自己向他请教之时他顾左右而言他,这个刺客的短剑与他的类似,莫非刺客竟是他派来的?至少是与他有所关系?   看着他面色凝重起来,魏展问道:“怎么,统领想起什么了?”   “我想起一事。”李均慢慢将当年之事说了出来,然后道:“我看即便这刺客不是凌琦派来的,也与他有关!”   魏展点了点头:“凌琦与我方有密约,此刻他与我并无利害冲突,为何会有如此之举?”   李均觉得周身疲倦,他心中隐隐觉得此事绝非那么简单,凌琦如何能在万里之外掌握自己的行踪,提前派出杀手以土遁之术隐伏在自己必经之地?他又是如何得知自己的习惯,知道自己晨起之后会独自去练习技艺?能够如此熟悉自己的人,应该是……   李均忽地吸了口冷气,若自己的想法是真,那么此次取自己性命者,并非哪一方人马,而是数个势力合作的结果,而且,策划这一次暗杀者,应是那一个人!   心中一念至此,他只觉胸中气血翻滚,全身有如针刺一般痛苦不堪,他强压制住身体中的不适,勉强向投来关切目光的纪苏笑了一笑,正欲说话,忽然喉间一热,一股甜腥的血气冲了上来,他哇地一下,将一口鲜血喷出,便人事不省了。   “李郎!”纪苏一把抱住倒下来的丈夫,泪水哗地涌了出来,魏展也向前冲了两步,神色一凛,低沉地道:“不要大声!”   纪苏却不管他,只是拥着李均,不知如何是好。魏展来到门口,向侍卫低低吩咐了几声,过了一会儿,随军郎中匆匆赶了来,为李均把了脉之后,郎中道:“统领七情不调,灵力紊乱,暂时静养则可,千万莫刺激他,否则激动起来,便有性命之忧。”   “七情不调……”魏展也略通医术,不由皱起眉头,李均左手上的伤势看起来严重,但不过是皮肉之伤,养个十余日便无大碍。而这七情不调之症,则是他听也不曾听过,莫非那剑上的古怪,还远超过他们的想象?可惜那剑已经炸碎,再也查不出什么头绪来。   “李均出兵了么?”   柳光抚摸着自己花白的胡须,微微沉吟了会儿,公孙明看着他,知道这是他习惯性动作,片刻之后,他便有所决定了吧。   柳光细长的双目缓缓合上,过了会儿,他仍未将揪着胡须的手放开。韩冲虽然已年逾四十,脾气倒还是如小伙子一般有些冲动,问道:“大帅,为何不作声了?”   “唔,我在想呢……”柳光微撩双眉,一道与他年龄不相称的冷电般的光从也眼中射出,染成深绿色的大氅无风自动,让他整个人有如天神一般威风凛凛。   “何必多想,此刻李均全力北进,正是我乘虚而入的大好时机!”大将宫卧虎用手击掌,虎目中射出渴望一战的光来。他是这几年来柳光自行伍间提拔出的勇将,本名宫狗儿,柳光嫌其不雅,为他改了名字。今年他不过二十出头,正是血气方刚之际,也正因此,在老成持重者居多的柳光军中,他算是最为轻率好战者了。   “哈哈哈哈。”柳光哈哈大笑,看了宫卧虎一眼,那些追随他多年的文武将士大都敬畏于他,不敢在他面前随意出主意,而宫卧虎则为垂垂老矣的柳光部下增添了几分生气。   “不是我不想乘虚而入,只是有几事你没有考虑到。”笑声停止,柳光又道,“李均前次北伐,因我两路进军而退,他此次再北伐,若无万全之策,他怎敢不吸取前次教训?”   “余州清桂与苏南在李均治下,民安国富,百姓乐于为之效死,我便是夺了来,又如何能守得住?当年我夺下会昌城,不过数日便为百姓送还给李均,如今数年之后,余州民心只怕更向着李均。”   “再便是我北有洪国,南有淮国,钱涉烨狗急跳墙,难免不会作出孤注一掷之举,而凌琦早有北进争霸天下之意,一直被我所压制,若是我与李均缠战,凌琦也来个乘虚而入,我当如何?”   众人看着柳光捻须的手上青筋渐渐露了出来,显然陷入困扰之中。李均如今已现出龙腾天下之势,若不能及早将之铲除,日后为患只会越来越大。如今柳光身体健硕,尚可与李均等逐鹿天下,若是再拖个五年八年,柳光精力渐渐不济,那只怕再也敌不住李均他们了。   “是否也将这消息传给了马济友将军?”柳光扬起眉,对公孙明道。   “早已传了,估计这两日马将军便有书信回复。”公孙明话语方落,外头便有武士走了进来,呈上一封书信。公孙明瞄了一眼,微微笑着递给柳光:“刚说他,信便到了。”   柳光将信拆开,只见那信中写道:“方今天下,群雄并起,皆有一统神洲之志。然有其力者,不过大帅、李均、凌琦与岚国数方而已。以末将愚见,凌琦,天纵之才,果毅深沉,心思缜密,自复国以来步步为营,淮国为之焕然一新。如今雄据神洲之南,疆域之大,国力之强,仅次于岚,大帅与之有国仇家恨,夙怨交集无从化解,若不防之,必为所图,此可以为敌而不可共存者。李均,陆翔弟子,一代人杰,勤勉豪迈,胆大妄为。占得余州之后锐意进取,行古人不曾行之政,宣前贤未曾宣之教,征莲法之宗,夺清桂之地,合戎人之众,焚倭贼之港,正如狂澜起于怒海,其结果如何尚未可知,此可以观望其成败而不宜当其锋芒者。岚国,地处极北,疆域万里,有白山之林,有怒龙之金,有鞍峰之铁,有沙河之玉,然则国富而民贫,兵强而君弱。伍威虽有将帅之才,却无进取之心,绝非守成拓土之士。得岚国者,收其府库以充军资,拥其甲兵以为精锐,容其文武以作爪牙,则纵横天下,无人能当,得之者可得神洲。陈国疲弱已久,吞并洪国方足与淮国较一短长,于今之计,当乘李均北征苏国无暇西顾、凌琦新并恒国休养生息之机,一举灭洪,进而直捣岚都金伦,则大势定也。末将不才,愿提兵十万,为大帅前驱……”   看到这里,柳光禁不住赞了声:“好!”他将信交给公孙明,笑道:“马济友大将之才,这三年来突飞猛进,所见者不再拘于洪国一国了。”   公孙明细细将那信看过,又将信递给了庞震刘铮等,众人纷纷向柳光贺道:“若不是大帅目光敏锐虚怀若谷,马济友也不会为大帅所用!”   “诸位都别无意见,那么,便这样定了。”柳光猛然一挥手,“乘此良机,吞灭洪国,北进金伦,安定天下!”   “北进金伦,安定天下!”众文武齐声高呼,每个人眼上都泛起了红光,当年四海汗立下的霸业,今天似乎又要重现了。身处在这狂澜一般的时代里,成为这历史变革中的主角,还有什么比这个更让这些自负之士骄傲与兴奋的?   ……   “启禀统领、军师,敌军已经距我不过二十里!”   探马向魏展行了一礼,便拨马又向前方奔去。魏展捻了捻须,回头看了看一脸轻松之色坐在踏月飞霜之上的李均,李均向他点点头,示意他全权处置。   “蓝桥!”魏展下令道。   提着巨剑的蓝剑咧嘴一笑:“就知非我不可。”   “蓝桥!”魏展的声音变得严厉起来,蓝桥一吐舌头,他如今已是四个孩子的父亲,却依旧憨直,和平军中每每谈及他那慧黠美丽的妻子,便会顽笑说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之上。   “未将在!”   “你领一千人急速行军,埋伏在西北方唤作小石谷的山谷之中,敌军若是自此处溃退,你放过一半,再行截击!”   蓝桥侧眼瞧瞧李均,李均微笑道:“且听军师吩咐。”   惟有魏展与纪苏才明白,这几个字是李均咬着牙吐出来的。他身上之伤虽未恶化,却也不见好转,骑在马上每一次颠簸,都产生锥心一般的疼痛。依着纪苏之意,李均最好能留下来养伤,待得痊愈之后再进军也不迟,但李均却以为,此刻和平军的攻势有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若是自己不随军出战,伤情外泄之后士气必然大受挫折。因此他除去派使者送密信给雷魂楚青风及凤九天外,仍坚持要随军出征。纪苏辩不过他,又深知他向来如此,不得不依他之意。但为了减轻他身上的痛苦,李均将指挥作战之权交给了魏展,对部下只道自己另有安排。   “为何不让我作先锋官!”蓝桥嘟哝了一句,拨了马头将本部人马领走。魏展又道:“唐鹏!”   唐鹏握住大刀,微微一笑。这数年来他在与苏国的小规模冲突中颇立了不少功勋,当罗毅由武转文成了地方官员之后,他却始终留在战场之上。罗毅花了两载功夫,方才捕获那侍女小玉的芳心,小玉答应嫁与他的条件便是不得上战场拼杀。   “你领一千人,埋伏于前往小石谷的半途之中,若是见了敌军由此溃退,你也待他过了一半再击杀!”   “是!”唐鹏离去之后,魏展转过脸,看了看满脸渴望的甘平:“甘平,你领本部为前锋,隐伏在斜野,此处为敌必经之处,待敌军布阵之时,你观我号令自敌阵后杀出。”   甘平精神一振,手中钢叉一举,他部下一千人齐声大喝起来。这一千人都是不足二十岁血气正旺的战士,生性剽悍,这一声呼喝,倒有大半是向周围的同伴挑战,要比拼一下谁在战场上杀敌立功更多。旁边的和平军将士也羡慕地看着他们,长久不曾打过大仗,这些将士宛若出山之虎般跃跃欲试。   天空似乎也感觉到了即将展来的大战,原本晴朗的空中开始聚集起鱼鳞一般的云彩来。秋蝉极力嘶鸣,让这闷热的午后更添了几分浮躁,也让军士将裹在层层盔甲之中的躯体变得烦躁不安。李均行军,向来将探马派出二十里以外,而且探马都选用那胆怯机灵者。要机灵者旁人都能理解,而当问及为何探马这般重要的人选不挑勇敢强壮者之时,李均却道:“强者则自恃其力,勇者则轻生好战,探马最重要的是将军机传自将领处,若是动辄与敌缠斗,战败身亡事小,误了军机事大。”也正是因此,李均的探马往往在老远便能发现敌军,极少有殆误军情者。   当这队南下增援的苏国部队发觉了和平军之时,两军不过相距五里,那苏国部队的将领倒也中规中矩,猝然相遇并未乱了阵脚,而是立即下令布阵。正当这数万部队作战斗准备之时,隐伏在斜野的甘平冷冷吐出嘴中含着的草茎,将叉指向一员在马上大声喝斥的敌将,道:“我去取那敌将的首绩,你们也选好自己的目标。”   这群战士按捺住心中的紧张,少数牙齿咯咯轻颤的战士见了甘平那沉着的神情,情绪也稳了下来。   “二……”正当这群战士心态又略略放松之时,甘平的数数声又让他们绷紧起来,猛然间,甘平一夹马腹,那马长嘶一声,似乎要将闷着已久的压抑完全释放出来。在如离弦箭般奔出的马上,甘平的“杀”字断喝,惊得身后战士们也都齐声高喝起来。   当受了惊的苏国将士向这凝望时,千余人掀起烟尘,自草丛中掩了出来。他们声势如此巨大,以致于树木与草丛都成了他们的身影,乍然一看下似乎是有数万精骑冲了出来。甘平手中高举着钢叉,自云缝隙间射下的一线金光落在他的叉尖之上,又折射成七彩的光,映入被甘平死死盯住的苏国将军眼中。那将军缓缓张大嘴巴,发出濒死野兽一般的哀嚎,但这时,甘平与他尚相距有百尺之遥。   甘平伏下身子,贴在马身之上,叉一挥,拨开射向马首的一枝箭,苏国的将领焦急地怒骂声他可以清楚听见,被喝斥的士兵们有的胡乱射出箭矢,有的挺枪备战。象山洪一般涌上来的和平军,重重地与匆匆整好阵形的敌军冲击在一起。在两军交接的那一刹那,甘平似乎听到了两块巨石相撞发出的金铁之声。他顾不了那许多,钢叉灵蛇吐芯一般探了出去,那员被他的杀气所慑手脚有些迟钝的苏国将领被他重重挑起,借着马的冲力,尸体被远远抛开,磕在两个侧身想避开甘平锐气的敌军身上。   这一千和平军宛若一阵风般掠进苏国尚未布好的阵中,数万大军前方尚不知道后方发生了何事,便听到了呐喊与哀鸣之声。虽然他们立刻在将领的驱斥下布成坚固的防御阵势,但插入苏国军队的和平军并未直逼中军,而是挑了防御较为薄弱的左翼又冲了出去。这猝然一突一出不过是一盏茶间的事情,却在地上留下了两千苏国伤兵与尸体。   “追击,敌军人少!”   苏国主将一眼看出了甘平的弱处,猛然挥手下令。这些年来苏国无法同穹庐草原的戎人交易战马,只有从生活在岚国天赐草原的戎人交易,而岚国又不愿意让苏国得到最好的战马,因此落入苏国军中的战马大多老弱病残,也正因此,苏国的骑兵极弱,铁甲骑兵几乎不存在了。甘平领着和平军骑兵突了出去,苏国的步兵们无法追上骑兵,仅能用箭来碰运气。   但这些匆忙射出的箭无法追上有了准备的和平军,在奔出数百尺之后,和平军的速度慢了下来,马由疾奔变成小跑。苏国主将吸了口气,大喝道:“长枪手,列阵!”   擎着长枪的铁甲步兵在全军外围布下了枪林,盾手用厚实的皮盾护住他们的身体,此时的苏国军阵,宛若一只刺猬般,任谁欲冲过来,都将被重重刺杀。甘平与他的骑兵在距苏国军阵有一段距离之处游走,不时射过来几箭,但几乎不能伤着苏国官兵的皮毛。   “技穷了?”苏国主将捋须半信半疑地自问,以这几年他对和平军的认识来看,这一击决不是临时起意的。   “看,将军!”身侧的参军肥胖的脸抖了起来,指向正南方向。苏国主将回头看去,一道由战士组成的人墙仿佛无声无息一般,出现在那里。   “声东击西?”苏国主将心跳动了一下,敌军一队骑兵出现在自己身后,将自己注意力吸引过来,然后主力才出去发起攻击?幸好自己布来的是这圆阵,如今枪林已成,敌军主力除了硬攻之外,似乎无法突入自己军中,两军要是交战,必然死伤惨重,以李均性格而言,不到必要,他定然不会选择这种战法……   “那是什么!”他的眼睛一瞬间瞪得老大,因为他看见和平军主力中骑兵向两翼分开,露出数十量玄机车来。   玄机车修铸不便,而且机动性不强,除去攻坚或乘敌不备使用外,真正用处便不大。况且遇着壕沟泥泞,玄机车便寸步难移,因此除去偶然使用之外,李均向来是不常用之。苏国听说和平军中有此怪物,但还从未曾遇上过,此次魏展将这玄机车在初战理使了出来。   玄机车发出沉重地隆隆怪吼,那是铁轮压着地面的声音。秋天的苏国驿道与两侧原野,地面干燥结实,正适合这怪物行走。眼见越来越近的铁怪物,苏国长枪手握枪的胳膊也觉得发颤起来,对于这裹着厚厚铁板的怪物,他们的枪惟有自那前方细长缝隙里刺入才有杀伤之力。   “是了,令骑兵自我后方突击,以乱我备战。”苏国主将心慌意乱地想,“我本欲结阵设鹿角壕沟以备这怪物的,如今却无暇了……”   虽然明白了对方的计策,苏国主将却无计可施。他这支部队原本是南下增援的,却不曾想和平军推进得如此之速,更不曾想到沿途的苏国百姓纷纷绑缚了苏国地方官举城来迎为他们讨伐倭贼的李均。因此虽然他也有派出探马,但当得知消息时,两军已近在咫尺,而甘平的突袭又扰乱了他布阵立寨的安排,此刻他可谓一点先机都没有了。   “逃走!”苏国主将看了看周围的将士,每个人脸上都是畏惧与怯懦的神色,自从苏国最后一员名将董成降了李均以来,特别是清桂一战水淹二十万苏国大军,苏国军队早已毫无志气。这数年来残杀百姓,使得出身于普通百姓的士兵们也都心中不安,此次又遇上了飘着紫色龙旗的和平军主力,军心不战自溃了。   玄机车发出的沉重的声音,有如苏国主将沉重的呼吸,是战是逃他必须拿定主意。这突然出现的铁甲怪物是如此慑人,以至于苏国将士竟忽视了紧随其后缓缓推进的大军。   距离苏国大军临时布下的圆阵不足一百步之时,玄机车上的劲弩开始吐出闪着冷星一般光芒的毒刺。这种距离之内,三层牛皮加一层松木板构成的皮盾无法阻止机弩的力量,一张张盾被穿透,一个个枪兵悲鸣着伏倒,鲜血象蛇一样蜿蜒着自他们的身体下流出,染红了原野与驿道。原本如森林般密集的阵势出现了动摇与空隙,每个人都是畏惧,都在颤抖。   “拼啦!”苏国主将喉间干咽了几下,再不决断那么便很快会溃散了。念及家中妻儿,念及吴恕阴沉沉黄糁糁的目光,他微一闭目,大声喝道:“乘敌军尚未靠上来,冲!”   驿道两边的田野尽数为双方将士所占据,此处原本不适于展开作战,故此双方将士接触面不宽。那苏国大将倒不完全饭桶,在下令冲锋突破之前,先命令以弓箭开道。虽然玄机车挡在前面宛若一道不可攻破的屏障,但这弓箭是朝空中射出,越过玄机机后下坠而来,因此虽然不易瞄准,却也给和平军造成了一些死伤。   和平军阵势并未因此乱了起来,甚至除去玄机车上的机弩,和平军弓箭手尚未发出一矢。当双方近在五十步之时,苏国官兵惊惶地听到和平军阵中传来“嗡嗡”的弓弦声响。在这弓弦声中,密如蝗雨的箭破空而来,带着尖锐地风声,织成一张追魂夺命的网。   “啊!”伤者的惨嚎声立刻压制住了弓箭声,兵法有云“临敌不过三发”,这般弓箭袭击在两军相交前最多不过三轮而已,此后便会陷入混战之中。因此,当第一批中箭受伤的苏国官兵倒地之后,两军已经撞击在一下。   这支苏国部队约有两万余人,和平军则有五万之众,但在这地形中,和平军的兵力优势无法立刻显示出来。当两队前军杀在一起,后队正潮水般向前涌去之时,甘平看见和平军阵中高高的紫色龙旗摆了两摆。   “明白啦!”他嗬嗬大声呼喝着,那一千和平军骑兵开始加速,自苏国部队侧后再次突了进来。若是苏国部队布成密集的圆阵或方阵,这种程度的突击原本是徒增自家伤亡,但因为苏国部队前锋处于混战之中,双方冲锋之中已经无法维持密集阵形,甘平领着和平军骑兵得以顺利突破,将苏国部队后阵扰得大乱。   待苏国部队发现受到前后攻击之时,原本便不甚坚定的战意瞬间便崩溃了。苏国主将再也无法控制住部队,大军土崩瓦解一般四散开来。魏展在本军后阵中见了禁不住一怔,道:“如此不堪一击?”   纪苏也摇了摇头:“懦夫,数万人竟无一个男儿。”   李均略有些疲意地看着这一切,他心中明白,魏展的布置是针对苏国部队尚能组织起反击而来的,如今看来,敌军一触即溃,蓝桥与唐鹏二人的战果会极为有限。   果然,那苏国主将见大势不妙,领着数千人向西北败退,更多的部队则四散逃开。甘平不时踏着马镫站起看着战场局势,只要见着尚在顽抗的敌军,他这千人骑兵便狂风扫落叶般将之冲溃,这又加快了苏国部队的溃散。   “获胜即可。”李均低低吐出这四个字,魏展也笑了,双方兵力悬殊并不算太大,能在一瞬间击溃对方,也算是一场大胜了。只可惜这些逃散的敌军多半会重聚起来,但那是下一战的事情,即便他们重上战场,也应是惊弓之鸟。   一面倒的战斗让甘平甚为不满,当敌军再也没有有效抵抗之时,他也懒得驱使自己的骑兵去追杀逃跑的败兵。   不久,唐鹏与蓝桥先后来报战果,苏国主将那数千溃兵根本无意作战,唐鹏与蓝桥能做的便是追在他们背后受降。倒是蓝桥以绊马索将苏国主将赶下了马,在对决中将之斩杀。   “你可以捉活的吧?”魏展冷冷哼了声,表示自己对蓝桥的不满。   “那般无能之辈,就弄几个残兵给我杀,捉活的有何用处?”蓝桥嘿嘿笑道,他平日里甚是憨厚坦诚,但在战场上却嗜杀如命,最爱便是一剑将对手头颅斩下,因此他用来献功的,便是苏国主将的头颅。   “功过相抵,若是人人都如你这般好杀,敌军还有敢降者么?”魏展道。   “功过相抵?”蓝桥一拧脖子,嚷道:“军师,我手下的儿郎可是在血里打滚才弄的功劳,你缩在后方一句功过相抵便全勾消了?”   “蓝桥!”纪苏不得不插言:“你怎能对军师如此无礼?”   “是说你本人功过相抵!”魏展也瞪起双目:“你先下去,若是再敢顶撞,军法从事!”   蓝桥缩回了脖子,撇着嘴出了中军大帐,纪苏看了看李均,李均却看了看魏展。魏展待蓝桥走后,脸上才露出笑来:“无妨,他肯为部下争功,便更会为统领效力,何况他是个莽夫,除了紫玉,只怕无人会指望他温柔些。”   帐中都大笑起来,因为蓝桥与魏展的冲突而显得有些紧张的气氛也缓和了。 第八章 斩首   清江水自西部的中行山脉里奔腾而出,在经过丰饶的清桂平原之后,折向东北方向。自江安城以下,清江水便改称为柳河,作为柳河第一城的江安,城小民贫,远比不上距其一百二十余里的湛阳。湛阳城北边是东西走向的凤凰山,西方是自凤凰峡谷奔流而来注入柳河的湛水,南面则就是波涛汹涌的柳河,柳河之南则是隔断了桂河东去之势,迫使之不得不折作西向的莲花山脉。古人有诗“千里望凤凰,一夜过湛阳”,柳河之水以湛阳段最为险急,暗礁旋涡浅滩都足以让上游来的船只化为江水中泡沫里的碎木。两岸群山对峙,鹤鸣于长空,猿泣于山崖,栈道如天梯一般在悬崖间盘旋,正所谓“上有六龙回日之高标,下有冲波逆折之回川”者。   “战船倒不是过不去。”董成轻轻用手击着自己的脸,目光深邃。此次出征,他心中是冲满着矛盾的。虽然黄选以为民而战折服了他,让他加入到和平军中来,但念及此次将以下克上,亲自来灭了曾是自己故国的大苏王朝,董成心里便有些不安。   “战船自此过去,河水险急倒在其次,你看那里。”他的行军参谋张放伸手指向大河中悬在两岸山崖之上的一道黑影,“铁锁横江,船顺流而下,必为这铁锁所阻断。”   “那儿。”张放又用手一指,“那座山唤作猿儿愁,正是栈道之上最险要的所在,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敌军在那上面平地建了座营寨,驻有千余精兵,如不能突破这猿儿愁,便不能打开湛阳城的大门。”   董成微点了点头,这张放是黄选荐给他的书生,颇有机智,每每问他行军布阵之事,所答总与董成心中暗合。因此这次出征,董成特意任之为行军参谋。   “难啊难。”莫子都仰首望那在猿儿愁上飘动的一点点旗帜的影子,半响叹息道:“若是强攻,只怕我们这数万人马全折在此也无法攻下猿儿愁。”   “关键便是攻这营寨。”张放接口道,“若是能攻下这营寨,便可过去将这铁锁斩断。”   董成微微颔首,过了会儿,他道:“兵法有云,‘攻险则夜袭’,正面强攻显然难以攻克,只有乘夜突袭了。”   这一夜三更天里,淡淡的云层将一轮下弦月掩住,天地昏暗,三十步外便见不到人影。莫子都弃了笨重的铁衣,身着戎人特制的皮甲,与三百勇士悄悄向那猿儿愁营寨爬去。   这三百勇士身上背着引火之物,将短刀衔在嘴中,手足并用,只借着自云层中透出的一点微光,循着日间自采药人嘴中问出的一条小道,慢慢接近猿儿愁营寨。暗夜之中,群山耸峙,宛若择人欲食的怪兽,而山崖间夜枭凄凉的悲啼,更让整个天地充斥着一种荒凉阴森的气氛。 ( 重要提示:如果 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t x t 0 2 . c o m ) , ( t x t 8 0 . c c) , ( t x t 8 0 . l a )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这路可真难走!”莫子都抹了抹额间汗水,抬头看了看,日间那采药人只是说这条小道难走,却没想到难到这种地步。借着钩索,他们花了半个多时辰,才上得一半而已。   “吱——哇!”   正当他感叹之际,一声猿啼忽然将他吓得一跳。他循声望去,只看得到崖间几株松柏模糊的影子。   那头孤猿原本为在争夺猴王之位中战败的公猿,因为不为猿群所容纳,故此在夜间充当了警哨的角色。这一声啼叫,立即将整个猿群都唤醒,而猿类又好奇,片刻间就都大声啼泣,整个山崖为此起彼伏的猿啼声震动,迅速顺着一座山崖传向另一座山崖。   “这些猢狲!”莫子都摇了摇头,在心中骂了句这些吓了他一大跳的猿猴。这突然而来的事情让三百勇士的情绪放松了不少,有的人脸上甚至浮现出笑容来。   在猿猴啼鸣声里,又过了半个多时辰,他们才接近了崖上的营寨。只需将五爪钩索挂住上头的某个石头或树上,他们便能来到营寨背后了。   莫子都悬着已久的心也逐渐放下,只要上得营寨,他这三百人放起火来,正面早已准备好的大军一拥而上,猿儿愁营寨便可夺下来。   “杀呀!”突然暴喝声自头顶传了过来,莫子都骇然举目,眼前只觉得一阵刺痛,原本暗忽忽的山崖之上此刻被灯笼火把照得有如白昼一般。莫子都心中“不好”二字刚刚出现,一阵天崩地裂般的滚木擂石便自崖上扔了下来。   清桂军勇士正在狭窄陡峭的山崖小路之上,几乎没有转身的余地,更别提如何躲闪。在巨石与圆木袭击之下,三百勇士纷纷被击中,血肉模糊地摔下看不见底的深渊。   莫子都也被摔落下的一具战士尸体砸倒,自那峭壁之上翻滚着向山下摔了过去,天旋地转之中,他努力想用手去抓住什么,但手中所拉住的野草小树都被他向下滚落的力道一带就断。莫子都心神俱裂,长久以来的事情一桩桩在他脑中浮起,虽然头数次砸在岩石之上,但他脑中却异常清醒。   在猿儿愁半道等待接应的董成先是见山头火光一片,紧接着便是杀声与惨叫声不绝,他只道偷袭得手,心中大喜,下令道:“突进,否则子都要抢走全部功劳了!”   大军呐喊着冲向猿儿愁营寨,但当他们接近营寨之时,却发现敌寨中没有丝毫火起的迹向。不等他们回过神来,敌寨中鼓声大作,栈道上头万箭齐发,奔行最快的战士纷纷倒地。董成吸了口气,心中一阵巨痛,知道自己此次偷袭未曾得手,若是勉强攻击,伤亡必定惨重,他咽了口口水,艰难地下令道:“退,快退!”   这千余作为前锋的清桂军只得弃下战友的尸体,转身退却。猿儿愁营寨中的苏国军士也不追赶,只是擂鼓呐喊,慌乱中不少清桂军急不择路,坠入悬崖之中殒命。   撤回营寨清点人马之后,董成心中不由一阵凄然,除去自己领着的正面主攻将士折损了三百余人,负责偷袭的三百勇士竟只有五人生还,连莫子都这忠心耿耿追随自己出生入死的副将也阵殁,甚至于尸骨都无法找回。   “都督节哀。”张放也禁不住悲形于色,“莫将军虽亡尤存,当务之急是如何替他复仇,攻下这猿儿愁营寨。”   董成微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独自一人坐在大帐之中,用手支住额头,静静呆了半晌。自从投诚李均以来,他还不曾如此伤神过,而且向来与他同甘共苦的莫子都已不在身畔,妻子又待产于家,张放书生难以寄托心怀,让他如何不觉得茫然无措。   次日一早,众将来到中军大帐时,却发现董成并未离开。张放正欲进言,董成却制止了他说话,道:“今晨得报,敌军早料到我军将采取偷袭之策,只不过不曾想到我军会自后山攀爬上去。但昨夜我军偷袭之时惊动了后山猿群,才使得敌军对后山有了防备。”   众将不由面面相觑,这原本成功可能性极大的偷袭,却由于一个极微小的因素而完败。董成双眉一挑:“若不是这群该死的猿猴,我军此时已拿下了猿儿愁营寨,莫子都等将士也不会阵殁。为了替死去的将士复仇,也为了出我胸中恶气,众将士听令!”   众将心中一凛,以为董成将下令强攻猿儿愁营寨,却不料董成环视众人一眼,慢慢道:“将这附近山中猿猴,一个不剩都给我活捉过来,记住,我要活的,如此才能好好炮制它们。”   众将大吃一惊,在这两军对峙之际,多呆上一日,士气便会降下一分,况且新败之后,董成不施计去破敌,却要这些战士们去做猎人的勾当,这如何不让众将不安?   张放脸色也变了,他沉吟片刻,忽然转惊为喜,道:“既是都督有令,众位即刻便去捉吧,早一日捉完,我们便早一日可以为阵亡的将士复仇!”   众将还等再说,见董成已露出一脸倦意,只得退出了中军大帐。   清桂军捕猴的消息传到猿儿愁营寨,寨中官兵禁不住狂笑不止,董成也曾是苏国有数的名将,却落得今日这下场。就在山上传来的笑骂声中,清桂军含羞带辱,将这附近山上的猿猴能捉的都捉了来。一时之间,倒有千余只猢狲在清桂军营寨中尖叫,整个军营为猴骚味所笼罩。   董成清点了一遍后,命人将十余只身强体壮的公猴儿毛全剃光,用朱砂、蓝靛、黑汁等涂料将之打扮得象雷公一般,又在其余猴背上绑了个装着硫磺松脂等引火物的布包。此时众将才明白,董成捉猴别有深意。   张放哈哈大笑道:“这猢狲帮过猿儿愁营寨的敌军一回,今日也让它们帮我们一回,我看今日天气正好,都督以为呢?”   “嗯。”董成面色深沉,点了点头。这一夜月华如练,张放领着战士们来到猿儿愁营寨后,自从那日偷袭不成,这还是清桂军首次出现在此处。   “点火!”张放示意将士们将那些猿猴身上的布包点着来,猴儿吃背上烧痛,立即四散奔逃走来,但清桂军将那十余只被打扮得如鬼怪一般的猴子放了出去,这些猴子身上也着了火,带着凄厉的鸣叫声,向猴群扑了过去。众军士再齐声大喊,猴群不敢向山下逃,只得向山崖上攀过去。   “猿儿愁”名字叫猿儿愁,倒并非真正能难得住这些整日里在山崖间攀跃的猴子。人要花上一个时辰才能上去,猴儿只需片刻便攀上山崖。猴儿身上的布包设计得极巧,大多数猴儿在这攀跃之中未曾被烧死,都跃上了山上。山上的苏国官兵早被猿啼与叫喊惊动,但却不曾想从山上跃上这数百头身上着火的怪物来。弓箭与滚木擂石根本无法阻止已经给烧得疯狂的猴子,这些猴子自守军头顶掠过,停在山上营寨的屋顶之上,片刻间,便将火传到了营寨中。   董成向山上望去,见到山上烈焰飞腾金蛇狂舞,人类的哭喊声与猿类的悲啼交错,火光中他脸色变了几变,这等烧法杀孽太重,原本不是他本意,但为了替莫子都报仇,为了能拿下这猿儿愁营寨,他也顾不得那许多了。   “我这不忠不义之臣,原本就是要受天谴的,多一桩杀孽少一桩杀孽也无所谓了。”他心中想,一挥手,下令道:“冲!”   “杀啊!”这些积闷已久的战士将数日来捉猴儿受到的戏弄,全化作厮杀的怒火,沿着栈道向猿儿愁营寨冲了上去。猿儿愁营寨之中,正被这火猴扰得大乱,到处都是上蹦下窜的猴儿,这山寨依险而立,寨中官兵本来就不甚多,既无法将猿猴尽数射杀,又无法扑灭烈焰冲天的大火。清桂军将士冲到寨门口时,本已被烧得半焦的营寨门忽地打开,里面奔出几十个焦头烂额的官兵,衣不敝体,满面灰尘,身上甚至还有不曾扑灭的火,一见了和平军,立即举起双手跪了下来,大喊道:“愿降,愿降,实在受不了啦!”   冲上来的清桂军将士没料到竟然会如此,原来那数百猴儿上得山后疼痛难忍有若疯狂,见人便抓见人便咬。这些猴子动作迅捷远胜于人,虽然官兵用武器杀伤了不少,却也被抓得血肉淋漓。再加上四处火起,杀声震天,官兵们士气大沮,竟然组织不起有效的抵抗,几个机灵的甚至打开寨门举手投降了。   营寨门失守,使得官兵们失去了最后的倚恃。比起他们,对冲上来的和平军将士造成伤害更大的是那些有若疯狂的猴子。在冲进去的几个战士都被猴子抓伤后,董成下令道:“堵住寨门,不要进去了,待火熄灭!”   猿儿愁营寨便在一夜之间化作了灰烬,能够阻挡董成大军东进的,便只有大江之上的铁锁练了。这铁锁练是这两年来苏国秘密铸成,以卓天之能,事先都不曾得到任何消息,等到事成之后,才明白这是有位越人向吴恕献上了这“铁锁横江”之计,让人上又上不得,下又下不得,将原本可以千里通烟波的柳河生生截成两段,以备和平军进攻。而大军进发乘船是最快也最省力的,若是不能突破这阻挡,大军便得至少多绕上二十日的山路。因此次日晨在营寨中再商议进军之计时,众将对如何除去这些铁锁议论纷纷。   “以往清桂漕运,都要通过这里。”张放道,“本来柳河在这湛阳段航道窄浅,暗礁密布,来往的船只倒有十之一二会在此处出事。后来传说中越人第一巧匠大神公输盘的嫡传后人,名为公输翟者用了足足二十年,花去钱财无数,才将这些暗礁炸除。他还于湛阳城外凿山为石,造了举世无双的释家大佛像,以乞求神灵保佑过往船只。都督生在北方,还不曾去见过这释家大佛像吧?”   董成微摇了摇头,脸上难得露出一丝向往之色,道:“我常听释家僧侣谈及释家教旨,佛陀立誓不救尽苦海中人绝不离开人间,这种匡世济物的气度,我心中非常敬仰。”   众将听得二人不谈如何解决铁锁,却谈起了那两岸风物,都颇为诧异。过了会儿,张放道:“当初公输翟疏通这航道,救了无数生灵百姓,他却不会想到,千余年后又有一个越人献计铸了这拦截大江的铁锁练来。‘前人建屋,后人拆墙’,诚为可叹。”   董成也禁不住微微皱起眉头,张放喜爱卖关子他早就了解,这也是张放在苏国无法踏入仕途的重要原因,没有哪位上司会喜爱说话总拐弯抹角的人。但董成如今修养更远胜于数年以前,他只是淡淡道:“张兄还是将胸中之策掏出来吧。”   张放嘿嘿笑了笑,也略觉不好意思,他道:“这铁锁练太粗,无法砸断,但五行之中,铁锁练属金,克金者……”   “必火!”众将中已有人脱口而出,他们才以火猴之计烧了猿儿愁营寨,现在又要用火计来破这铁锁横江之策。   “只是大江上要点火,却有些麻烦。”张放慢慢道,“我想出一策,都督看看是否可行。”   次日董成下令,在山中伐木造排,在木排上堆起大堆的柴木,将柴木点燃后放排而下。木排顺着江水向下游漂去,但经过那横江铁锁之时,木排被铁锁拦住,大火便在铁锁之下燃烧了半日,方将粗大的铁锁熔化成汁。那个无名越人向吴恕献的计策,在木排上飞腾的烈焰之中,化成铁水,消失在大江之中。   ……   神洲诸国的战争,持续已有千年之久,以往每隔十到二十年,便会爆发一场将各国都卷入的大战。在战争中,国家诞生或者灭亡,一个个大国土崩瓦解,又一个个小国强盛壮大起来。无数的鲜血汇成了江湖,无数身躯肥沃原野,无数骸骨支起了大山。到了这数年,神洲流的血更为猛烈,以往十余年才发生的大战,如今数年便会发生一次,甚至于一年之中发生数次。   在李均进攻苏国,与苏国、岚国的联军即将进行一场大战的同时,柳光也拨调好兵马,他以善守城的薛文举领重兵守住西南重镇石台城,又令韩冲为大将镇守东南,一方面加强与余州接壤处的守备,另一方面则与薛文举成牛角之势,露出随时将南下与淮国凌琦会战的态势。双方在边境之中冲突的次数也直线上升,不时有大臣问及柳光是否准备与凌琦决战,柳光都诲莫如深。   明里他半真半假作出将南侵的姿态,暗里却以马济友为前锋,领着其本部十万大军,自己又挑出这几年来精练出的十万部队为接应,安排好粮秣,作好了一举袭灭洪国的准备。   洪国自然发现了柳光的异动,但这数年来马济友隔三岔五便调兵遣将前来骚扰,洪国将士烦不甚烦,都有些麻木了。而且马济友的献策极为有效,洪国国力大减,国库的半数收入,都来自于海平的公开聚赌。同苏国一样,洪国也陷入无钱无粮的窘境之中。   “纤腰,你今日里可更动人了,妆扮得如此夺目,是不是想着谁家少年郎啊?”   将这些军国大事暂且放在脑后,柳光微笑着对垂首向他行礼的爱妾道。他在恒国的家小早在恒国灭国之前,便被杀得一干二净,来到陈国之后,陈国前王曾赐给他许多美人。虽然年岁不饶人,柳光头发已斑白了,但对女色的爱好上,他却不减当年。   被他爱称为“纤腰”的美丽女子半是娇羞半是嗔怒,行了礼便扯住了他的衣袖,将头枕在他肩上道:“国公说什么呢,早晨还刚见着,现在却说这种疯话啦。这世上,还有哪个少年郎,比得上国公?”   美丽的女子,只不过拥有原始本钱,若是再加上聪明,那便是拥有让任何男人投降的实力了。饶是身经百战不曾屈挠过一回的楚国公柳光,当这明月朝露般的女子柔弱的身躯靠在身上撒欢儿之时,也禁不住讨饶:“好好,是我不对,不该对我的纤腰说这疯话。”   “只是认不对可不行。”纤腰柳眉一颦,双目泫然:“奴家恨不得将心都剖出来给国公看,可国公却总是用些疯言疯语来说奴家,奴家可真不想活了……”   柳光拥着她来到太师椅前坐下,将她轻若无骨的身躯揽在膝上,微笑着拂去她眉眼际的泪水,道:“我可是一老人,你不过二八妙龄,我如何能伴你一生?若是他日我有个三长两短,最放心不下的便……”   纤腰用修长的手指堵住了柳光的嘴,两人相视良久,纤腰慢慢捋着柳光的长须,腻声道:“国公哪里是老人了,国公一点都不显老啊……”   二人想起昨夜的浓情蜜意,都吃吃笑了起来,柳光将纤腰揽得更紧,道:“如今我身体尚不输与少年,但英雄气短儿女情长,我若不为你们打算,又能为谁打算?”   “国公今日为何总出这种言语?”纤腰在柳光膝上端坐起来,脸上的万种风情全然不见,换上了肃然的神色,“纤腰若不是国公,即便不曾冻饿暴毙于街头,也必倚门卖笑于里巷,哪来如今这锦衣玉食?纤腰恨不为男子,外不能为国公杀敌于阵前,内不能为国公执政于朝堂,惟望能托国公的福气,为国公生下一儿半女。如今国公动辄出不吉之言,难道说国公已厌倦了纤腰,要弃纤腰与孩儿于不顾?”   柳光一开始只是捻须微笑,听得后来,神色也禁不住激动起来,待听了最后一句,他双目圆睁,双手握住纤腰之肩,目光炯炯盯着纤腰之腹,道:“怎么,我的纤腰儿……纤腰儿怀了孩子了?”   纤腰脸上浮起的红晕将她的肃容冲淡,取而代之的是忸怩:“近些日子身体有些不适,太医来说是可能有喜了……”   “哎呀呀,那你为何昨夜不说?”柳光站了起来,一把将纤腰揽了起来,满面都是喜出望外之色。纤腰垂下头,略有些不安,声若蚊蝇地道:“奴家昨夜不自禁,再加上想起再过些时日,奴家便不能受国公恩宠,因此……因此到今天才请国公来告诉国公的。国公千万莫怪纤腰……”   “如何会怪你!”柳光抱着她身躯,在堂中行了两步,笑道:“你可是我的宝贝,便是含在嘴中我也怕化了,如何会怪你!”   纤腰松了口气似的,将脸贴在了柳光颊上:“国公不怪纤腰,纤腰可就放心了。”   柳光最大的憾事,便是子女都为人所杀,到了陈国后连年征战,虽然他精力旺盛春萧无度,却一直不再有子嗣,故此将一直随自己在军中的侄儿柳泰过继为子。如今听到纤腰有了孩子,心中之喜,实在是不可言喻。   “我后继有人了!”他紧紧搂着纤腰,抬起头来呆呆望着屋顶,半晌后大声笑了出来。   “有一件事……”纤腰先是被他的笑声惊住,接着便也嫣然笑了起为,“国公何时有空闲?”   柳光微微定了一下,现今正值将大动刀兵之前的紧张之时,他如何能有空闲?过了片刻,他道:“纤腰要我何时有空闲,我便何时有空闲。”   纤腰心思乖巧,否则也不会在柳光众多姬妾之中倍受柳光恩宠,一听便知柳光言不由衷,便轻轻挣开柳光怀抱,盯着柳光双眼,道:“奴家曾在城中护国寺中许下心愿,在今年内若能为国公怀上一个孩儿,便为这护国寺的佛爷贴上金身。国公,无须太长时间,只要半日即可。”   柳光微微眯了眯眼,细长的眉毛拧了一下,道:“既是如此,后日下午我陪你去如何?”   “多谢国公。”纤腰喜形于色,脸上又是一红,“奴家此去除了还愿,还要许上两个愿望,护国寺的佛爷这般灵光,定然会让奴家这两个愿望实现的。”   “哦?你可真贪啊,佛爷已经实现了你一个愿望,你又来要两个愿望,当心佛爷嫌你烦啊,哈哈哈哈……”   “国公说笑了,佛爷他慈心普照,怎么会嫌奴家烦?”纤腰细声细气地道,“奴家只畏惧国公会烦奴家呢。”   “我怎么会烦我的小纤腰?”柳光也站了起来,“你还不曾告诉我你又要许上两个什么愿望?”   “不说,就是不说。”纤腰将一臂可环绕的纤细腰肢拧了拧,脸上又完全被红晕所占据。柳光见她娇羞无限,禁不住怦然心动,双眉一张,道:“不说便不说了,如今也不是说这个的时侯。”   纤腰只道他动了怒气,举目一见,却看见他脸上似笑非笑的神情,向着她张开双臂,纤腰脸上娇艳欲滴,半推半拒,迎上了柳光的怀抱。   第三日下午,柳光依着纤腰的意思,褪下戎装,换上普通人家的衣裳。看得他打扮得一团和气,再也不象那在朝庭之中一呼百应的权臣或战场上英勇果决的将军,纤腰禁不住咯咯娇笑起来。   二人分乘两顶小轿,只有几个亲兵跟随,便来到了城中护国禅寺。这寺院曾是陈国首都洛郢香火最盛的寺庙,作为陈国王家家庙而建起,每年三节庙会之时,护国禅寺前的街道之上火树银花,热闹非凡。自从柳光主政,除去对外战争,陈国算是这百年来少有的稳定,洛郢城中有趣热闹的去处也增添了不少,再加上柳光有意无意限制王室的活动,无形中护国禅寺对洛郢百姓的重要性便降低了那么几分。   知客的僧人虽然不是什么有极深释家佛法的禅师,却生了双能看人的眼。见了柳光气势,虽然不知他是谁,却猜出他应是微服前来烧香的达官贵人,因此招待得分外殷切。   柔和的光线自雕着飞天与金刚的彩绘窗户透了过来,洒在佛前的莆团之上。纤腰双掌合什,垂着头向佛像拜了几拜,便跪在莆团上。柳光虽然向来对鬼神之说将信将疑,但此刻又不由觉得周围的檀香味儿中透着股神秘的压力。侧过头去,见纤腰闭着双眸,樱唇轻颤,不知在念着什么,脸上的神色却是无比虔诚。柳光禁不住微微展颜一笑,但这一笑似乎立刻被纤腰感觉到,一丝半是嗔怒半是哀求的目光瞟了过来。柳光微摇了摇头,他知道纤腰是要他跪拜,但自从离了恒国之后,他便发誓再也不向谁虔诚跪拜——便是陈国先后两个君王,他表面上大礼不缺,却从不曾真心拜过。   那一丝目光很快收了回去,纤腰白皙的脸在那柔和的光下,仿佛笼上了一层淡淡的氤氲。她全神贯注地祈祷,一种神圣而纯洁光似乎自她脸上,身上散发了出来,和着这展中的紫檀香气,让柳光几乎以为,跪在那儿的并不是自己的爱妾,而是一个圣洁无比的天女。   “纤腰有母仪天下之象啊。”他心中一动,自得家破之后,他不曾立过正妻,纤腰对自己情深似海,又怀了自己的骨肉,而且无论妇容妇德都无可挑剔。虽然有时还有年轻人的轻狂,但这完全可以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成熟起来。   佛事布施都完结之后,柳光心中决定了一件大事,颇觉得轻松,因此对这护国禅寺的建筑颇感兴趣,知客僧每每介绍一处景致,他便能举一反三说出历代典故。那知客得了大量布施,也就更加殷勤,在引着二人游遍全寺之后道:“先生神采不凡,满腹珠玑,定是当世名流,小寺后山尚有历代高僧的塔林,其中不乏前代书法大家的碑文。象王家父子的‘随意和尚法碑’、苏三学士的‘明月禅师塔碑并铭’,哦,还有千载之前武圣孙楼亲笔所书‘禅法止戈赞’,先生可有兴趣前往一观?”   柳光听得有“大王小王”之称的父子书法先辈的合作,已经大觉心动,又听到文彩一代无双的苏三学士的名字,更是心痒,待听得武圣孙楼之名,便觉得心中是饥渴了。他看了看纤腰,道:“你累不累?”   纤腰何等乖巧,道:“奴家不累,奴家也爱看些前人的墨宝。”   柳光微笑着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心中升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柔情。若是说以往在这个女子身上是欲多于情的话,现今却已经情深似海了。   护国禅寺的塔林在苍松翠柏的环绕之中,青石砌成的小路弯弯曲曲,在山石、松柏与小溪之间穿行,不时便有一座古朴的僧塔出现在面前。大多僧塔都是没有什么装饰,偶尔见着有石刻碑文的,便是前代书法名家的杰作。柳光一面看,一面啧啧称奇,自己在洛郢也呆了数年,竟不曾来此一观,实在是憾事。   此刻太阳尚欲落未落,林间的轻风传来微微的凉意,一种神妙的气氛在塔林间流动。柳光与纤腰一边观看一边点评,渐渐便入了塔林深处。几个装扮成长随的武士却一步不敢落下,随着他们进入林中来。   看到武圣孙楼书写的“禅法止戈赞”碑时,柳光禁不住停住脚步久久不愿离去。一代军神孙楼兵法之妙冠绝天下,这千年来无数名将苦心思虑,却也没有超出他留下的阵图、兵法范围。但这用兵如神的天才,却留下了“禅法止戈赞”这传世的石碑。止戈为武,莫非孙楼到了晚年,也厌倦了杀戳征伐?   正凝眉思忖间,一道冰冷的气息从近处传了过来。柳光伸出左手搂住纤腰,身体一个大转,将纤腰压在地上,而右手同时将穿着宽大僧袍的知客僧拉了过来,挡在二人身前。就在此刻,弩机声响起,数十枝短弩呼啸而来,紧随着柳光的武士们纷纷冲上前来,想要用身体护着柳光,却正迎着这些短弩,噗噗弩箭透体之声与众武士的惨鸣几乎同时响了起来。   “糟糕!”柳光心中突地一跳,他不用抬头,便知道这几个随身武士都已经身亡。他向来颇为多疑,极少象今日这般轻装而出,他原本以来不会有人知晓自己的行踪,却没料到仍有人在此等侯伏击。   “那个臭和尚!”他心神一凛,若是知客僧是与刺客是一伙的,自己此刻便是被引入伏击圈中了。他悄然伸头,却看见知客僧瞪得大大死鱼一般的脸就贴在他身前,数枝弩箭自他头胸间穿了过去,流出来的血竟然不是红色而是碧蓝色!   “毒弩!”柳光脑子飞快转了起来,对方深知他武学精深,竟然用上了淬了剧毒的毒弩,哪怕只擦破表皮,都足以致他于死地。这毒矢分明是从特制的神机弩中射出,神机弩一匣可装十五枝短矢,方才那一阵疾射至少射出了四十余枝,也就意味着至少有三个刺客在此。   柳光可以感觉到被压在身上的纤腰在颤抖,他轻轻拍了纤腰脸,示意她不要害怕,然后将那知客僧的尸体拉了过来,突然手一振,尸体如苍鹰般腾起,直飞向一棵古松。   “噗噗”又是机弩声响,知客僧的尸体上又插上了十余枝弩矢,但仍与古松上一着褐色衣裳几乎难以分辨的刺客撞在一起。知客僧光光的头颅正撞入那刺客怀中,刺客只觉得胸口一阵巨痛,便从树上栽了下来。   这只不过是片刻的事情,柳光将在高处对自己威胁最大的那个刺客先解决掉,但他却仍不敢大意,还有两个刺客所在之处再也不曾发出什么声音,想来他们业已换好了弩匣,屏住呼吸等待给自己致命一击的机会。   柳光悄悄将脸贴在地面上,这是他多年从军中习得的一项技能,由地面的震动感觉对手的方位。一种凉凉的麻麻的感觉自地上传来,隐隐地下似乎有“沙沙”翻动之声。柳光心中一动,传闻中有种土遁秘术,与道家法师的遁术不同,是真地在土中潜行,莫非……   一念及此,他用力一扯,将自己的外衣撕了下来,运足灵力向外掷了出去,引得刺客射出第二匣弩矢,同时搂着纤腰突然翻滚,贴着地面滚出了近十尺。铮铮声里,他们原先躺着的地方,一枝蓝汪汪的匕首穿了出来,但又缩了回去。   “得将这贼子自土中弄出来!”柳光心中略感焦急,若是这样卧在地上,迟早会被土中的刺客刺中,但要是站起来,又势必会暴露在剩余的弩手目前,生死之际,他当如何是好?   ……   只有先解决掉尚存的弩手,方能腾出力量来对付这土中的刺客。   柳光伸手又拉过一具武士的尸体,将尸体抛了出去,但那弩手却不再上当,无声无息地潜伏在那里,等待着最好的时机。柳光只得将那武士的腰刀紧紧握在手,若是知道刺客的位置,他有把握一举将之格杀,但如今敌暗我明,他却不能妄动。   纤腰大气也不敢喘,倚在柳光身侧,一双妙目瞪得溜圆,柳光与她对望了一眼,微微笑了笑。纤腰心知如今柳光有刀在手,只要能引开那些刺客片刻的注意力,那便能脱离险境。她轻轻地喘息了几声,柳光听得她的异动,只道她心中畏惧,左手拍了拍她脸。   就在这时,纤腰忽地向柳光展眉一笑,笑靥如春花绽开,说不出的美艳动人。柳光怔了怔,纤腰挺身而起,柳光分明可以伸手去拉住她,但柳光手只伸了一半,便停在那儿!   “噗噗!”   机弩声再响,柳光狂吼一声,身体如大鹤般贴地而起,他听声辨位,已经知道那杀手的位置,刀光闪过,藏身于一株松树之后的一个杀手由肩至腰被他这含愤一击斩成了两截。另一个伏在座僧塔之后的弩手正要装上新的弩匣,柳光人又掠了过来,一刀便砍下了他的头颅,不待颅中喷出的鲜血落下,柳光重重一脚,将尚未倒下的无头尸身踢飞了出去。挟着他灵力的那具尸体砰然撞在柳光方才起身之处,那地面轰然炸开,一个黄衣人在炸开的坑中一闪便不见了。柳光咤道:“哪儿逃!”腰刀飞掷了出去,生生钉入黄土之中。一股鲜血顺着刀刃渗了出来,将那块黄土沾成糊糊的一片。   “纤腰!”   纤腰躺在地上,胸腹间足足插了十余枝毒箭,当柳光冲过来抱起她时,她身体轻轻抖着,目光茫然地看着天穹。柳光一面将自己的灵力拼命输入她体内,一面大声叫着:“纤腰!纤腰!”   纤腰泛着绿色的脸上忽然浮起一团红晕,她吃力地将头转向柳光,抚着柳光的脸,道:“国公……佛爷……佛爷真的……怪我太贪心么?我许愿……我许愿能……为国公多生……几个孩子……国公能……一切顺心……佛爷怪我……怪我太贪心了么?”   柳光只觉得纤腰这几句话有如天雷一般,击在自己心中,自己那颗心,似乎要碎成无数碎片,又似乎已经停止了跳动。他紧紧搂住怀中在抽搐的娇弱身躯,想以自己的体温让纤腰感觉到温暖,但纤腰身上的热仍旧迅速地消失。   “奴……奴不该要国公……来的……奴万死不惜……只……只可惜……”纤腰的声音渐低,渐低,渐渐消失,柳光的心也渐行,渐行,渐渐远去。什么王图霸业,什么千载功勋,什么荣华富贵,什么权势倾天,为什么都不能保住这个女子,保住这个一心只想为自己生孩儿的女子?   “纤腰……”柳光的大喊慢慢变成了呜咽,被恒国新君免去官职他不曾哭过,被恒国百姓认作叛贼他不曾哭过,满门被屠绝他不曾哭过,失去了心腹爱将霍匡,他也不曾哭过,但如今,他却不得不流泪,一种从未有过的自责,让他心神俱碎,他忽然疯狂地将纤腰尸身上的弩矢全拔了出来,喃喃道:“你不能死的,你不会死的,你还要为我生上一堆孩儿,你还要母仪天下……”   但已经冷去的身体,再也无法温暖起来,已经不跳了的心,再也无法颤动起来。柳光看着纤腰满是哀惋的脸,看着她那朦胧的眼,绝望与悲愤,痛苦与自责,一齐涌上他心头,他将自己的脸埋入被毒血染成蓝色的纤腰的胸怀中,他觉得这世上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害怕可以留恋的。就在方才,纤腰还如天女一般,在佛龛之下祈祷,那虔诚真挚的神色,那半是哀求半是薄嗔的一瞥,莫非是佛爷怨自己不曾跪拜,而报应在这可怜的弱女子身上?莫非是自己杀孽滔天,天意要自己绝了这情义,绝了这后嗣?   “我……我好浑呵……什么不败名将,我是天下最大的混蛋!”柳光终于抬起头来,仰首望着天空,张大了嘴,混着血迹的泪,慢慢自他眼际流了下来。他知道,自己永远也不会原谅自己,因为,他本来可以阻止纤腰的,但那一刻,涌上他心头的,却是兵法中“时不可失,机不再来”八字。   晚秋的太阳,仍有着几分暖意,斜斜挂在空中。山风轻送,野鸟婉啭,溪水如诉,被杀意与罡气冲得失去了恬淡寂静的塔林,又恢复了平静。惟有一颗心,再无半点暖意,也永无宁静之日。   “原来李均也遇刺了。”   柳光眯着眼,淡然道。纤腰下葬已经有两日了,他是以国公正室的礼仪葬的纤腰,但这只能让他心中更加痛苦。   “正是,传闻李均受了重伤,但和平军中我方细作又说,和平军并未止步,仍在前进。”   “大好时机,李均如何会放弃?”柳光冷冷一笑,他眯着的眼中闪过一丝冷光,庞震如此说的意思他明白,便是怕他因纤腰之死而陷入不可自拔的悲痛之中,甚至为此止住北伐的脚步。因此他道:“庞卿,这几日我不曾视事,你与刘卿辛苦了,原先计策不变,我军如期进发。”   庞震侧目与刘铮换了个眼色,心中微微安了下来,他们不能理解柳光为何为一姬妾如此悲伤,朝臣中有人讥讽柳光说他为姬妾下葬礼仪僭越,若非西门让等苦苦哀求,柳光便早诛了那人九族。为一个妇人大动干戈,便是公孙明这般久久追随柳光者,也是第一次见到。   殿中略略沉默了一会儿,柳光又道:“公孙,可查出刺客来历了?”   “正要禀报大帅。”公孙明欠了欠身,“刺客来自洪国,自称将前往余州贩卖茶叶,十日前进得洛郢城,住在西市富贵客栈,平时闭门不出,事发一日前突然离开。他们所用匣弩,为洪国军中之物,身上所着衣裳布料,来自洪国有名的布庄‘锦绣坊’。”   柳光唇际掠起一丝冷笑:“公孙,你如何看?”   “刺客决不是洪国派来的。”公孙明脸上也浮出冷笑:“固然钱涉烨对大帅又惧又恨,但以他之能,还定不出如此缜密的刺杀计划。若是他能定出这等计划,也就不会留出这许多破绽让我们追查了。”   “以属下看来,之所以留下这许多破绽,并不是将我们注意力引向洪国那么简单。”润了润喉,公孙明又道,“无论行刺成与不成,我们都将倾力报复,这策划者担心此事,故此畏惧我方查出。最重要的是,那一日大帅要去护国禅寺进香,事先并无声张,刺客如何得知这消息的?”   柳光心中一动,这一点也原来也想过,只不过由公孙明口中说出,让他思忖得更深一层。那日纤腰是不是也想到此事,正因为是纤腰无意泄露了自己将去护国禅寺的消息,所以她才以死相殉?但纤腰向来谨慎,不喜多嘴多舌,如何会犯下这等错误?如今天人永别,事情的真相,只怕极难查出了。   “公孙,替我细细查一查我府中人物。”待庞震等出去后,柳光惟独留下了公孙明,“特别是那些服侍的下人丫环,那几日我准备去护国寺,难免会有下人丫环知道,消息十之八九是他们露出去的。”   公孙明皱了皱眉:“这些下人丫环的底细都查过了,倒没有什么可疑的,都是忠厚老实人家。”   “有一件事。”柳光慢慢道,“我不曾提过,那个在土中的刺客,施展的似乎是传说中幽冥宗的土遁之术。淮国凌琦与幽冥宗关系极密,幽冥宗乃其国教,而莲法宗本为幽冥宗一支,你查一查这些丫环下人中,有谁家中信奉幽冥宗的。”   公孙明微吸了口气,这幽冥宗神神秘秘,虽然不曾进入三教之中,但这千余年来所作所为,无一不是令人咂舌的大事,据说四海汗之死,便与他们的刺杀有关。只不过随着三教在神洲根深蒂固,幽冥宗因其教旨偏激,渐渐式微,但仍能在数年前挑起陈国的莲法宗举事。若是他们刺杀柳光,是不是意味着是凌琦指使他们如此去做的?   “听说你最近组织了两次暗杀?”   凌琦玉脂般的脸上浮着一层怒意,但他的眼睛却深如暗夜虚空。手执长杖的白袍人悄悄抬头望了他一眼,心中越发觉得,他脸上的怒意是摆出来给自己看的,而他真正的心思,却如他那双眼睛一般,让人无法猜测后面是什么。   “正是,若是能举手将李均与柳光杀死,岂不省却陛下不少事情?”   凌琦即便是坐在椅子中,腰背也不会偷懒放松,他在任何时侯的姿势,都可以作为宫庭礼仪的标准。他双眸中闪出冷电一般的光,即便是那白袍人心中也禁不住喷涌出寒意,以为他那朱红的双唇轻轻一启,便要处自己于死地。   “朕说过,这政事用不着你插手。”凌琦眼中的杀气一瞬间便消失,他缓缓道:“左平林,你如此妄为,是不是不将朕放在眼中?”   他最后几字说得很慢,也并不重,却透出一股难以抗拒的威严。虽然任何人只须在高位呆久,便自然而然会培养出威仪来,但凌琦的威严却与旁人不同,似乎这种威严乃是天生的一般。   左平林克制住心中跪下求饶的念头,微微缩了一步,以避开凌琦身上的气势。他道:“陛下似乎忘了,当年将柳光逼走之时,臣曾有言,天下越乱越好。”   “朕当然记得。”凌琦淡淡地道,“杀戮与血腥,原本便是神宗教义。但你这番胡作非为,会坏了朕之大计,你明白么?”   “如何会坏了陛下的大计?”左平林抗声道:“陛下早已平定南神洲九国,这数年来却一直按兵不动,坐视柳光与李均得到喘息之机。如今二人休养已足,用兵征伐,陛下却依旧不动声色。莫非陛下已经安享太平,没有一统神洲之志了么?”   凌琦扫了他一眼,左平林可以感觉出这一眼是充满不屑的,果然,凌琦微启双唇,道:“一统神洲?用暗杀这手段能一统神洲么?”   “如何不能?强如四海汗者,也中了我神宗慢性毒药,变得残暴多疑,逼走了孙楼,最终功败垂成!”左平林双眸中掠过一丝疯狂,显得对当年的功业极为仰慕,他嘶声道:“神洲乃神宗之神洲,对于不信奉神宗者,用任何手段都可以!”   凌琦脸上慢慢浮出笑来:“听说你为这次刺杀取了个名字,何不说来听听?”   “陛下喜爱兵法,当知兵法中有云‘射人射马擒贼擒王’。”左平林脸色已然恢复平静,似乎方才说那番激烈的话者并不是他,“柳光与李均,两人有一共同弱点,那便是二人皆为乱世枭雄,虽然其兴勃勃,但却根基浮浅,只要除去二人,他们部下必然会为争权夺利而互相厮杀,那时神洲便会较之如今更乱,也是我神宗与陛下进军天下的良机。正如杀人砍头最为快捷一般,故此,我为这次刺杀取名为‘斩首’!”   “你说的那个弱点,似乎朕也有。”凌琦慢慢道,“柳光且不提,李均已有子嗣,而朕却与柳光一般膝下无子,若是朕也被‘斩首’,这若大淮国,不知会落入谁手中。”   左平林垂下头,以掩饰目光中的惊悸与热切,他道:“陛下天下无敌,有谁能刺杀陛下?”   “天下无敌又如何?四海汗也天下无敌,不是中了神宗的慢性之毒,暴虐多疑而死了么?”凌琦一字一句,却面无表情。   “陛下……陛下与四海汗不同……”左平林心中深深懊悔,方才他欲做出狂热的样子,却不料真的说漏了嘴,凌琦心思之密,当世难有彼敌者,若是他有意追查下去,便是教宗,只怕也护不住自己。   “唔。”凌琦不置可否,过了一会,他道:“此次斩首,教宗事先可知?”   “这……事后臣向教宗禀报了。”   凌琦摇了摇头,道:“左平林,不是朕教训你,你既不曾同教宗商议,又不曾经朕允许,你便做出这等妄自尊大之事,虽然这些年来你与朕一直合作得很好,朕也助你除去了神宗中的对手,但只要教宗还在一日,你就得小心谨慎一日,须知,教宗能立你为传宗人,也可以换他人。”   左平林眼中光闪了几闪,若不是教宗牵制,他岂止做出这等事情!不过凌琦的话提醒了他,最近教宗对自己似乎有些生疏了,若不能及早继位,只怕会有变故。   “臣对神宗忠心耿耿,一意只为了将神宗发扬光大,教宗智深若海,对此定然明白。”他嘴中慢慢道,心里却开始策划下一次行动起来。   “还有,日后象斩首这般莽行,还是不要做的好。”凌琦似笑非笑,端起一只自西广俄洲传来的琉璃高脚杯,将鲜血的酒汁注了进去,他喜欢看到那些如鲜血一般的液体在这透明的杯中翻滚,激起细细水泡波纹。   “此次即使偶然失利,下次若有机会,臣还是要派人下手的。”左平林道。   “看来朕话不说透,你是不明白的了。”凌琦道,“你看,这酒是一杯一杯喝来得干脆,还是就着壶口一饮而尽来得痛快?”   “自然是后者了。”左平林道,“只是如此有些不雅吧。”   “如今神洲便是这一壶酒,但被许多小杯子装着,朕若要去喝,还得一个接着一个寻找杯子。”凌琦道,“现在有人替朕将酒倒在一起,朕为何不乐观其成呢?”   左平林道:“只是这样喝酒,一来万一倒酒的先将酒喝了该怎么办?二来猛然间喝下这许多酒,陛下不怕醉么?”   凌琦猛然将杯中的酒倾入自己口中,站了起来,傲然道:“他们出手能比朕快么?区区神洲,又能醉得了朕么?”   左平林蠕动了几下唇,终于不再说什么,如今他最重要的,是去稳住因为自己“斩首”冒险而有些动摇的教中地位,而这个,是极需要眼前这位年轻的充满自信与霸气的君主支持的。   “真的是为了一口将酒喝尽么?”   待得左平林退出去后,凌琦又替自己倒了一杯酒,慢慢抿着酒,他那毫无表情的脸下,掩蔽着某种心思。   “血腥与杀戮——若是用于非常之时,自然不无不可,但若是时时刻刻都在血腥与杀戮,那么这王朝还能长久么?只破坏不建设,永远不会是王者之道,左平林啊左平林,这王者之道,这养民之术,岂是你这喜好玩弄阴谋暗杀者能懂的?”   而退出殿外的左平林脸上,却浮现出一丝森冷的笑意:“若不将战火南引,谁知你几时才肯北进?你若一直不北进,我的机会又从何而来?” 第九章 浊流   李均摆动了一下肩膀,长长吁了口气,道:“多谢雷兄了。”   雷魂脸上密密麻麻渗出许多汗珠来,为给李均疗伤,他耗去不少灵力。他将手中的银针放回小盒之中,慢慢道:“幽冥宗。”   “雷兄确信是幽冥宗?”李均皱起了眉,幽冥宗为淮国国教,这已是举世皆知之事,而淮国凌琦,分明与自己达成某种秘密同盟,难道凌琦不愿坐视自己壮大,要借自己大意之机将自己先除去?   雷魂道:“七情剑,伤你的那是幽冥宗秘制七情剑,可以将人的七情六欲转化为灵力伤人。”   “原来如此。”李均再次向雷魂道了谢,听说他遇刺的伤势后,雷魂以最快的速度从狂澜城赶了过来,对于这个亦师亦友的三教之圣,李均颇为敬重。关于三教之圣与幽冥宗绵延千载的恩怨,他略有耳闻,据说当年四海汗本接受了幽冥宗,所到之处损毁三教神主,驱杀三教教众,三教便协力培养出一人,称之为三教之圣,让其随在四海汗身侧,逐渐感化四海汗。四海汗果然悔悟,终于与幽冥宗决裂,但此刻幽冥宗势力已强,最终落得个两败俱伤的结果。有鉴于此,三教之圣便一直传承下来,只要幽冥宗蠢蠢欲动,三教之圣便得入世阻止。   经过雷魂治疗,李均身体渐有起色,虽然尚不能在两军阵前争锋决斗,但指挥作战已无大妨碍。和平军推进得极速,此刻已经抵达南安关。这南安关扼在南安河冲积出的平原,四周是环状的连绵一起高岗,地势并不险要,但却是和平军向北进入柳河流域的必经之地,苏国早在此屯积数万人马,以备和平军北侵。而一路抢掠过来的伍鹏领的十万岚国将士,距南安关也不足十日路程。   “南安虽然险隘,但城坚兵众,不可小视。”魏展轻轻摇了摇纸扇,双眉拧在一起:“统领,我有一计,不知统领以为如何?”   李均颔首道:“魏先生请讲。”   “敌军虽然困守于南安,不敢出来与我军交战,但因为内有储备外有援军,死守之心必坚。要破敌军,先破敌心,我军何不佯作急攻南安,另遣一军于半途截击岚国援军,岚国援军失利,城中守敌便会破胆。”   “我以为不可。”随军参谋石全却道,“我军兵少,宜聚不宜散。南安城中守敌只比我军少万余人,而岚国部队两倍于我,分兵作战,只怕反而让敌军各个击破。”   望着面前由沙土堆成的南安关附近地形图,李均脑中飞快思索,魏展所说分兵之策,不失为一条好计,但石全所担忧的也有道理,若不能策划周密,则反会为敌所乘。   “依你之计呢?”魏展睨了石全一眼,这人不过三十出头,却老成执重得象七十岁的老头儿,平日里最常说的一句话便是“我以为不可”,虽然魏展深知这般老成执重者对于李均的重要性,但或者是天性相斥,他对于石全颇有些不屑。   “依我看来,慎之又慎,方为上策。”石全朴实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对于魏展露出的不屑神色似乎没有反应。他停了停,慢吞吞地道:“不如暂且在此驻军,等董成与屠龙子云的消息。”   “坐等功成,岂是大丈夫所为?”魏展毫不客气地驳道,“一举攻下苏国,这般的伟业功勋,我们就坐在这看董成与屠龙子云浴血奋战不成?”   石全摇头道:“怎么说是坐等功成,我军在此引住敌军主力与岚国援军,董成与屠龙子云两路必定空虚,他们进兵顺利,自然也有我们一份功劳。统领何人,岂要同部下争夺功勋?”   魏展没料到平时讷于言辞的石全,此刻竟然如此咄咄逼人,不由怔了怔,李均将这籍籍无名者拔起置于行军参谋这样的高位,他本来颇不以为然,如今看来,李均识人之明,确实在自己之上。   “二位不必争执了。”李均道:“我有一策,二位看看还须如何改进。”   见二人注意力集中过来,李均又道:“如今坐守于此,则徒耗粮草士气,况且我不动则敌不动,敌不动则无破绽可寻,战是必战。南安关地势不险,城池坚固,正面强攻,非一日所能下,若是待敌军援军入城,则我军只得退军,若是我军正在攻城而敌援军忽至,则我背腹受敌,只有大败一途。因此,只有集中力量先击破敌军援军才成。”   “我以为不可。”石全插言道:“若是我军弃城不顾,寻敌援军作战,且不谈敌军援军远多于我军,若是此刻南安关里守军出击,我军同样背腹受敌。”   “关键便在此,要让城内的敌军无法出来。方才魏先生说以部分兵力佯攻,这一则分了我军兵力,二则若是敌军识破此计当如何是好。因此,我想,你看这南安河。”   魏展与石全顺着李均手指望去,沙土堆成的地图上,一条绿色丝带代表着南安河,自南安关里许处流过。   “以水灌城?”魏展眼前一亮,但旋即恢复镇静,道:“南安关处于高处,若是我军以水灌城,只怕水未进城,先灌了我军营寨了。”   “正是,此策更为冒险。”石全附合道。   “若是我引水不灌城,而是围城呢?”李均手指在南安关四周指了指,“正因南安关地势较高,其四周都较低,因此我将河水引来,便可以在南安关四周形成湖泊,南安关中不备有此,必缺少舟船,如此我便只需少许兵力,困住南安守军。伍鹏领的岚国军马,早已抵达张郡,他却逡巡不前,我估计他是想先让我军强攻南安,然后再猝然发作,自背后来袭,但若是得知我以水灌城,他只有两个选择,一是按兵不动,便是南安关失守也不肯前进一步,另一则是以为我全力攻城,正是他背后突袭的良机,全军轻进,我以为以岚国将士骄横,必不会作第一个选择。”   “以水围城?”魏展与石全相对望了一眼,兵法中临水之城,可用水灌,这是常理,而守城一方以水护城,更是任何将领都知道的事情,李均却用水围城,颇有别出心裁之妙。但费尽心机掘开河道,却不是为了攻破城墙,这也太过离奇了。   “怎么,二位以为不可么?”   石全仔细看了看地图,道:“我以为还是有些不妥,伍鹏援军来了,我军又如何做战?”   李均哈哈笑道:“你且看,伍鹏援军自西北方的南安关赶来,他心中急切,必定走这条路,这条路你注意没有,地势较之南安关四周更低,我军若是将中军囤于此处小山之上,伍鹏势必以主力偷袭,直指我军中军。若是这时,我再引灌南安关之水冲之,则岚国大军,尽成鱼鳖之食!”   “啊?”石全俯下身去,再看那地图,李均引水围城,原本是为困住城内守军,这一点便是被伍鹏识破,但他绝对料想不到这些围城之水,实际上是为了对付来援的岚国军队。但此计尚有一个破绽,因此他道:“如何令伍鹏依统领之策行事?首先他得知道我军中军在此,接着他还得在统领安排好的时间里赶到此处,若是两者缺一,统领妙计只怕作无用功了吧。”   魏展轻轻摇了摇纸扇,微微一笑道:“我有办法,若是我军被围困,会不会派人突围求援呢?”   李均与石全登时明白过来,魏展之意,是借求援者之口,达自己之意。   “正是,不知石兄是否还有别议?”李均点头道。   “此计大妙,我也挑不出什么破绽了。”石全微微一笑,脸上难得露出赞许的表情,“惟一可虑的,便是南安河河浅水少,不足以灌城。”   “这个无妨,我问了附近乡民,东南风起,数日内必有暴雨。”李均笑道。   计策已定,李均当下令石全负责掘开河堤,令唐鹏领三千人将水道输通开来,令甘平率五千人为前锋,先逼至南安关下。   南安关守将赵兴站在关城之上,极目向南望去,只见关河冷落,天地空朦,关城南方约两三里处,在烟村雾柳之间,紫旗如云,士卒如蚁,人声马嘶有如鼎沸。他禁不住锁住双眉,紫铜色的脸上露出一丝迟疑来。   苏国的命运便在此一战,他早已有此觉悟,只是不曾想到肩负着苏国国运的一战,竟会是由自己指挥的。多年军旅生涯,他不曾立过什么大的功勋,也不曾犯过什么大的失误,能自一小小的武举,到今日堂堂卫将军领南安都检点,也算是极为不易了。但如今却要自己面对那个咄咄逼人的名将李均,实在有些勉强。   身为武人,赵兴岂不希望能与强劲对手决一死战,但念及这一战背负的责任,他实在是觉得手脚无力。身旁的武士脸色有些发青,显然是被关前和平军的声势吓着了,这种不安气氛极易传染,看来自己得做些什么了。   “今夜众将士可以放心安卧。”他宏声道,“除去斥侯探马与巡检之人,其余将士无须上城守关。”   “将军,敌军声势浩大,如此大意只怕会有闪失吧?”幕僚尽义务性地进言道。   “无妨,敌军来的不过是虚兵,若是真有如此声势,他决不会远远停在两三里外,而是直接攻到关城之下了。”赵兴振声道,“因此,我料敌军今日决不会攻城,明日便很难说。传令下去,杀猪宰牛,今夜与众将士同乐!”   此刻苏国的太阳落得还并不很早,酉时初分,外头仍算比较明亮。但在南安关城里,灯火却早早地点了起来。诸军将士放开肚怀,将眼前的酒菜当作了明日的敌人,吃得个肚儿溜圆。赵兴虽然作出毫不畏惧的样子,但在半夜之中,他却全身披挂踏上了关头,检查各处岗哨都无懈怠者后,方才回营睡去。   这一夜果然太平无事,次日早饭过后,士兵来报说敌将在关下挑战,赵兴淡淡一笑道:“不理他,他若是叫骂,便骂回去。”   甘平托着钢叉,在城下来回叫骂,但眼前的关城吊桥就是不放下,他骂过去,城上的苏国将士以更大的嗓门骂回来。双方骂了一上午,只怕得口干舌燥,可守城的就是不出,攻城的就是不进,僵持在阵前。   “援军出发了没有?”   在发觉和平军无意攻城之后,赵兴意识到和平军并不曾将南安关放在心中,其真正目的只怕在为自己奥援的岚国大军之上,因此他问求援赶回的快使道。   “不曾出发,岚国伍鹏元帅有令,要将军死守待他到来。”   赵兴点点头,没有将心中的不满与羞愤表现在脸上。从快使的面色来看,他去求援之时定然受了不少羞辱。“想等我与和平军两败俱伤后来捡软柿子捏么,我偏偏不出战,看看谁耗得住吧。”赵兴心中不由升起一丝但愿伍鹏赶来救援,结果落入李均圈套之中受到惨痛损失的念头。   但此刻国运关天,便是再受屈辱,他也只得忍着,更何况那岚国人并不在眼前。他佯作没有查觉,道:“你再辛苦一趟,即刻去见伍元帅,便说贼军有可能以他为目标,请他多加小心,行军之际宜缓不宜急。”   “岚国的蛮子根本不将我们死活放在心上,将军还一心念着他们?”身旁一副将忍不住发话道,“他们与和平军狗贼拼个两败俱伤再好不过,将军何必管他们?”   “住嘴!”赵兴瞪了他一眼,“岚国友军万里来援,不就是为我大苏国么?”顿了顿,他脸上又浮起笑容,对快使道:“记住,对岚国友军要客气,若是受了什么委屈,也不必放在心上,回来我重重赏你就是。”   “若是小人受点委屈,再如何也要咽下去。”那快使向来得赵兴信任,对赵兴也是忠心耿耿,听他这般说,不由发起劳骚来:“那岚国大帅伍鹏言语中虽然狂傲自大,但对大王与将军倒还不敢十分无礼,可他帐下的将士,一个个飞扬跋扈,不将我苏国百姓吏民当人看,更有甚者,还出言辱及大王及将军。小人若不是将令在身,倒真想与他们比划比划,瞧瞧他们究竟有什么本领。”   “你且记着,你只须将我口讯带给伍鹏元帅,便是立下大功,至于好勇斗狠争些闲气,待将和平军狗贼赶走再来不迟。”赵兴微微叹了口气,“当务之急是打败李均,而打败李均又不能没有岚国相助,这一点诸位一定要牢牢记住。”   等快使走后,那副将气愤未平,又说了句:“难道就这样放纵岚国蛮子不成?”   赵兴身侧幕僚丁智脸上皮肉却抽动了一下,禁不住微微笑了出来。赵兴见了也不说破,待众人走后,惟独留下了他,问道:“丁兄何故发笑?”   “笑众人不知将军之意罢了。”丁智见没有别人在场,道:“以岚国将士骄纵成性,将军劝其谨慎,只怕反而会令其更加狂傲,将军劝他缓行,他只怕要加紧狂奔。”   赵兴紫铜色的脸本来显得忠厚稳重,听得丁智之语,却变得狡谲诡异起来,道:“还是丁兄知我,那么丁兄以为我军当如何击破李均?”   “以不变,应万变。”丁智脸上浮起一层红光,他道:“如今我大苏国形势艰难,李均小贼的五万和平军与董成叛贼的五万清桂军两路挟击,其势在必得之心昭然若揭。但董成虽是得了江安,但其下游湛阳外有天堑与横江铁锁,内有雄兵三万,再加上朝庭新近增调各处乡兵集于湛阳下游的项口,正在加紧增援之中,董成插上双翅也难以逾越,因此不必将之放在心上。但李均诡诈机巧非常人所及,他亲率这一路大军又尽是和平军精锐,而我方原本派往前方的将士在中途遭遇战中失利溃散,如今只有不足五千人回到南安关中。我大苏其余兵力多集于都城左近,陛下与相国要倚恃其守国都,必不会派来增援,惟一可以指望的,便是岚国这十万大军了。”   “李均多智,伍鹏多兵,两者相遇,李均便是获胜,也难以全歼伍鹏之部,其损失必定惨重,而此时若是我军能有足够战力,不难一举大破李均,令其三五年内不敢再北顾。李均这一路既退,董成必定无功而返,我大苏转危为安,若是乘胜攻入清桂夺回失地,乃至饮马余州也极有可能。故此大苏国运全在这南安关,而南安关之运全在将军。将军青史留名功震天下,指日可待了。”   赵兴听得连连点头,丁智所说的同他心中所想的倒十分相合。但就在此时,忽然听得南安关东南侧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   ……   “不得了啦,将军,贼军遣人去掘开南安河,河水就要漫过来了!”   赵兴心脏几乎为之不跳,他原以为李均按兵不动目的是围城打援,但却不曾想李均竟然会以水灌城。想想确实如此,对于防守一方的苏国而言,安南关是一座要塞,但对于一意攻入柳州的李均而言,安南关则是可有可无的一座关城罢了,大水将之冲垮并不足惜。只是李均向来标榜爱民,这以水灌城,百姓必将遭灭顶之灾,他尚未尝试正攻,为何就用了这奇策?   上得关城,放眼望去,滔滔洪水正飞快上涨,眼见着逼近城池。洪水以人力无可抗拒之势,冲倒城外零散的村落,卷走合抱的大树。浑浊的浪花激荡着大地,将一块又一块的低洼之处吞噬,很快的,水便涨至距城墙不足百尺之处了。   “这……这该怎么办?”丁智瞪大了眼,面对这自然之力,任人的本领如何高强,也只有望洋兴叹。赵兴瞪着双眸,紫铜色的脸庞上罩着一层黑雾,他大声令道:“命城中军人百姓迅速转到高处……”   这第一道命令刚下,他眼中一亮,又道:“不,令全城男丁,无论军民,自备锹铲锄头,在内城外给我掘出一道环城长壕,要快,越快越好!”   “只怕来不及了……”丁智绝望地道:“水已经到城墙下了。”   “来得及!安南关地势较高,水虽然距城墙不远,但真要涨上来,没有个一天半日是不可能的,而安南河如今并非雨季,这几日里所积的水有限,不可能将整座关城淹没。我所虑者,乃是外城墙为水浸泡倒塌。”赵兴吼道,“快去!”   沉闷的牛角声响了起来,城中的军民都知到了关键时刻,在赵兴派出的督促者督促下,竟然神奇般地在内城与外城之间挖出一道环绕内城的深壕沟。而此刻水上涨的速度已经慢了下来,若不出意外,这滔滔洪水将止于距城数尺之处。   “天佑我大苏!”赵兴在外城城墙之上四处查看之后,长长舒了口气。三年前董成掘开河道,至使苏国精锐尽成鱼鳖,而今日李均又掘开河道,却只能徒劳无功了。他指着城外滔滔洪水,哈哈大笑道:“李均啊李均,你掘堤放水只想冲垮我安南关城,结果却为我这安南关城增加了牢不可破的水之屏障。如今我倒要看看你如何越过这一片汪洋!”   丁智也捻须大笑,似乎是为了附合这笑声,关城上战旗烈烈作响,风更急了。   丁智笑着笑着,忽然用力嗅了嗅,变色道:“且慢,将军,这风向不对。”   赵兴闻言看向战旗,只见战旗无一例外都飘向西北,他颜色也禁不住变了,此刻已值初冬,应是西北风急,但现在刮的却是暖湿的东南风。民间俗语云:“东风起,雨落急”,恐怕数日之内便会有大雨。   “李均这狗贼好生奸诈,迟不掘,早不掘,便是乘着将有大雨之时来掘。”一个副将破口大骂道,“幸好将军与参谋精通天文,否则岂不上他个老大的大当?”   “兵法有言:‘行兵者须通五事,道、天、地、将、法’。这天就是指阴阳寒暑时制,将军久经沙场,对此岂有不知之理?”丁智道,“将军,如今当如何是好?”   赵兴心如蚁攒,丁智奉承之语他并没有真正当回事。丁智其人或许颇有眼光智计,但关键时刻却倚仗不得,这个南安关城中,惟一可依靠的,还是自己。能识破李均计策是一回事,但能破解李均计策又是一回事,若是不能想出方法来,自己还得坐视这城池成为汪洋。   他忧心忡忡避开众部下,换了便装缓缓来到内城之侧。军士与百姓们仍在挥汗如雨地扩大壕沟,因为赵兴那紫铜色的脸与普通百姓几无差别,故此也没有人能认出他来。   “李均退了之后,这儿可以养鱼了。”一个小伙光着膀子,用力吐了口唾沫。这数年来,赵兴待南安关军民相当宽厚,百姓也乐于效力,再加上大伙都明白水若是进了城,哪个家都保全不住,因此百姓极少劳骚。   “得,若是在此养上鱼,咱们出门还不都得乘船么?”另一个强壮男子放下锹,道:“我看到时我们又得将水弄走。”   “将水弄走还不容易?”先前那小伙哈哈一笑,“咱们把这内城外城间当作个大的水坝,将水积住后再掘开外城来,水不就全流走了?”   听得他这没头没脑的句子,旁边的人都怔了一怔,半晌也不知他这乱七八糟的话是何种意思。倒是个老人慢慢抬起身子,啐了他一口道:“干活干活,莫要偷懒。象你那些个鬼主意,总是损人不利己,别贼军不曾攻破城墙,倒被你这败家的小子给掘破了。”   那小伙听了吐吐舌,此刻督促的工头走了过来,他便不再回话,老老实实挖了起来。赵兴觉得心头一动,似乎想着了什么,正这时,一个女子清脆的声音响了起来:“将军以为如何?”   赵兴吃了一惊,他这身打扮无人认出来,但这女子分明是在对自己说话!他回过头去,只见一头戴着斗笠的民女不知何时,静静站在他的身后。那斗笠上垂下的纱巾,将这女子上半截脸遮住,只从下半截脸看来,应是个容貌娇好的女子。   “你是何人?”赵兴沉声道。   “将军莫管我是何人,我只想问,将军听了那位大哥的言语,是不是有所打算?”   “有所打算?”赵兴给她这一说触动了心事,但即刻回过神来道:“你是何人,又为何叫我将军?”   “赵将军虽然褪下戎装,却瞒不过有心人。”那女子动听的声音,让人禁不住信任她,“小女子身为我大苏国百姓,当此国难之际,虽不能上阵杀敌,却想提醒赵将军一声,李……李均以水灌城,将军何不如那位大哥所言,将这内外城之间变成水泊,筑堤围住灌入的水,等外界水退去之时,将军……”   那女子声音越说越细,赵兴不由得向前行了两步,听着她轻声言语,只觉得一阵幽香扑鼻而来。   待那女子说完之后,赵兴如痴如醉,他一直想的是如何保住这城,却不曾想如何击败李均,这女子的言语,倒为他指出一条完败李均的办法来!   “这东南风带来的雨,来得急,去得也急,因此南安河水涨得快退也退得快。安南城地势高……李均呵李均,你若不死,便是老天无眼了!”心念一到此,他忽然又想起岚国将士的飞扬跋扈,灵机一动:“我大可以一举两得,既击败和平军,又让岚国蛮子吃个大苦头!”   “将军也想到了?”那女子自他忽喜忽忧的面色中竟然揣摩出他心意,“若是能在击退李均之时又令岚国人吃个大亏,岂不大快人心?小女子还有一个重要消息奉告,将军或者可以借此来对付岚国人。”   赵兴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女子,心中暗暗在想,这女子此时此刻来献此妙计,她究竟是何人,又有何种用意?但无论她是何人,有何种用意,她之计策,对自己有百利而无一害……   “李均掘开了南安河,正水淹南安关城?”   岚国大帅伍鹏对着这消息大发雷霆,那日他自赵派来的信使口中得知赵兴要他小心缓行,他一怒之下便立即向南安城进发。他将部队分作三部,前军一万余人为精锐骑兵,他亲自指挥,意欲凭借骑兵的机动力,在李均围城之时自其要害软肋处突袭。中军五万人紧随其后,作为决战主力,两者间距离不超过三十里。后军四万人则护卫着粮草辎重前行,若是战况紧急也可作为接应。但行军半途中,岚军下营休息之时,他却得到这个消息。   “该死,这些苏国蠢材,怎么会给李均小贼这种可乘之机?”伍鹏怒气冲天,若是苏国守军能在李均狂攻之下消耗掉李均一批力量,那么他的攻击难度便要减轻许多,但如今看来,自己不加速前进,南安关城就要落入李均手中了。   “大哥,先前的信使说李均主力在此。”他的弟弟伍鹰指着地图,“若是李均用水灌城,此处地势较高,他必安营于此,我军可从西北方冲入其阵中!”   “先是分兵围城,接着用水灌城,李均小儿也太小视我大岚勇士。”另一员将朱环道,“元帅,请下令吧!”   怒归怒,伍鹏能率十万之众千里来援,倒不完全是无能之辈。他又粗又黑的双眉一挑,道:“李均追随陆翔那魔鬼日久,绝不是粗心大意之人,他既知我援军在侧,必然会有所安排。在未曾确认李均中军所在之处前,不可鲁莽行事。范博世,你是苏国联络使,你即刻确定李均的中军大营在何处!”   那联络使听得他们大骂苏国,正一脸不豫,又听伍鹏下命令的口气有若指挥奴仆,心中更为不满。他答道:“下官一直随在贵军之中,并不了解此处军情,急切间如何能确切李均所在之处?”   “嗯,你们苏国自陆翔死后,便尽剩下你这般无能之辈了。”伍鹏扫了他一眼,他虽然瞧不起范博世,却也知此话不能说出来,因此只是怒道:“你就不知想想办法么?”   范博世正欲再答,一个小校奔了进来禀道:“元帅,南安关城中有急使到!”   “来得正好。”伍鹏道,“让他滚进来。”   使者浑身湿透,一身寻常百姓打扮,见了伍鹏跪倒在地,道:“小人奉赵将军之命,特来向元帅告急。小人来之时,大水已经围住南安关城,城中缺少舟楫,全军皆被困住。李均已分兵围城,只等洪水入城冲垮城墙便发动攻击。”   “这些我都知道了!”伍鹏闷声道:“赵兴不曾让你带来些有价值的消息么,比如李均主力在何处?”   “小人正要禀报将军。”来使叩首至地,“赵将军探知李均只领着一万步卒,屯聚于距城五里之处的白兰岗,细作还探知李均此前遇的刺客乃幽冥宗遣来的,李均中了七情剑罡,身负重伤。”   “我道为何李均不曾身先士卒!”伍鹏听得精神一振,早在十余日之前,细作便探知李均遇刺,只是李均遇刺是否受伤,伤势如何却一直不曾打探明白。只是以此后数次交锋都是魏展等人代李均指挥可知,李均伤势颇重。但和平军士气不降,攻势不减,又似乎显得李均之伤根本是个圈套。如今听得是幽冥宗遣来的刺客,他便相信了大半,以幽冥宗神出鬼没之能,刺伤李均绝对可能。   “且慢。”范博世道,他认得这个使者是赵兴部下一个校尉,因此道:“敖安,这等重大的机密,为何偏偏在此刻被探听到,赵将军未说其中有诈么?”   “赵将军只嘱咐小人将这最新的消息禀报给伍元帅,至于消息是真是假,我军又如何行事,全凭伍元帅定夺。”   伍鹏瞪了范博世一眼,道:“世上无不透风之墙,我们也能探知李均遇刺之事,可见这也算不得什么重大机密。好了,休得多言,误了我军机,我便以军法处置你了!”   岚国大军次日一早便加速进发,他们得知李均受伤屯在白兰岗后,士气大振,只待活捉李均便回国去享受他们这一路上所得财帛。此时正值连着两日的暴雨之后,道路泥泞难行,为了赶时间,以免李均得讯移兵,岚国大军自驿道前行,当行至距白兰岗不足十五里时,异动传了过来。   先是南方南安关城方向传来隐隐的雷声,骑在马上的伍鹏凝眉望去,只见天高气爽,经过一番冬雨冲洗后的天空明净无云,这雷声来得极为可疑。伍鹏只觉心中一阵麻意传来,这大晴天里出现雷声,恐怕不是吉兆。紧接着,那雷声传来方向隐隐有烟气腾空,阵阵冷风袭来,将岚国战旗卷得烈烈作响。   “此刻怎地又刮起南风?”一个幕僚催马来到伍鹏身侧,道:“元帅,似乎有些不对。”   范世博张嘴欲说什么,却又咽了下去,此刻此处,原本不是他能插上话的。伍鹰道:“大哥,不如先停下布阵,待前行的斥侯探马回来再作道理?”   “便依你之言。”伍鹏也知当情况不明时,宁愿谨慎些也不可大意。阵势刚布好,便听得隐隐有千军万马奔腾一般的声音传来。伍鹏又惊又疑,难道说情报有误,或者和平军已经知晓自己的到来,其主力骑兵已经被调来迎战自己不成?   正迟疑间,一骑探马飞也似地奔了回来,远远地便大嚷道:“水,水来了,快向高处闪!”   不待伍鹏下令,只见那骑兵身后,滚滚洪水卷着一路冲来的树木泥石,如同天崩一般扑了过来。伍鹏唉呀一声,拨马便逃。这万余骑兵也立刻乱了阵脚,纷纷逃窜起来。原本布得整齐的阵势在一瞬间乱成一团,为了逃命,后面的人也不管前方有没有人挡路便冲上去,结果是二人撞在一起,都从马上摔了下来。还不等他们爬起,成百只马蹄便已从他们头顶踏了过去。每个人都惊惶失措地呐喊,每个人都六神无主地叫救命,每个人都已经忘了自己是久经训练的勇士,每个人想的都是,如何能在这人群之中逃出去。   越是慌乱,便越是挤在一块儿,而洪水的速度原本就快逾骏马,挤在一团的骑兵们只能回头瞪着惊恐的眼睛,眼睁睁看着洪水有如一只张牙舞抓的巨兽,将这万余人的队伍击得粉碎。   战马早被惊得不听主人的控制,它们的嘶声被洪水发出巨大的声响所吞没,连它们自己也无法听见。它们弯下腿,伏下身体,本能地试图保护自己,但洪水的冲击力将它们数百斤的身体当作一小截枯枝般戏弄,或被高高抛起,或被重重摔落,或不曾来得及嘶鸣便消逝在水底,或挣扎着凫出水面却又被另一浪头吞没。   马犹如此,人何以堪。迎着洪水,几乎要承受万钧的压力,这绝非人力所能抵抗。一个骑兵被浪头自马上打了下来,还来不及挣扎,便有如腾云驾雾一般被洪水冲飞起来,强大的压力将他内脏震得破烂不堪,他吐出的鲜血根本无法将这水染红一丝,便连他人一起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个岚国幕僚倚仗身上不曾着甲,顺水漂流了会儿后挣扎着抱住一颗大树,但他刚将头伸出水面,贪婪地吸了一口空气,被被水中卷来的一段木头击中,他手一松,失去了能挽救他性命的倚靠,在混浊的浪中,他大口大口吞着夹着泥沙与脏物的污水,双手拼命拍打着水,企图能找着什么救命之物,当一具失去了知觉随波飘流的身体给他抓住时,他牢牢抱住,再也不肯放手,结果两人都沉入了水底,再也不曾浮起。   岚国将士生于北方,多不习水性,因此即便不曾被这巨浪打昏冲死,他们浸泡在水中的身躯也早已瘫软无力,再加上不少铁甲骑兵身着重甲,在被水冲出老远之后便无法浮起来,象块被水卷起的石头一般,当水势稍缓之时,便活生生沉下去,闷死在水中。   万余骑中,惟有百余骑人马抢着了高地,被洪水包围在几个高岗之上。这些将士张着嘴,失魂落魄地望着滔滔洪水,方才还遮天蔽日的旌旗,如今早已不知被水冲向何方,方才还在一起袍泽,如今却已经永难相见了。不知是谁开始,这些将士无力地伏在他们惊得不断扑扇着耳朵长嘶的战马之上,哀哀痛哭起来。   洪水来得快,去得也快。大约过了半个时辰,水便渐渐消褪,只在低洼之处还有些水。地面上盖着一层厚厚的污泥,而污泥之下,尚可看到人马的体形,横七树八地躺在那儿,再也站不起来。   紧随着这万余骑兵之后的五万步兵主力,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洪水冲得损失惨重,倒有一半左右折损在浊流之中。更可怕的是,失去了主帅与大多数将领的岚国士兵,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异国他乡,有如无头苍蝇一般,不知如何是好。当押送着辎重的后军赶到之时,能做的便是与他们一起溃散下去。   白兰岗上,李均远远向北方望去,神思悠悠,经此一战,他不折一人却让岚国十万援军失去了战斗力,下面便是这南安关城了。   此时他尚不知,在南安关城中,有谁在等待着他。   ……   “甘平!”   “在!”甘平望着李均,脸上露出按捺不住的激动之色,李均微微一笑,如果甘平能更镇静一些,必定如方凤仪一般,成为能独当一面的大将。   “你领本部将士,追逐岚国溃军。记住不要逼得太急,只须让他们畏惧逃散即可。逼得太急反倒会激起他们反噬,而让他们觉得有逃生之望,他们便会散去,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异国他乡,这一溃散便再难收拾,如此你便立了大功了。”李均慢慢嘱咐道,“你切记,千万莫贪战生事!”   甘平脸上浮出笑来:“明白!”   “魏先生,石兄,你们在此为后应,准备好犒劳之物。”李均又道,“其余众将,与我去拿下南安关!”   和平军将士得令之后,纷纷自原本屯营的高岗出发,踏过泥泞不堪甚至尚有积水的地面,向着南安关城进发。曾在这里奔腾肆虐的洪水,给这片大地留下了让人触目惊心的伤痕,到处是齐膝深的淤泥,到处是横七树八的枯枝断树,到处是被洪水摧毁了的断壁残垣。在这样的地方行走,可以用举步惟艰来形容。李均早有预料,下令全军放弃重甲,只着轻衣皮甲行进。虽然这使得将士们周身的防护有所降低,但在李均意料之中,经过这段时间的浸泡,南安关城中苏国军队应是士气低落,能支持他们继续守城,惟有对岚国援军的希望而已。因此,李均下令将擒获的藏身于高处的岚国士兵都押了过来,准备用他们来使城中军民绝望。   众军逐渐下得中间平地之上,李均眼见南安关城上旌旗垂伏,人影稀疏,料想城中将士已经得知外头的巨变,已无心拒守。胜利在望之下,他禁不住微微一笑。   这一笑尚未收敛,忽地迎面南安关外墙在“轰隆隆”的巨响声中崩塌,万条水柱如飞龙腾空般,自城墙崩塌溃裂之处喷涌出来。南安关城原本较周围地势都要高,大水自其上冲下,有如高山上的瀑布披头而来,气势却又是那瀑布的成千上万倍。又如九天上的星河被拢在关城之中,此刻破城而出,将积蓄的愤怒,尽情挥洒于正在逼近的和平军中!   李均此时此刻的神情,与方才伍鹏中计时脸上的神情几乎无二,“报应”二字如鬼魅般浮现在他脑中。和平军阵形也在一瞬间乱成一团,在呼啸奔腾而来的巨浪之中,和平军根本顾不得什么军纪如铁军令如山,在一片哭嚎声中,无数将士挤在一起,生生被那洪流击个正着。此时此刻,大伙几乎失去了神智,能做的便是相护搂抱在一起,以求得一丝心理上的支持。而李均能做的,也便是催马向前挡在纪苏身前。   洪水披头盖脑地冲了下来,将和平军冲得支离破碎。李均伤势尚未痊愈,被浪头迎面一击,他只觉如万斤铁锤击中胸口,“喀喀”声中,他狂喷着鲜血,自宝马啸月飞霜之上摔了下来。那马也受惊,在巨浪中徒劳地挣扎,被水冲出足有数十丈远,偏生李均右脚还在那马蹬之中,也被连带着飞了出去。   神思慌乱之中,李均胡乱挥着手,大戟早不知扔在何处。他只觉一只手在马被冲出的一刹那揪住他的衣带,那只手的主人抓得如此之牢,便是这巨浪的冲击之力也不能让他松开!两人被马与巨浪带着如腾云驾雾般飞起,李均此刻无法控制自己的身躯,只觉得右脚似乎要从身上生生扯下去。幸好这第一波巨浪之后,他们顺着水被冲出,水势来得平处稍稍放缓,李均听得一声熟悉的咤声,便觉右脚一松,终于离开了踏月飞霜。   “相公!”纪苏面色苍白,在波涛之中将李均的身躯揽入怀中,方才若不是李均挡在她身前,迎着浪头的便将是她了。而若不是她不顾一切揪住了李均,那李均也早已随波逐流,不知落到何方。两人在这生死一线之刻,相互救了对方,两人心中至此才相信,对方欢喜自己,并不是为了政治上的原因。   “呵!”李均重重喘了声,禁不住又咳出血来。瞧着纪苏的脸,他勉强一笑:“无妨,我们……我们死不了。”   正说间,只觉两人的身体拼命向那水中沉下去,李均一惊,他猛然想起,纪苏水性不佳,方才在惊涛骇浪中不知哪来的力量能护住他,而此刻水势稍缓,她却再也无法浮在水面。   “糟糕。”李均意识中浮出这二字,他的水性,在这般的大水中,又受了如此重伤,自保尚成问题,遑论救下纪苏?他心中第一个念头便是放开手让纪水被水冲走,但手松得一半,猛然又伸了出去,牢牢将纪苏抱入怀里。   纪苏却拼力想推开他,李均双眸一瞪,怒焰般的目光让纪苏心中一热,泪水便涌了出来:“你要死在一块,那便死在一块,墨姐在,自然不会亏待了我们的孩儿……”二人紧紧拥在一起,任那激流将二人冲得沉沉浮浮,到得后来,二人双唇相接,竟在这浊浪中热吻起来。   “怎么……怎么还不曾淹死?”   好容易二人还过神来,只见四周不少和平军将士同他们一般自水中露出个头来,正怪异地看着二人,二人羞窘之下,忽然发觉脚下踏的并非水,而是实地!   “原来水不深!”李均这才恍然大悟,南安关城地势较高,李均掘开南安河,灌入城中的水并不多,加上前几日东南风带来的大雨,也远比不上李均一河之水的声势。再加上赵兴欲求完胜,将四面城墙都炸了开来,水同时向四面倾泄,结果反而倒致四面之中无一面能将和平军彻底冲垮。若是他集中城中所蓄之水单冲李均这一路,那么这支和平军主力只怕要象岚国骑兵主力一般所剩无几了,如今却只造成伤者过半,死者不足一成的结果。也好在和平军都是轻甲,骑兵又被甘平带去追逐溃逃的岚国军队去了,否则损失会更为惨重一些。   在神智恢复的一瞬间,李均便将这一切想得明白。赵兴若能定下这将计就计之策,那他便不应犯这等失误,让自己死里逃生,也即是说,赵兴身侧定有能人,是这能人向赵兴献的策,而赵兴却不完全信得过他,故此不曾在如何放水上征询他的意见。   “能让我如此狼狈者,定然要不惜一切代价将他收为我用。”李均心念电转,如今虽然南安关外城已经为守城将士自己炸破,但有那献计者在,不知还会玩出何等花样,和平军惊魂未定士气大沮之下也不宜强攻,自己必须重新用计方能既夺这城,又得那人!心意一定,他面色忽然变得枯败不堪,一口鲜血再次自口中喷了出来,沾染在怀中纪苏肮脏不堪的衣裳之上,他人也软绵绵地躺了下去,露出死者之色。   “李均伤上加伤,是被抬回军中的,自外看来,似乎连动都动不得了。”   细作给关城之中的赵兴带来这好消息,未曾一举冲毁和平军主力,而只是逼得和平军暂且退却,这让他极为尴尬。他心知不是自己过于贪大,便不会出现如此失误,因此再三向那献计的女子告罪。那女子只是幽幽叹口气道:“国运如此,怪将军不得。”   若是那女子讥讽斥骂他,他还觉得好过些,但只是这淡淡一句,却让他觉得不知说些什么好了。幸好这时细作带来李均伤上加伤的消息,也算稍安了他的心。他道:“李均狗贼贱命,只怕这次他还是死不了,若是他退而复回,我们当如何是好?”   那神秘女子沉吟了片刻,道:“李均此前是为幽冥宗刺客之首的土魔以七情剑重伤。七情剑之威力,若是常人中了早经脉寸断内腑碎裂而死。李均曾吸食龙丹,灵力之强当世罕有对手,再加上故陆帅传过他般若心法,所以才能支撑不倒。据我所知,能解七情剑伤者,惟有传说中的三教之圣,如今幽冥宗已经出现,想必三教之圣也会出世。但急切间他却哪儿寻着三教之圣来替他解这剑伤?此次攻城,他极有可能是强自支撑,若是如此,他不死命也去了大半,极可能以后便是废人。”   “若是废人,只怕他再也无法控制这和平军了。”丁智道,“只是让他死在旁人之手,未免太便宜了他。”   “若是成为废人,让他两位妻子伴他平平常常渡过这后半生,那是再好不过的了。”那女子叹了声,“但李均足智多谋,我也不敢说他如今是死是活。以我想来,和平军中若是大张旗鼓,宣扬他伤势,那伤势多半是真,相反,若是神神秘秘遮遮掩掩,那他多半安然无恙。”   “姑娘之话倒奇了。”丁智又道,“兵者诡道,李均若是受了伤,定然不会大张旗鼓宣扬,相反若是安然无恙,倒有可能会夸大其词以诱我军上当。”   “错了,若是一般将才,便会如此作想。”那女子却道,“李均深得先陆帅兵法之道,虚虚实实之间变化莫测,他先前有些大意轻敌,才会中了这水攻之计,如今他必然将城中官兵重作估计,再也不会露出破绽来。”   “这女子对李均好生熟悉。”赵兴心中暗暗称奇,不但对李均能力如此清楚,对李均性格与行事习惯也如此熟悉,这女子莫非曾是李均熟人?“那依姑娘之意是?”   “乘此时机,重修城池,将外城迅速筑好,以免退而复来。”那女子以决然的语气道,“无论李均是生是死,关键在于将军要扼住和平军这一路主力北进之途。岚国人不足为凭,能倚靠的,还是我大苏的将士与百姓。”   “经过这教训,岚国人当知李均的厉害了。”赵兴冷冷哼了声,“我大苏花了那么多钱财,大苏百姓受了那么多屈辱,请来的岚国人却不曾伤得和平军一兵一卒。”   “还不是吴恕奸贼出的主意!吴恕奸贼,精于内斗疏于外事。”那女子毫不客气地道,“这奸贼不死,我大苏永无宁日,李均也永有可乘之机。”   听得她抨击权相,赵兴与丁智相互对望,都颇觉尴尬。丁智岔开话题,道:“我倒有一策,姑娘看看是否可行。”   那女子被面巾遮住的脸上看不出表情,只是顿了顿,显然是从某种较为激动的情绪中平静下来。她道:“丁大人莫如此客气,小女子可不敢当。”   “姑娘天赐神人,助我大苏,对姑娘尊敬些,便是对我大苏国运慎重些。”丁智奉承了两句,道:“我军不去追击李均,却将这消息告诉岚国残兵,这群残兵败将此刻必急于报仇雪恨挽回面子,他们去追袭和平军,无论胜负,与我都有利而无害。”   那女子嗯了声,不置可否,又过了片刻,她幽幽叹道:“此等事情,二位大人作主便可。”   接连几日,和平军中传出的李均伤势的消息都不容乐观。军医一个个被唤进营帐中,又一个个愁眉苦脸地出来,而随在李均身侧的夫人纪苏,除去第二日带着哭得通红的双眸露了个面外,便再也不肯离开李均半步。军中人心皆惶惶不安,都知李均这次伤得不轻,也知道这次北伐可能成为和平军征战史中少有的无功而返的战役了。   第五日夜中,忽然李均营帐处传来纪苏的哭声,但片刻后便止住,军医被匆匆叫了去,再也不曾出来。各营大将也纷纷进帐,出来后个个面沉如铁,勒令己部不得喧哗妄动。但这等变故如何能瞒住细作,很快细作便将消息传到南安关城中,而当得知这消息的赵兴与丁智去见那神秘女子时,那神秘女子居住却再无人影,只留下一纸素笺:“稳守城池,切莫贪功。”   “说了要你们盯紧她的!”赵兴喝斥被派来服侍那女子的丫环,丫环委屈地道:“我们一步也不曾离开大门,眼也不曾合上一下,但明明不曾见那位小姐离开。”   “这女子神出鬼没,原本就不是她们能盯住的。”丁智劝道:“如今李均重伤不治之讯难辩是真是侯,我们还是让岚国人前去摸摸李均底细,将军以为如何?”   “岚国蛮子收扰的残兵败将不足三万,还一个劲责骂我不曾告知他们李均会用水攻。”赵兴哼了声,“他们被李均派出的骑兵追得无处躲藏,若不是李均被我们重伤,他们早就没一个活着的了。你说的也好,让他们去,是死是活都对我们无害。”   岚国如今统兵的是伍鹏之弟伍鹰,他收拢了溃兵躲进南安关城中,他心伤兄长淹死,早恨不得将李均撕碎吞了,加上这几日情形逆转,他们吃了大败仗却未伤得和平军一兵一卒,苏国人却大获全胜,早将他们冷嘲热讽得无地自容。如今听得这个消息,竟不等丁智出言激将,便下令向和平军追袭。等来到和平军营帐中,却发现早已空无一人,和平军竟不知何时拔营走了。再看营中有不少纸钱灵幡,甚至有“和平军统领李公”的灵牌牌位被胡乱塞在角落里,显然李均果真的已经死了。   “该死,我们骑兵都不在,否则便可追上去了!”   望着和平军大队人马经行留下的车迹足印,伍鹰恨恨道:“若不是这群苏国胆小鬼缩在城中不敢出来,早将这伙狗贼全杀了!”   “看起来狗贼有不少辎重,走了最多不过两三个时辰,若是去追,便是步兵也追得及。”一将提醒道。   “正是!”伍鹰心中一动,和平军携带的资财倒可以补他们被水冲走的掳掠所得。他下令道:“追,明日一定要赶上狗贼!”   他们追得也快,败得更快,次日晚间,便有操着异国口音的数千士兵溃进南安关城。赵兴自他们口中得知李均果然身亡,临终前定下退追兵之策,由纪苏与魏展共主军务,伍鹰正中其计,被射死在一棵大树之下。打发这此溃兵回到营寨中,赵兴哈哈大笑道:“李均果然奸诈,但有岚国的莽夫为我们开路,如今无可畏惧了。”   “将军想去追么?万一李均还有后计呢?”丁智却反对道,“那姑娘说了,只须坚守此城,我军便大获全胜,何必非要多杀伤敌人?”   “我只是说说罢了。”二人正谈话间,忽地听到外头乱起,紧接着士卒来报,说溃入城中的岚国败兵因为无将领管束,纷纷在街头放火抢掠。赵兴与丁智听理神情大变,他们已经意识到,这些岚国溃兵有问题。   但为时已晚,原本南安城外城便已崩溃,这几日虽抢修起来,但南门与东门却落入岚国溃军之手。他们将百姓驱赶出来,四处放火,使得苏国军队忙于救火,又为百姓所阻,无法靠近两座城门。紧接着便听得城外鼓声震天,骑兵的铁蹄声有如欢快的春雷滚滚而来。   “坚守此城,坚守此城……”一个接着一个的坏消息传来,让赵兴与丁智失魂落魄,他们在呼喊已无效之后,便夹在乱军之中向城外逃去。赵兴此刻身旁一个偏将卫士也没有,自大胜到大败这极端的转折令他几乎丧失了思考能力。来取城北门之时,他才霍然惊觉,思前想后了片刻,他一咬牙,拨转了马头。   “李均狗贼,来吧!”他在一片嚎哭中大声呐喊。   与此同时,距南安城约有百里之遥,李均躺在由将士抬着的软榻之上,冷冷下令道:“差不多了,将擒获的岚人尽数坑杀,为此战中阵殁的将士祭。” 第十章 挟击   “南安关失守了?”   吴恕怔怔地缩在太师椅中,全然没有了往常的气势。南安关聚集了苏国最后的精锐,再加上岚国来援的十万大军,却依旧不能阻住李均的进攻,难道说自己苦心经营的防线,在李均面前便是如此脆弱不堪么?   南安关的守,也即意味着苏国都城柳州以南,再无可为门户的屏障。今后的战斗,都将是在一马平川的平原之这上进行,而苏国可以动用的部队,便只有拱卫京都的数万正规部队与附近州郡的乡兵。连岚国十万大军都无法与李均对抗,这些许兵力,也如何足以同李均对峙?   惟一希望,便是寄托在湛阳附近集结的大军了。若是湛阳战中能击退董成,再顺江而下,不出十日便可抵达柳州,即便不能击败李均,还可以拖一段时日,以争取岚国再派援军。此次定然要岚国将其倚为柱石的名将伍威请来,或者他能制服李均。即便不成,也可以将都城北迁,将这柳河以南的土地让给李均便是,自己仍旧能当自己的太平相国,而陛下也依旧能过他醉生梦死的君王生活。   再有万一,也不过是北投岚国,虽然不见得能再象在苏国一般大权独揽,但保住自己的亿万家财,延续自己的荣华富贵应是不成问题。至于后世之事,留等后世人去胡说八道,我死之后,哪怕天崩地裂又与我何干?如今重中之重,是要保住自己的财富权势……   一向冷静的他,也禁不住胡思乱想了半晌。满朝文武大气也不敢喘,都想从他那忽阴忽晴的脸上看出他的心意来,但等了许久,吴恕始终默不作声。   “圣上有旨,宣相国吴恕入宫进见!”   传旨太监扯直了嗓子,用尖锐的声音刺破了殿中的宁静,自从吴恕再度主政以来,李构已有许久不曾当着大臣之面传他,今日想必是哪个不开眼的太监冒死将军情禀报于他,他也急了来向吴恕寻个主意吧。   “诸公先在此等侯,我去见了陛下就来。”   吴恕心知这些大臣在自己走后必定议论纷纷,但更明白他们再如何议论也议论不出何种结果来。如今重要的是,怎样设法让陛下依旧信任自己,不至因这事使自己失去权柄。   “吴卿辛苦了。”   李构早年励精图治,颇有些作为,曾被誉为苏国中兴之主。但中后期沉湎书法与歌舞,将朝政大事尽拖付给吴恕。也曾有大臣进谏说吴恕贪财好利,口蜜腹剑,无宰相之器量,但李构只是笑而不应,也不将此事告诉吴恕。此后风声渐传入吴恕耳中,吴恕也只是一笑而过,只是寻了个机会将那大臣贬出京城永不叙用了事。渐渐众人便明白李构的心意,他想做他的太平君王,因此必须有个颇具才干的人为他主执政事,但他又如古往今来一切君王一般猜忌,若是这个主政者才器皆为上上之选,这又未免让他不能安心。而吴恕有执政之能,器量却嫌窄,正合李均之意。   “老臣蒙陛下宠信有加,敢不殚精竭虑,为陛下效忠。”从李构的口气中,吴恕不曾听得什么危险,微微放松了心神,道:“老臣正有紧急军情欲启奏陛下,只恐打挠陛下清修,不知当说不当说。”   “你说吧,外面乱哄哄的,朕还如何清修法?”李构轻轻叹了口气。   “岚国的十万大军先中了逆贼的水计,后又中了埋伏,大多被淹死坑杀。南安关城守将赵兴先胜了一阵,大败逆贼,还重伤了贼首李均。但由于岚国失利,南安关城终究失陷,赵兴生死不明。”   吴恕没有隐瞒,只是特意提到赵兴重伤李均之事。李构听了长长呈了声,道:“此事已有人向朕禀报了。朕就说卿决不会隐瞒军情,做那欺上瞒下之事,如今国势紧急,还须倚仗吴卿才智。”   吴恕心知自己坦白禀报,又让自己渡过了一次危机,他道:“老臣有负陛下重望,致使小丑跳梁,圣主生忧,实是罪该万死。”   “如今吴卿有何良策?”李构沉默了会,问道。   “老臣方才正与众大丞于群英殿商议对策。”吴恕咳了一声,清了清喉,道:“老臣以为,如今李均自南北犯,董成由西而来,对我大苏国都柳州形成挟击之势。要破逆贼这挟击,惟有先断其一臂。老臣先以令北部各郡官兵向湛阳集结,加上湛阳守军,足以破董成这叛贼。而京都附近尚有数万官兵,老臣业已下令沿河布防,以延缓贼军前进速度,待西线获胜之后便可与西线赶来的援军一起击溃贼军。以老臣看来,为求万全之策,陛下应再做三事。”   “哪三事?”李构听吴恕说得头头是道,略略有些放心,急切地问道。   “其一,陛下应犒赏赵兴及其部下,以彰其重伤李均之功,激士卒将士立功之志。古语云众志可成城,只须君臣一心,朝庭百姓一体,区区逆贼不足为患。其二,陛下请速遣太子北狩,前往岚国告知伍鹏败绩,以邀其急速出兵。伍鹏匹夫,十万之众毁于一旦,这也使得岚国必遣伍威来援,若是如此,李均便会添上一劲敌,此乃借刀杀人之计。其三,陛下宜速发勤王之召,令天下男丁自备武器入京宿卫,如此可补我兵力不足。”   李构听了不置可否,过了会才道:“仅此而已么?”   “陛下圣明,高瞻远瞩自非老臣能及……”吴恕略一迟疑,不知李构心中在想什么。   “据说陈国柳光为了笼络李均,封了他一个‘余伯’。”李构道,“李均受其封赏,颇为自得,便不再有西进陈国之意。区区一个伯爵的虚位,他陈国有,我大苏便没有么?”   吴恕听得心中一颤,他深知李均与自己因陆翔之死而仇深似海,也就从未想过笼络李均之事,如今想想,陈国一个余伯的虚爵便让李均得意,若是苏国也封他个什么爵位,李均是否会因此退兵?毕竟,高官厚禄何人不爱?   “朕已遣人查过李均,他原本是我苏国人。说起来他尚是朕亲族,他那一支原本是献宗之后。”李构慢慢道,“当初献宗好巡游,所到之处宠爱民间女子,因此子孙颇多。后来献宗失位,景宗承了大统,献宗一族尽皆远谪,李均家乡中李姓一族便来源于此。景宗继位不过三年,便因病不能视朝,群臣便拥立朕玄祖平王。若非如此,献宗一族只怕要被杀戮殆尽,也就不会有李均其人了。”   “既是朕亲族,朕便封他个国公,又有何妨?”话说到此,李构终于摆明态度。   吴恕却吃吃难以作声,当此局势之下,要想以这远在百年前的亲族关系说动李均,根本是痴心妄想,便是国公的高位厚爵,李均也未必放在心中,若是他打进柳州,凭着自己献宗之后的血脉身份,堂皇入殿身登大宝,岂不远胜过作一个有名无实的国公?但这些话,他却不敢说出来,只能勉强应付道:“陛下圣明,李均虽然大逆不道,陛下却仍念亲族之谊,欲赐他一条自新之路。但臣恐李均生长于蛮荒之所,不曾受过王恩教化……”   “朕也明白,朕是一厢情愿了。”李构疲惫地道,“即便要李均接受朕的条件,也是须要打上一场胜仗才行。吴卿,朕与你都老了,在这世上的日子原本无多,只要能平平安安过去,之后哪怕天崩地裂又与我何干?”   吴恕激灵灵打了个冷战,方才在群英殿中,他心中想法与李构想法何其相似!他心中忽然明白,他君臣二人这许多年始终相得,原因便在于二者根本是一类人。   难而,出乎苏国君臣意料的是,李均在攻下南安关城,夺取原岚国军队屯兵的张郡之后便不再进发。一则是因李均伤势过重,实在不宜征战,二则是因李均意识到水淹岚军与坑杀俘虏,将会为自己引来一场更大的战斗,紧接着他要面对的,便将是曾让陆翔也束手的伍威了。   “如今进攻,官兵只须防我这一路,他集中力量与我军战力不相上下,大战之下无论是我军还是当地百姓都会损失惨重。”南安关之战中百姓为赵兴出力在最短时间内掘出蓄水水库之事,让李均深受震动,当他进城之后见了那庞大的工程后,他深切体会到,若是自己将百姓与苏国官兵一起打击,便会将百姓推向苏国官兵一边,创造出足以让他惨败的奇迹来。自己获得的民心来之不易,若不注意维护便再也难建立起来,这两年随着力量增长,他对百姓也颇有些不再关注,这实在值得反省。因此,再决定攻柳州之时,李均便将百姓放在了自己计策中的重要位置。   “此次给岚国的打击,必将引起岚国人报复。”李均在软榻之上动了一下,眉间隐隐闪过一丝异色,“岚国经此惨败,必定会将伍威派来,若是攻得急了,伍威便会缩在岚国那冰天雪地之中,我和平军多为南方将士,气侯不服之下只怕军中会有瘟疫流行,因此我也要缓上一缓,将伍威引出来。”   “再加上稍缓一缓,董成等也将赶到,那时敌军数面受敌,只得分兵拒守,要突破也更容易些。可虑者惟有苏国百姓举事勤王,那时我军战则与民为敌,不战则前功尽弃。”   “我有一策。”石全献计道,“岚国大军一路抢掠的财物与苏国为备战而囤聚的物资都在这张郡,如今我已得了张郡,后方自三南运来的物资都充足,何不大开府库,任百姓领取?苏国今年天灾,百姓穷困,若是有粮可食有衣可穿,何愁他们不会斩木揭竿为我臂助?”   “好计!”魏展赞道,“不惟如此,统领何不广发檄文,言明官府府库所藏,皆为收刮百姓所得,百姓有权收回,凡和平军所到之处,一律开官仓放粮,百姓岂不欢欣雀跃,望风而起?”   “正是,当初我们莲法宗便是用这一手在短短一月间席卷陈国的。”甘平也道,“这一路来,虽有不少百姓杀官响应,但大多百姓只是深恨岚国军人,倒不见得真心向我,如今我们将粮食财物发放给他,苏国朝庭之令出了京城百里便再也难行。”   “只有一事,屠龙子云处为何尚无消息?”李均双眉轻皱,心中暗自思索,在他起先计策之中,屠龙子云将在关键之时突然出现在柳州以北处,既可给柳州的守军以出其不意的震慑,又可以断了柳州的援军与退路。但自李均遇刺那一日起,他再未收到屠龙子云传来的消息。虽然大海茫茫气侯变化无常,一时间无法联系上是常事,但军情耽搁不得,若是有所闪失,恐怕于全局皆有损。   “也不知董成处战况如何。”李均又想起董成来,“董成用兵过于拘泥兵法,虽然稳妥,却难有出人意料之举。若是对手倚仗地利,据险死守,一时半会董成只怕前进不得,除非他受了极大刺激。虽然我不急于攻柳州,但若是他来得迟了,便无法形成对柳州挟击之势……”   他心中担忧,表面上却仍是轻松的样子。纪苏将他轻轻扶了起来,垫了个软绵绵的枕头在他腰后。李均略带欠意地道:“又要服药了,诸位且侯上一侯。”   “启禀都督,细作来报,敌军援军正在中游的项口城集结,推算时日,当在十日后抵达。”   董成微微颔首,张放却一皱眉:“攻破猿儿愁营寨已有近十日,却被这小小湛阳城阻住,虽然我军已将湛阳团团围住,但敌军占据地利,不肯与我交战,我军连攻数日都无功而返,看情形还不知要拖到何时,若是等敌军援军到了,只怕更为麻烦。”   “敌军之所以能在兵力不足下仍死守,恐怕原因也在于这援军将至。”董成轻轻用手指敲了敲案几,咯哒咯哒单调的声音在营帐中响了会儿。张放也不再唠叨,如果不能解决这眼前的麻烦,清桂军便寸步难行,更别提东下与李均会合了。   “欲破此城,先得绝了城中的援兵。”董成想了想,又摇头道:“围城打援,不成不成,兵法中不曾有在这情况下尚可围城打援之策。”   “不打援,只是让援兵不来,不知是否有办法?”张放低声自语,董成听了眼前一亮,道:“这倒有可能,容我细细想一会。”   他将铺在身前的山川地势图拉近了些,伏在图纸之上,过了半晌他用力一拍案几,道:“我有一策了!”   “什么?”张放抬起头来,却见董成满脸笑容,道:“此次且容我卖个关子,张先生,你可愿领一支人马,绕自湛阳城东,让附近百姓以为湛阳城已落入我军手中么?”   张放瞪大眼,过了片刻道:“都督之意,是用疑兵之计?”   “疑兵之计虽然人人都知,但用得巧妙,却也能收奇效。”董成将几上的令箭拿了出来,递在张放手中:“张先生,能否攻下湛阳城,全在张先生身上了。”   次日一早,清桂军便向湛阳城发动了猛攻。这湛阳城临江傍山,地势险要,原本便难以攻破,双方在城下激战半日,清桂军在付出相当代价之后,夺下了湛阳城外的两处水军营寨,营寨之中大大小小上百艘战船,几乎都完好无损地落入了董成手中。   与此同时,张放带着一队人马在湛阳城东的各县乡大肆搜捕,声称湛阳城守将已经弃城而逃,隐藏在这附近乡下。这番大战原本就使得附近乡里人心惶惶,土匪与溃兵也不时前来骚扰,而张放的搜捕又让附近家中凡有人在苏国为官为吏者尽皆不安。不少人便弃家而走,沿河逃走。   当在项口集结的苏国援军西进之时,正与这些逃亡的百姓相遇,听到他们夸大其词地说起湛阳战况,援军将信将疑。自从董成围城以来,湛阳内外通信断绝,他们也不曾得到确实消息,若是湛阳已经落入清桂军手中,董成便反客为主,占了地利,因此苏国将领中发生是加速前进还是反转回项口的争执。争执尚未出结果,江水中漂来的苏国战船让所有将领都确信,在一场大水战之后,湛阳城确实已失守。将士惶然之下,便决意回项口按兵不动,待探明湛阳实情后再做打算。待得他们知道湛阳尚在苏国官兵坚守之中再度出发时,已是八日之后了。   而湛阳守军日盼夜盼,盼望着援军能来,等了足足十五日,援军却依旧不见踪影。城中士气低落,终于为董成所劝降。攻下了湛阳,董成便打开了柳河的门户,虽然稍稍迟了些,但却不致于误事。   ……   冬雨淅淅沥沥,也不见下得有多大,但就这样时不时地三两滴,滴得人心都碎了。若是往年天气,此刻正值初冬,应是天高气爽之时,但偏偏这一年冬气侯反常,乌云三日里倒有两日压在柳州城上。   战况也如这天气,愈发的不利了。这几日总能看到顺着柳河漂下来的苏国战船,偶尔尚能见到战死的将士尸体,虽然尚未得到湛阳、项口的军报,但看起来也是凶多吉少。而李均在张郡休整了数日之后,终于又稳步前进,此次他步步为营,并没有急于突破吴恕在柳河以南布下的防线,而是逐城攻破。吴恕深知官兵在数量上较之和平军多出有限,再加上战斗力、士气都无法同李均亲自练出的精锐相比,只得放弃柳州周围的部分城池,眼睁睁地看着李均一城一城地占去。   “占吧占吧。”当众大臣在群英殿中再次议事时,吴恕用漠不关心的口吻道,“只需这柳州守住,失去那些城池三两日又有何妨?况且,逆贼每占一城,便得分兵去守,每分一次兵,兵力便减上几分,当逆贼占至柳州城下时,也便是其力竭衰败之际。诸位大人,千万要沉住气,我大苏三百年基业,岂会因这区区逆贼而动摇?”   大臣名义上是聚在一起议事,但却无一人出声。吴恕表面上虽然镇静自若,但这些大臣却都不清楚这镇定之后是否蕴藏着即将喷发的怒火。   “诸位大人为何不说话?此刻正是诸位大人为国效力之时啊,有计的献计,有力的出力,诸位就不必顾忌了。”   吴恕这番话,引得众大臣相互传递着眼色,若是不再说话,只怕吴恕又要发怒了。户部尚书左怀素向吴恕作了个揖,道:“下官斗胆,有一事请相国拿主意。”   “说吧。”吴恕微向前欠了欠身体,淡黄的眼珠深深藏在眼窝之中,脸上仿佛石刻的般不露出一丝表情。   “相国大人方才说逆贼分兵守城,下官却担忧逆贼如同在张郡一般行事,夺了城后不驻守大军,而是将城中粮帛资财尽散给百姓,若是如此,则……”   “什么百姓!”吴恕双目一瞪,将户部尚书惊得向后退了两步,“敢抢掠官府资财,敢自逆贼处分得粮食者,分明是逆贼之党,依我大苏国律,逆贼之党与逆同罪,须诛三族!”   户部尚书冷汗涔涔,连声道:“是,是,相国大人说得极是,下官见识不明,还请相国恕罪。”   吴恕发了通脾气,斜睨了这户部尚书一眼,见他是真心害怕,便也不再责难他,道:“接着说吧。”   “下官担忧的是,逆贼借官府资财粮帛以收揽民心,若是如此,天下贪财好利者多如牛毛,只怕都将望风雀跃,个个都思想着造反作乱。”   吴恕微闭上眼,他深知这左怀素所言确实有道理,李均十之八九会以此来收揽苏国民心,事实上当李均在张郡大开府库,周遭百姓纷纷入张郡分粮之时,吴恕便意识到,若是李均将这一策推广,苏国各地不等和平军到达,百姓便会杀官夺粮迎接李均。   “左尚书担忧的极是。”另一个大臣,向来颇受吴恕器重的中书舍人杨洛道,“如今坊中幼儿有童谣云:‘杀红衣,诛赭袍,素衣到,饭吃饱’,我朝以红色为贵,这杀红诛赭,只怕指的便是朝庭,逆贼喜着素衣绢,所谓素衣到饭吃饱应指逆贼所到之处有饭可食;又有俚语云‘天为地,地为天,山河处处皆平坦,父老乡亲俱欢颜’,这天为地地为天应是言大道崩坏,逆贼之名均字与逆军之名‘和平’,皆应这‘山河处处皆平坦’……”   “够了!”吴恕终于无法忍住,他咆哮道:“陛下养着你们,不是让你们在这朝堂之上为逆贼壮声势的,这些里巷之语,皆是逆党中凤九天所作,欺瞒得了无知蠢民,还能欺瞒得了你们么?”顿了顿,见到杨洛脸上却未有惧色,似乎尚有他言,便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下官也知这些里巷之语原本虚妄,但百姓却未必知,若是百姓如今见贼声势,信了这虚妄之语,我大苏国运只怕……只怕……”杨洛虽然颇有胆量,但到此也禁不住声音发颤,他喉节抽了几下,转言道:“因此,下官以为,不如传令各州郡,令他们大开府库,将府库粮帛钱财尽数分发百姓。如此这般则逆贼便无法挑唆愚顽之徒造反,而天下百姓也定然深感我王王恩浩荡,愿为国尽忠。”   “这不成!”吴恕重重拍了一下太师椅的扶手,双眸中射出黄幽幽的光来,“若是将府库尽数散给这些刁民,那这些刁民必以为朝庭畏惧了逆贼。更何况岚国遣援兵前来时,没有这些府库中的粮食资财,我们又拿什么去犒劳?不过两位所担忧之事,却不是没有道理……”   众官见向来为吴恕所亲重的两位大臣进言都被斥责,更是大气也不敢喘一声,只待吴恕想出解决之道来。片刻后,吴恕道:“哼哼,我有办法了,逆贼即是不分兵拒守,那么贼兵离了城池,我官兵便再去夺来,若是贼兵又回来,官兵便再退出,敌进我退,敌退我进,定然能将逆贼牵制住。官兵光复城池之后,严查胆敢私分官府资财者,若是不交出来,便以逆贼同党论处,我就不相信这天下有那么多不怕掉脑袋的!”   众大臣面面相觑,但却都无话可说,不少人心中浮起一句话来:“疯了,如此滥杀,不亡也得亡了。”   将官府粮帛钱财分给百姓之举,虽然使得和平军前进的步伐慢了下来,但却让百姓真真切切看到和平军抵达后的好处,因此,响应苏王李构之召进柳州勤王的乡勇少了许多,相当一部分在进京途中听得和平军宣称将官府钱粮尽数分给百姓消息之后便退回乡里,更有些被逼占山为王的“盗匪”借机打着和平军的旗号杀官夺城,将粮食钱财分给百姓,而更多的是饥饿的百姓拥入地方官府,将官吏赶走。一时之间,苏国处处烽烟,朝庭再也无法控制住局势了。   吴恕派出的夺城的官兵,却无声无息消失了。这些官兵已经明白大事不妙,况且他们也大多是百姓出身,同和平军作战已经很勉强,至于去屠杀百姓,他们实在不愿去做。吴恕无法,只得将一支亲信部队调来,但这支部队仅夺回一座城便被和平军围住,在得到百姓传递消息之后,和平军对官兵的调动可谓了如指掌,官兵则有如盲人骑瞎马,根本无法象吴恕所言敌进我退。   苏国天佑三年十一月,李均终于突破了柳州外围第一道防线,距柳州城不足百里。   “接到屠龙子云的消息么?”   “接到了,为避开敌军搜索,屠龙都督深入大洋之中,中途遇上大风,略略耽搁了几日,如今距卢家堡已不远了。”   自溪州来的快使带了一个好消息,这让李均吁了口气,在他原来计划中,能否一举扫除后患,关键便在屠龙子云。以他对苏国的了解,他深知战况不利之下,苏国君臣定然会外逃,而决不会与国共存亡。若是给他们逃至北方或者逃入海中,随着严冬的来临,再要打起来必定拖延时日,再加上随时可能来的岚国伍威,必然会让和平军在这个冬天里很难过。   “你来时,鲁原到了溪州么?”问完屠龙子云,李均又问第二件事,十余日前他在张郡养伤之时,曾派出鲁原为使者去了穹庐草原,他身上肩负下均下一部战略的重任,故此李均特意问了一句。   “见着了,鲁先生在溪州不曾停留,已经去了星座之城。”   “嗯,好,你辛苦了。”李均令人安置好使者后,转过脸又看魏展:“先生以为时机到了么?”   “不可再拖了。”魏展点头道,“再拖若是吴恕奸贼发觉了屠龙子云的水师,提前脱身逃走,那么我们便前功尽弃了。”   “哈哈,吴恕便是再奸滑,也想不到我不突进是因为想在柳州活擒他!”李均大笑,双目中射出夺人心魄的光芒来,自陆翔死去到如今已经近十年,这漫长的时间里几乎什么样的危险与艰难他都经历了。如今终于到了与敌清算之时,便是李均也无法控制住自己。   “令董成在三日内攻克长宁镇。”李均开始下令,董成在击破湛阳之后,乘胜将犹豫不决的项口敌军击溃,大军顺江而下,速度反倒比李均快上许多。沿途州郡兵力都被调走,守备空虚,只能望风而降,因此,在一日前,董成便已抵达距柳州城西不足八十里的凉水镇。   柳州城周围分布着二十余个镇子,在河网密集的柳河入海处,几乎镇镇都通船。大的战船虽然无法靠近,但用小船则可以迅速在各镇之间调动物资,比起三步一小桥十里一长桥的陆路而言,反倒来得快些。   近来战事激烈,附近的百姓有钱的便逃进城中,以为有着坚固城墙的城里会安全些,却不曾想过城本身便是攻击的目标。家境一般的则逃到乡下,希望避过战火之后再返回。惟有家境贫寒者与舍得不离开家园的固执老人,紧闭着门窗,悄悄听着外边那怕是一只鸟儿发出的细微声音。   一支小部队细碎的脚步声,慢慢打破了凉水镇的宁静。一户房屋低矮的人家中传来婴儿的哭声,但旋即哭声便消失了,显然是家中的大人捂住了婴儿的嘴。脚步声在这家门口停了下来,一个声音道:“开门,开门!”紧接着,乒乒乓乓站被敲得震天响。   “谁呀?”屋里一个老婆婆用颤抖的声音问。   “官兵,来问事的!”敲门者虽然粗鲁,却倒并不蛮横,也知道此刻屋里人定然忐忑不安。   门缝里一只眼睛闪了闪,片刻后,门拴被拉开,一个老婆婆弯着脸站在门口:“军爷,有话您就尽管问。”   “这附近可以逆匪经过?”   “回军爷,虽然镇里人家大多跑了,但逆匪还不曾来过这里。”老婆婆布满皱纹的脸上可以看出明显的畏惧,但说话却顺畅了许多。   “那你可曾听到什么有关逆贼动静的消息么?”   “回军爷,男人能打仗的都打仗去了,不能打的也逃走了,老婆子哪能听到什么逆贼的动静。”   “死老婆子。”那军人咒骂了句,却也无心与老太婆计较,他回头道:“兄弟们怎么说?”   “这个穷镇子,逆贼不见得会来打吧。”一个苏国官兵嘟囔声,“这些日子逆贼忙着攻城分粮,哪有闲心来理会这样的穷镇子?”   “球!你小子懂个屁。”另一个老兵则道,“这凉水镇可是战略重镇,若是柳州顶不住了,咱们就只有三条退路,一是这凉水镇向西北逃,二是卢家堡向北,三就是出海。我敢说逆贼不打则已,一打这凉水镇首当其冲!”   “得,就你这老兵油子懂,那王上怎么不让你当个将军。”那的轻的官兵觉得失了面子,脸红脖子粗地道。   “都他妈的别扯淡了!”敲门的官兵吼了一嗓子,他作为这支斥侯的小队长,对自己部下士气低落毫无办法。他又道:“就这样向将军回报,还是接着搜查?”   众军士纷纷道:“回报得了,看这鬼地方也不象有逆贼的样子。”   小队长自己心中倒有十成不愿继续搜索,此时象他们这样的小队官兵最容易成为打击对象,甚至急于迎接和平军的百姓也能悄悄将他们埋在此处。   官兵得知镇中安全,纷纷涌入镇里,经过一日急行军,他们也都累了,况且如今天气渐冷,人人都想能找个暖和的屋子升火取暖,但当他们进入镇中心是,变故发生了。   自四面民居之中,小队小队的和平军战士空然现出身来,也不知数量有多少。官兵一面惊怒地叫骂,一面挥舞兵刃抵挡,且战且退。可这白水镇街巷蜿蜒曲折,由大大小小数十座小桥连接在一起,再加上不时有小队的和平军自左右突出,官兵人数虽然不少,却很快被分割开来。   一队官兵在员独目副将的带领下,跳进齐膝深的一条小渠,而从两侧居民院中,冷箭有如毒蛇的目光般,一个接着一个穿入露出空档的官兵身上。那副将早扔了马上长兵刃,只提着柄重剑,一面拨打着箭矢,一面怒吼道:“将军有令,就地结阵作战,将军有令,就地结阵作战!”   他们一面喊,一面顺着那水渠前行,那副将甚是勇猛,当一员和平军将领冲到他面前时,他眼眨也不眨便一剑砍出。和平军将领横刀便格,但臂力明显不如对手,刀被震得荡开,那副将双臂一摆,剑再次砍出,两人兵刃二次相交,和平军将领的刀脱手飞出,不待他逃走,那副将第三剑已经刺出,自他胸中贯入。   那副将踹开尸体,继续前行,大呼道:“将军有令,就地结阵作战,溃逃者斩!”他所到之处,和平军虽布下赤龙阵却也无法阻挡他,连着斩杀了四员前来挑战的和平军将领之后,他的部队数量迅数增加,从和平军的分割之中冲出一条路来。   由于巷战之中无法看清敌我军情,被猝然袭击者极易溃散,官兵原本已无斗志,但在这副将勇悍地带领之下,却渐渐在这一处逆转了过来,他们连番冲杀,终于接近到凉水镇的边缘,眼见着就能从这被鲜血染成红色的水镇中脱身了。   那副将暗暗松口气,他假传将令,拉出这许多人来,终于护着自己逃出生天。他一个人固然勇猛,但在这混战之中个人的勇猛只能激励士气,却不足以倚恃,因此才将这许多将士聚在一起。正当他当先绕过最后一家院子时,他的心忽然一沉。   眼前,数百个和平军弓箭手或蹲或立,弩矢尽数对准这路口处,那副将反应甚快,在和平军弩箭齐发的同时一个翻滚,也不提醒身后的将士,便藏到了院墙之后。紧随着他的十余人则没有那么幸运,被这乱箭射得周身有如猬刺。   “往回走!”那副将咒骂了声,又领着这百余官兵杀了回来。他冲得半途,眼见身边聚的士兵又多了近一倍,心中越发着急,若是人数多了,在这复杂的地形中难以指挥,只怕反而会惹来麻烦。   “钟大人,你看,许将军!”心中正在想着主意,身旁一小卒忽然嚷道,只见前方这支苏国官兵的统帅许达在小队卫士拥簇下,且战且行,正在向这边靠过来。这钟姓副将暗暗叫苦,本来人多便不易脱身,再加上主将这个敌人必欲得之而心甘的目标,自己今日只怕要战死于此了。   “钟彪,快过来与我会合!”许达也见着他,扬声高呼道,钟彪心中骂娘,却不得不领着部下向那边杀了过去。和平军将士抵不住这两边夹击,渐渐退开,让他们集在一起。   “向东杀出去!”许达下令道,钟彪心中不愿,便在混战者渐渐与许达拉开距离,待许达转过一条巷口之后,他忽地一转身,反向而行了。   “大人,为何往回走?”一士兵问道。此刻杀声渐歇,这条街道有如涂了红漆般,到处都是尸体。钟彪一指地上的一具尸体道:“跟着他走,迟早会这样,大伙分开来突破更容易些。”   “正是,逆贼见了许将军那等高官,必定蜂拥而至。”一士兵理会道,“我随钟将军杀了半日,身上连皮都没破上一块,钟将军乃大福之人,我跟钟将军走!”   他周围大多是他收拢得来的部下,纷纷声言要随他走。钟彪听得双眸发光,心道:“当初李均不过千余人能纵横天下,如今我有这百余人,即便不能象李均一般称霸一方,起码也可成一番事业。如今苏国崩溃已是难免,正是大丈夫举事之时,死在此处一文不值,若是夺了那三五座城池,我便是称孤道寡又有何不可!”   野心一起,他便有意将这百余人带走。这一路上仅遇上零星的战斗,当行到镇西侧之时,他再看周围,那百余将士只折损了十余人而已。   此次他小心得多,在出镇之前派了个机灵的士兵先去观望,那士兵只伸出了个头立刻便又缩了回来,脸色大变道:“不好,逆贼!”   钟彪听得面如土色,看来和平军早将弓箭手埋伏在镇子的各处出口,自己无论如何是逃不出去了。方才升起的野心,让他不甘心就此战死,他必须活下去,而且是不惜一切代价活下去。   “先回头,再想法。”呆在和平军眼皮底下不是办法,相反倒是镇中更安全些,随便散入居民家中,和平军搜索起来便不那么容易。他如此打算,众军士此刻也只有随他奔走,虽然个个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却也顾不得许多。   “钟彪,你在这,太好了,护我杀出去!”没行多远,迎面又遇上了主将许达,此刻许达身边数百人仅剩余十多个,他向东冲杀不久身边兵士便死的死逃的逃,仅余这十余个亲兵了,而和平军尚在紧紧追赶,因此见了钟彪禁不住喜出望外。   钟彪心中一动,如今四面皆被和平军封锁,要想逃出生天,只有行非常手段了。他低声向四周士兵道:“你们真愿追随我?”   身边十余个士兵听得真切,都低声应是。钟彪道:“那便随我行事。”   当许达匆匆来到钟彪身边,钟彪向他行了一礼,忽然将手中的刀架在他脖子上,狞声道:“你这无能匹夫,还想来连累众将士么?”   许达见变生腋肘,根本不及反应,愕然道:“是我,你疯了不成?”   “老子就知是你,你这无能匹夫!”钟彪吼道,“老子再三劝说不要进镇,你却不将老子的话当回事,老子在你手下做了十年副将,你总是以老子出身不正不肯提拔,如今却要来连累老子和这一干好容易逃得性命的弟兄么?”   “既……既是如此,你我各奔东西就是……”见到百余将士脸上都露出不满的神情,许达面如土色,“我不连累诸位弟兄。”   “哼,如今说这个已晚了,你既有心不连累众弟兄,那就再请你帮众弟兄一次。”钟彪看了看周围,扬声道:“我等将这匹夫献给和平军,以换取我等性命,众兄弟以为如何?”   这些已经伤疲不堪的官兵哪个敢反对,便是许达的亲兵也无一人敢出声。钟彪精神一振,也不等许达骂出声来,用剑柄将他击昏了过去。   ……   凉水镇的巷战具有重大意义,不仅因为切断了苏国朝庭的一条退路,更因为在这一战中,首次有官兵将领临阵哗变投降了和平军。张放献计,请李均重赏钟彪,便将之大肆宣扬,数日内,柳州左右率部投降者甚众。已经有三百年历史的苏国,终于土崩瓦解。   “回去告诉昏君奸相,我此次来,不惟为陆帅复仇,更是为天下百姓吊民伐罪!”   当苏王李构亲派的使者来见李均时,不待他发言,李均便掷出这一句话。   “请统领暂惜雷霆之怒,容下官一言。”那使者并不畏惧,从容道:“统领,陆帅冤屈,陛下已然明了悔过,昨日陛下下诏追赠陆帅镇国公,在正殿亲领群臣祭奠。陛下虽是天命之子,圣聪非凡,却也难免为小人迷误,统领上念皇天厚土,下念黎庶百姓,何不承陆帅之遗志,禀先贤之忠节,弃干戈,修文德,既可逞报国安邦之志,又可为后世子孙领万代之荣华。统领弃此流芳百世而不为,难道非要做那叛国逆天遗臭万年之事么?”   听得这番言语,魏展禁不住直摇头,此时此刻,使者还讲究什么文辞华美,不过是徒误时间而已。果然,李均哈哈一笑:“这位大人,你我道不同不相与谋,你的道理在我看来不值一文,来人,将他赶出去!”   那使者本来准备了一肚子话语要说,希望可以凭自己辩才说服李均,但却根本没有施展的机会,便被赶出和平军营寨。但在他垂头丧气离开不足半日,苏国朝庭的第二位使者又到了。   “不见,就说我不见。”李均根本懒得理他,下令道。   “那使者大笑说没料到统领在两军阵前尚无所畏惧,却怕了他这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呵呵,若是我会中他这等激将之法,也就不会领着大兵来到这柳州城下了。”李均回头看了看魏展,“先生以为呢?”   “统领其实还是想听听此人能说出什么的吧?”魏展也微微一笑,“否则直接赶他走人便是。”   “还是先生知我啊。”李均耸耸肩,“让他进来吧。”   石全却道:“且慢,他要进来可以,先得搜身。”   李均摇头道:“既是见他,就不必怕他,嗯,若是石兄不放心,便让纪苏妹子随我一起见他,如何?”   见李均见那使者的兴致颇高,石全也不好过于阻拦,虽然李均伤势并未痊愈,但有纪苏在身侧,应不会怕任何人刺杀吧。   使者很快被带入营帐中,说是使者,连同他的随从倒有五六人之多。李均颇有兴趣地打量着这群人,即便是刺客,对方似乎也不应如此大张旗鼓地行事,那么看来使者确实是想以言辞来打动自己了。但这几个随从身材来看,他们似乎应是女子,难道说这使者想用美女来打动自己么?   “下官见过余国公。”那使者第一句话便将李均吓了一大跳,他被柳光以陈国国君的名义封了个余伯,而这使者却以“余国公”之名称呼他,但旋即他便明白,苏国已经封了他个国公了。   “病急乱投医了……”李均冷冷一笑,若是自己逼得再急一些李构就会答应交出吴恕来吧。   “此次陛下遣下官来,是有几事告知国公大人。一是吴恕已被免职收监,听侯国公发落;二是陛下遣人寻访国公家人,却发现国公原是献宗陛下之后,当今陛下堂侄,因此陛下非常想见国公大人。”   “哦?”李均一怔,这使者说话干脆,简明扼要却又正中重点,所说之事又使得自己禁不住想探听个究竟,单以辩才而言,绝不在鲁原之下。   “且不论吴恕被收监是真还是假,说那国君是我堂叔,你有何证据?”想起当初以尸体掩护住自己救了自己一条性命的堂兄李坦,李均心中倒信了八成,但他仍质问道。   “这里有份大苏王族世系谱,可证明国公大人身份。”使者将一个卷轴交给卫士,那卫士再转呈至李均手中,李均瞧了瞧,上面倒确实有他祖父、父亲及自己的名字,但他只瞥了一眼,便将之扔到了地上,厌恶地道:“即便如此,我也与这苏国王室没有半点干系!”   雷魂的脸突然掠过他脑海,雷魂本是苏国王室,甚至曾贵为王子,关于他的事情陆翔生前曾约略提起,他因厌恶这王族血统而放弃了继承之权,流浪四方成了三教之圣,他心中对于自己身上这肮脏且腐朽的血统定然也充满着憎恶吧。   “国公……”   “够了,若没有别的说辞,你可以回去禀报那个昏君。”李均一字一句地道,“一切都晚了,如今箭已出弦,他便是真心悔改,也得先付出代价!”   那使者沉默了一瞬间,深深吸了口气,道:“国公大人还不曾见过陛下赐予的礼物。”   李均冷冷扫了一眼他身后的女子们,在宽大的男子披风与头巾之下,看不到她们的脸。李均道:“是她们么?”   那使者轻轻举起掌来,他击掌的声音甚是奇特,有如更鼓催晓,又如晚钟低鸣,节奏起先是很慢,但渐渐快了起来,最后击掌之声竟连成一片,有如夏日夜间田野里的蛙声,但这蛙声又是连绵不绝的齐声应和,而非各自恬噪。在他掌声之中,那群女子中一人站了出来,慢慢脱下自己罩在身外的披风与蒙在脸上的头巾,一张亦喜亦嗔明媚动人的脸儿便露了出来。   帐中除去纪苏尽是男子,目光也本能地停在这女子身上。那使者见惟有李均只是淡淡一瞥便皱起眉头,击掌声一变,第二个女子又站了出来,露出真实面目。此次呈现于众人眼前的,却是一张秀眉微颦容貌清秀的脸儿,再加纤弱只堪盈盈一握的柳腰,让人不由自主生出怜惜之心。   李均目光在这个女子脸略一停留,便又转到那使者脸上。使者微微一笑,击掌声再是一变,如果说二变之时他的击掌声有如清风明月一般空旷,此次则有如琴瑟相和渔樵相唱般悠远,第三个女子站了出来,解开外衣之后,露出一张儒雅恬淡的脸与一双深幽诱人的眸来,满是书卷气息的面容中略带着骄傲,又略带着羞涩,似乎不是凡世的女子,而是天界的女史一般。   李均这数年来读了不少诗书,他身边无论是凤九天还是魏展任迁等,皆是饱学多才之士,受他们熏陶,李均已远不是当年不解诗书的鲁男儿,见了这等女子,也禁不住眼前一亮,世上多少有才有德的英杰梦里的人儿,如何就到了他面前。   但纪苏却露出微微的笑来,因为李均虽然盯着那女子,但手却悄悄伸过来握着她的手。或者说李均只是在欣赏那女子的气质,只是将那女子当作一件先天孕育与后天雕塑混然合一的艺术品。   那使者显然极会察言观色,见了李均不为这女子动心,便停住击掌之声,颇为无奈地道:“国公身旁有纪夫人这般英武女子,这第四个女子国公便无须再看了,下面就国公见这第五个女子,我敢说国公见了她,此后再不会对这世上任一女子动心了。”   李均嘴角浮起一丝冷笑,这使者拼命称赞第五个女子,而尽量忽视那不曾露出真面目的第四个女子,看来这第四个女子必定有古怪。他心中已有了算计,也不多说,只是向那使者微一颔首,那使者向第五个女子一躬身,柔声道:“有劳姑娘了。”   那女子却没有反应,待得使者催第二遍时,才淡淡“嗯”了声,只这一声,营帐之中的人便觉有如天籁传来,又似自己最心爱之人在自己心头软语哀求一般,都不由心中一荡。   那女子自披风中伸出纤巧如葱的玉指,轻轻撩开了披在身上的披风,披风如片云彩般飘落,露出她那束得紧紧的身躯,虽然在一套淡紫色的衣裳里,但众人都觉这女子身躯玲珑剔透,每一分每一寸都生得再合适不过,古人所言增一分则肥,减一寸则瘦,正是形容这种身材!   众人急切地将目光停在那女子手上,顺着那女子的手又停留在她遮住脸的头巾之上,李均也似乎对这头巾之下的面孔极为好奇,一眨也不眨地盯着。正这时,那第四个女子身体忽然动了一动。   “嗯?”李均双眸一瞪,射出凌厉的光来,罩住了那第四个女子,那女子却只是上前了一步,便不再动弹,因为她发现至少有三柄刀正对着她的胸口。蓝桥大笑道:“早知你这妞儿会有古怪,将你手中的东西交出来!”   正当众人目光都自那第五个女子身上移开,移到第四个女子身上之时,那第五个女子忽然咤了一声,掀开脸上的头巾,几乎同时,“叮”地一声轻响,纪苏挥刀挡住一支毒针。   紧接着“铮铮”兵刃相击声音不绝,那女子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两柄短剑,剑舞如虹,直扑向李均,而纪苏挥动马刀,与她激斗在一起,两人兵刃在一刹那间格击了十余下,直道李均大喝道:“停!”   纪苏应声停了下来,而帐外的武士也立刻冲了进来,那女子似是知道刺杀无望,将手中双剑掷在地上,长长叹息了声。   但论及脸色难看,只怕帐中无人能比得上李均。李均慢慢坐回座位,半晌道:“小妹,将我行踪习惯告知幽冥宗刺客者,是你么?”   “是我。”陆裳双眸既是哀怨,又是无奈。   “在南安关中为赵兴设以毒攻毒之计者,是你么?”   “也是我。”陆裳慢慢道。   “知道我重伤未愈,所以布下这行刺之计的,当然还是你,难得你能找到这许多同你一起来的。”李均看了看那使者,那使者虽然临此危境,却依然面不改色,倒是十分有胆气。   陆裳低低道:“李均哥哥,我曾不只一次劝过你,莫要做得太过分,自打认识起,你在大事上从来就不曾依过我一次,我也不只一次告诉你,若有一日你兵临我大苏都城之下,我能迎你的,便只有这个了……”   看着地上的毒针,李均忽地想起一事,道:“数年前孟远兄长与霍匡激战枫林渡,刺杀霍匡的是你遣的人么?”   “李均哥哥,虽然我不愿你来这里,可我也不愿看你失利,李均哥哥,我好难……”多年的责任,多年的负担,到这一日终于可以算是结束,陆裳禁不住梨花带雨,声音也哽咽起来。   矛盾而复杂的心情同时也涌在李均心中,没有陆翔,便没有今日的李均,那个为国尽忠的男子事实上取代了李均父亲的角色,在李均人生路上永久地成了一座指路的路碑。而在那几年中,李均与眼前这女子也产生深厚的兄妹之情,虽然二人斗嘴斗智,但李均心中着实将她当作自己的亲妹子一般,自己大喜之时,她能来贺喜,曾让自己高兴不已。但今日,却到了这个地步……   李均并不害怕放了陆裳,陆裳还会来刺杀她,他担忧的是,如果放了陆裳,那如何向在刺杀一战中为自己而死的曾亮等交待,如何向南安关城前中计被淹死的将士们交待。一种前所未有的虚弱感充满了李均心头,在他今日这地位,他能如何抉择?   “收起兵刃……”纪苏紧紧握住李均的手,此刻,她必须站出来同李均一起承担某些东西,但李均止住了她,李均厉声喝道:“事已至此,陆裳,你是束手就擒,还是负隅顽抗?”   纪苏还等要说什么,李均用充满柔情的眼光将她的话语堵了回去,那眼光分明在说,我如何能让自己的妻子来背负应由自己背负的骂名。   陆裳面色枯败,再也没有那倾国倾城的姿容,行刺失利让她憔悴了许多,她缓缓伸出手来,早有武士上来用铁枷枷住她的双手。   “此计是我策划的,与这几位无关,还是饶了她们吧。”陆裳怔怔了一会,道。那使者却昂然道:“李均,向大王献这计者是我,要杀便杀我,我乔子方岂是让一个女子承担所有责任之人?”   那看起来满是书卷气息的女子忽地走向前来,向陆裳深深一福,又向乔子方深深一福,众人不知她有何打算,但见她举手投足力量都很轻弱,知道她并无刺杀之力,也就由她。只见她转过身来,来到李均身前的桌上,将砚台拿了起来,拼尽全力向李均砸了过去。   “逆贼,今日能与忠臣义士同死,也不枉我读了这十余年的诗书!”那女子声音好听之至,虽然充满怒意,却仍令人觉得心旷神怡。   纪苏将那砚台接住,缓缓放下,用探询的目光看着李均,李均面色阴森,道:“都绑了带下去,牢牢看住不得走脱了,待破了柳州城,我要将他们与昏君奸相一起处治!”   当陆裳被女兵带到帐口时,她忽然停住了脚步,回头看着李均道:“李均哥哥,不论你如何做,我都不怪你,爹爹……爹爹要是象你一样,那该有多好。”   当帐中恢复平静之后,众人只道李均会要单独呆上一会,却不料李均神色转为平和,泰然自若道:“昏君奸相已经病急乱投医,我迟迟不攻城,已经拖尽了他们的耐心,而在柳州周围的零星战斗又削弱了他们的士气,这逼得他们不得不采此下策。哼哼,既是如此,时侯也差不多了,诸位以为如何?”   “我以为不可。”能在此时接上口的,惟有任何情况下都会先抛出这句话的石全了。他慢慢道:“时机虽已成熟,但此刻攻城仍会有较大伤亡,不如再缓上一缓,等城中官兵投降。”   “在这等他们是不会投降的。”魏展反对道,“不如调各处降将攻城,既不致损伤我军主力,又可让城中官兵战意动摇。”   “不可,降将临阵归附,心志尚不坚定,况且以他们为前锋,他们必觉心寒,还是再缓两日的好。”   “那好,众将各自回营,整顿好军马,三日后攻城!”李均不待二人再争议,便做了决策,“新近归附的官兵令他们就地休整,保持各地治安,不得有奸商借机哄抬物价盗匪乘乱抢掠之事,如今非常时刻,须行非常之法,凡有违法乱纪者,重则杀,轻则杖。”   在接到李均三日后攻城的命令之后,董成长长吸了口气,这一天终于到了,无论自己曾经对这个王朝多么忠诚,现在自己都要亲手将之打倒。   出乎李均与董成意料的是,降将钟彪主动请战,愿作攻柳州城的先锋。在他再三请求之下,李均也应允了。 第十一章 柳宁   经过一连几天的阴雨,天终于放晴,清晨起来,厚厚一层霜打在原野之上,象是为大地罩上了一层纱衣。鸟儿在久违了的阳光下欢快地跳跃,婉啭地鸣唱,用它们嫩黄的嘴儿梳理着羽毛,不时偏过头,好奇着打量这静静地沉默了许久的人群。   成千上马的和平军将士,是城,是山,是林,是火,屹立在临时辟出的校场之中,他们表情严肃,但眉宇间却露出几分渴望。   “嗬!”忽然间,远处传来无数人炸雷般的喝声,鸟儿被惊得扑扇着翅膀高高飞起,喝声未落,呜呜的号角吹起了清晨的寒意,风卷紫旗,翻滚飘动有如一条张牙舞爪的巨龙。“嘭”一声重重的鼓点紧随着号角而响,羌人力士在这样的天气中仍旧裸着上身,每一块股肉有如刀斧刻出一般,盘虬粗犷,洋溢着似乎使不完的力量。   “嘭!”第二声又响了起来,紧接着又是嘭嘭声如连珠迸发一般,连绵不绝,先只是那赤着上身的羌人力士一面鼓,很快和平军所有营寨中的鼓声响便成一片。   巨大的紫色龙旗开始自南向北移动,战士的脚步声,战马的蹄声,战车的轴轮声,混在一起,令大地也禁不住发出沉沉的回声相应和。   柳州城上,苏国官兵瞪着因为熬夜而通红的眼,迎入他们眼中的,除去初升太阳的红光外,便是同那太阳一起出现在他们视线中的紫色龙旗。   “我……我怎么了?”一个士兵只觉得心脏几乎不再跳动,自己张大嘴巴,却仍然喘不上气来,自骨髓深处,一种针一般的冷意一点点地将身躯占据,直至整个身躯都似乎不属于了他。   “不……不行,我……我……”那个士兵不知自己应当做什么,他只知道,看着迎面而来那以坚实的方阵推进的队伍。   “各就各位……”一个武官声嘶力竭喊了出来,“准备作战!”   这喊声无法唤醒这些被敌军气势压垮了的官兵,直到他一脚将那个挡着他面前的士兵踹倒,其余人才慌慌忙忙奔向自己的防守位置。那个士兵倒在地上的同时,忽然想自己要做什么了:他想撒尿。   但此时不是他小解的时侯,他惊惶地四处张望,看到别人都已做好了战斗准备,他也摘下弓来到了自己的垛口。将半个头伸出垛口,他极力向城下张望,但能见者,只是阳光下一片紫汪汪的大海。   “射……射死你……”颤粟着拉开弓,射出第一枝箭,而此刻和平军尚在射程之外,这场攻打柳州城的战争中第一枝射出的箭矢,漫无目标地在空中轻飘飘落下,甚至不能插入泥土之中,而是平平地落在地面上。随着他的弓弦声响,更多同他一样的新近被强征入伍的官兵射出了箭矢,但旋即便被一片军官的喝扩声与踢打声制止。   “笨蛋!”身旁的老兵粗鲁地给了这新兵一脖拐,将他头重重碰在城砖之上,幸好有铁盔护着,虽然疼痛,却没有破。他手忙脚乱地将头盔扶正来,免得遮住自己的视线,半是惊恐半是无奈地看着老兵。   老兵半眯着眼,嘴里还叼着根草茎,弓箭就是随意地扔在他身旁,别人全神贯注地注意着敌军,而他却好整以暇地在那休息。不知为何,新兵见了他的神情,觉得略略有些安心,就连小腹中的尿意,似乎也减轻了许多。   鼓声越越近,也越来越激烈,架着大牛皮鼓的鼓车已被推至距离城墙不足三箭之地,正这时,呐喊声象从半天打下来的霹雳一般,蓦然响起,新兵心神刚刚放松,这一下子又被惊得慌了起来,手中的弓箭也拿不稳,开始巨烈地颤抖。   “伏下来!”老兵又给了新兵一个脖拐,自己抢先将身躯蜷缩成一团,藏在箭垛突出的砖石之下。新兵慌里慌张依样伏下身,只觉得腹部受了挤压,尿意更深了。   “嗒!”皮索被斩断之声响了起来,紧接着,重投石器发出沉重的咯吱声,将南瓜大小的石块掷向天空。新兵吃了一惊,刚想站起来,却看到老兵伏在那儿气都不敢喘,于是便也不曾动弹。不过是片刻之事,他只觉天空似乎变暗了,阳光似乎被什么遮住了,他惊讶得张大了嘴。   “轰!”和平军的投石机投出的石头,重重砸在铁索连成的护城网上,将护城网带得向下猛烈一沉,发出刺耳的金属磨击之声。碎了的石块四处飞溅,一些方才站起来的官兵头破血流,倒在血泊之中挣扎。他们的铁盔链甲,在这强大的冲击之下有如不存在。   一个惨叫着的士兵用手捂住自己的脸,血自他手指缝间流了出来,他跌跌撞撞在城上走着,显然是双目被飞溅起的碎石砸瞎了。眼见他暴露在自护城网缝隙间滚下的石块之下,那个新兵忍不住爬起来伸手去拉他,但不等他走出去,老兵猫着腰扯住了他的绊甲皮带,狠狠将他扯过去按倒在地。   当新兵抬起头来时,那个惨叫的士兵已经直直倒在地上,血泊之中,他的手脚仍在抽搐,被砸扁了的头盔里,血和脑浆的混和物不断地渗着。新兵只看了一眼,就觉得胃部的翻滚远远胜过了小腹的尿意。他拼命地呕吐,将早晨吃下去的东西尽数吐了出来。   老兵侧着耳,似乎在听着什么,没有对新兵说话,也没有理会新兵那半是愤怒半是感激的目光。惨叫声,投石机发石的声音,攻城或守城器械被砸碎的声音,战马嘶鸣的声音,风卷战旗的声音,还有将这杀戮一步步推向高潮的呐喊声与击鼓声,震得人的耳朵什么也听不见。   双方投石机的互击很快便结束,无论是兵力还是器械上,和平军都占了优势。算起自愿随和平军来攻柳州的投诚的苏国官兵,围住柳州城的足足有十二万大军,而城中守兵这几日不断溃逃哗变,已经不过区区六万,这六万人还不能一起上城,还得有部分拱卫宫殿,有部分巡查街坊,虽然城中囤有大量军资器栈,但却无人能用。   “杀呀!”和平军战士开始冲锋,当先者是了群将又长又厚的木板举在头顶的羌人勇士。他们力大无穷,城上射下的弓箭大多都落在他们头上的木板上,对他们难以造成伤害。当他们来到护城河后,藏在木板之下的盾手钻了出来,用大盾护住他们,而他们则将木板重重摔在护城河上,用力将木板推向护城河对岸,数十块木板组在一起,便成了一座宽敞的临时桥梁。   “倒油!”城上的火油如瀑布般倾了下来,紧随着下来的还有碎棉布、松枝等易燃之物,火矢一枝枝射下,木板上一处处被点燃,火舌腾地跃起,很快便让和平军的努力化作在下的烟烬。   那个新兵此刻已不能算是新兵了,他尽自己所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将箭壶中的箭矢都射了出去,城下的和平军是如此众多,他可以肯定自己射中了其中几个。当第一个敌人中箭倒下,那呆滞的目光移过来寻找射杀他的人时,新兵的心沉到了腹内。但渐渐的,他麻木了,不断有人倒下,敌人,或者是身旁的战友。人心底的杀戮欲望在这惨烈的激斗中被激了起来,他已经忘记对手是人,而只知道要杀死对方。   “没箭了!”当发现箭壶中没了箭矢时,他心剧烈地跳了一下,如今箭便是他的依靠。他伏在地上,滚到一具同伴尸体旁,解下他的箭壶,将他的尸体踢到了一边——就在这短短的片刻,他已经很自然地觉得伏在这城砖之上的不再是个人。他也不知道,在什么时侯自己也会伏在城砖之上。   箭雨与石雷渐渐稀疏了,和平军开始退却了。那个新兵抹去额间与血混在一起的汗水,一屁股坐在城上,全身上下都湿漉漉的,尿意早就不知到哪去了。   “打起精神来!”老兵身上明显比他要好些,神色也要悠闲得多,“才开始呢!”   新兵悄悄从箭垛口处向城下看去,在搭建强渡护城河的浮桥失利之后,和平军前部稍稍后撤,但紧随着又是一轮冰雹似地投石。护城网上的铁索也禁不住这般密集的轰击,开始出现零星的断裂,而藏身于其下的官兵所受的伤亡也开始增多了。   城墙上的塔楼首先被这飞石砸得崩裂,新兵眼睁睁地看着一处塔楼倒了下来,将厕身于其下的几个官兵都埋入断砖碎石之中。他等了会儿,没有一个人从那片狼籍中爬起,他明白,这几个人都已经完了。   “咚咚!”和平军的战鼓声换了一种鼓点,呐喊声再度冲破云霄,架桥失败并没有让和平军崩溃,高大的移动箭塔被推了过来,那箭塔比柳州城外城城垣要高出足有十尺,藏身于其上的夷人弓箭手居高临下,以准确的射击逐一将城头躲避得不严的官兵射杀。官兵则全力反击,以火矢射向移动箭塔,但那箭塔尽数用水浸得透湿,极难点着来,眼见和平军弓箭手牵制住了官兵注意力,羌人力士又抬着长板冲了上来。这一次他们将长板铺上,立刻用麻袋裹着泥土盖在长板之上,城头的官兵受了压制,不能象前一次一样将所有长板点燃,很快便有数道临时桥梁架成。   和平军中“万岁”的呼声刹那间取代了喊杀声,不等架桥的羌人力士退回来,十数支利箭般的和平军冲了出来。即使是在全力奔驰之中,他们却也没有一丝散乱,分路冲向临时桥梁。   那个新兵茫然失措,不敢探出身去射箭。他本能地将目光看向老兵,只见老兵已然将弓箭扔在地上,提起了刀和盾。新兵有样学样,也放弃了弓箭,而握住了矛。   云梯几乎就在他将矛提起的同时搭上了城垛,和平军将士或顺着云梯,或使用爬索,将刀剑噙在口中,迅速向城垛上爬了过去。双方在城垣之上展开激烈的肉搏,箭塔上的夷人弓手再不能以自己密集的射击来压制官兵,只能瞅准空档以冷箭来助在血战中的己军一臂之力。   那新兵此刻才探出头去,看着一个瘦削的和平军战士猴也似地顺索蹭了上来,距他越来越近,甚至连他脸上的纹理都可以看清。新兵“呀”的大叫,用力将长矛挥出去。那瘦削的和平军战士身手甚是灵活,用力蹬了城墙一脚,那爬索便荡了开来,闪过新兵这一矛。新兵见自己一击不中,而对方却乘机又爬上了几尺,正不知如何是好,身旁的老兵瞅准时机将一块石头掷了下去,那和平军战士偏过了头,却躲不过肩,在空中摇晃着四肢从足有三十尺高的城上摔了下去。   新兵松了口气,不待他向那老兵投去致谢的目光,“叭”的一声,一架云梯便搭在他守的城垛口处,紧接着十余个和平军将士鱼贯而来,新兵连掷了两块石头,虽然砸倒了一个和平军战士,却不能阻住对方的前进。很快一只长矛便向他刺了过来,他挥矛去格,那个和平军战士大喝着将矛连续刺出,将他稍稍逼得退了几步,他一离开城垛,那个和平军战士立刻上前,想登上城墙,而旁边的官兵此刻已赶来接应,用钢叉叉住云梯,将云梯推翻了过去。   仅仅是不到一盏茶的时间,新兵却觉得过了几个月那般漫长。与这惨烈的肉搏相比,方才投石与箭雨中伤亡的人只能算是少数。和平军数轮冲锋都被官兵击退,没有一个和平军将士能活着踏上城垣,经过这轮番作战,新兵只觉浑身酸软,四肢无力,而城头准备的滚木擂石也已消耗殆尽。   看到和平军阵势开始略略退却,新兵一屁股坐在城上,大口大口喘着气。经过这番血战,他也不再是一个新兵了。杀声已歇,城上城下尽是伤者的哀鸣,血腥味让人嗅觉都已麻木,而护城河更是成了一条红色的河。新兵此刻再看起来,更为强烈的恐惧感让他的牙齿发出咯咯的声音,尿意再次冲击着他的感官。   他本能地再次看向老兵,那老兵却也满脸惧色,见了他望过来,那老兵低声道:“危险了……”   “逆……逆贼不是被……被打退了么?”新兵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显得那么发颤。   “贼军阵势未乱,方才的攻击只是总攻前的试探,此刻贼将已然知晓城上何处防守薄弱,若是再攻来,必定是倾力而出。”老兵见军官将领都累得缩在后边,低声道,“贼军试探攻击尚且如此,若是全力来攻,官兵兵少,只怕难守啊。”   “你……你是说……我们守不住?”   老兵嘿嘿地发出怪异的笑来:“若是城中兵力多上一倍,又有员得力的大将指挥,贼兵想破城势比登天。但如今城中兵少将怯,陛下又不敢亲征劳军,相国大人则早就收拾了细软财宝,我们怎能守得住?”   新兵颇为不信地向四周望去,周围残存的官兵要么在窃窃私语,要么在发呆,士气之低,全然没有打退了敌军的样子。他越看心中越急,问道:“那……那我们会不会死?”   “谁知道呢?”老兵叹息着说了声,“杀戮场上,谁知道自己有没有下一刻?”   新兵心中开始发冷,老兵脸上的惧色却慢慢消褪,他向地上吐了口口水,道:“娘的,能拉出一支这样的军队,李均真不愧曾是陆帅爱将,若是我有幸也在陆帅帐下呆个三年五载的,没准比这李均还要厉害。小子,有机会你倒应见见李均。”   新兵听他没头没脑地说了这番大话,好奇心将恐惧略略冲去些,他正待再说,忽地听到城下战鼓声又是大作!   “这是玩真的了。”老兵大声嚷着,似是自言自语给自己壮胆,又似警告新兵小心。新兵在衣襟上抹去掌心的汗水,握住自己的长矛,眼看着大队和平军又开始了冲锋。   老兵揣测得不错,和平军此次虽然又摆出了自柳州城南和西两个方向全面攻击的架式,事实上却集中敢死勇士于西城的兑金门。当数十架云梯搭上了兑金门附近城垛之上后,这些不畏死的勇士疯子般向上攀登,虽然不时有人中了木石而倒下,但紧接着便有人顶上来。经过先前试探攻击后,这兑金门处的滚木擂石已消耗殆尽,急切间也无法补充得全,因此在矢石皆尽之后,双方便进入白刃肉搏状态。   那新兵虽然明白和平军将选薄弱之处攻击,却不想对方挑中的薄弱之处就是自己这儿。想来对方已经发觉镇守此处大多数都是新近强征入伍的新兵,有战斗经验的老兵数量有限的缘故。他用尽全力挥出长矛,长矛刺入了一个羌人勇士的胸中,那羌人勇士竟无知无觉一般继续向城上攀爬。他大惊之中想拔回长矛,但长矛却被对手身体夹住,那羌人勇士一手捂着胸口汩汩流血的伤口,一手扶着城垣,咧开嘴向新兵森然一笑,血红的双眼中露出似讥似嘲的冷光,眼见他便能登上城来,但他的力气此刻用尽,终于晃了晃自云梯上栽倒下去。   新兵急忙松开手,他的长矛便插在那羌人的尸体之上落到了城下。他想去拔腰刀,却见一个独目浓须的和平军将领自云梯上探出头来。那将领身手甚是矫捷,一手勾住城垛,一足便大步跨上城墙。新兵眼见他手中的战斧闪着寒光劈头盖脑地斩了过来,哪里还敢拔刀格挡,向后便是急退,但不想身后是一具官兵的尸体,将他绊得向后倒了过去。   也亏得他向后倒了下去,独目浓须的和平军将领一斧劈空之后反手又是一斧,重达数十斤的战斧在他手中就根小木棍没什么两样。但新兵一倒这斧便从他胸前扫了过去,新兵只觉得胸前一疼,忍了许久的尿再也控制不住,“唉”的一声便昏死了过去。旁边的老兵见这和平军将领勇猛难当,扔了兵器就走,和平军将领却不放过他,向前跨了两步,战斧一横,那老兵的首绩便飞了起来,脖腔中鲜血喷出足有三尺高。   “万岁,万岁!”那独目浓须的和平军将领第一个登上城,城下的将士都兴奋得高呼了起来。   ……   “万岁!”   数万人高声呼喊,声音足以刺破长空,震碎天上的云彩。   紧随着那独目浓须的和平军将领之后,一个羌人勇士略有些笨重得登了上来。他一手提着九环大刀,一手举着一面紫色龙旗,在城头找了处裂缝将紫旗插了进去,回过头来便砍翻一个迎上来的官兵。   城下的欢呼声更大了,这两个和平军将士护住所占的垛口,不过片刻间,便又有十数个和平军将士攀了上来。   “钟彪!钟彪!第一个登城者是钟彪!”识得那独目浓须武将的士兵都大呼,钟彪听了咧嘴一笑,他在战场上纵横多年,向来是默默无闻的角色,几曾有过这番荣光。李均在阵前仰望,脸上露出一丝思考的神色,问身旁的董成道:“那当先冲上城的,便是你在凉水镇收伏的钟彪?”   董成脸上也禁不住浮出自豪之色,但这丝自豪旋即被另一种异样的心情代替了,虽然自己的部将取得这攻城的头功,但所攻的却是自己曾经发誓效忠的王朝的都城。他沉声道:“不错,此人甚是勇猛,也颇有智计。”   李均垂下头去,慢慢思索什么,过了会,他又问道:“此人可曾在陆帅帐下效过力?”   “那倒不曾,此人是五年前投入官兵的,投入官兵之前据说也是佣兵。”   李均心中“登”地一下,他看着钟彪的身形眼熟,只道是当初在陆翔帐下时认识的人,如今听来,这个钟彪似乎是另一个人。   “不会这么巧吧……”他心中暗想,但旋即将这念头甩到一边,此刻正是关键之时,他必须全神贯注于指挥调动将士。   “反击,反击,将他们赶下去!”   一个武将声嘶力竭地呼喝,夹在官兵之中冲了过来。钟彪独目圆睁,战斧荡着罡风,如旋风般迎着这武将冲过去。两只缨枪毒舌般向他胸喉处刺来,但都被他战斧荡开。那两个官兵尚不曾收回缨枪,钟彪一斧过去,便将其中之一从头至腰劈成两片,紧跟着一抬脚,踢在另一个官兵下身,那官兵弃了兵器捂着小腹跪了下去,钟彪却毫不迟疑又是一斧,那官兵的头飞起老高,撞在那大叫反击的武将身上。   “逆贼!”那武将倒也有胆气,不曾被钟彪的气势吓倒,挺枪便刺,枪尖如毒蛇吐芯般伸缩不定,枪缨如蝴蝶般上下飞舞,让人眼花缭乱。但钟彪却毫不理会,挺胸迎着枪便踏向前去,战斧只是简简单单从头上劈了过去!   “吐吐吐!”一连数声,那武将的枪尖在钟彪胸甲上刺出五个窟隆,每个窟隆都向外冒出鲜血,但每处伤都只是破了钟彪皮肤,而不曾刺入胸腔之中。反观武将自己,头颅如头被切开的西瓜般分成两片,红的白的流了出来。   “哼!”钟彪一脚将那武将尸体踢飞,横着战斧,怒瞪独目,吼道:“谁还敢来?”   官兵见得他全身浴血,威风凛凛有若杀神一般,哪里还敢上前。官兵的反扑变成了溃退,而利用这时机,又有数十名和平军将士登陆了城。他们迅速向左右杀去,将已然动摇的官兵驱赶开来,占据了更多的城垛口,从而也让更多的和平军战士攀了上来。   官兵此刻从其余所在紧急抽调了人员杀了过来,暂时稳住了阵脚,双方便在兑金门上的城垣展开了激烈争夺。但城上空间有限,双方数百将士挤作一团,谁都无法施展开来。   “冲车!”李均在城下望得明白,挥了挥手命令道。   不过片刻时间,一架由百十名力士冲车便来到兑金门前。这些力士也不管城头的战事,喊着号子一齐用力,那冲车“砰”地一声,城门四周被撞得灰尘簌簌而下,便是数十丈外,也可以感觉到巨大的震动。   “嘿哟、嘿哟、嗬!”力士们的号子声杂在战场中的杀声里,并不显得引人注意,但冲车却应声又撞在城门之上,撞角所触之处,铜皮包着的门被撞凹进去一截。城门里的官兵也被震得倒在地上,不能再用重物撑住门。   “轰!”接二连三的冲车撞击终于在城门之上开了个洞口,内外的士兵相互可以看得到对方,官兵眼见外头和平军的声势,更不敢留在这儿,因此再撞得几下,这高大厚重的城门终于被撞倒在地上。   “万岁!”和平军中再次传来万岁的呼声,这是今日里第三次呼喊了。不等力士们移开冲车,和平军便从他们身侧冲了过去,直扑向城内逃散的官兵。城头的官兵见城门已破,都知再坚守外城已无意义,纷纷向内城退却。   “追,莫让他们逃了!”钟彪杀气腾腾,不知疲倦般挥动着战斧,踏着官兵的尸体冲了上去。   但在所有官兵逃入内城之前,内城的大门便死死关了起来,任官兵如何捶挞也不敢再开一丝缝隙。望着城下同僚袍泽的哀嚎,城上的官兵也禁不住黯然神伤。   “为国死战原本为忠臣义士之所为,尔等不得贪生怕死,快快回过头去与逆贼作战!”城上的禁军将领眼见不妙,大声喝斥道。   “如何死战?”城下的官兵纷纷叫嚷起来,眼见外城各处正逐一失守,和平军气焰炽天,他们既无勇将指挥又无退路可寻,心中惧怒,哪里还管得上什么忠义。   “传令全军,勿要追杀。”听得前军中来的使者传来的军情之后,李均果断下令道。   “为何不乘机全歼那城下官兵,反倒留下时间给他们逃走?”身旁一将不解地问道。   “杀了他们,只能激得内城官兵死守,相反饶他们一条生路,既可收揽军民之心,又可以懈怠守城官兵之志。”   李均只是简单地解释了一句,便侧向董成:“董兄,你以为当如何?”   “内城坚固,地势复杂,远胜于外城,况且城中百姓众多,大军冲击之下,难免玉石俱焚。”董成道,“能不战而胜,那是最好不过。”   “之所以不遣将自北城攻击,便是为此。”石全慢慢道,“我只担忧,屠龙子云能否及时赶上。”   “屠龙小事上马马乎乎,大事之上却从不误事。”李均道,“估算情形,也差不多了。”   其余将领听得莫名其妙,一将问道:“什么情形差不多了?”   “自然是官兵投降献城了。”魏展哈哈一笑,他见李均在这夙愿将实现之际,却似乎并不怎么开心,便问道:“统领还有何担忧么?”   李均微微催促了一下战马,自己啸月飞霜被水冲走之后,他便一直没有称意的马,身下的这匹乌稚虽然也是百里挑一的好马,但他总觉得比不上啸月飞霜。有些旧的东西,虽然已经永远失去,但留下的记忆却无法消除。即便一时似乎忘却,但只要条件时机适合,便又会出现在人的脑海之中。   柳州城中,杀声渐息。在众将与幕僚们相对愕然的目光中,李均的坐骑缓缓载着他前行。纪苏与卫士立即随在他身侧,虽然周围是精兵强将的簇拥,但李均却觉得自己只是孤零零的一人一骑,徜徉在一条叫作记忆的河畔。   父母留给他的印象早就淡化了,但如今却清楚地记了起来,还有堂兄李坦,还有那小山村里的乡民与玩伴。早年浪迹于佣兵中的战友,第一次杀人时的感受,陆帅的脸与声音,雪原星落之战时自己叫天天不应的悲怆,第一次去见凤九天时立下的志愿,有如流寇般的万里转战,雷鸣城中的华风,叛变了的彭远程……无数面孔,无数心情,同时在他的心中升了起来。   “万岁!”城中的和平军将士又传来万岁的欢呼声,这让城外的人都精神一振,知道城中又有了有利于己方的重大变故。果然,片刻后快使便来报:“禀统领,内城官兵破门献城,这柳州城中,再无抵抗之人了!”   三百年大国之都,百万人户的古城,在不足一日的血战之后,便轻易束手。和平军将士们欢呼着相互拥抱,激动得载歌载舞,将激动与兴奋的泪水抛洒在柳州城的街道之上。   “传统领令于全军,就地休整。有胆敢骚扰百姓者,斩!有胆敢抢掠财物者,斩!有胆敢强暴民女者,斩!有胆敢纵火为乱者,斩!有胆敢滥杀降俘者,斩!”   见连着呼唤李均,李均也不肯作声,石全、魏展与董成等人稍稍商议了几句,石全扬声高喝。此刻仍旧面无喜意的,全军中除去李均,便只有他了。这“五斩”军令传得甚是及时,部分新近投入和平军中的官兵已开始劫掠,很快便为和平军执法队弹压,数百名将士人头落地,这也使得石全自此有了个“五斩参谋”的绰号。   “统领,进城吧!”魏展驱马上前,来到李均身侧,低声问道。此刻城中军心浮动,民心不安,正需要李均等进城坐镇。   “嗯。”李均点了点头,抬起双眼,望着城头在风中飘摇招展的紫色龙旗,他长长吁了口气。“为何这大胜就在眼前,我却感觉不到丝毫喜意?”   马蹄踏在青石铺成的街道之上,发出悦耳的得得声,在无数将士与百姓的注目之下,李均终于踏进柳州城。在城门之前,他略驻了一驻,专注地盯着城上的“柳京”两个大字,过了片刻,他侧脸对董成道:“我有意将这柳京改为柳宁,不知董兄以为如何?”   “柳宁?”董成重复了一句,略一思忖便明白了李均的意思。他用力地点了点头:“不惟这柳州自此安宁,还希望我大苏全境自此安宁,我神洲全境自此安宁!”   见自己的提议得到董成赞同,李均只是略一点头,便催马踏进了兑金门。   “万岁!万岁!”   城内街道上,就地休整的和平军将士见了李均,都发出欢呼,这欢悦的气氛将胆大的出来看热闹的百姓也感染。当他们从和平军口中得知,那个留着短须,看起来还不过是二十几许的英俊青年,便是官府口中杀人如麻食人肉饮人血的大魔王时,他们也禁不住欢呼起来。少年英雄,远比什么官府的辞令更让百姓着迷与崇拜,也让他们轻易地便接受了旧王朝崩溃的事实。   李均皱了皱眉,和平军在战场中为了鼓舞士气,常常呼喊万岁,这是对勇士的激励。而此刻再喊万岁,似乎全是对着自己喊的,他向魏展看了一眼,道:“这万岁不是那昏君的称呼么?”   “什么?”震耳欲聋的欢呼让魏展没有听清李均说的是什么,他大声问道。李均微微苦笑,知道与他说也没有什么用处,只得微垂下头,带着谦逊的神色迎向百姓与军士的欢呼。   他们来到了内城之前,只见一群苏国文武大臣,拥着一个着黄色袍服的少年,跪倒在内城“爱晚门”前。李均再次皱眉,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禀统领,昏君奸相前日便已逃走,满朝文武尽皆不知。如今这些文武官员与昏君留下监国的王子李珈奉图表前来请降。”   那个黄色袍服的少年不过十七八岁,满脸皆是羞怒之色。他向来不得李构喜爱,故此未被立为王储,而此次李构逃走,更是将他留在都城中,名为监国,实为送死。他倒少年气盛,有意与李均决一死战,奈何文武大臣在外城破后便直入宫苑,想寻李构问对策,这才发现李构逃走,便挟迫他来献降。   李均自马上翻了下来,伸手将李珈扶了起来,但那李珈却不领情,依然长跪不起,李均上下打量着他几眼,见到他脸上的稚气与不愤,禁不住菀尔。他道:“你便是李珈么?”   李珈偏过头去,不理会他。李均淡淡道:“我当初起兵之时便立志,自此双膝不跪人。故此,在我军中,无论上下将士,都无跪拜之人。我不愿跪你,也不要你跪我。”   “孤堂堂王子,岂有跪你之理?”李珈终于出言,“孤家跪的是这万里河山自此沦陷,孤家跪的是上对不起祖宗社稷下对不起百姓黎庶,孤家跪的是这满天下陆翔死后竟再无能力挽狂澜之人!”   “胡说,昏君在这京城之日,曾亲口承认,李统领乃献王之后,为王室嫡脉,倒是你们昏君这一系,以幼夺嫡已逾百年,如今天祚……”一个大臣摇头晃脑地凑上来,想要为李均辩驳一番,但却发现无一人在听他的,众人投在他身上的目光,都是不屑与讥讽,他不由咽了咽唾沫,悄悄看向李均。   他目光与李均那杀意盎然的目光碰了个正着,一股自心底升起的寒意让他打了个冷战。李均慢慢道:“若非石参谋曾有言,胆敢滥杀降俘者斩,我第一个便要杀你!”   那大臣双膝一软,禁不住跪倒在地上,一股骚臭气自他身上散发出来。李均又转向李珈,冷冷道:“你倒说得大义凛然,你跪过北境落入岚国之手的大好河山么?你现在跪百姓黎庶,为何自你祖宗起就不知让天下的百姓黎庶过得好些?你知道杀死力挽狂澜的陆翔者,便是你那昏君父亲么?”   “杀陆翔者,明明是奸臣吴恕,与我父王何干?我父王为那奸臣蒙蔽,朝中权柄尽在奸臣手中……”   “哼!”李均冷冷的哼声,打断了李珈的话语,“陆帅生前执掌兵权,位高望重,若不是那昏君首肯,吴恕有何能为?”   见李珈虽然口中不说,脸上却依旧不以为然,李均摇了摇头,道:“你父子尽是刚愎自用自以为是,念在你年纪尚幼,向来在诸王子中又颇有贤名,我不难为你,你先回自己府中,暂时不得外出就是。”   “要杀便杀,多说什么?”李珈挺胸站了起来,“与其不难为我,不如不难为这城中百姓!”   “不难为城中百姓?”李均一字一顿将李珈之话重复了一遍,向身侧的石全看了一眼,道:“罢了,我懒得对这笼中之鸟多说,石兄,将他交给你了。”   石全微一颔首。李均在众人目光之中,终于进了柳州内城的爱晚门。   ……   烽烟渐熄,嘈杂的喊声也被沉静所代替,街头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部分商家在和平军战士逐一通知下,大着胆子重新开业,而瓦肆市坊也有了些许生机。毕竟,在柳州城的百姓心中,改朝换代是达官贵人们的事情,与他们这些平头百姓关系并不大。在某些里巷,甚或传来歌辞之声,当初旧苏王朝所禁的寄生草也在些有些人口中唱了出来。   “今夜荒野孤坟,昨日柱国干臣。道甚么志如鲲鹏扶摇怀壮烈,说甚么心似铁石刚直抱忠贞,终难免行至绝处落魄失君恩。看了那喋血沙场将士苦,怎知狡兔未死狗先烹……”   若非功臣名将一一被斥退,李均如何能轻易取下柳宁城。   “此次攻城,立首功者,当属钟彪。”石全翻开功劳簿,“论功行赏,当升钟彪为万夫长,金十万,绢六百匹。”   钟彪听得一震,不敢置信的喜色浮上他的脸。那万夫长之职,非劳苦功高者不能得,和平军全军之中万夫长也不足十位,而他却由一个降将,得居此高位,怎让他不心中大喜。更何况,和平军中官职不多,因此多是以金帛充作奖赏,十万金与六百匹绢,足够一个富豪挥霍一世了。   他大步自众将中迈了出来,走向坐在案几之后的李均。虽然他投降和平军已经有近十日,但这还是第一次与李均面对面。   魏展与石全却相互对视,换了往常,部将立此奇功,李均定然满面笑容,甚至调侃几句,但今日李均却面沉似水,双眸中杀机涌动,便是再迟钝的人也能意识到,李均此刻心中根本没有喜意。   钟彪来到李均身前,正要行军中见礼,李均却道:“且慢。”   钟彪一愣,这才将目光移在李均脸上,当他看到李均这张铁青着的脸时,心中登地一下,暗想:“莫非他怪不是和平军嫡系夺了头功,想要挑我毛病么?”   “钟……钟彪。”李均没有象对别的和平军将领中年长者便称兄那样称呼钟彪,而是直呼其名,“听说在成为官兵之前,你也是一佣兵?”   “有劳统领下问,末将曾浪迹神洲,替各国卖命。”   “那么,你定然认识肖林统领了。”   “在彭远程之乱中阵殁的肖林统领么?”钟彪隐隐觉得,李均此刻提起肖林,并不是什么好兆头,他心中念头迅速转了几转,觉得自己应如实回答,便道:“当年末将与肖林统领各位其主,曾交过数次手,末将人少,屡屡被他追杀。”   李均缓缓从椅中站了起来,平视着钟彪,这个结实精悍的汉子,身高与他相差无几。李均又道:“那么,你可曾有过一个绰号叫钟胡子?”   “哈哈,连这个统领都知道么?”钟彪唯一的瞳孔猛然收缩了一下,“末将天生大胡子,虽然当年不过二十出头,却满脸络腮,因此在同行中有钟胡子的匪号。肖林统领生前,也曾对统领提过末将么?”   李均的手慢慢摸上了剑柄,点了点头,道:“那么,便是你了。”   钟彪只觉李均再也不收敛满腔的怒火与杀意,自己的脊梁似乎被雪水浸泡着一般,冰冷刺骨。他禁不住退了一步,眉毛一挑,道:“统领这是何意?”   “何意?”李均仰天狂笑,“哈哈哈哈,何意?我寻了你二十年,你问我何意?”   “寻了我二十年……”钟彪手按腰刀,脸上现出狰狞之色,道:“此话此讲?”   “你不记得了么,那么,我再提一个人名字,李坦,你可还记得?”   钟彪凝眉想了片刻,摇了摇头道:“似乎有印象……李坦……李坦……”忽然他铮地将腰刀拔了出来,道:“李坦……李胆小?”   “正是,你终于想起来了,你还记得那个学堂么?你还记得那个学堂里的孩子们么?你还记得那个村庄么?你还记得那个村庄的火么?”   李均一面问,一面步步向钟彪逼了过来。钟彪虽然明知李均此刻身上尚有重伤,却不敢抢先攻击,只能一步步后退。   “你……你是那个村庄里逃生的?”他想起当年之事,再对应眼前的李均,依稀在李均脸上还可以看出与李坦有几分相似,“李坦是你什么人?”   “李坦是我堂兄,他长我十六岁。”李均嘴角微微抽动,“那一日里,你与你的部下,将我全村老少杀尽,全村房屋焚毁,若不是堂兄以身体护住我,我便是不被你杀死,只怕也死在烈火之中,若不是肖林统领收留我,我也早在这乱世之中成为枯骨……我寻了你二十年,你可知道么,那村庄中的哀嚎与烈火,也追了我二十年!”   钟彪已然退到墙边,再也退无可退,他横刀大笑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那么,这二十年来,你有没有杀过无辜的百姓?有没有烧过平静的村庄?有没有听到死于你手中人的哀嚎?”   李均一怔,见他满脸不屑,心中杀意更甚,但不待他答话,钟彪又道:“我所做的,你也都做过了,你可以寻我报仇,那么这神洲因你而丧父亡夫的,是不是也要来寻你报仇?这和平军中为了替你打这天下而阵亡的将士,他们的亲友,是不是也要来寻你报仇?”   李均大喝一声,宝剑出鞘,他虽然重伤在身,这剑出鞘时带的灵力却依旧威猛无俦,剑尖指处,罡风四射,将钟彪衣袂带得都微微震动起来。   “统领!”石全大声呼道,“统领请三思!当年之事且不谈论,如今钟彪为我和平军将领,且刚刚立了大功,统领此刻杀他,如何是收人心之道?”   “我管他什么人心!”李均一振臂,剑身发出嗡嗡的龙吟,“我起这和平军,便是想让天下百姓不再受我的遭遇,什么人心不人心的,也挡不住我今日取这暴徒的性命!”   钟彪转头看了看四周,和平军中唯一能为他说话的,只有董成了。但董成刚刚向前跨了一步,李均便一挥手,道:“董兄,此间事了之后,我向董兄负荆请罪,但如今,还请董兄让我放纵一次!”   钟彪见董成也微微迟疑,心中一片惶惶然,他忽然将刀抛在地上,道:“要杀便杀吧,算我钟彪有眼无珠,自投罗网,盼只盼你李均不会有我这一日!”   “拿起你的刀!”李均冷冷喝道,“你便是放弃抵抗,今日我也非杀你不可!”   “今日统领要杀钟彪,请先杀我魏展!”一直不曾作声的魏展忽然张开双臂,迎着李均的杀意站在钟彪身前。他双眸炯炯,尽是坚毅之色,瞪着李均。   李均略略避开他的目光,道:“魏先生,千事万事我都依你,你难道就不能依我这一回么?”   “以私怨,弃公义,非行大事者所为。”魏展慢慢道,“统领自幼孤苦,屡遭磨难,故此才有兼济天下德行四海之志。如今仇令智昏,逞一时之怒,失向往之心,若此时我不能正统领之大错,止统领之愚行,依了统领,那我还有何面目再见统领?”   “杀这残暴不仁之辈,怎算得以私怨弃公义?”李均宝剑前挺,但魏展却没有丝毫退缩之意,当剑尖抵住魏展胸口时,李均顿了顿,厉声道:“先生,请让开!”   “统领,请先杀我!”魏展双目死死瞪住李均眼睛,嘴角微微一撇,李均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众将都知他此刻真的已被怒气冲昏了头,但却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李郎!”纪苏的手搭住了李均小臂,轻轻将李均的手按了下来,“杀那钟彪,原是他罪有应得,但魏先生有何罪过,你要用剑指住他?”   “你也来与我作对!”李均环首四顾,见众将脸色都是不愉,竟然无一人现出支持之色,他愤然将剑一摔,打开纪苏的手,大步出了门去,留下众将官在此面面相觑。一场原本应喜气洋洋的庆功宴,也因这意料之外的争执而取消了。   将自己锁在屋中一整日,李均一直没有出来,连向来风雨不动的训练之时,他也不曾出现。   纪苏忧心忡忡,李均多年来与诸将士形成的亲密无间的关系,已经在将士们议论纷纷中开始动摇。纪苏她内心深处,是赞成将钟彪杀了的,但她也明白,钟彪立此大功却被杀,势必将影响到将士们的忠诚与团结。更何况,当魏展苦谏之时,李均当时是真正对魏展起了杀心。纪苏所担忧的,便是这一点。   “魏先生,昨日你为何要舍身阻止李郎?”一筹莫展之下,纪苏只有去找魏展。   想起昨天李均眼中的杀机,魏展心有余悸,禁不住摇头道:“我也知统领复仇心切,但以统领今日之权势,若不能制住自己仇恨之心,则和平军这些年来所努力的目标,不过是统领的一句空话。即便我们能夺取天下,也只不过多了个暴君罢了!”   “杀一个区区钟彪,岂会有如此后果?”纪苏不以为然,道:“李郎俊才天下无双,怎会成为一个暴君?”   “夫人,统领俊才无二,但心胸却非天生宽广。”魏展苦笑道,“统领自幼孤苦,性格便有些偏激,只是在陆帅帐下,才学得那悲天悯人的胸怀与控制自己心中暴戾之气的自制。这些年来凤九天与我劝统领多读书,便是希望统领能受先贤圣哲熏陶,渐渐消除心中的偏执。若是让统领以私仇杀了钟彪,我只怕统领心中恨意虽解,但暴戾之气却复生。况且恶无大小,善无先后,统领迈出这第一步,势必还会有第二步第三步,今日因私怨杀钟彪,谁又知统领明日是否会因小事而杀他人?”   纪苏沉默不语,心中却承认魏展所言有理。想到昨日李均打开自己手时的粗暴,她禁不住有些黯然,觉得自己没有什么用处,若是墨蓉在此,定然能阻止李均。   魏展知她心意,道:“如今能劝得动统领者,惟有夫人你。”   “我尽力而已……”纪苏顿了顿,二人又商谈了会儿,纪苏便告辞而去。   回到李均屋外,她轻轻敲了敲门,却没有传来回应声。她反复敲了数回,才听得李均问道:“谁?”   “李郎,是我。”纪苏柔声道。   但是半晌李均也不曾开门,纪苏固执地又敲了敲门,道:“李郎,让我进去。”   李均终于拗不过她,将门栓拉开。纪苏进了门,看见李均脸上仍是铁青,轻轻叹了声,道:“李郎呵,你还在生气么?”   “你们这么多人反对我,我怎敢同你们生气?”李均冷冷一笑,他虽然成熟了许多,但终究血气旺盛,因此出口便是讥刺,“我当初起兵,只不过是想要自己的命运不在被人所掌握,如今我兵力之盛足以同大国相提并论,却奈何不了一个仇人。这还真多亏了你们!”   他这一通怒火发泄过了,却不曾听到纪苏反驳。依着纪苏倔强的性格,若不是反唇相讥,便应是夺门而出才是。但他等了片刻,纪苏仍是无声无息,这让李均禁不住有些惊诧了。   回过头去,纪苏咬着唇,含满泪水的双眸正盯着他。李均心中一软,想起二人自相识以来同甘共苦两情相悦,自己方才那两句话,着实太伤人心了。   “纪苏妹子……”他蠕动了几下唇,将道歉的话又咽了回去,此刻若是道歉,自己就必须向纪苏他们让步了。   纪苏却不成理会他,只是任泪珠儿一滴滴落了下来。二人沉默相对了良久,李均看着纪苏双眸渐渐红肿,终于按捺不住,柔声道:“纪苏妹子,有什么话你就说,别再哭了。”   纪苏端端正正向李均行了一个礼,慢慢道:“我嫁与李郎之时曾与李郎有约,身为妇人,决不干政,昨日里我当众止住李郎,是我不对,还请李郎责罚。”   李均吃了一惊,当初娶墨蓉与纪苏之时,李均与二人有约,她们可在自己权责之内处分事物,但不得干涉和平军军政,但墨蓉与纪苏都非寻常女子,无论是军务或是政事,往往都有自己的见解,偶尔向李均建言,反可弥补李均某些遗漏不足,因此这约定渐渐便不再被提起。   “纪苏妹子,昨日之事不同寻常,那钟彪是我们破家仇人,若是轻易放过他,叫我如何去面对被他杀害的亲人!”李均心中念头一转,知道纪苏实际上是在婉转地劝谏自己,因此挑明了道。   “我知道,那钟彪二十年前便当杀了。”纪苏抹了一把泪水,道,“只是,如今却不是二十年前,你更不应对魏先生起杀意呵。”   李均缓缓坐回自己座位之中,等待纪苏继续说话,但纪苏只说了这一句,便又止住了。   “没有什么要说的了?”李均忍不住问道。   “我已经说了,我身为妇人,决不干涉你之军国大事,方才禁不住又多了一句嘴,已经是不该了。”纪苏的泪水止住了,她恢复平静,正容巍坐,脸上几乎看不出什么表情。   “妹子,我不过是一时气愤罢了。”见她如此,李均颇为头痛,口中只得略略松了些。没料到这一句又引得纪苏眼圈儿红了起来,她哽咽着道:“你一时气愤……一时气愤便要杀人,那若是放纵你这性情,天下人还有活路么?”   李均心中一凛,自己如今势高权重,若是放纵性情,倒也真非天下人之福,但纪苏当面这样说他,他心中究竟有些不快,因此脸也不禁沉了下来。   “昨日里也怪不得你。”纪苏不理会他的脸色,只是自顾自地道,“怨只怨我不好,若是墨蓉姐姐在此,定然能解开你的心结,偏生是我这粗枝大叶的戎人女子在你身边……”   听得她提起墨蓉,再见她自怨自艾的神色,李均心中怜惜又起,他虽然成亲数载,但墨蓉与纪苏都是女中豪杰,极少给他看到这种神情,因此他并不知这一哭二闹三上吊原本是女子制服丈夫的不二法门,想到为了二十年的仇恨,令这生死与共的贤妻也发出这般怨声,李均只得叹了口气,道:“好了好了,你就莫提蓉姐了,我依你们便是,只是那钟彪我见了他便有杀了他的冲动,以后让他少来见我为妙。”   纪苏破啼为笑:“你是天下无双的英雄,可不能对我妇人言而无信。”   见她如梨花带雨的神色,李均苦笑道:“我算服了……”   正这时,门外卫兵高声道:“禀报统领,魏先生有紧急军情来禀。”   “请他进来。”李均又对纪苏道:“你去把脸洗洗,这般样子太难看了。”   纪苏一拧身子,道:“魏先生又不是外人,我都不怕,你怕什么?”嘴中如此说,人却闪入里间屋子去了。   “统领,有三件紧急军情要报。”见纪苏已不在屋里,魏展心中大定,脸上神色如常,仿佛昨日什么也不曾发生一般。   “哦,快说来听听。”李均听得有紧急军情,暂时也将心事放在一边,向前倾了倾,道。   “首先是好消息,屠龙子云与任迁将昏君奸臣堵在卢家堡,随行禁军作鸟兽散,奸臣见势不妙,绑了昏君请降,信使说屠龙子云派了五千人押送他们来这柳宁了。”   听得柳宁二字,李均先是一怔,旋即想起自己初入城时已经为柳州改了名字,不由大笑起来:“好好,屠龙子云果然不曾让我们失望,他小事有些粗放,这大事却从来不曾误过。”   “第二件军情在统领意料之中,岚国伍威亲统三十万大军,号称百万,挥师南下,在十日之前便过了吴阴城,其先锋骑兵在屠龙子云擒昏君奸臣之际出现在卢家堡附近,只是见卢家堡已为我军夺占才退走。看来伍威听到伍鹏败绩,便已经明白我军计策了,这先锋骑兵定是赶来迎接昏君奸臣的。”   “伍威能将陆帅逼入绝境,自然非伍鹏之流可比。”李均精神一振,将伍威的岚国精锐引来,他的计策便能完整铺开,一场神洲战史中少有的大手笔战役便将展开。   但他等了片刻,魏展也不曾将第三件军情说出来,他不禁问道:“魏先生,这第三件是什么?如今军情紧迫,若不是什么重要消息,我们便去点兵备战,与伍威决一雌雄!”   “哦,这第三件事正与此有关。”魏展微闭了一下眼,暗自想了想措辞,然后再道:“要破伍威,我军必须团结,可是如今我军中有将士密谋叛乱!” 第十二章 红血   伍威颇有些懒洋洋地缩在马背上,狐裘外套罩着他高大的身躯,紫貂皮的帽子护住耳朵,便是在呵一口下就往下掉冰渣子的岚国极北之地,他这身装备也足以抵御朔风的寒意。但到了相对温暖的苏国,他反倒觉得冷起来。   “空气太潮,反倒让人觉得寒冷了。”他慢慢地想,这苏国的山河锦秀,惟有在春暖花开的季节才让人觉得妩媚,此刻却是冬季,空中下着头屑般的小雪,这雪落在地上积不起来,原野间到处是黑一块灰一块的斑痕,比起冰河万里银妆无涯的北国,这点雪根本算不得雪么。   “冬季非用兵之时啊。”身傍的行军参谋谢昆道,“这苏国的气侯与我大岚相差甚远,我担忧将士们身体。”   “我也想过,此时作战,确有诸多不便。”伍威舒展了一下身躯,停了会又道:“最好的攻击之时,是秋高气爽时节,但时不我予,若是等上大半年到来年秋时,这苏国早成了李均口中之食。况且冬季疾疫不易发生,若是换了天气较暖的时节来,数十万大军难保不会有疾疫。此刻李均所夺苏国地界,人心尚不稳,我军以苏国君王大义之名,还可得到百姓支持。想来想去,都非得此刻用兵不可。”   谢昆连连点头,过了会儿道:“大元帅所言甚是,但愿那苏国君臣不要过于无能,千万要坚持到我军到达。”   “恐怕不易。”伍威微微一笑,“陆翔之后,苏国名将凋零,惟有一个董成尚可一战,但却兵少力微,降了李均。李均在不足十年之中,以区区千余残兵败将,席卷数国之地,跨州连郡,占地夺城,如今已有将士二十余万,东征倭虏,西退陈军,北和戎人,兼吞苏南,与其吞并天下之志相称,他也有不俗之才器。苏国君臣但知有己不知有人,若非百姓支撑,早被我岚国灭了,要想挡住李均,只怕难呵,我只希望前锋骑兵能抢先进占卢家堡,给这苏国君臣留下一条退路。”   “大元帅如此盛赞李均,未免长他人志气。”大将高万金不以为然,“便是李均之师陆翔,在大元帅妙策之下也殒身丧命,区区李均,无须大元帅出马,末将便能将他擒来。”   “哦?”伍威看了看他,禁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你与伍鹏一样,过于小瞧李均了。”   见被主帅取笑,高万金仍不服气,道:“大元帅,伍鹏败亡,是因为不知李均诡计多端,如今我已有了防备,李均能奈我何?”   伍威摇了摇头,半晌不语,这些年来,他在岚国过着醇酒美人的生活,却不曾忘怀天下大势。岚国地广人稀,到了今日雄据北神洲,已近极限,因此他早年也曾想南下吞灭洪苏两国,但到后来却发觉这二国虽弱,联合起来仍足以与岚国一战,苏国的陆翔更是他前进中的大敌,好容易除去陆翔,岚国国内的牵连又让他无法放开手脚,因此只能将万丈雄心收起,慢慢挑拨分化洪国与苏国,但这醇酒美人最能消磨壮志,三五年太平岁月一过,武艺虽不曾放下,却也无心征伐了。   更重要的是,伍威清楚地看到,岚国国内也是危机重重。多年征战带来了广阔的土地与无尽财富,金矿的开采让岚国货币成了全神洲都通行的宝货,也带来了复杂的矛盾与仇恨,而且这些财富都掌握在宗室贵戚手中,贫者无立锥之地,饥者无隔日之粮,岚国在吞灭苏国与洪国的同时,也势必将迎来自己的灭亡。他虽然清楚看到这一点,也曾努力想从政事上改变这局面,但无论何种措施,效果都不甚理想。到得后来,他也放弃了,只希望以一己之力,将国家维持一时算一时。   “报大元帅!”   一骑信使自雪水中奔行过来,在老远便跪下,大声禀报道:“前锋吕建忠将军有紧急军情禀报!”   “快呈上来!”伍威身上的疏懒神色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坐直了身子,目光炯然如炬,那快使呈上一封书信,伍威拆开火漆看了两眼,嘿然一笑,又递给了谢昆:“你看,我说得不错吧。”   看了那军情,谢昆双眼瞪得老大,道:“竟然如此不堪一击!李均竟然用水师断了卢家堡的归路!苏国君臣竟然如此无能!”   “不是他们无能,实是李均这挟击之策他们无法招架。”伍威叹息了声,“他自己与董成形成挟击之势,利用苏国君臣贪生怕死这一弱点,将他们自坚固难破的柳州城中逼出,既保住了柳州城的百姓不受大的兵灾,又迫使敌人自弃坚城。而他真正的杀着,还是那水师的运用……我一直以为李均东征倭虏有言过其实之处,如今看来,李均确实有一支极强的水师,我们不得不防其故技重施。来人!”   “在!”   “传我急令,自安东、阳城两郡调兵至云港,让云港小心防备,莫让李均水师偷袭了。”   信使飞奔而去之后,谢昆捋了捋须,笑道:“幸好我大岚国冬日里仍可通航的港口不多,否则倒真不知该如何防备李均的水师了。看来我大岚也得建成一支无敌于天下的水师才是。”   “日后再说吧,如今李均也应得到我军南下的消息,李均啊李均……”伍威说得后来,禁不住喃喃自语,将李均的名字重复了两遍。大将高万金满脸尽是不服之色,道:“大元帅太将李均放在心上了,我料他必不是大元帅对手!”   看到盲目信任自己的部将,伍威苦笑了,这些部将或者已经忘记,但伍威却清楚记得,当年在雪原之战中,自己曾将李均困在土城之中,却给他一夜间筑起冰城所阻。那个时侯,他便拿李均没有办法,心中隐隐意识到,一个足堪与陆翔相提并论,甚至超出陆翔的名将即将诞生了……   “军中有人谋乱?”李均霍然站起,虽然他越是大事越镇定,但这个时侯魏展带来这个消息,仍让他吃惊不小。   “正是。”魏展目光炯炯,瞪着李均,“军中将士都以为有功者不赏,无罪者受诛,如此行事极为不公,故此都有谋乱之心。”   听了他这样说,李均神情一松,又坐回椅中,道:“原来又是这事,我答应你们,不寻钟彪晦气就是。”   魏展摇了摇头,道:“统领,你首举大义起兵之时,大多兄弟只为随你有条活路,到了余州之后你以狂澜城之誓给了将士百姓一个目标,但这些年来投入我军者日众,他们中除去为了你那目标而战,还有个目标是为了在你帐下谋得富贵。如今柳宁城已落入我军之手,苏国昏臣尽成俘虏,众将士都望你能身登大宝,他们也可加官进爵封妻荫子,但大胜之后你却有功不赏,怎能不令将士寒心?”   李均抬眼看着魏展,苦笑道:“一时三刻,我尚无登基之心。先生之意,是我不但要放过钟彪这个杀父仇敌,还得亲自去赏赐于他么?”   “不但要亲自赏赐,而且应重重赏赐,以示统领胸襟。若是重赏了钟彪,那么众将士见连统领仇敌有功尚受上赏,心中自安,立功之志便起,如此统领即便暂不称王封侯,也可令将士勇于捐躯。”   轻轻用手拍打了几下剑柄,李均此刻心中好生为难,他也知道魏展言之有理,但一想起放过钟彪已是心有不甘,遑论重赏他?   “请先生传我军令,召集众将士。”良久之后,李均轻喟了声,“我随后便到。”   和平军临时的校场在柳宁城北,这原本是苏国禁军校场,可以容下数万将士操练。   “此次召集全军,是为了奖赏攻克柳宁时有功的将士。”李均运足灵力,扬声道,“倚靠诸位奋勇当先,我军一日间便攻下坚城。有功当赏,有过必罚,还望诸位再接再厉,壮我和平军军威!”   早已准备好的赏赐一一分发给了有功将士,与其余部队不同,和平军颁发奖励往往是当众进行,凤九天以为如此可以让有功者觉得荣耀,未立功者生艳羡之心。当各部将领将本部的奖赏一一颁给本部立功战士时,军中不时传来“万岁”的呼声与雷鸣般的掌声。   当战士的赏赐颁发完后,众军又肃静起来。李均道:“攻城之时,清桂都督董成麾下前锋钟彪立下首功,当受上赏。故此,赏钟彪金十万绢六百匹,拔钟彪为万夫长!”   众军早已知道这个消息,也知道钟彪是李均仇人,听得他依言赏赐,禁不住议论起来,紧接着李均又道:“除此之外,因钟彪身先士卒,第一个登城,再赠钟彪‘破城侯’之号!”   听得这个消息,全军先是一静,紧接着暴发出惊天动地的欢呼起来,李均赠钟彪破城侯之号,不仅意味着李均不念旧仇赏罚分明,更意味着李均将自立为王,和平军众将士将成为开国元勋!   魏展也没有料到李均会有如此安排,见了将士们欢声雷动,他微微一笑。反倒是钟彪本人,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竟会是和平军众将中第一个封侯者,脸上露出惊喜不定的神色,待身旁将士纷纷向他道喜之时,他才想到自己该谢礼。因此快步自阵列中出来,扑通跪在李均面前,叩首道:“臣深感大王不念旧怨之恩,愿为大王效死力!”   李均皱眉避开钟彪之一拜,淡淡道:“你且起来,我不是什么大王,你也不是什么臣子,和平军中非向故去将士,不得行跪拜叩首之礼,你难道不知么?”   钟彪心中已经被喜悦所冲满,因此根本不将李均的淡漠放在心上,他也知道李均肯饶过自己已是侥天之幸,又起身行了一个军礼之后退了下去。   “另有一好消息告之全军。”李均见众将士渐渐安静下来,便道:“水师都督屠龙子云已在卢家堡生擒昏君李构与奸相吴恕,不日便将解押来这柳宁!”   比起方才的消息,在和平军心中这个消息倒是理所当然的。虽然他们并不知道屠龙子云的水师早被李均调来断苏国君臣的退路,但都以为苏国君臣束手就擒只是时间问题,因此他们的欢呼声较之方才就小了些。   屠龙子云懒洋洋伸展了一下身躯,双眼中闪烁着狡猾的光芒:“任先生,你回了狂澜城可千万别乱说。”   “嘿嘿,我自然不会乱说,最多是实话实说罢了。”任迁抿着的嘴唇,将目光投向远处旷野。卢家堡原本是姓卢的聚居的小村落,自苏国都城迁到柳州之后才逐渐发展起来,成为柳州北方的一座重镇,所占地域也扩大到海边,并建起了海港。其附近大多是坡度不大的丘陵,没有什么险隘,除了城池可以利用外,易攻而难守。物产也算不得丰富,只有城西丘陵中出产磁石。隆冬时节,万物凋零,原野之上本已是灰败之色,再加上星星点点的冬雨,让眼前景色列显苍凉。   “任先生,任大哥,你可千万别说!”屠龙子云脸上浮起苦色,“要不我回狂澜城后请你去海天楼大吃一顿,这总成了吧?”   “哼哼,我还不知道你,和你一起去大吃,最后吃得多的定然是你,而掏腰包的定然是我。”任迁哼了声,独目瞥了屠龙子云一眼,自从与屠龙子云一同去征讨倭贼之后,二人间便结成深厚情谊。   “这样说那便算了,反正我也没有用强,那女子和我是两相情愿。”屠龙子云扭动了下胳膊,在和平军诸将中,他最不检点,常与些风流女子往来。   任迁没有理他,只是看着城外的地貌,盘算着若是来敌攻城当如何防守,过了半晌,他才道:“旁人倒不会管你闲事,只怕小恬知道了你没好日子过。”   屠龙子云生性风流,而吕恬却对他青睐有加。偏偏屠龙子云虽然对她心存怜爱,却只有兄妹之情,二人之间情怨纠缠远非一日,倒不是外人能解决的。屠龙子云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吕恬眼泪汪汪埋怨他,因此在狂澜城中倒还收敛,但如今统兵在外,却落得他放纵。好在李均知他决不会因此误事,也不过于拘束他,换了旁人早就军法从事了。   因此,听到任迁提到吕恬,屠龙子云的脸立刻苦了起来,道:“任大哥,算我怕了你,小恬那你可千万别说,否则我没好日子过了。”   “你也是的,既是怕小恬伤心,就不要在外边寻花惹草,早日里和小恬将喜事办了,岂不天下太平?”任迁瞪了他一眼,吕恬乖巧可爱身世堪怜,除了与墨蓉交好,也很得和平军将官的欢喜,因此大伙都想替她了了这个心事。   屠龙子云脸色微整,他何尝不知吕恬心意,但想起自己放浪生涯,自觉不应辱了吕恬这纯稚少女。虽然如今吕恬也已二十,但在屠龙子云心中,她仍旧是那个自己从海船上带来的十三四岁的少女。   “不谈这个了。”他偏开话题,双眉一挑,“我觉得隐隐有些不安,那日里岚国的先锋究竟去了何处?”   任迁也微微动容,以岚国军势,自然不会畏惧了他们,不乘锐气攻城,证明来将谨慎,而得到的军情敌将是伍威心腹爱将夷人吕建忠,传闻此人智勇双全,看来名副其实啊。   “幸好我们早到了一步,否则这昏君就真地被他们接应走了。”任迁挠了挠头,脸上现出轻松的神色来:“是夷人啊,任他吕建忠如何谨慎,我也有计让他吃个大亏,先重挫伍威的锐气再说!”   ……   “鬼天气,手脚都生冻疮了。”吕建忠咒骂了一句,正这时,身旁的士兵欢呼道:“野猪,是野猪!”   吕建忠弯弓搭箭,身为夷人,箭术自是不在话下,那雁羽箭破空呼啸而出,贯入正在逃走的野猪颈脖处,野猪带着箭向前奔行了段时间,便倒在地上抽搐了。   “将军箭术,冠绝天下!”周围的将士赞道。吕建忠脸上也浮出自得之色,但心中却冷冷哼了声,若不是自己这身官职,若不是大元帅伍威的宠爱,这些常人怎会瞧得己自己一个夷人?更何况,在常人中箭术高超,放到夷人中可就算不得什么。   众人又搜索了会儿,却不曾发现什么猎物。吕建忠有些失望,在这卢家堡之外,他已经驻兵数日了,每日里就是走马射猎,却没有射到虎之类的猛兽。   “启禀将军,卢家堡里敌军出动了!”他正失望际,探马匆匆赶来报道。   “果然出来了!”吕建忠精神大振,游猎了数日,终于将卢家堡的敌军诱出,自己领的是三万骑兵,利于野战不利攻城,因此才外示松驰。   “哼哼,这只猛兽倒真不太好猎。”他心中暗想,嘴中却下令道:“传令诸将,依计行事,切记不得莽撞!”   将士们手中擎起的枪矛象森林一般严整,矛尖上的冷光在这下着冻雨的时节,让人自骨子里生出寒意。这支沉默的部队快速前行,大多没有战马,队伍中飘扬的蓝底紫色龙旗,证明这应是和平军的水师。   吕建忠用颇为赞赏的目光看着这支部队,心中也隐约生起一丝不忍,这支水军中大多都是夷人,他们离开海水来到这陆地之上,仍就是一支不容小瞧的力量。   “摇旗!”他沉声喝道。这些日来他一直在卢家堡附近游猎,摆出一副防备松驰的样子,就是要将在坚城中防守的和平军诱出,如今目的达到,等待多时的骑兵应派上用场了。   “杀啊!”   埋伏在丘陵之中的岚国骑兵吼叫着,象山洪一般顺着丘陵间的谷地冲了过来。灰褐色的衣甲如同蝗虫般遮住了大地,丘陵也在他们滚雷般的马蹄下颤抖呻吟,而他们杀意所指,正在行进中的和平军阵脚也禁不住乱了起来。   “列阵,列阵!”将领们声嘶力竭地怒吼,将和平军成惊慌中勉强拉了过来。这群善于水战的战士,面对敌方骑兵疾疾如风的冲击,他们在外围架起长枪,弓箭手以最快的速度将弓箭射出,希望能以此挫挫敌军的攻势。但他们的抵抗只在由岚国骑兵组成的巨浪中溅起几滴水花,却无法直正阻挡住对方的步伐。战马咆哮着将和平军将士撞倒在地上,让他们不得不在密集的马蹄之下翻滚求生。   几乎在两军接触的一瞬间,和平军勉强布起的阵势便已被冲破,岚国骑兵以极快的速度将和平军分割开来。幸好和平军平时训练之时,就常以赤龙阵进行小团队训练的,因此各部虽然被分割,将士们也开始各自为战,但岚国骑兵依旧受到强烈反击。   但是,当高处里明黄色旗帜再次摇动时,在各处丘陵之上,又出现了大批大批的岚国骑兵。这将和平军仅存的勇气也击垮了,和平军中传出鸣金之声。   和平军将士听得这突围的信号,鼓足余勇向来路杀去。两军混战一团,便是夷人箭手也无法施展所长,若不是岚军没有铁甲步兵结阵围堵,以他们之力只怕难以冲出重围。   正当被困的和平军拼命回杀之际,“万岁、万岁”的呼声忽然在岚国骑兵身后响了起来,站在高处的吕建忠向声音传处看去,两队人马大约各自有五千左右,有如牛角一般自截断和平军退路的岚国骑兵身后冲杀过来。被围的和平军发觉来了援军,士气大振,奋力争先之下,竟然将岚国骑兵拦腰截成数段,失去了距离发动冲击的岚国骑兵面对着周围的长枪与冷箭,纷纷自马上栽了下来。   吕建忠的眼中寒光一闪,他见得一将一手提刀,一手执盾,盾上的飞龙图案虽然隔了数百丈仍显得狰狞可怖。那将也不曾骑马,用盾护自身躯,猱身滚在岚国骑兵之中。吕建忠伸长脖子,看着那将在马腹之下闪转腾挪,密集的马腿与自马上岚国骑兵手中伸出的兵刃对他来说似乎都不存在。他象一团灰影般自一匹又一匹马腹下穿过,他所过之年,战马或者被砍断马蹄,或者被开膛破腹,纷纷将身上的骑兵甩下来,倒在地上呻吟嘶鸣。   吕建忠不由握紧手中双枪,那将如此勇悍,当是和平军主将屠龙子云。他紧紧盯着屠龙子云的身形,待屠龙子云冲入战阵之中,眼年看就要与被围的和平军会在一起时,吕建忠将双枪举了起来。   “杀啊!”自两侧谷地之中,又有两支岚国骑兵冲了过来,这两支岚国骑兵人和马尽数被重铠所包裹,分来迎击的和平军用长枪刺击,却无法穿透他们身上坚实的铠甲。原本逆转了战局的和平军在这两支生力军的冲击之下,再次陷入苦战之中。   屠龙子云只觉自己无论如何挥舞屠龙刀,周围的岚国骑兵总也不见少,相反倒是随他杀来的两支接应的和平军在对方新加入的铁甲骑兵迅速而严实的阵形下,被慢慢挤压,逐渐退到一处来。他心知若是对方铁甲骑兵形成合围之势,这群缺乏破解骑兵阵势武器与经验的和平军水师只怕将全军尽墨,因此他也顾不得许多,大声喝道:“休得恋战,全军后退!”   和平军中又传来刺耳的鸣金之声,缠战于一处的和平军竭力想摆脱对方的纠缠,拼命向来路退了回去。   “敌军败了!”吕建忠身旁一将兴奋地道,“将军,下令全军冲击,莫让敌军跑了!”   吕建忠却摇了摇头,和平军确实是在败退,但可以看出这种败退是有组织的,并不是完全丧失战斗力的溃退,此刻紧逼,必然会使和平军回身死斗,便是全部消灭了这支和平军,己方的损失也会惨重。他所需要的,并不仅仅是伏击这队前来偷袭自己的和平军,更重要的是卢家堡这座城。   “击鼓!”吕建忠下令道。各处丘陵之上,雄浑的鼓点响了起来,听得这鼓声,正在追击的岚国骑兵都缓了一缓,让和平军退了回去。   “若陷死地,必得死斗,若是有一线生机,便无死斗之志。”吕建忠心中默默想道。和平军大部都自混战中逃了出去,当这群败兵发觉敌军迫得并不紧切时,原本结成的赤龙阵也散了,大家各自狂奔逃命。   吕建忠一催战马,缓缓向前行了几步,他的眼睛却始终停在败逃的和平军军阵之中。当两军之间又有三百余步的距离之时,吕建忠再次下令:“冲!”   刚刚逃出敌军包围中的和平军尚未缓过一口气,岚国骑兵便又冲了上来。落在后头的和平军还未来得及转身,便被岚国骑兵追上杀死。屠龙子云回头见此,禁不住怒发冲冠,他大吼道:“随我来!”领着身侧数百和平军将士反扑回来。这数百将士都为军中精锐,猝然反击之下,有如利剑般刺入岚军之中。奔逃中的和平军也纷纷回杀,一时间双方又杀成一团。   吕建忠哼了声,自己下令追击仍显早了些,敌军仍有反击之力。他又下令道:“再击鼓!”   屠龙子云领着和平军第二次脱离了战斗,此次他有了警惕,并不急于奔逃,而是亲自带着两千将士殿后,岚军追得紧了便乱箭齐射,将当先的岚军自马上射落下来。岚国骑兵似乎有些畏惧他们,也不敢逼得太急,只是不紧不慢地在后面追赶。若是和平军稍有懈怠,岚国骑兵便来个冲击,斩杀落后的和平军将士。   “不过如此。”吕建忠摇了摇头,这一战胜负已分,敌军两条腿的步兵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甩开四条腿的骑兵,自己只须给他们保持压力,这队和平军败兵便将成为攻入卢家堡中的先锋。从此处到卢家堡不过二十余里,最多两个时辰之后,自己便能踏入卢家堡,打开岚国大军南下的门户了。在这二十余里追袭之中,眼前这不足两万和平军只怕会给杀了一半吧。   “嗯?”追着追着,吕建忠忽觉和平军败退的方向有些不对,并不是向卢家堡北门退去,而是向卢家堡以西退却。吕建忠心中略有些失望,若不能将这伙败军驱至卢家堡为自己冲开城门,自己这计策便算失败了一半,敌军不挑最近之路逃走,却绕向西门,莫非敌军中有人识破了自己的用意?   “传令前军,赶得紧些,将敌军赶入城中去。”吕建忠左手挥枪格开一枝冷箭,右手枪挑了出去,将身前的一个受伤落伍的和平军战士挑起,而他的战马仿佛明白他的心意一般,腾飞而起,向前连着几跃,将那放冷箭的和平军战士踏翻在地。   和平军败兵终于被赶向卢家堡西门,但正在卢家堡城在望之际,异变发生了。   奔逃中的和平军败兵纷纷扔下武器,用最快的速度隐入距西门不足两里的丘陵之中,甚至连屠龙子云似乎也急于奔命,将屠龙刀与伏龙盾扔在了一堆石头之上。   “跟上去,莫让敌军关上城门!”眼看自己的目的就要实现,吕建忠心中兴奋,也冲到了队伍的前头,但是他身下的战马忽然长嘶着打了个趔趄,几乎将他从马身上抛了下来。吕建忠只道马闪了腿,提枪想自马上下来,但一股大力让他几乎连枪也握不住。   “啊?”他惊呼着向左右望了望,却什么也没有看到,他用力握着枪翻身下马,查看马腿之时,发觉那马蹄铁之上不知何是粘上了几块碎石,定是这碎石令马蹄受伤。   吕建忠心中大奇,只觉这里有古怪,他横枪前行了几步,只觉全身沉重,手中枪也越来越沉。他回身看看周围,其余将士象他一般四处张望,不少人都弃马下来。   “邪门!”吕建忠看着失去兵刃已经跑得只剩下零星影子的和平军,胜利离自己这么近,自己如何能坐视其溜走?   换了匹马又向前追了数百步,战马却有如奔了许久般喘着粗气,无论他如何催促也不肯前行了。吕建忠再次跃下马,只觉身上铠甲似乎比平时重了数倍,举手投足之间异常困难。他心中一动,惊叫道:“不好,磁石!”   此时发觉,已经晚了。这附近盛产磁石,和平军将士都是身着皮甲的水军,弃了铁制兵刃后活动如常,而岚国骑兵身上多少都穿戴着铁甲,有近万人马甚至全身为厚实的铁甲包裹,往常保护他们的铁甲,如今却成了让他们送命的根源。   “杀啊!”四面八方传来了和平军喊杀声,屠龙子云手中握着柄剑又出现在吕建忠视野之中,想来那柄剑应是铜剑,而那些杀回来的和平军将士手中,只怕都是些木棒竹枪之类的武器吧。不知为何,吕建忠心里浮起一丝苦笑,这支岚国的精锐骑兵,以往战无不胜的铁骑,竟然完败在木棒竹枪之下。他奋力解开自己身上的衣甲,转身想逃走,但沉重的身躯却让他步履维艰。   “敌将倒也有些手段,我们虽是有所准备,却不曾想假败变成了真败。”   当战场之中杀声渐歇,和平军开始打扫战场之时,屠龙子云喘着粗气对任迁道。   任迁微微闭上了眼,他对岚国军队的战斗力与敌将的指挥能力也很惊诧,听得屠龙子云说那被伏击的经过,本来是假装溃败将敌军诱来的和平军,倒是真的在敌军骑兵冲击之下大败而还。虽然最终还是获胜,但这一路上足足损伤了万余和平军,这不能不说是定下此计者的失误。   当任迁将眼睛睁开时,却发觉天空中零星落下的不再是冻雨,而是雪花了。雪花渐渐覆盖着被血染红了的大地,气温此时降了许多,这些雪竟然没有融化,而是堆积起来。   “今日是雪掩血,明日会不会血染雪?”任迁觉得有些疲惫,全然没有大胜之后的喜悦之情。   “这个柳光,每次都会挑时间啊。”   李均一面摇头,一面将手中的密报递给魏展。   魏展飞快地看了看,脸上也露出苦笑来:“我军靠挟击之势夺取柳宁,靠水师跳跃攻击擒获李构,柳光灭洪国手法与我如出一辙啊。”   “苏国灭国了,洪国也灭国了。”石全看了那密报之后,脸上现出凝重的神色,“下面一个将会是谁?”   “柳光大举向洪国与苏国边境调兵,想来是要乘我军尚与苏国残余争斗之际来分一柄羹。若是有隙可乘,一举将我军吞灭也未必可知。”李均皱住眉头,“北有岚国伍威的三十万大军,西有柳光的二十万精锐,两位以为当如何是好?”   “是否斩且取消原来计策?”三人沉默良久之后,石全缓缓问道:“那计策虽然出人意料,但此刻先稳住眼前才是长久之策吧?”   魏展却不曾作声,李均则回过身去看苏国山川图,石全之言虽是稳妥之策,但想起此前辛苦的准备,李均无法立刻作出决定来。   纪苏在李均身侧,默默看着地图,她心中也不赞成石全之说,若是李均先前的计策成功,戎人将演出自四海汗以来最大胆的一场战事。看了半晌,纪苏忽然道:“柳光老贼想捡便宜,我们何不以其人之道,还置其人之身?”   李均眼前一亮,道:“不错,柳光老贼陈兵苏国边境,我们便陈兵于陈国边境,他夺了苏国西部,无非是些深山老林,若是失了陈国,则根基动摇。这么简单的想法,我们倒没想到,纪苏妹子,看来还是你最聪明,哈哈哈……”   纪苏脸上一红,李均言语中半真半假,倒有大半是开她玩笑,这计策李均三人怎会不曾想到,只不过患得患失之际,让他们不敢说出罢了。   “让凤九天集兵于会昌,让孟远自枫林渡南下,若是柳光老贼胆敢攻来,他们便可放手攻打陈国。”魏展道,“但仅此恐怕尚不够,柳光北征,陈国岂会毫无防备,更何况若是柳光攻入苏国,与岚国伍威合兵攻打我军,我军只怕凶多吉少。”   “嗯……”李均微微颔首,但就此放弃原先的计策,实在是可惜,若是丧失了此次良机,以后再想施展这一计策,只怕难如登天了。   “这样,董成兄,你领五万人西进,若是柳光真的打来,你便死守这汝阳城。”来回踱了几步,李均明白自己必须作出选择,他伸手指着苏国西北距洪国边境尚有数百里的一座城池道,“此城如今尚在苏国余孽手中,董兄尽快将之夺取,至于汝阳以西的苏国领土,柳光要占暂且就让他占去,日后腾出手来再夺回不迟!”   “可是如此,岚国的三十万大军又当如何?”石全与魏展同时问道,此刻李均手中能迅速调用的,不过是五万和平军五万清桂军与尚在卢家堡坚守的五万水师,这几日李均不立即发兵北上,便是为了补足此前伤亡的将士。区区十五万,对抗岚国三十万大军已是捉襟见肘,若是董成再将清桂军调走,与伍威的较量将更为艰难。   “比起柳光,伍威还算好对付。”李均微微一笑,“只需坚守过这个冬天,不愁我军不获胜。”   “还有,李构与吴恕要如何处置?”石全又问道。屠人子云已遣人将李构与吴恕押解回来,但李均却一直不曾去见他们。   “魏先生之意呢?”李均没有回答,脸上浮现出冷酷的神色来。   “此二人着实难以处置。”魏展苦笑了笑,“吴恕见机不妙,竟然遣家丁擒了李构来献降,也不知李构如何会信任他,只带着些许护卫便逃走。如今若是杀了吴恕,以后来降者只怕心寒,如果不杀吴恕,军中将士与百姓恐怕心中不服。”   “既是如此,那便由我决断了。”李均瞄了魏展一眼,魏展并非没有担当的人,但这件事情确实让他难以献计,无论如何,李均在名义上总是李构的臣子,甚至还有些亲戚关系。他顿了顿,道:“吴恕罪大恶极,便是倾四洋七江之水,也无法将他的黑心漂白,赏忠罚奸,乃古之惯例,他擒获李构不过是小功,所作所为却是大过,功不抵过,将他绑赴菜市场,凌迟处死。吴恕之妻熊氏,不能劝夫向善,贪妒狠毒不在吴恕之下,将她绞死于狱中。”   “李构昏聩刚愎,于外不能容功臣名将,于内重用奸人弄臣,故此有失国之祸,这些年来血腥干戈,皆是由此而起。念在他为一国君王,早年也颇有政绩于民,我免他一死,幽禁终身。”   石全与魏展对望一眼,李均没有将吴恕全家灭绝,没有将李构立即杀死,其中所体现出来的政治手腕,颇让二人心折。他们却不知,李均连死仇钟彪尚且放过,再饶过一两个仇人家属又有何惧。   ……   “如此军容,难怪吕建忠阵殁。”   望着眼前的和平军军阵,伍威如是感慨,当他得知自己心腹爱将中计身亡,三万骑兵全军尽墨之时,他第一个反应不是吃惊,不是心痛,而是一种激动。李均没有死守卢家堡,而是前进到鹿野与他野战,这在他意料之中。如今李均新占了苏国大半领土,民心军心尚不稳固,自己拥重兵来讨伐,他只有先胜自己一仗,才能稳住军心民心,以换取持久作战之机。   当年用计让陆翔被杀,对于伍威来说既是骄傲,又是遗憾。骄傲的是自己将这驰名天下的名将变成了历史,遗憾的是自己不曾在战阵之前打败他。这些年来李均名声渐响,让伍威不能不想起当初一夜冰城的旧事,但直到得知吕建忠败亡时,伍威才确信,李均已经胜过当年陆翔了。   身为一代名将,不仅需要自己有超越凡人的洞察力与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心理,也需要一批能征善战的部下。   如今,李均的大部队便呈现在他眼前。站在高处向远方望去,和平军的营寨间旌旗招展,壁垒森严,刁斗号角声时而传来。营寨之前,便是和平军布下的军阵,大约有万余步骑列成方阵,阵形并不是很严实,但却露出巍然如山的气势,这样布阵,即便是遇上骑兵突袭,也有足够空间收缩反击。自将士们抬起的脸上,散发出自信与勇毅的神情,证明这是支久经沙场屡战屡胜的精锐。在飘雪的冬日里,除去在风中飘摇的战旗与将士身上的披风,无论是人还是马都肃然而立,可见这是支纪律严整赏罚分明的队伍。伍威暗暗赞叹,但旋即目光停留在和平军中军之处,和平军的中军人数最为密集,将士也是得强悍,但在伍威这般名将眼中,却可以看出,与其余部队相比,这里的和平军将士稍弱。   “应是新进收编的苏国官兵吧。”伍威暗自想,将这战力较弱的部队布在中军,李均也太小瞧自己的眼力了,难道说李均在其后还有什么布置不成?   回头看了看自己部下,伍威微微一笑,敌军固然强大,自己也不弱于他,无论李均还有什么诡计,自己的安排都足以保证今日将大获全胜。在自己身边的数万兵马追随他多年,决不会逊色于对手。他脸上的笑容慢慢变成讥讽:“兵虽不弱,奈何太少。李均啊李均,如今就看看你是否真的如同陆翔一般诡计多端吧。”   伍威的注意力再次集中到敌军军阵之上,绝大多数骑兵都被李均布在队伍的两翼,令伍威有些不解的是,李均并未将铁甲骑兵与轻骑兵平均分配,而是将铁甲骑兵放在左方,轻骑兵布置在队伍右方。   “为何会如此布阵?莫非想用这两支骑兵自迂回攻击我两侧?”伍威暗暗想,但又否定了这种想法,看军势,和平军兵力比他少了足足有两三万,不太可能会分兵迂回,而且即便是迂回,以他帐下将士之力,也应能在此之前突破敌阵。正当此时,和平军的阵脚忽然开始移动了。   双方几乎同时击鼓。双方军队缓缓向对方靠近,没有冲杀,没有呐喊,甚至没有战马的嘶鸣。除了整齐的脚步声与沉重的鼓点声,战场中几乎没有其他声音。   就象两只互相逼近的猛兽,在到达对方攻击范围之前,两军都停了下来,鼓声也微歇。双方都在为即将开始的血战积蓄力量,投石机上的巨石已经放置好,弩车上尖锐的巨弩也在皑皑的雪地里闪着冰冷的寒光。双方的长弓手都将箭扣在弦上,高高瞄准着半空——他们这般射程的弓手,根本无需瞄准,要做的只是向密集的敌人头上射出箭矢便可以。   雪不知何时开始变大,一开始不过绒毛般的雪花,如今变得梨花一般,伍威吸了口气,将目光投向苍茫的穹宇。天空灰白得几乎有些透明,而卷着雪花的风则在这战阵之上咆哮翻滚,似乎是在催促这即将到来的血腥之戏迅速开始。   “杀呀——”   也不知是何方先发出这怒喊,或者是双方同时喊出,那一刻间,伍威耳中被这十数万人同时的高呼震得嗡嗡作响。他将目光投向战场,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团黑灰色的麻点。   就象是数百万只麻雀同时飞起,又象是亿万颗星辰迎头落下,原本灰色的天幕在一瞬间为矢石所遮挡,战场上似乎为暗夜所笼罩,而在这死亡之阴影下的,却是冲互冲锋的两军将士。   远程攻击的投石车、弩车只有在双方接战之前才效,若是两军白刃相交,为防误伤己军便无法再攻击了。故此,负责投石车弩车的双方将士铆足了劲,希望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发射出最多的石块与巨弩,给敌军造成最大的损失。但两军开始冲锋之时相距已是不远,不过是片刻间,漫天乱飞的石块与巨弩都消失不见,战场之上豁然开朗,但两军战士却无心观察这个,他们已经在一片怒吼与哀鸣声中冲击到了一起。   “竟然用偃月之阵。”两军交接之时,伍威双眉皱了起来,看似混乱的相互冲杀中,和平军阵形分明发生了他意料之外的变化,中军向前突了出来,而两翼的左军右军则在稍后,整个和平军第一线变成了一个凸出来的缺月。伍威立刻否定了方才和平军会迂回的想法,用偃月阵作两翼迂回,所迂回的距离要稍过雁行阵的一倍,看来李均之所以将骑兵放在两翼,实际目的还是在掩饰他将用偃月阵死守反击之意。岚国军队的冲击在一堵墙般的大盾之上被向两侧划开,血肉横飞之间,和平军在岚国军队内挤出一个缺口。   “嗯,原来如此。”伍威微撇了下嘴,对方自知兵力不足,不敢展开与己军交战,便用这偃月之阵集中兵力。既是如此,那李均应是在后军指挥了。   “击鼓传令,以锥阵切入敌军之中,突破敌军。”伍威下令道。   鼓声变动了鼓点的节奏,岚国中军中的旗帜也开始规则地摆动。若非久经沙场在最惨烈的搏斗中仍然能保有一丝冷静的战士,决不能在这生死瞬间也能注意到己方统帅发出的信号,而伍威帐下的岚国将士,正是这种精锐中的精锐。在一线将领的带领下,岚军开始聚拢,强力的冲击在和平军最顶端切出一道血肉的伤痕,原本由身着紫色战甲的和平军战士组成的缺月之尖,被身着蓝色战袍的岚国从中分开,在岚国铁甲步兵沉稳有力的冲击之下,被布在第一线的和平军果然难以抵挡,开始向后收缩起来。   伍威双眼眨也不眨,死死盯着战阵之中。当先冲在最前的,正是他帐下四员爱将高万金、汤玉顺、戴洋、朱春来。这四人原本与吕建忠一起并称作威门五虎,他们一起指挥一线将军冲杀,伍威甚为放心。   “轮到我了吗?”一个低沉的声音似乎是自言自语,在这千军万马厮杀声中仍清楚地传到了伍威耳中,不用看,伍威便知是胡海龙。他与另一位一直默不作声毫无表情的许龙飞有“狂冷双龙”之称,这两个人眼见同僚杀得痛快,只怕也有些心痒难熬吧。   但战斗才刚刚开始。这狂冷双龙之勇,更在威门五虎之上,不到关键时侯,他二人是不会轻易出战的。想起自己帐下这些锐不可当的勇将,伍威心中一阵骄傲,当初陆翔帐下并称双英的李均与孟远,如今只有李均一人,怎能挡得住这四虎双龙?   “李均呵李均,这些年来听闻你也收纳了不少勇将谋臣,如今就来看看,是你十年之间招徕的将领勇猛,还是我这些心腹爱将出色吧!”   高万金双眼通红,将手中的大刀猛然轮起,刀刃在雪光下闪出冰冷阴寒的杀意,不待眼前的和平军士兵避开他的锋芒,大刀已经霹雳般斩下,那和平军士兵横着兵刃想格挡,却抵不住高万金天生神力,兵刃被震得脱手落地,自顶门至胯下,被斩成了两截。血液夹着被斩成碎片的内腑肠子,自分成两半的身躯中淌了出来,原本被践踏得成了黑色的雪地,贪婪地吸食着这还是热的鲜血,发出滋滋的声音。   高万金毫不停留,战马踏过尸体的同时,他的刀掠过一个和平军战士的脖子,那个鲜血喷出老高的和平军战士尸体尚不曾倒下,迎着高万金,一员和平军将领出现了。   “和平军千夫长倪颂,来将通名!”那将领见着高万金勇猛却毫无惧声,大喝着挥动长枪便奔高万金而来。高万金缩身避开他长枪发出的罡气,嘴角翘了翘:“高万金。”   “什么?”那唤作倪颂的和平军将领听得他低声说了句什么,禁不住喝问道。高万金双目一瞪,大刀同他暴雷般的声音同时落了下来:“高万金!”   倪顺被震得在马上晃了晃,好不容易格开这一刀,只觉双臂欲折。心中大惊之下,他本能地伏在马颈之上想避开高万金,但一股湿热的液体洒落在他手之上。他抬眼一看,自己爱马的马首已经不知飞向何处,如今完全是借着冲力向前奔行。倪顺心中一颤,刚想自马身上滚落下来,带着沉重的呼啸声,刀罡已经斩破了他的背甲。   仅两个回和便斩杀和平军千夫长级的大将,高万金仍不罢休,大刀再舞了起来,将背着倪顺“倪”字将旗的护旗将也斩了下来。这将旗一倒,随在倪顺之后的倪顺部下心中惶然,而远在后军之中的李均也微咬了一下牙,这不足一柱香的功夫,便有一员千夫长阵殁了么?   又过了片刻,那一处的和平军之间的距离已经被压缩至极限,如此虽然加大了敌方的突破难度,但也使得己军难以施展手脚。李均眼看着敌方中有数将冲杀入己军阵中如入无人之境,与他们交手的己方将士大多数和之内便被斩杀,心中也不由得有些吃惊了。   “卓天传来的消息,这伍威号岚国之柱,帐下又有号称九尾天狐、狂冷双龙、威门五虎的八员大将。其中之一的吕建忠已然被屠龙子云擒杀,这几员悍将当是这一狐双龙五虎中人。”李均心想,“两军甫一交锋,我便有一员千夫长被斩杀,于士气极不利,若是这前军崩溃,那倒是我弄巧成拙了。惟有斩杀这八员大将中的某人,才能挫敌锐气,让伍威不敢小瞧了我。”   “杨振飞!”正当李均在想如何能遣人去斩杀敌大将时,他眼前一亮,一面绣着“杨”字的金边将旗正补上了因倪顺阵亡而出现的缺口,杨振飞这数年来立功不少,但因贪杯好酒逞勇斗狠,迟迟未能提升为万夫长,李均爱其勇猛,特许他的千夫长将旗同万夫长将旗一般绣金边。此人此时出现在这最需要的所在,想来正如自己所料,遇着关键时刻,他反倒能挺身而出。   杨振飞猬须如刺,手中双斧荡着死亡之光,在乘着小胜而进的岚国部队之中飞舞,无数血肉模糊的肢体碎肉在他斧下飞起,但他周身却不曾沾上血腥气,甚至他周围随他作战的羌人勇士也不曾有血腥气,因为一股浓烈的陈年绍酒的味道自他们身上发散出来。这些在大战之前以酒淋浴的勇士们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畏惧,在他们与酒香同等浓烈的豪气前,死亡不过是回到天神处的一次巡旅。岚国军队前攻的步伐给他们硬生生扼制住,甚至在他们强有力的反击之下,岚军前锋出现了后退的趋势。   “呔,酒鬼!”高万金双眸喷火,大喝着举刀就冲向杨振飞。杨振飞早见他勇猛,因此也不示弱,二人都弃了旁人不顾,硬碰硬砸在了一起。   “狗子,好力气!”一声轰响之后,二人都觉两臂欲裂,禁不住钦佩对方惊人的力量。在这两军拥挤之时,一切花招都比不上迎头劈砍来得实在有效,因此二人又举起兵刃,向对方要害招呼去。   高万金大刀比起杨振飞的双斧要长上许多,因此也就占了不少便宜,杨振飞几次想催马靠近过去,都被高万金大刀上的刀罡逼了回来。战了数个回和,高万金渐渐占了上风,李均在后方不由皱住眉头,若无人助杨振飞一臂之力,那恐怕他也不是高万金敌手。   他念头尚未歇下,杨振飞似乎也对自己不利的战局不满,竟不顾一切催马向前,李均狠狠踩了一下马蹬,若是因此而折损了杨振飞,实在是他一大憾事。   高万金果然看到杨振飞的破绽,以刀作矛便向杨振飞胸腹刺来。杨振飞无奈之下惟有仰面躺在马背之上,以图避开这一刀。但那刀势来得快,不等刀尖刺到,刀罡已然将杨振飞腰间挂着的某样东西挑飞起来,在空中洒出金黄色的液体。高万金本人也好酒,一嗅便知这与杨振飞身上洒的陈年绍酒不同,这至少是六十年以上的老白干。心中虽然念着的是酒,手中的刀却不曾闲着,前刺的招数使得一半便止住,而是向下一拖,想给杨振飞来个开膛。   他却不知,当李均见到杨振飞的宝贝酒壶被挑起时,脸上的惋惜神色立刻变成了大喜。他只觉自己这一刀正要切中杨振飞胸腹之时,忽然再也无法向下移上一寸。   “敢刺破我的酒壶!”杨振飞双斧都在左手,右手牢牢抓住高万金的刀背,脸上神色与其说是愤怒,倒不如说是欲哭无泪。他咬着牙一点点将高万金的大刀挪开,挺腰坐了起来,高万金眼见他本已无还手之力,却不知为何变成如此怪力的可怕之人。还不等他脸上惊色消失,杨振飞一夹马腹,两人战马便头颈相遇,高万金呀的一声,连着运足灵力想夺回大刀,但杨振飞右手却纹丝不动,左手斧头劈头盖脑便向杨振飞砸了过来:“赔我酒来,赔我酒来!”   杨振飞这几下根本就谈不上什么招数,完全是莽汉打架乱来,便高万金虽然挪开身躯,却挪不及手臂,给斧刃将双臂硬生生切了下来。不待高万金感觉到断臂上的痛苦,杨振飞已抛开夺来的大刀,右手扼住高万金咽喉,生生捏得高万金喉间鲜血自嘴里喷涌而出,而杨振飞却仍不依不饶地道:“敢刺破我的酒壶,赔我酒来!”   “有着羌人血统,杨振飞的酒可是碰不得的……”李均嘴角撇了撇,他也不曾想到杨振飞竟然如此逆转了局面。而与他相比,伍威却心中一阵刺痛,用拳重重击了一下手掌,高万金勇则勇矣,随机应变却差了不止一筹啊。   将高万金尸体抛下,一枝长矛突地刺入杨振飞左肩上甲胄里,但他似乎不觉得痛般,手臂一挥,将对方逼开,紧接着右手轮斧砸了过去,虽然不是用斧刃,但如此沉重的铁器砸在对方头盔之上,顿时将头盔砸扁下去,那员敌将头颅似乎被打进了胸腔一般,矮了一截,自马上倒了下来。   “嗯,振飞失去冷静了。”李均心中的喜悦并未持续多久,杨振飞虽然勇悍,但若是失去冷静,那他便不能贯彻自己的布置,看来应想办法将他自第一线弄回来。如此混战之下,自己身在局外要在人群之中寻着他尚且不易,又如何能将他调回来?   战争之神破天在血腥之中,看着忘我搏杀的双方将士。在他身旁立着的,还有掌管死者的神灵幽冥。李均与伍威忽然都觉得心中生起一阵寒意,仅仅战了这点时间,双方都有大将阵亡,而肢体不全躺在血中的战士,更是难以计算。黑色的分不清是泥是雪的大地,仿佛是在嘲笑二人似的,用那种诡异的颜色迎接着不断倒下的尸体。   “要用多少勇士的血,才能将这黑色的脏雪染成红色?”一个古怪的念头在李均脑中浮了起来,不知为什么,原本让李均兴奋让李均热血沸腾的战斗,如今却让李均觉得有些厌恶起来。 第十三章 升龙   正当李均为杨振飞而担忧之时,战场另一侧,最展开了交手以来最为激烈的血战。   威门五虎之一的戴洋斜地里冲入和平军阵中,他手中钢槊飞舞,将一个又一个和平军战士挑落于马下,而追随于他的数百刀手都握着鬼头砍刀,以秋风扫落叶之势横扫过来。迎战的和平军战士往往同时要格挡三四柄大刀,因此根本无法阻住他们。在戴洋率领下,这队岚军生生将杨振飞之后的和平军切开,而紧跟其后的是大队潮水般向两侧卷过去的岚国将士。若是杨振飞的退路被切断,那么陷入重围中的这部和平军便有全军尽墨的危险。很显然,战场中的和平军将士不是靠指挥,而是凭借战士的本能发觉了这一点,以这血肉交集之中,一个接着一个的和平军将士冲了上去,试图将岚军造成的缺口补上。但这种努力在戴洋的凶狠冲击之下变作徒劳,只能在地上又增添一些尸体。   “嘿!”戴洋将槊横在胸前,甩了甩额间的汗水,和平军的英勇也出乎他意料,虽然到目前为止尚未遇上对手,但灵力的消耗却让他也禁不住气喘连连。但仅仅是这片刻的喘息,他身旁的岚国士兵便倒下一片,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个身被重甲的大汉。   戴洋不待那和平军将领发话,钢槊猛然点了出去,槊尖在一眨眼间便来到那将胸前。那将横枪一格,两人身躯都剧烈震了一下,战马发出不堪重负的嘶鸣。   “好力气!”戴洋大叫一声,钢槊借被那人震开的弹力,在空中画出一道弧,高高举了起来,待升至最高点时,他忍着双臂的酸麻再度发力,钢槊挟着罡气霹雳般斩落下来,槊刃虽然不甚锋利,但若是给他砸正,只怕这员和平军将领的脑袋会被砍下半边来。   那和平军将领不敢再硬接,闪身想避开,但避开头,却避不开肩,右臂的锁铠生生被斩开,连皮带肉给削飞了一块,露出白森森的臂骨来!   那和平军将领啊的一声,弃了枪便走。戴洋催马上前,冲着他后心又是一槊,但在那和平军将领甚是机警,伏身又躲开这致命一击。戴洋再欲攻击时,一队和平军已围了上来,将那员将护住,戴洋突突钢槊连刺出五下,便又有五个和平军战士或伤或死。   戴洋换了口气,两臂的酸麻更甚了,他方才虽然将那和平军将领击伤,却也耗去不少灵力。正当他要再挥出钢槊时,旁边一个和平军士兵抽冷子刺出一枪,正挑在他颈上。戴洋只觉左颈处一麻,却不觉得疼痛,他左手握住那枪枪杆,右手槊猛然横扫过来,将那和平军战士的首绩斩飞出去。   又接连斩杀了几个和平军战士,戴洋只觉脖颈处粘粘糊糊,伸手一摸,发现满手都是鲜血。身旁一将见他受了重伤,连忙护住他道:“将军,先退回去包好伤口再战!”   “大丈夫身负国恩,怎可因临阵言退!”戴洋一面高呼,一面向周围看了看,和平军的反扑已将岚军截出的缺口渐渐弥合起来,若是让被分割开的和平军顺利退回,那战局便会又恢复到平衡状态。戴洋伸手撕下一块衣衫,胡乱绑在颈子之上,提槊又突入和平军中,他周围的岚国官兵给他激得斗志昂扬,以难以扼制之势将和平军的反扑击破。   地面早为血水弄得泥泞不堪,杨振飞杀得兴起,早将头盔扔开,双斧舞得有如车轮转动一般。当他终于自愤怒中清醒过来时,再看四周,随着他的百余人如今仅有不足十骑了。他呀的一声,心知不妙,调过头来向来处杀去,但他们陷入重围之中,如何能杀得出来。又战了片刻,他座下马被岚国军士砍倒,他甩开马蹬,一斧将那个岚国军士断成两截,但失去马力,他更难杀出去。   此时大战已持续了足有一个时辰,杨振飞身上早已被血染得通红,他眼见脱身无望,不惧反狂笑起来。在他笑声中,一支矛贯入他左腿,他膝一弯,单膝跪在地上,斧顺着那矛推了过去,切下了那个岚国士兵的手臂,但紧接着,更多的兵刃向他挥舞过来,他眼见自己无法遮挡,大叫着闭上了双眼。   但就这时,一声暴喝响了起来,便是在这千万军中,这声暴喝也如同霹雳一般让人震惊。杨振飞抬头一看,蓝桥将巨剑挥得如风车一般,以几乎到了人体极限的速度将向他攻来的敌人砍翻在地。那超过普通长剑一倍的巨剑虽然不曾开锋,但无论是人还是马身上的铠甲,在蓝桥的攻击下都象是纸糊的一般。   “上马!”蓝桥一剑将一个岚国将领的首绩斩了下来,伸手夺过他的马缰绳,掷给尚在地上的杨振飞。杨振飞精神大振,忍着腿上的伤痛,霍地翻身而起,但等他上了那马时,旁边的岚国士兵又将那马匹刺倒。蓝桥暴吼道:“敢阻拦我?”战马唏留一声嘶叫,将那岚国士兵撞倒,不待他起来,蓝桥巨剑便已斩下,给他开了膛。紧接着巨剑招式一变,由大开大阖成了飘忽诡谲,周围的岚国士兵在他有如鬼神一般的攻击下被迫稍稍后退。蓝桥腾出左手,将一个岚国骑兵自马上擒下掷出去,杨振飞立刻抓住马鬃上了那匹空出的马。   那马拼命挣了挣,却挣不脱杨振飞的手。蓝桥见他已经坐稳,大喝道:“走!”   他当先冲杀过去,只战得血染征袍汗透重甲,抽空回头时,却发现杨振飞又被一群岚国将士困住。蓝桥想也不想,拨转马头再次杀入重围,一个岚国士兵挥刀来迎,蓝桥暴吼道:“谁敢阻我!”那岚国士兵连人带刀应声两半。蓝桥呀地一声,连着又喝了四声“谁敢阻我”,每喝一声,便有一个岚国将士断成两片,当他冲出血路将杨振飞护出来时,岚国将士几乎都为他疯狂凶悍所惊倒,竟无人敢上来阻拦。   蓝桥见周围岚国士兵渐疏,心中略定,正这时,噗的一声,一枝冷箭射入杨振飞腰间。杨振飞哎呀一声,在马上摇了摇,险些掉了下去。蓝桥惊道:“有事么?”   “无妨。”杨振飞咬紧牙,那箭插在他后腰处,深入肉中足有三寸。他回头一看,那射出冷箭的岚国士兵缩在一员敌将身后,正待搭上第二枝箭。杨振飞大怒,拨过马头便冲了过去,这马倒也神骏,一晃便来得那敌将身后,杨振飞左手斧头虚晃一招,右斧正砍在那岚将颈上,也不看那岚将栽倒的尸体,他斧交左手,俯下身去将那放冷箭的岚兵提了起来,大喝道:“替我拔出箭!”   那士兵早惊得魂飞魄散,根本没听到他说什么,只是悬在空中手足乱舞,杨振飞再吼一声,那士兵才明白过来,拔出了杨振飞后腰的雕翎。杨振飞长笑一声,将那士兵掷上一个岚兵朝上的举着的戟上,戟叉贯入身躯,显然那士兵活不成了。   “好汉子,走!”见他神勇,蓝桥也禁不住赞了声,二人冲破重围,杀回本阵之中。戴洋此刻却被隔在另一侧,只能眼睁睁见着杨振飞脱身而走,虽然自己的活跃让杨振飞身边的和平军尽数战死,蓝桥带来救他的将士也折损过半,而其余和平军前军也尽数被围,但走脱了杨振飞这样的猛将,终将成为日后之患。   李均在后阵高处见着杨振飞脱身,心中稍安,但杨振飞虽然暂时脱离了战团,和平军前部被击溃已难以避免。李均心中暗自焦急,以他看来,虽然敌众我寡,但原本不应损失如此惨重才是。他将目光投向远处,千军万马中要想寻着敌军主将殊为不易,那个隐藏在万军之后的伍威,此刻心中定在洋洋自得吧。   伍威并未洋洋自得,事实上,和平军的抵抗已远远超出他的预料,直到戴洋截断和平军前军将之分割围起,他才略松口气。李均将这些较弱的和平军放在前锋,想以弱兵疲己精兵,他的用意倒实现了小半了。但这些弱兵也有变数,如果自己所料不差,他们并非和平军嫡系,应是新近投靠的苏国官兵,若是和平军得势,他们也会展现出不俗的战斗力,但若是和平军落了下风,他们不是溃逃,便会投降。   果然,被围着的近千余和平军见脱身无路,也不知是谁为先,竟纷纷举起武器跪地求降。此刻两军仍在酣战,伍威命人将这些和平军的兵器收缴了驱至一旁围了起来,他深知若是此时斩杀降虏,必然会激得和平军人人起死斗之志,但若是放任这些和平军不管,又难保他们不会再次拿起武器攻过来,因此才用此策,既可除此隐患,又能动摇和平军军心。   由威门五虎组成的锥尖眼见着将和平军偃月的前端击溃,已经突入和平军中军本部之中,伍威却微微皱起眉,这一战即便获胜,损失也大,若不是自己兵力充足,只怕胜负还难料。看来这些年来不曾大战过,自己的这些部将都成了骄兵了。   岚国将士却不知主帅在阵后的不满,他们正一步步逼近李均的紫色飞龙帅旗。和平军在他们凌厉的攻击下,阵脚缓缓向后退了起来。由地阵脚不稳,使得岚国将士的冲击更为容易,渐渐的,他们将和平军中军向后驱赶了足足有半里。   伍威在高处看得分明,忽然他眉头一皱,下令道:“鸣金,收兵!”身边诸将都吃了一惊,此刻战局正向利于岚军一面发展,再过得片刻,他们便要取得压倒性优势,为何伍威会下令鸣金?疑问归疑问,军令却如山,岚国中军中金锣之声响彻战场。   “糟了!”虽然鸣金声响起,但伍威却仍忍不住喃喃说了声。谢昆凝神向他看的地方望去,也禁不住神色大变起来。   只见和平军两翼的骑兵此刻都已奔驰起来,右翼轻骑速度极快,在一面紫色“纪”字大旗引导下,迅速向岚国军队左后方插来!和平军原本决不可能自两侧迂回的偃月之阵,在这番冲击之下,中间部队后退了有半里,而两翼却原地未动,偃月阵已经化作了雁行阵!   听得后方突然传来鸣金之声,正待乘胜追击的岚国将士回过神来,转过头去也发觉到和平军两翼的高速迂回。他们原本就被这突如其来的鸣金声弄得有些失措,如今见到前左右三方都是和平军,而且和平军骑兵正在迅速向己方后部迂回,都禁不住大惊失色。急切间他们无法判断和平军还有多少兵力,又担忧后军主帅有失,都转过头来想回救中军,而原本被他们逼得步步后退的和平军却开始发力,紧随在他们之后冲杀过来,仅片刻间,战场之中形势倒转。   伍威心中颇有悔意,自己下令鸣金反而令局面更为复杂,但事已至此,惟有先收回兵力,和平军终究兵力不足,只要自己集中兵力,他便是包围了己军,自己也仍可以冲突阻拦反败为胜。   但这时,那些投降的和平军突然拔出暗藏的短刃,向被这混乱引得军心浮动的周围的岚军发动突袭。岚军不曾想到他们或在战靴或在衣甲之中还藏有短刃,方才酣战中也无暇去细细搜身,因此被他们突个正着。这群和平军用夺来的武器开始向岚军后阵发起猛烈攻击,整个战场被他们掀起的狂流卷得更为混乱起来。原本回救中军的岚国将士发觉后方果然大乱,只道中军已然被突破,士气顿时便降了下来,李均在后军之中发觉这一点,当即下令道:“甘平!”   “有!”早已等得不急的甘平大声应道。李均正待挥手,忽然又停住,道:“且再等等,我看伍威尚有勇将可遣。”   果然,一支岚军在员猛将率领下,斜地里杀将出来,想去接应不知该往何处退却的岚军,而另一支岚军则冲下高坡,迎着疾奔而来的和平军轻骑去。李均哈哈一笑:“定是所谓狂冷双龙了,只可惜他们遇着的是纪苏妹子。甘平,该你上了!”   甘平大笑着摇叉而出,他在这一战中被李均编为预备队,只有决定战局之时才会被遣出战,这虽然事关重大,他也深深感激李均对他忠诚与能力的信任,但在这高处看得下面战了许久,他身上的热血早就沸腾起来。当年在莲法军中,他便是年轻一代中的后起之秀,曾为莲法宗掌教寄以厚望,这些年来跟随孟远李均,不但武艺大有长进,这用兵之术更是深得李均认可。李均曾有言,自己帐下足以独当一面者,除去孟远董成二人外,便要数方凤仪、吕无病和甘平了。五人中方凤仪最年长,今年已有四十,但为人刚毅坚韧,能与士卒同甘共苦,深得将士爱戴。董成年龄次之,深谙兵法,老成稳重,若是有什么战略目标交与他决无差错。孟远年龄又次之,慷慨豪迈,虽然不善奇计,但却是那种能扭转形势的关键人物。甘平与自己同龄,好学而多智,善激励士卒行那致命一击。吕无病少年老成,看起来有些羞涩胆小,实际上无论何事交与他手中便可高枕无忧。除此之外,屠龙子云小事马虎大事却不苛,指挥和平军水师游刃有余,作战之时勇猛无敌,便是自己上阵遇着他的屠龙之刀也得让上三分。再加上爱妻纪苏,任何一人都足以称得上是当世名将,有这些人相助,自己要做的事情便少了许多,而一些胆大且异想天开的奇计便可放心施行了。   当甘平与他的一千养精蓄锐已久的勇士加入战团中时,好容易因狂冷双龙中冷龙许龙飞的接应而缓过一口气的岚军再度被杀得晕头转向。甘平这一千轻骑在战场之中高速穿插,他并不在某一处恋战,而是冲向最关键的所在。就如宰牛的高手,每一刀所下之处,必是牛身体上最薄弱之处,一举一动都合乎韵律,举手投足也极为轻松。岚军给他解得支离破碎,便是威门五虎之一的朱春来也在甘平疾疾如风的袭击中败亡。若来接应的不是冷龙许龙飞,而是有些狂妄暴躁的狂龙胡海龙,必定会给甘平气得穷追不舍。但冷龙却不为甘平所动,尽力收拢人马,渐渐甘平已无隙可乘。   正这时,岚军左后方传来暴雷般的呐喊,“万岁、万岁”的欢呼不绝于耳。岚国将士听了心知那儿己方必定吃了大亏,不知详情之下再度慌乱起来。便是许龙飞也觉得心中一阵狂跳,那儿应是朱春来接战迂回过来的和平军轻骑的所在,莫非朱春来此时已有失?若是朱春来有失,和平军成功迂回,那大帅在高处岂不危险?念及此处,许龙飞也管不得那些仍在和平军反击中溃败的岚军,领着自己能收拢的兵马向回杀去。   甘平也不死追,只是在其后缀住,寻找敌军的破绽。许龙飞回到高岗,只见伍威满脸苍白,用手指着左侧道:“春来……春来!”   许龙飞放上望去,朱春来的首绩被挑在一枝长矛之上,和平军欢声雷动,潮水般向这高岗杀来。许龙飞也不管那许多,伸手揪住伍威的马缰便逃,伍威长叹一声,这一战,惨败已定了。他仰天悲啸,若不是自己尚有后招,那便只有自刎以谢国人一途了。   纪苏此刻距伍威所在的高处极近,但岚军拼死抵挡,加上她方才险胜朱春来时身上也受了伤,因此虽然努力拼杀,却无法再接近。   这场大战自上午辰时杀到下午未时,李均用兵六万,伍威用兵有九万,但由于李均活用骑兵与降军,又定计一步步引得伍威陷入包围之中,因此和平军伤亡万余人,而伍威九万人马伤亡过四万,为和平军擒获者又有三万余,仅有万余人脱身逃走。但从大局来看,伍威仍有近二十万精兵,而和平军不足十万,仍是以少击多。更重要的是,还不等李均庆祝胜利,新的变故又发生了。   ……   雪依旧迷迷离离沸沸扬扬的飘落,而前日杀声遍野的战场,却已经平静下来。取得胜利的李均,望着苍茫的大地,缓缓叹了口气。十年之前,也是在一个雪天里,自己失去了追随的对象,开始踏上这条独立之路。当年的战场之上,也是尸横遍野,但看着这惨烈景象的心情却大不相同了。   他正思索间,魏展匆匆来到他身边,面色有些难看,悄悄在他耳边道:“卢家堡失守了,城中旧朝官吏开城纳敌,屠龙子云与任迁死战脱身。”   “哦?”李均心中登的一下,突然明白过来。他此次野战,原本是准备对付伍威全军,但今日之战,伍威军虽然勇悍,在数量上却远没有三十万之众,即便伍威也如自己,留下了部分后备部队,那这后备的部队也未免太多了。如今看来,伍威兵分二路,明里亲自在此与自己野战,暗里却别遣大将偷袭卢家堡。而自己留在卢家堡的兵力较少,卢家堡又一向缺乏防御设施,敌军大军进逼之下,屠龙子云与任迁若不想和平军水师全军覆没,惟有退军一途了。   自己在这战场之上的大胜虽然重挫了伍威锐气,但伍威的后手却将整个局势逆转过来,原本想借这一战迫使伍威稍加修整,让战事进入僵持,如今看来,还得再出奇招才能实现这个目的。   但目前要解决的,还是自己这支部队的回撤问题。伍威夺了卢家堡,自己不得不绕道撤回柳宁。   而且撤回的速度要快,若不能及时回防柳宁,伍威无论是乘虚攻入柳宁,还是将自己归路切断,自己都只有惨败一途了。虽说自己还拥有妙手,但前提是能撑过这个冬季,冬季一过,岚国便不足道了。   “你既用奇,那我便与你一般用奇。”李均脸上浮起一丝冷意,他回过头去向魏展道:“魏先生,我有一事拜托你。”   魏展听得他吩咐,连连点头而去。李均抬起头来,向着苍茫的天空长长呈了口气,战争,到何时才能结束,连知己这样好战者都生厌倦之心,这些在沙场中拼死力战的将士们,也应如此吧。   夺取卢家堡的,正是伍威帐下有九尾天狐之称的黎传锦,此时他正在迎接伍威。   “大元帅竟然会在阵战中败了,而且以多打少仍败给了李均!”他淡淡一笑,“看来我不在确实不行,竟然还有一龙双虎战死,若不是我夺了这卢家堡,大元帅此次倒真的是完败。”   虽然嘴中话语狂傲,但黎传锦号称天狐,为人端的多智,此次献计偷袭卢家堡者便是他。伍威深知他喜欢炫耀,内心之中却没有对自己不敬的意思,只是瞪了他一眼,道:“若不是你分了我一半兵去,我必能在阵战之中生擒李均。废话休说了,你速速整顿兵马,准备南下。”   黎传锦嘴角轻轻动了一下,似乎在忍住笑意:“早已准备好了。”   伍威深深瞧了他一眼,脸上终于现出一丝笑意:“你小子,倒机灵得很。”   “只是不知目标是柳州还是截断李均的退路?”黎传锦显然将伍威此言当作对自己的赞耀,脸上自得的神色又增加了不少。如果旁人因此而判断他是个轻浮浅薄的人,那就将自己送上了危险的地方了。   “柳州吧,断了李均退路,势必还有场恶战,若是能渡江夺了柳州,李均将不战自溃。”伍威稍迟疑了下,前日的那场大战让他依旧心惊,和平军的战斗力让他不愿再来一场硬碰硬的较量。   便在黎传锦南下一日之后,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卢家堡城下忽然聚来许多人,他们都自称是那日大战中为和平军俘获的岚军,被和平军释放后回来。伍威大为惊异,以和平军对岚军的旧例,这群俘虏应被坑杀才是,为何反被放归?在一一辨识确实是岚军战俘之后,伍威专门拨了一处营地来安置这些人。虽然不知李均放他们回来用意如何,但可以肯定的是,李均决不会做无益之事。   “他们说李均扬言要袭春芜,我军囤粮之地。”   细细询问过这些将士后,谢昆赶紧前来禀报:“大帅以为是真是假?”   伍威在屋中来回踱了几步,岚国大军深入苏国足有两千余里,补给上有极大困难,这确实是他的要害所在。李均在失了卢家堡这一据点,要缓解战局,袭取自己粮道倒是一妙计。但李均让这些俘虏得知这消息,又将他们轻意放回,其用意不正是将自己注意力引向粮道,以减轻柳州的压力,同时能顺利退军么?   “传令春芜,严加戒备。春芜有兵三万,只要据城而守,李均奈何不了他们。”伍威想来想去,春芜城城池坚险,只需不大意,李均便是攻个三五日也难以攻破。如今关键在于攻下柳州,只需攻了柳州,得到苏国府库补给,这粮饷问题便不再是问题了。   春芜城距卢家堡约一百五十里,快使纵马而去,一日夜便赶到了。得知这消息,以谨慎小心闻名于伍威军中的守将宗预一面下令加强戒备,一面加派探马斥侯,还请那快使回去向伍威请求增军。   增援助守的将士过了两日才赶到,斥侯早将这消息传回城中,宗预不敢怠慢,亲自上城,放眼望去,这万余士兵确实是岚国衣甲旗帜,他便问道:“是哪位将军领兵?”   “快开城快开城!”援军中传来嚷嚷声,但那领军大将回首示意安静,然后仰头道:“宗将军不识我么?我是故胡将军帐下副将张元瑞。”   “故胡将军?哪位故胡将军?”宗预又问道。   “狂龙胡海龙!”张元瑞声音有些沙哑,显然提及这已战死的主将有些伤感。宗预也得知在鹿野一战打得极为惨烈,胡海龙等伍威的爱将都战死,心中也不免起兔死狐悲之叹。他回头问左右道:“胡海龙部下,是不是有这个张元瑞?”   “确实有个张元瑞,是胡将军部下少有沉稳之人。”旁边有人道。   “有谁认得他么?”宗预又问道。   “不识,胡将军部下自恃得大元帅宠爱,都不太瞧得起我们,如何能结识?”   宗预心中沉了一下,以他想来,伍威若是派遣援军,领兵之将应是双龙五虎之一才是,但旋即一想,若是双龙五虎之一前来,以他们地位,这春芜城中只怕轮不到自己作主了。心中虽然尚存疑虑,但总不能让这支部队驻在城外,还是得先弄明白他们究竟是真是假才是。   “有何证据可证明你等是援军?”宗预口气虽然缓和,但问得却尖锐,城下顿时骂声一遍,显然这支部队在胡海龙帐下狂傲惯了,从来没有人怀疑过他们。   那张元瑞制止军士的吵嚷,但手摸出一块令牌道:“此乃大元帅将令,久闻宗将军谨慎,今日见了果然名不虚传,有宗将军在此,料那贼兵无法破城,末将前来实在是多此一举了。”   宗预装作不曾听出他话语中的讥讽之意,从城上缒下绳索吊篮,让张元瑞将令牌放入吊篮中。张元瑞大怒道:“胡将军在日,不曾有人敢如此对我部,如今胡将军为国捐躯,你便如此侵辱我,今日我不入城了,我这便回军卢家堡,大元帅若问,我只道你宗预不肯让我等入城便是!”   宗预在城上陪笑道:“张将军息怒,张将军息怒,为保万一不得不如此,等验完令牌之后,我为张将军置酒赔罪,如今还望张将军念在事关重大上,暂请委屈一刻。”   那张元瑞与身旁诸将低声说了几句,便将令牌放入吊篮之中。宗预验了果然是伍威派发的令牌,心中疑惑倒消了大半。张元瑞又在城下冷笑道:“贼兵便是冒充,又却哪弄这万余人马的衣甲,我看宗将军你是小心得有些糊涂了。若是令牌无勿,还请宗将军开门吧。”   宗预见确实没有问题,当即下令开城,自己也下城迎侯。张元瑞进城之后,一面与宗预商谈这万余援军如何安置,一面等待大军进城。当大半援军都进城之后,张元瑞忽然变色咤道:“大元帅令我来援,宗将军却处处为难,不知宗将军是何用心?”   宗预听得一怔,分辩道:“我这也是为公不为私,小心谨慎总比粗心大意要好。”   “放屁,分明是你有意将这春芜城献与贼兵,大元帅早知你常怀贰心,特允我便宜行事,如今你还有何话说!”张元瑞一声怒喝下,周围他的部下一拥而上,宗预与他在城门前议事,为替援军让开道路,周围的护从不过数十人,如何禁得起这千百人同时杀来。片刻间便尽数尸横在地,宗预也束手就擒。他口中还高呼“冤枉”,却见“张元瑞”将腰刀架在他脖子之上,狞笑道:“确实冤枉,实话告诉你,老大不是什么张元瑞,老子是和平军!”   “贼军如何有这许多我军衣裳,贼军如何能有我军令牌?”当和平军主力出现在城外,开始从南门涌入城内之时,宗预仍然百思不得其解。他却不曾想到,伍威在鹿野之战中大败之后,所丢弃的衣甲旗帜与被俘的岚军身上剥下的装备,莫说万余人,便是将和平军尽数扮作岚军也已足够。他曾回书伍威请求援军,却不知伍威手中兵力颇为不足,不曾派遣援兵前来,那信使还未把伍威的命令传到春芜,便在半路上落入和平军手中。而伍威心高气傲,大败之后虽不讳言,但却不曾将详情告知各军,乱军中连他自身也险些被纪苏擒获,丢失些令牌,他如何能注意得到。更何况,他始终以为李均扬言攻打春芜为疑兵之计,中了这计也实属正常。   失去主将指挥又失去城池之险的岚军一片大乱,他们不知涌入城中的和平军有多少,也不知自己当如何守备,因此,几乎是兵不血刃,和平军便夺了春芜这重地。   当夜,伍威正在屋中休息,探子急报说西北春芜方向火光冲天。伍威的睡意顿时飞到九霄云外,他亲自上城观望,只见那西北方向红彤彤有如夕阳返照,他顿足长叹道:“糟了,李均小奸果然奸滑,竟然真的去袭击春芜,来人,速速前往春芜救援!”   “且慢。”闻讯而来的谢昆道,“虚实不知之下,若仓促派援军前去,多派则我恐卢家堡有失,少派只怕于事无补,大元帅还请三思!”   伍威霍然惊觉,拍了拍他肩道:“多亏了你,否则我必定错上加错。看那火光,分明是李均诱我去援,若是黎传锦能顺利夺下柳州,有没有春芜的粮草也不重要了。”   他嘴中虽如此说,但心中却深知,以李均如此智谋,黎传锦能否夺下柳州实在是不可预测之事。更重要的是,那西北方的火光满城都见,将士们见粮草有失,军心士气都将受到重挫。   “哦,伍威倒不上这个当。”   李均靠在椅子里,听到蓝桥来说,他领兵假扮春芜败军在半路上准备拦击伍威派出的援军,但等了一日一夜却什么也不曾看到之事,李均很平淡地说了一句。事实上李均也认为,以伍威的能力,再上这个当的可能性极小,便是一时心急做了错误决断,也很快会更改过来。他微笑着示意蓝桥下去休息,然后转向魏展:“还是多亏了先生之策,否则我军就露宿荒野,这天寒地冻的,将士们只怕难以忍受啊。”   魏展微微笑了笑:“这计策原本是统领想出的,我不过是略加修改而已。如今伍威粮饷被夺,只需柳宁不轻易丢失,他便惟有暂退了。”   “锐气既失,不等个两三个月,伍威是无力再战了。”李均脸上浮起轻蔑的笑意:“伍威确实是强敌,但比之柳光善寻时机,他还略差半筹。”   战局果如李均所想,两军相互交错之下,黎传锦急攻柳宁不克,伍威在粮尽之后不得不另寻他途撤军。而李均也不敢追赶,从春芜退回柳宁,双方在卢家堡至柳宁一带对峙,偶尔有零星交战,但基本上都在蓄力,准备一场更大的战争。伍威不得不承认自己的战略计划失败,战事被拖到了春天。   正当双方在这一带激战时,在苏国西北处大戈壁中,一支绵延不绝足有两三万人近十万匹马的队伍正在行进。这渺无边际的戈壁,除去水源之地尚有些草甸外,几乎都是寸草不生的荒野,千年以前戎人在这一带活跃时,称这里为“羊哭戈壁”,言下之意,在这里放牧羊群,只能落得痛哭的下场。自戈壁往北,便是四海汗发迹的天赐草原,大片大片的原野,面积与穹庐草原相当,戎人的祖先便在此繁衍生息,据说四海汗驾崩之后便葬于天赐草原的某处。而穹庐草原的戎人,是四海汗纵横天下时的留在南方的后裔。因此每个来自穹庐草原的戎人,都渴望能回到这传说中水草肥美的神圣所在。   天赐草原上的戎人地位,同穹庐草原的戎人差不多。他们虽然表面上在岚国境内,位于岚国南部,但实际上不亚于自己是独立一国。除了每年向岚王缴纳贡赋牛羊外,他们根本不遵岚国号令,偶尔还会与岚国发生冲突。但这数十年来由于人丁不旺,他们很少出去掳掠,岚国与苏国多年交战,也尽量避开这群凶悍的戎人。在草原上与马上民族作战,是任何一个将领的噩梦。   但李均却不这样认为。这近三万人是他在北进中遣鲁原前往穹庐草原调来的戎人勇士,他们每个人都携有三四匹马,草原上的战马几乎为之一空。在方凤仪与乌古拉、鲁原的率领下,他们悄悄北上五千余里,进入了这羊哭戈壁。因为他们尽是戎人,又声称是回天赐草原的一支部落战士,再加上沿途苏国境内要么已经为和平军控制,要么便陷入混乱之中,几乎无人敢来招惹这群戎人,在接到他们请求购买饮食衣药的要求时,也不敢拒绝。   因此,经过长途跋涉之后,这支队伍抵达羊哭戈壁,而鲁原与几个戎人使者一起,早从天赐草原戎人的大汗安塔那获得应允,安塔汗甚至派来了向导。   羊哭戈壁名不须传,若非戎人是个极能吃苦的民族,大军早已崩溃了。在戈壁之中,他们靠食马奶来补充粮食的不足,直到走出戈壁之后,在安塔汗的招待下,他们才有了充足的补给。   这便是李均策划已久的计划,将伍威引至苏国,而戎人则自天赐草原出发,利用骑兵的速度优势,突击岚国都城金伦。在地图之上,这支部队的前进路线,有如神龙出海般腾起,因此,李均称此次远征为“龙飞”。他选用方凤仪与鲁原为此次出征的主将,同时又请得戎人中的勇将乌古拉相助,这些年前他在穹庐草原推行的“戎人常人合为一家”的政策果然见效了。虽然也岚国在苏国境内颇有细作,但戎人消失在羊鸣戈壁让他们很放心,以为这队戎人是回到天赐草原去,他们也决没有想到向来心高气傲瞧不起常人的戎人会如此为李均所用,更想不到李均会作出如此大胆的决策。   ……   冬去春来,年复一年,时间的脚步,不会为任何变化而停止。春节过了不足一个月,苏国大地上已经有贪早的花儿绽开笑靥,尽全力将自己的美丽展现在这世上。各种各样的草木都在努力的抽芽,整个大地上勃勃的生机在流淌。   伍威的心情却远没有春的脚步这么轻松。虽然夺取了卢家堡,将李均迫回了柳州城,但战事就一直停滞不前,双方的僵持已持续了足有两个月,岚军空有强大的兵力却毫无进展。他屡屡向后方催促援军,总算又陆续调了二十万大军前来,但自从春芜城被袭之后,岚军的粮草便一直很紧张,如今春天已至,大多数将士还着的是冬衣,后方的押粮官又称存粮不多了。看来此次南下,除去占得些土地外,并没有实现自己最大的目标。   “云蒸山映翠,花落水藏春。深闺梦里客,异乡断魂人。”伍威望着眼前涛涛汹涌的柳河水,禁不住吟出这诗句来。这首《游思》为古人所作,那时作诗格律尚不严,往往有些天然去雕饰的诗句脍炙人口。   “啊?”谢昆轻轻啊了声,将伍威从沉思中唤醒。伍威看了看他,道:“何故惊奇?”   谢昆沉吟了会,欲言又止。伍威有些不耐,道:“说吧,与我有何不可说?”   “大元帅是否有退兵之意?”谢昆出言问道。   “哦?”伍威在河边踱了踱,道:“何以见得?”   “两军对峙日久,我军士气低落,战又不能战,进又不能进,徒耗粮草器械。”谢昆思忖了下,接着道:“大元帅方才吟那《游思》,原本是游子思家之作,言为心声,若非大帅心有归意,怎会吟出这诗句来?”   伍威看着打着旋儿的河水,沉默不语。谢昆乘机谏道:“如今看来,退军方为上策。其一,连大元帅尚且思归,底下将士只怕归心似箭了。其二,春来南方多有疫疾,若是不早日退军,若是这数十万大军生起病来,只怕进退再不由我。其三,大元帅兵多权重,难保朝中无人嫉妒,早日退军以防有变。其三春雨泥泞行道艰难,大军补给日渐困难,如今军中时有缺粮……”   “我明白了。”伍威打断了谢昆之言,背着手站立半晌,道:“此次出征数十万大军便如此劳而无功,我实在心有不甘。”   “大元帅此言差矣。大元帅挥师南下,攻城略地,将李均这般奸诈的对手也逼得退避,岂能说劳而无功?”谢昆又顿了顿,“此次虽然不曾救得苏国,但至少未让李均如愿吞并全苏国土,为我大岚拓地何止千里?”   伍威嘿嘿笑了两声,道:“照你这般说来,此次我倒是大获全胜了。”见谢昆颇为尴尬地不再出声,他沉思了半晌,道:“你一番好意,我如何不知。好吧,令全军准备回师,料想李均见我回头,必定来袭,我亲自断后!”   谢昆知他有意在断后之战中重挫李均,以解鹿野败阵之恨,因此也不再多说,依言前去安排了。   细作在最快的时间内,便将岚军整装待发的消息传到李均处。李均嘿然一笑:“这个老将倒还固执,拖到如今才肯退兵。”   “只是此刻,他还离开不得。”石全也禁不住现出一丝笑来,他提醒道:“虽然估算时间,大局已定了,但为慎重起见,还是再拖住那老将些时日吧。”   魏展扇了扇纸扇,自冬天过去,他又不知自何处将纸扇弄出来:“统领,以我之见,再战不过徒增伤亡,若是此刻凤仪与鲁原等尚未将问题解决,那便是失利了。”   李均挠了挠头,过了片刻他道:“无论如何,伍威不可让他活着回岚国,否则以他之能,必可重整山河。我料他如此固执,必会亲自断后,断后之军虽然精锐,但数量便不会多,如果拿捏得当,倒可以一举击杀他。”   “若是如此,最好的时机,便是在他得到来自国内的大变消息。”魏展合拢纸扇,双目炯炯。   “你倒有十足的把握凤仪他们会马到成功。”石全睨了他一眼,明显地对他之言颇有异议。众人早已习惯了他专唱反调的必格,也不以为意。   商议已定,李均也暗暗调动兵马,只待伍威退军便渡江来袭。陈国武德五年二月十日,来自岚国的消息终于由八百里加急快马传到正在准备撤军的伍威手中。   “什么,金伦被和平军攻下了?”   伍威目瞪口呆地盯着来使,不但金伦被攻下,岚国国君在乱兵中被杀,如今岚国已是群龙无首。   “不可能,决无可能!”谢昆也惊道,“和平军主力尽数在此,如何有余力前往袭取金伦?况且这数万大军北进……”说到此,他蓦然惊觉,道:“大元帅,数月前,细作曾报有数万戎人北上赴天赐草原之事,你还记得么?”   来使深深伏在地上,道:“禀大元帅,贼兵正是自天赐草原而来的戎人。他们利用马速,绕开坚城,直取都城,我军数度与之交战,都为其所败。陛下听信谄言,竟然御驾亲征,结果崩于乱军之中,金伦也因此失守。”   “该死,该死,向陛下献言者该诛九族!”伍威暴跳如雷,心中却隐隐有丝庆幸之意,京城空虚是不争之事实,若是陛下不崩于军中而是为和平军所擒,自己不惟投鼠忌器,更甚或不得不举军投降。如今陛下驾崩,那困缚自己的绳索已失,自己正可以大干一场。   “不得泄露了机密,谢昆,你陪他下去好生招待。”伍威向谢昆施了个眼色,谢昆会意,带那来使出了营帐,片刻后他回来向伍威点点头。伍威这才放下心来,退军的心意更是急切了。经过一番商议,大军于十日夜起分批悄然离营,几乎同时,和平军中发生了激烈的争论。   以蓝桥杨振飞等武将为首的一方,竭力主张立即进袭,不让伍威轻易退走。而魏展与石全此次出奇团结,坚决反对进袭,以为伍威退军,决不会无所防备。武将一方便道,便是有所防备他们也定能打败敌军,而石全则尖刻地道,他们想立功,却不应将普通战士的性命拿去冒险。   李均已经习惯了这样的争执,自石全加入他部下来,这样的争执开始尖锐起来,有时甚至剑拔弩张,而李均却总能平衡好双方,此次他也不例外。   “别再争了,我有一议,诸位看如何。”他打断众人的争论,道:“追袭是要追袭,但须谨慎行事。石兄,你遣人前去打探,伍威是如何退军,有无伏兵。蓝桥,你与诸将整顿好兵马,准德随时进袭。”   消息一日后传来,伍威撤军并非全军齐发,而是将部队分为五部,每部间隔三十里,如此相互接应,而伍威自己更是亲自在最后押阵。嚷嚷着要追袭的将领们听得两眼放光,未将伍威的布置放在眼中,纷纷请战。   自柳河之畔退军已有三日,伍威也得知一部和平军已自柳州渡江北进,正在追袭自己。因此伍威严令各军小心,千万要谨慎,以防和平军偷袭。   这一夜狂风大作,暴雨倾盆。宿于营中的伍威听着外头隆隆的雷声,心中生声强烈的不安来。原本以此处天气,惊蜇之后方有电闪雷鸣,到如今不过二月天气,竟然就雷电交加,天现异兆,实为不祥。   “十年前陆翔死时,天落巨星。今夜初春雷鸣,莫非……”他心中所想,嘴中便不觉说了出来。谢昆心头一紧,宽慰道:“大元帅多虑了,这蛮子所居南国之地,逢得春暖之时阳气升腾而成雷雨,算不得什么异兆。若是大元帅不放心,今夜里加派岗哨就是。”   伍威叹了口气,示意依谢昆所言。夜已渐深,雷霆之怒时而闯入将士们的梦境,伍威却迟迟难以睡醒。他起得床来,刚打开门,一阵风雨便迎面而来。他只觉凉意透骨,不禁打了个寒战,正这时,天际唰地一下,一道闪电破破苍穹,紧接着暴雷声传来,绵绵不绝。这样的雷雨交加天里,敌军即便是来也无法偷袭吧。   他正思忖间,一阵狂风夹着豆大的雨点披面而来。伍威重又关上门,回到卧榻之上。   他却不知,此刻正有数百人压低身躯悄悄向岚军营寨行来。这每人都身着皮甲,口中含着竹哨,腰间别着兵刃。因于风狂雨虐,岚军营寨中的火炬都无法点燃,营寨左近可以说是伸手不见五指。这数百人借着闪电发出的光芒看准道路,当电光闪动时便原地不动,而一处归于黑暗时便悄悄向前蹲行。这队人渐渐靠近了岚军营寨,虽然高高的箭楼上尚有些火炬发出微弱的光来,但却无法照射到他们精心选中的这个方位。而哗哗的风雨声,又将他们的脚步完全掩饰住。伍威倒不是不曾防备和平军来袭,但这样的夜晚里,实在不是袭击的时机,恶劣的天气固然对岚军不利,可和平军也同样受其影响,在这漆黑的夜里,他们如何能辨识敌我?   仅这数百丈的距离,偷袭者便足足蹭了半个时晨才翻过壕沟来到营寨边的栅栏旁。他们并不是自营寨门处杀入,而是用短锯在木栅下锯出口子,一个个钻了进去。虽然也不时有岚军巡哨冒雨而行,但自气死风灯中发出的光芒实在晕暗,根本无法照着死角之处。   这些和平军将士渐渐分散开来,他们隐身于黑暗之中。一队岚国巡哨的皮靴踩在雨水之中,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慢慢行了过来。当他们经过小伙和平军潜伏之处时,正好一道刺目的闪电划破长空。他们眼见两侧扑出十多条人影,紧接着致命的兵刃呼啸而来。这队巡哨中仅有两三人能做出反应格挡,并发出警讯之声。这警讯很快便响成一片,原来和平军同时在数个地方发动。岚军官兵纷纷惊觉,他们也早有戒备,因此并未慌乱,而是侧耳倾听,想知道和平军究竟在哪。   但那些和平军一击便走,重新隐入黑暗之中。岚军也不敢点火,生怕成了对方弓手狙击的目标,但和平军的袭击不曾间断,岚军纷纷自营帐中出来,四处里火把刚一拿出,便为暴雨所淋熄。即便是气死风灯,在这样大雨中也光亮有限,反倒令那举着气死风灯的士兵成了黑暗中弓手的目标,在接连死去数人之后,营帐中仍是一片黑暗。   哗的一道霹雳闪过,大地在强烈的白光下显得诡异阴森,岚军惊慌地向周围望去,但所见者,都是着己军衣甲的战士。炽热的闪电给视觉带来的冲击渐渐消褪,众人眼前又是一片黑暗时,忽然有轻微的竹哨之声响起,岚军将士在风雨中听得莫名其妙,紧接着传出的哀嚎声让他们忘了这个,本能地挥舞起兵刃,想要保护自己。   兵刃挥舞时,便有相近的战士兵刃撞在一起,他们都以为是有敌人向自己袭来,立刻向着对方方位攻了过去,一时间杀声大作。固然大多数岚军都知道,根本不会有那么多敌人来袭,但此时此刻,不是杀人,便是被杀,谁还顾得过来这许多?   伍威大声吼道:“不准动手,不准动手!”他运足了灵力,声音在风雨与喊杀声中依旧传得老远。岚军听得他的声音,渐渐住下手来,正好又是一道闪电照亮天空,岚军相互对望,地面上已经横七竖八躺着许多尸体了。   伍威道:“都回营中,除去警哨外都回营中,不回营者,就地格杀!”   岚军开始回营帐中去,但当那闪电带来的光芒再次消失,立刻又有格杀声与惨叫声响起。一个岚将听得自己身将响起惨叫声,伸出矛便向那声音传来处附近探刺,长矛刺入一具软软的身躯,他心中一喜,大叫道:“杀了一个,杀了……”不待他叫出第二遍,一枝长剑自下而上刺穿了他的小腹。   这一次伍威却再无法控制住全军,岚军军营中杀成一片,当电光闪起时众军士偶尔还住手,到得后来,众人发觉只要还有别人站着,自己便有生命危险之时,便是电光闪起明明看到对手是自己的袍泽,他们也极力杀过去。   如此乱成一团足有一个时辰,伍威也不知和平军施的是何种诡计,在这样的夜里竟然也能分辨出敌我来。国内甫有大难,军中又乱作一团,让他禁不住跌足叹息。若非他呆在帐中,只怕也不得不卷入这混乱之中了。   这里头杀得正酣,忽地营帐外杀声大作,似乎有千军万马冲了过来。营中剩余的岚军总算有了明确的敌人,也不待伍威指挥,便破寨而出,迎向来军。黑暗中两军杀作一团,电光下他们隐隐见着对方与自己一般着岚军服饰,但服饰之上尽是泥水,因此都将对方当作假冒者。自四更天,他们一直杀到天色渐亮,这才发觉不对,都住了手。   伍威在营寨大门处木然而立,冷冷看着这群不知所措的部下们。他如今心头大亮,李均见他分兵退军,知他两军间会相互照应,故此派出精兵强将乘着天色隐入己军之中,用某种他所不知的方式区别敌我,将他营中挑得无法控制,同时又去将自己前面一军诱来,让对方以为己军营寨中混入大量和平军,从而自相残杀起来。这一夜里己军内斗损失之重,便不亚于那一日绿野之战。此次与李均的第一战与最后一战,都以自己大败告终,甚至于连都城金伦也落入李均之中,自己常以为陆翔死后天下再无对手,却被李均玩闹于股掌之间……想得这里,他忍不住哇地一下,吐出一口鲜血,栽倒在泥水之中。   “大帅!”身旁将士慌忙来扶,正这时,四周响起了催魂夺魄的号角,雨都似乎为和平军的阵势所慑而不再落下,如林的兵刃闪出的寒光灿若群星,威严的军阵缓缓逼了过来,和平军将士脸上都是肃穆与振奋的神色。   又疲又慌的岚军毫无斗志,伍威昏迷已生死不知,他们更无人指挥。几乎是漫无方向地,他们向四周逃走,但和平军的刀丛与枪林却让他们无从躲避。   李均看着这屠杀,脸上掠过冷冷的笑意,他知道自己此次彻底将伍威打倒了,自此以后,伍威若能与自己再次对战,必定会畏首畏尾放不开手脚来。昨夜里他令自万军中选出的敢死勇士潜入敌军中,以口中竹哨发出的声音来区分敌我,待得偷袭了几次得手后他们便伏在地上装死,乘机偷袭周围的敌军。这一策果然有效,便是伍威也无法控制己军了。同时李均又遣人去袭击伍威前一军,将之诱了过来。一开始伍威营外的杀声,根本就是李均找了百余个大嗓门大喊一气就溜走。但赶来的前军以为里面是和平军,而里面杀红眼了的伍威军则以为外边是和平军,双方又混战在一起,让李均的计谋终于完成。   “伍威已经到极限了。”李均眼见自己的部队追亡逐北,却提不起加入战局的兴趣来,他拨回马头,不再看向战场。自己有多久不曾亲自在战阵之上厮杀了?一开始每每见了武艺高强的敌将,总有与之一较高下的冲动,如今则极少有这种冲动了,难道说自己真的已经不愿再战了么?   “禀统领,加急军情!”   他正沉思间,有快使奔来,将一封油纸包的书信呈上来。旁边有将士过来撑起雨伞,李均见了那信,脸上禁不住抽动了几下,险些破口大骂出来。   魏展凑过头去一看,也变色咂舌,愤愤不已。原来这信是方凤仪传来的,他们虽攻入金伦,杀了岚国国王,却不料柳光似乎早料到李均会有此招,悄悄将原呈于苏陈两国边境的大军北移,乘机也攻入岚国。失去君王,主力又在苏国与和平军缠战的岚国残余势力根本无法抵挡,柳光已长驱直入,若不是他不急于与和平军决胜负,而是忙于抢占城池人口,只怕已打到金伦城下了。方凤仪信中还言他擅作主张,已从金伦退回穹庐草原,请李均定夺。   “凤仪退得好,若不退,只怕会全军没于柳光之手。”石全点头道,惟有他见了这等消息却仍不动声色。李均正欲答话,战阵中忽然一将赶来道:“统领,伍威逃了!”   “且放他走吧,留着他回去与柳光决生死。”李均叹了口气,自己算计许久,才有这龙飞之策,却被柳光轻易夺了一半胜果。伍威决非柳光对手,他回去之后也只能给柳光造些麻烦而已,但若是在此将之全灭,既让柳光省了事,又让和平军损了将士。不若放他回去,自己紧随其后进入岚国,反正岚国重心在西部,伍威回国之后的头等大事,定是回金伦以求夺回被柳光占去的疆土。   风雨不知何时停了下来,李均望着眼前浸泡着血水的大地,长长叹了口气。和平军,和平军,自己为这支部队取这个名字,只盼能有一日为神洲带来太平,可这大地却因此饱饮这许多鲜血,而且将继续饮下去。十年征战,十年血火,换来的都不过是第一步而已。   “统领……凤先生来信了。”   似乎是赶在一起了,凤九天的信件也同时自余州传来。李均捏住那信件,想要撕开,又轻轻放下,凤九天说的是什么,他心中大致有数,事实上这两三个月来,凤九天几乎隔上些时日便会来一封信,这封信里说得依旧不过是劝己自立罢了。自己要称王么?要继承这腐败的国君之位么?要让自己的子孙后代中,无论有无功绩有无能德者,永远在这个孤家寡人的寂寞位子上担忧么?要让数百年后的某一天,某个人将自己的紫色龙旗踏在泥地里发出不屑的哼声么?虽然那日里他赠钟彪“破臣侯”之名,但如今却又有些迟疑起来。   “统领,还是看看吧,我看署名之上,还有苏白的名字。”   石全也猜知这信中的大致内容,他出言相劝道。李均终于撕开了信,信中写道:   “愚属凤九天、苏白顿首:统领回信已见,统领之意已明。上古者先民生食菜蔬,茹毛饮血,有圣人出,钻木为火,自此百姓乃熟食矣;中古者先民夏则卧于林荫之中,冬则蜷于洞穴之内,虫食兽吞,无以自保,有圣人出,折木为巢,自此百姓乃安居矣;近古之时百姓寒暑相侵,多所夭折,有圣人出,遍尝万草,治之为药,自此百姓乃长寿矣。此三圣者,皆心忧万民,故万民称之为皇。百姓熟食、安居、长寿,乃有国家,国家初立,有五兽为害四方,有贤者出,教民弓矢,自此民不畏兽;其后五十年,天降雷火,草木枯焦,百兽绝迹,有贤者出,教民舟辑,自此民可渔矣;后又五十年,河泽干竭,鱼虾遁形,有贤者出,教民耕稼,自此民无忧于食矣;再后五十年,人口渐多,纷争便起,有贤者出,象形为字,教化万民,自此礼乐道德乃生矣;后又五十年,天地崩塌,洪水滔天,有贤者出,掘沟为河,开洼为湖,自此民乐无疆矣。此五贤者,皆有功于民,救民水火,故民立之为帝。统领既无意称王,可称皇帝,上可追思先世圣贤勋绩,下可启后代子孙功业,统领亦可以此自勉。皇帝乃有功于民者民立之,故皇帝传袭无论嫡庶长幼,可由万民于统领后世子孙中有德有功者择而立之。如今前苏亡国,柳宁归我,伍威鼠贼,料不难制,大事已定,若不赏则不明,不赐则不智。不明不智将士离心,我恐土崩瓦解便在明朝矣。敬请统领念及万民苍生福祉,登此劳碌之位,如此则天下和平,指日可待矣。若是统领欲弃百姓而不就皇帝之位,九天与白则请辞矣。”   李均苦笑了笑,不再看下去,自己辞不称王,凤九天与苏白便引经据典,做出这个“皇帝”的称呼,虽然换了个名字,只怕是换汤不换药。但他二人提出帝位传承不以嫡庶长幼,但以贤愚功过,这倒是一好策。不过,如今自己或者尚可任此策,他日自己年老之后,是否仍能从之?到自己死去之后,后世子孙中,是否会有为夺这皇帝之位而骨肉相残者?   一切都先走一步算得一步了。如果再拒绝凤九天等,他们只怕真的会辞官远去。日后的烦恼,且待日后去解决,便是眼前,还有伍威的残余,还有那极善夺食的柳光,还有那虎踞淮国的凌琦,自己的征战,还仅仅是开始。要打败柳光与凌琦,仅靠战场上的对决显然是无望的了,这二人心思智虑,都为自己劲敌,要胜他们,不仅要自己在战场上不弱于他们,更要自己的国家不弱于他们的国家。即便是打败了他们,征服了他们的土地,自己还有一个强敌,自己的权势,若是不能打败这权势的诱惑,总有一日自己与李构、吴恕不会有两样。未来,还长着呢。   李均缓缓将信递给魏展,道:“我应允了,这就回柳宁,就这‘皇帝’之位。”   身边诸将虽然尚不明白这皇帝是何意,但都明白李均已允诺自立,禁不住兴奋得对望起来。便是魏展与石全,也忍不住相互击掌。   “万岁!”   不知是何人当先喊了起来,战胜的和平军将士,他们虽不知李均已决定了一件改变神洲未来的大事,但也都跟着欢呼起来,他们的欢呼,是送给这场胜利的,是送给战场上阵亡的将士与生存的勇士的,是送给那永无止尽的未来的……   (全书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02.com)的用户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